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法】莫里斯·勒布朗 欧奈维尔城堡的秘密

_2 莫里斯·勒布朗(法)
  拉乌尔紧贴在岩石上,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他脚下进行的这次令人胆战心惊的审问。而一连串的事情在他的头脑中又十分有条理地连贯起来。这一计划的缜密令他大加赞赏,又使他惊恐不已,城堡里的住户被药麻醉了……这令人恼怒,这是靠深思熟虑的计划进行的,同时还掠走了一个用人……小船被开进了某个被废弃的通道……现在,严刑拷问……明天,一具正在腐烂发臭的尸体,就该由那些啮齿类动物负责处理了。
  “行啦。”声音在颤抖着,“行啦……我说,我说。”
  拉乌尔把头伸到洞口,让身体匍匐在土丘上。他呼吸着没有任何气味的空气,但是却嗅到了一股霉味。此外还有另一种气味,他很快就辨别出来了,是令人战栗的焦肉味。
  “快点,否则就算啦。”
  “给我一点喝的。”
  “你先说。”
  “给点喝的吧。”
  “我可警告你。我们马上再干……来吧,格雷古瓦。”
  接下来是又一次的撕人心肺的叫喊声。拉乌尔骂着粗话,指甲都已经嵌进手心的肉里了。然后是一阵沉寂,但是粗野的语调又开始了:
  “我想他已经昏过去了……格雷古瓦,把水壶拿过来。”
  拉乌尔马上跳到一边。现在还为时不晚。借助于一点点运气和利用突袭产生的效果……一个对三个,这似乎过于容易了。他跳到坡上。此时,从酷刑之下解救出被捕获者的欲望已经不再是唯一的了。他知道这座欧奈维尔古老城堡一定藏有除了它的收藏品之外的某些意想不到的秘密。而这些秘密,一直是鲜为人知的……他跑了起来,就在突出在塞纳河之上的凹凸不平的、布满石子的路上猛跑。同时,他还低声地复述着,好像他的意志具有足够的力量穿透土层,直接进入垂死的人的大脑一样,“坚持住,朋友……只要再坚持五分钟,我就可以救你出来……挺住!是我,罗平,我现在来啦!”
  柳树就在眼前了,差不多就在他的脚边上了。他吊在树的顶部,感到最高处的枝条在轻轻地抚弄着他。他松开手,透过枝叶堕落下去,跳起来,停顿了一下,这刚够他看到一条狭窄的、满是淤泥的、高出河岸的小路,还有船上的链子。他落下来时,落在了一块松软的、富有弹性的地方。当看到延伸到悬崖内地下室的洞口时,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奇。他用有保护罩的手电照了一下通往德科维尔的锈蚀了的钢轧。昔日,小驳船都是在这里停靠的,然后直接装货。好啦,现在只需沿着这个方向前进了。
  最起码的谨慎告诉拉乌尔不要使用手电,他踏着枕木蹒跚着前行。始终萦绕在脑际的想法在提醒他:“他可千万别说呀!”他停下来听。只有令人难以忍受的、混有浓重湿气的沉寂。他想,在地下,声音是以一种多变的形式传播的。也许现在距那三个强盗还太远。好,就这么干。他来得晚了一点。他一脚踢到一根金属杆上,差一点摔倒。停了一小会儿,他又点亮手电。糟糕!遇到了一个叉路口,一个道岔。他无法知道方向。他朝右边走过去。蓦然间,在茫茫黑暗中,一点小的红光出现了,而且在渐渐变大。拉乌尔走得更慢了,他在推测着第二个道岔。左边那条路,在绕了一个圈子后,接上了他正在走的这条路。路轨穿过一个圆亭形的大厅,一大堆木炭燃起的火光映出这个大厅的轮廓。那些暴戾的拷问者们已经无影无踪了。毫无疑问,他们是从左边的游廊退出去的,所以没有与拉乌尔遭遇。但是他们并没有带走他们的捕获物。这个人被扔在了火边,那双赤脚还朝着燃烧正旺的木炭。拉乌尔照了一下:这是一个大块头、白胡子的老人,冷漠、健壮、结实,面部表情高贵、庄重,但是痛苦却使它皱缩起来。拉乌尔扶起他,把他弄离开火边。
  “您没死吧,我的绅士?……您千万不能死……您要重新活过来,并且要跟我交谈。”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电筒照着可怜的人的那双脚。他做了一个怪相,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接了按肿胀的皮肉。
  “好啦!要说不痛才没有人相信呢。”
  老人疼痛得蜷缩着,全身扭在一起。
  “可怜可怜我吧。”他蠕动着,“我全都说出来了。”
  他开始咕哝一些令人费解的含混不清的话。拉乌尔不得不跪下来,把耳朵靠近他那沾满鲜血的嘴边。
  “重复一遍。”他命令道,“什么?……圣让?……他干了什么?圣让?……嗯?……圣让接替了雅科布?……很好!这完全清楚了!然后?……达尔塔尼昂……你别摇来晃去。达尔塔尼昂获得了荣耀和财富……大声一点,啊呀!……荣耀和财富用宝剑的尖端……是这样吗?……等一等。我复述一遍:圣让接替了雅科布……达尔塔尼昂获得了荣耀和财富用宝剑的尖端……”
  “很显然,意思很好地表达出来了!你肯定没有别的事情吗?……使事情更明朗一点的其他东西,除了这些之外的?”
  他眼里放射着激奋的光,抓住老人的双肩友好地摇晃着。
  “再努力一下,老伯。吐出你所知道的全部真情,你就脱离干系了。”
  老人向上挺了一下身子,做着最后的挣扎,连嘴巴都扭曲了。
  “什么?”拉乌尔追问着,“血?……你说的肯定是:血?”
  老人眨了眨眼,然后重新摔倒在地。拉乌尔靠近他,面色苍白,继续猛烈地追问着。
  “回答!……回答呀!……你别现在死……谁的血?……好啦,好人儿,再鼓一鼓劲……这血说明什么问题?”
  但是老人再也不动了。他再也没有吐出一个字来,这个字或许是打开所有遗留问题的钥匙。他昏了过去,他那蜡黄色的脸变得可怖至极,令人不忍目睹。
  “懦弱的人!”拉乌尔低声抱怨着,“他本来开了一个好头……只要再有三几秒钟……他把要紧的部分丢掉了。”
  他抹了抹陌生老人的满是汗水的额头。
  “不用再害怕了,特大号香槟酒瓶。你被救了……我现在只问你一个小问题。”
  此刻他站起身来,呆在冒烟的木炭火旁,在地下室昏暗的尽头,就像在扑克俱乐部里一样舒适。拉乌尔以其出奇的冷静仔细地审时度势,这一卓绝的决策思想使他能够把握住最艰难的时局。他突然笑了起来,还带着一副淘气的神情。
  “好吧,爷爷,我们走吧。我把你带到我的诊所去……我向你保证,要不了十五天,你就会像只兔子一样地奔跑起来。”
  他把老人背上自己的后背。
  “你真重,老祖宗……不,你确实很重!”
  他被重负压得直不起腰来,他又折回原路,停下来,在游廊的入口处歇息。柳树下没有了小船。毫无疑问,这三个人以为他们的猎物已经死了。拉乌尔冷笑着,集中力量,重新背起这一沉重的“包袱”。
  “始终活着!……体格非常强壮,这位老人……怎样的一代人呀。”
  他又上路了。天亮了,在基尔伯夫那一带,田野里仍然没有一个人影。布律诺应该在城堡主塔的最高处,借助于小型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他能看到任何一个细小的部位。他一发现这非同寻常的两个人,马上就跑来援救。疲惫已经使拉乌尔的双腿颤抖起来了。
  “你不应这么过度疲劳。”他想着,“你还不到二十岁,我的孩子。”
  从路口到停汽车的地方足足有两公里。拉乌尔用了近一个小时才走完。所幸的是,布律诺在这里,忠诚的布律诺,好心的萨马里坦。拉乌尔就势倒在了草地上。
  “我可活不下去了。”布律诺辩解道,“我在想……”
  “好啦,可以啦。你关照着他……你认识他吗?”
  “这是城堡的老头。”布律诺心神不安地回答道,“您知道,看门的……”
  “告诉我,你的医道学得很不错吧!在你学坏之前?”
  “确实,但是我没有考好。多少是由于这个缘故,才……”
  “我知道。把老人装到车子里去!”
  “您想把他送到医院去?”
  “那是你想的。我要留下他。这个人很有价值。你看到他的脚了吗?……难道你以为别人掠走一个这般年纪的老人,并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只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您打算拿他怎么办?”
  “我,没有……是你要为他做些事情。治疗他,让他尽早康复……然后,我们再去考虑下一步。明白吗,医生?”
  “可是您想让我把他弄到哪儿?……”
  “你想一想,我在这个区有不少关系……而你却用你的那些问题烦我……是这样吧?……好啦,往前走吧。”他又站起身来,经过休整,他更加灵巧,也充满了活力。他轻轻一跳,就坐进了莱翁一博莱的斗形车座。
  “你们在后面坐好啊,我可有点性急!”
  片刻过后,他们穿过仍在沉睡中的翁弗勒尔。拉乌尔低声哼着歌,手指有节奏地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圣让……雅科布……达尔塔尼昂……圣让……
  汽车拐上了通往特鲁维尔的路,掀起了路旁人行道上的碎石。圣让……雅科布……圣让接替了雅科布……而达尔塔尼昂获取了……“我发誓,”拉乌尔在想,“他是诺斯特拉达米斯,这个老头子……哪个蠢蛋说的生命没有必要产生的?可是血……血……该死的血统,这是谁的血呢?……”圈着牧场的篱笆好像突然一下子从汽车道边移开,紧接着又在它的后面聚拢来。“他要说话……一定要他说话……他将对我说,告诉我……当我掌握了这个秘密之后……”
  拉乌尔在一座小房子前面停下车,就在旷野之中。在漂亮的小花园前面,有一排白色的栅栏。百叶窗紧闭着。他下了车,推开栅栏门,敲了敲房门。一次,两次,他开始烦躁起来。
  “喂,有人吗?”
  一扇窗户打开了,在楼上,一个老妇人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是谁呀?”
  “是罗马教皇。”
  “我的天!是你……你,我的孩子!”
  过了片刻,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是我,维克图瓦尔。路过这里,我顺便来向您问个好。”
  维克图瓦尔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他朝布律诺打了个手势,布律诺便抱着始终没有生气的老头子的身体走上前去。
  “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婴儿。”拉乌尔说。
  “噫!不。”维克图瓦尔拒绝着,“不。我不愿意。我受够了这些小诡计。该结束了,你听到了吗……我现在已经老了。”
  “你,老了……说的好!你看上去还不到七十岁……我的好维克图瓦尔,你不会拒绝帮我这个忙的……最后一次。”
  他把布律诺推进过道,然后引他到一个小房间,这房间在另外一侧,正对着田野。
  “窗子上有护栏,门上有锁。很好!谁知道呢……把他放在床上……你就留在这里,布律诺。你来治疗他。维克图瓦尔会到镇上去找药的。就他的事情,你们要对我负责,你们俩人。对任何人都不要谈及,否则我会割掉你们的舌头……上面还有一个房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维克图瓦尔会带你去的。你需要睡一下。”
  “那么你呢,我的孩子?”维克图瓦尔说,“你的脸色吓死人啦……你也去睡一下吧。”
  拉乌尔抓过一把椅子,靠着床边骑坐上去。
  “睡觉?……别开玩笑啦!……你还不知道,我的老妈妈……关于欧奈维尔的秘密!……”
第二章 棘手之点
  尽管我跟亚森·罗平的关系十分友好,同时尽管他对我的信任多次令人鼓舞地得到了证实,但是他生活中的神秘之处,我至今仍无法弄清楚。一般情况下,他那超群脱俗的天赋不仅为他的任何一种乔装改扮加上保护层,而且能够进入任何人物的角色,达到完全成为这个人的程度。他是否像他本人说的那样,曾经与弗雷戈利一起工作过呢?他是否像自己所断言的那样,曾经在皇家工艺博物馆里学习过呢?梅利埃斯真的把魔术的诀窍传授给他了吗?当我们向他提一些具体问题时,我们全国著名的冒险家总是以微笑作答。或者,他干脆像那一天回答福尔默里预审法官那样:“我是好多人,法官大人。可是我对每一个不同的我的履历也是搞不太清楚的。”
  可以肯定的是,一天早上,翁弗勒尔的公证员弗雷内索先生的女佣埃尔内斯蒂纳把一位矮小的、年老的先生领进了接待室。他穿着陈旧过时的西装,但举止很优雅。他让人通报:奥诺雷·德·布勒萨克伯爵。他还那么友善地掐了掐女佣的脸,使人都无法对他发火。而弗雷内索先生则为德·布勒萨克证实,他一看到他,就产生了一种名副其实的友好的冲动。当他明白了他高贵的来访者与他共同分享对历史的专注的感情时,这种友好便随即演变成了一种激动。
  “我从我的一位表兄弟那里得知,欧奈维尔城堡要出售。”当他被安排到事务所的那张最好的扶手椅上时,伯爵开始说了起来,“而且我也不向您隐瞒,我很想拥有它……”
  他十分优雅地笑了笑,就好像他是首先对自己的癖好不屑一顾似的,然后继续说:
  “……并非只是因为它那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风格,也并非只是因为它那出色的朝向,还因为,我在这里强调一下:主要的还是纯真的情感原因……是的,我是一个老博物馆的馆长,我十分清楚地回忆起,绝大多数的荣耀都是与欧奈维尔这个名字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
  “况且在这些回忆中,有许多距我们现在并不是那么遥远。两代人呀。”公证人情绪激动地补充道,他为能找到一位能在他面前沉醉于自己的纯真、狂热的爱好中的听众而欣喜若狂,他甚至不在乎随时被“确实,请继续。”这种既生硬又冒失的俗话所打断。
  “您知道吗,我们不幸的路易·菲力普王曾在这座城堡里住过几天,就在那令人忧郁的一八四八年冬天,在逃往英格兰的路上?”
  “我想,其实我读过有关这方面的一些东西。”伯爵回答说,“但是在这不幸的事件中,有许多充满矛盾的关系!……哈,先生,您使我的拥有欲更加强烈了……”
  “只是……您得到的消息肯定有误,欧奈维尔城堡不打算卖啦。”
  “真的?……那我遭受的挫折太大了!……”
  “请相信,我也很抱歉。是我负责卖的,转眼快三年了。我的顾客是一位工程师,雅克·弗朗热。这是一位很好的人,很精明、很勤奋……我甚至要说他过于勤奋了。否则他怎么会想到要把整幢房子按现代水准改造呢。”
  伯爵伸出双臂,显现出鄙夷的神情。
  “是的。”公证人说,“在这个问题上,我想的跟您完全一致,伯爵大人。在某些情况下,年轻一代给大胆、果敢是与破坏文物和艺术相关联的。雅克·弗朗热首先着手装电……到此为止,没有什么可说的。无论如何总得赶上时代生活的节拍。可是他还想让人打掉部分右翼楼群,把主要院子扩大,引进自来水,好像井水还不够用似的……他甚至还想用停车房取代马厩……哈,这些,我是没有同意的。”
  “我也不会同意。”奥诺雷·德·布勒萨克情绪激昂地喊了起来,“但是,我能否拜访一下这位弗朗热先生呢?”
  “唉,不行!他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弗雷内索公证员按了一下铃,埃尔内斯蒂纳走了进来。
  “希望您愿意尝一尝我的覆盆子酒,伯爵大人。非常纯正,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这么说……埃尔内斯蒂纳,请给我们倒两杯。”
  然后,他把自己的扶手椅挪到来访者坐的扶手椅旁边,接着上面的话题继续说:
  “雅克·弗朗热和他的妻子,在搬到城堡里住还不到两个月就死去了,他们死于一次令人惊愕的事故。他们当时出海漫游,就在这附近的地方,小船沉没了。这个城堡没有给人带来幸福和好运。请您设想一下,前面的两位主人莫名其妙地死去了。第一位是在一次狩猎事故中丧生的……一个笨手笨脚的人射了一枪,但这个人始终未被查出来,您想想吧。第二位是摔到了悬崖下面……所有这一切都很凄惨。”
  “我们回过头来再谈一谈弗朗热家族怎么样?”
  “好的,他们留下了一个幼小的女孩,叫吕西尔。”
  “怎么样?”伯爵问。
  “等一下!雅克·弗朗热有两个兄弟。于贝尔,最好的一位,就成了孤女的监护人。就是他现在住在这个城堡里。”
  公证人举起他的杯子,他们慢慢地啜着,仔细地品尝这烧酒。
  “真遗憾。”伯爵继续开口说,“可是我不得不放弃我的计划了……请想一想,无论如何,我都不后悔我所做的尝试,因为您不会拒绝。我想请您向我讲述一下国王是在什么情况下出逃的……”
  “自然。”弗雷内索公证员说,“因为这正是棘手之点,我始终对此倾注了极大的关注……我就不再给您讲四八年革命的起因了,伯爵大人……”
  “这其实也没有必要。”奥诺雷·德·布勒萨克叹了一口气,然后深沉地说道:“我故去的父亲经常给我讲述骚乱、让位、国王夫妇逃往特里阿农、然后逃往德勒的事情……”
  “令尊大人跟您提及过国王为了不被人发现,剃掉了他的一绺顶发的故事吗?谈过他坐马车去德勒,穿着一件劣质毯子缝制的男子礼眼,戴着一副眼镜遮掩吗?他告诉您在厄弗勒克斯,一位国民卫队的卫士还是认出了化装掩饰的国王,并且差一点报警的事吗?”
  “我不知道这些细节。”伯爵承认道,他不想掩饰自己的强烈的好奇心。
  “而您不是唯一的。”公证员志满意得地说着,“在度过了一个焦虑不安的漫漫长夜之后,路易·菲力普来到了欧来维尔城堡,王后是在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与他在那里会合的。这个地方非常理想,一侧可以监视随时都可能有队伍出现的原野,另一侧是以最高贵的方式致意的大海。欧奈维尔的最后一位伯爵年事已高,但他有一位年轻的总管,厄瓦里斯特。他跟主人一样,全身心地忠于君主政体……临时政府就严密监视滨海地带,颁发了非常严厉的命令。就是这个厄瓦里斯特想出到特鲁维尔去租一条小船的这个主意的。小船的主人,一个叫于洛的人,得了三个法郎,为的是把国王运送到英格兰一侧的海岸。就是这个厄瓦里斯特,他用一辆有篷的小推车把国王送到特鲁维尔的。”
  “太引人入胜了!”伯爵喃喃道,同时不由自主地俯身向前,双眼贪婪地望着公证员。
  “接下来的故事还很多。”弗雷内索公证员继续道,“现在国王已经到了特鲁维尔,一切准备就绪了。但是他并没有登船。相反地,他在三月二日的夜间又回到了欧奈维尔城堡。什么原因?……有些人说是因为海上天气太恶劣了。另一些人则说,小船的主人时刻担心被告发,在最后一刻躲了起来。我认为这些理由不能令人信服。在被追捕的老国王的举动中有些无法解释清楚的东西,好像有比他的尊严更令他担心的东西。您知道,因为这关系到公众的声誉,路易·菲力普最终还是上了船,就在三月二日的夜间,在翁弗勒尔上了“信使号”这条小船,这是英格兰驻勒阿弗尔的领事为他安排的。而大海上的天气仍然是很恶劣的。另外,在蓬特一奥德梅,共和国检察官和他的宪兵们严密地监视着港口和道路。为什么国王在特鲁维尔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的情况下,突然又决定走回头路,去冒这无益而又可怕的风险呢?……我认为,逃跑的决定只不过是一个托辞:急不可待地、突然要回城堡,或者是想回去取早先留给他的挚友保管的某些东西,或者是完全相反,他想把犹豫到最后一刻的一些秘密使命委托给他们。可是要揭示这历史的小秘密,就不是我的事啦。”弗雷内索最后概括道。
  “您已经获得了显著的成果。”伯爵说,“请允许我祝贺您的渊博学识。”
  “噫!您过奖了。”公证员谦虚地应答道,“绝大多数情况是我从这位勇敢的欧奈维尔伯爵的《回忆录》中找到的。这位可怜的人根本就不应该追随他所崇拜的国王。他死于一八五一年。您可以在欧奈维尔的小墓地看到他的坟墓,就在他祖先的墓边。”
  德·布勒萨克伯爵好像突然变年轻了。他笔直地坐在扶手椅上,手指下意识地在扶手上弹着。他好像正在忍受着无以名状的烦躁不安的折磨。
  “一个在大革命时期、王朝时期和复辟时代生活过的人。”他嗫嚅着,“这些回忆录无疑具有非同凡响的趣味。”
  “哈,坦诚地说,完全不是这样的。首先,阅读这些东西让人生厌。这些本子都不少于六百页,而且写的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有些地方根本就无法辨认……真要通读下来,非得有巨大的耐心,而这是我根本就不具备的。同时还需要大量的闲暇时问。手稿中充斥着离题的东西和一些平庸无奇的细节。就是这样,此外,还有一个托词是没有运用夸张的手法……我们的伯爵,按照现在人们的说法,是一个狂热的崇拜者。另一方面,刚才我给您讲述的那些事也会或多或少地动摇他的理性,因为《回忆录》的最后一部分是由结构松散、缺乏条理的章节组成的。”
  “请举个例子。”德·布勒萨克伯爵情绪激动地说。
  “我怎么记得起来呢?……但没有什么会阻止您亲自去翻一翻这些本子。雅克·弗朗热已经把它们献给了在巴黎的诺曼底历史和考古学会了。”
  “您想是否有可能,在城堡里还存有与我们刚刚谈到的那个时代有关的其他资料或其他文件呢?”
  “没有。我想不会有。请注意,我没能查阅图书馆里所有的图书……大概有一万五千册到两万册的样子吧,但目录却始终没有建立起来。雅克·弗朗热曾建议让人建立一个索引……我完全可以向您保证,绝对是《回忆录》,尽管人们可以通过藏书来表达,但这才是一八四八年二三月间发生的事件的最可宝贵的资料来源。”
  伯爵再次感觉到他的举止有点轻浮。他站起身来。
  “我为欧奈维尔城堡而遗憾,”他十分友好地说道,“但我将对参观翁弗勒尔留有最美好的回忆。”
  公证员一直把他送到临街的大门口。在门槛处,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些相互仰慕的话,伯爵走了,有点驼背,腿弯成弓形,拖着手杖。他一转过街角,就马上直起身子,而且步履一下子变得飞快。一辆汽车停靠在池塘边。摇了两下手柄,马达便发动起来了。
  “一个老傻瓜,”伯爵松了一口气,双手抓牢方向盘,不过他的烧酒真不错……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是谁的血。”
  下午过得很快,拉乌尔·达皮尼亚克在路上除去他的德·布勒萨克伯爵的打扮,恢复他英俊潇洒的俱乐部会员的面貌后,在佩雷尔大街他的单身汉住的小公寓前下了车。他始终没有停止在头脑中思索弗雷内索公证员的秘密,他对此深感震撼。多么天才的举动,这次对公证处的造访!他在煽动起老公证人的激情的同时,自己也获得了灵感。
  当然,现在还无法证实,前一天夜里发生的神秘的劫持事件与六十六年前城堡做为大舞台发生的历史事件之间是否有某种关系。被酷刑折磨的老人所说的那些无法听懂的话中,好像与路易·菲力普王在欧奈维尔的短暂逗留也没有丝毫相干。然而,罗平惊人的预感提醒他注意,应该朝这个方向继续探索。好在现在他也没有掌握可以把他引导到另一条路上去的东西。作为起步,他应该不惜任何代价一点一滴获取那份被公证员匆忙浏览过的神奇的手稿。他非常烦躁,很不耐烦。但是罗平知道欲速则不达。因此,他镇定自若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点燃一支雪茄烟消磨时问。随后,他按了隐藏在一件家具抽屉里的按钮,打开一个小保密箱的门,从中取出一沓厚厚的文件。这是一本现代名人笔迹的索引。在这一套浩繁的卡片中,有几千种字体;从利利·阿穆尔的,直到瓦朗格雷和老参议院议长的,其间有加尼玛尔总检察长的、伯尔松的、多布莱克议员的和皮厄·克斯教皇陛下的。人们经常吹嘘亚森·罗平的即兴的丰厚馈赠。但是,他最辉煌的胜利,他最神奇的成功却都应归功于完美的工作方法。罗平最懂得工作。
  他取出一张写有加布里埃尔·塔巴鲁克斯的名字的卡片,他是学院院士。他眉头紧皱着,认真地研究了一阵子。他发觉了最明显的不同之处,每个字母之间都是断开的,“t”字的每一横都划得很重,而字母“e”却写得像“i”。而后,在一张白纸上,他用几分钟试着模仿出这种纤细而有力的笔迹。最后,他打开放在办公桌上的一本年鉴,找诺曼底历史与考古学会的地址。然后,他以一种让笔迹学者都会紧张得变脸色的、悠然自得的心情,开始写下面的信,而且是一气呵成的。
  致历史学会秘书长……
  加斯东·塞罗尔先生
  我亲爱的同行:
  我谨将我的得意门生——拉乌尔·达皮尼亚克介绍给您,他是一位前途远大的巴黎文献学院的学生。他对您那可爱的故乡的历史颇有研究,现在正在准备一篇关于诺曼底艺术的论文,我敢肯定,您一定对此很感兴趣,恳请您能为他的研究工作提供方便,并向您,我亲爱的同行,致以……拉乌尔微笑着结束了这封信,然后签上名字。他将会得到这份手稿了!他准备利用闲暇时间研究它,逐页地探索它。也许他将徒劳无功,但也许能发现一些问题,确切地说就是弗雷内索公证员研究中疏漏的某些东西。
  被历史与考古学会选为会址的房子坐落在波拿巴大街上。这是一栋老式的、憩静的小房子,就像人们能在卡昂和利西厄克斯随处可以看到的那一类。
  “找塞罗尔先生。”拉乌尔说。
  “在底层与二楼之间的中二楼上。”女守门人回答道。她甚至连身子都没有转过来。
  “但愿,”拉乌尔上楼时在想,“他别过多地向我提关于诺曼底艺术的棘手问题。否则,著名的塔巴鲁克斯的被保护人很可能会使他的老师威信扫地。”
  在门上,只有一张简单的由四个图钉按住的名片。拉乌尔扯了一下铃绳。这位塞罗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拉乌尔在揣测,小个子、有点脏兮兮的、戴一顶黑丝绸的无边圆帽、耳朵里塞着棉花。眼下,学会秘书好像不在。可是他听到了没有?拉乌尔又扯了扯绳子,还是没有回声。
  “真糟糕!”拉乌尔在想,“一封编造得这么好的信呀!活该。我干脆留给自己用吧。不管怎么说,我已经习惯了。”
  他轻轻地碰了一下,房门便无声地开了。拉乌尔走了进去,看到办公桌的抽屉都敞开着,就在候见室的右侧。他走了几步,置身在一间宽敞的房里,墙边排满了直顶天花板的书架,架子上的书把墙壁完全遮了起来。在屋子中央,摆着一张大长条桌,蒙在上面的大桌布一直拖到地下。桌子上摆了许多卡片箱、文具盒和墨水瓶。
  “不是太豪华。”拉乌尔在想,“学识渊博终究不能当钱花的。开始吧。”
  他登上一架正好摆放在“E”字母打头这一部分前面的梯凳。他只看了一眼,就发觉没有这份手稿。唯独缺欧奈维尔伯爵的《回忆录》。
  拉乌尔无法控制住愤怒。怎么回事?有人乘机……可是,公证员说得很明确,这份手稿很少能提起人们的兴趣。如果不是图书馆管理员此时正巧不在的话……拉乌尔从高处下来,猛地跳到地上。然后他悄悄地走近桌子,掀起了桌布。有两只脚显露了出来,上面还穿着拖鞋。管理员并没有走远呀!
  拉乌尔抓紧每一分钟。因为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他跪在地上,揭开桌布。这位老好人就在下面,正象他所想到的一样。不过,他的裤子已经褪了下来,而且他的胸部有血迹。正是在心脏的部位,一颗子弹穿了一个小孔。尸体已经变冷了。
  拉乌尔放下桌布,站起身来。肯定地,杀死塞罗尔的人偷走了手稿,这是不言自明的。借书登记簿摊在桌子上。拉乌尔在查看借书那栏。
  欧奈维尔伯爵的《回忆录》:
  六月六日,加尔瑟朗男爵。
  他又看了一眼还书那栏。
  欧奈维尔伯爵的《回忆录》:
  六月十四日,加尔瑟朗男爵。
  手稿应该在这里呀!
  拉乌尔知道呆在这个地方所要冒的一切风险,可是他无法离开。眼前的这一罪行使他心神不宁,他模模糊糊地感到他正面对一个强大、果敢的和野蛮的敌人。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好啦,”他喃喃着,“这也许只是一种巧合。我这么大动肝火是不对的。”
  他又低下头去看登记簿:六月十四日,加尔瑟朗男爵。
  他的手指指到另一条上:六月六日,加尔瑟朗男爵。
  突然,他惊讶地叫了起来。字体……字体并非完全一样,只是很相像而已。两个登记本上的字都应该是出自管理员之手。第一个毫无疑问,是由他登记的,可是第二个,就是六月十四日的那一条,是模仿出来的。笔划很重,而且写得很马虎。
  至此,所有的情况都十分清晰地在拉乌尔的脑海里生成了,这是严格的再现:来人打倒了管理员,然后匆匆地把尸体藏起来,取走手稿,借此掩盖这一罪行的真正动机。
  “哈!我差一点儿上当受骗!”拉乌尔大叫起来,“啊!安排得真不错……只是,我也一样,我也很喜欢模仿笔迹,你懂吗,男爵。我也同样,我有我的小常识……也就是说,你想把手稿据为己有啦。你害怕看到它落到那些不配看它的人手里……了不起!你也许在搞收藏!男爵大人对历史颇感兴趣。男爵大人掌握了文字说明!”
  愤怒、仇恨、喜悦在拉乌尔的心中交织在一起,使他的脸孔变了形,使他的双手攥紧了。他喘着粗气,把写有读者地址的卡片箱拿到了自己手中。
  “G……加杜瓦……加夫内……加拉伯尔……这里……加尔瑟朗……加尔瑟朗男爵……巴黎康巴塞雷斯大街十四号乙……”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办公室,穿过候见室,然后很细心地关上了门。
  “现在,就看我们两个人的啦,了不起的人!”
  拉乌尔确实没有弄错。男爵的府邸在一座小花园的尽头,显得豪华、大方。通往台阶的小路铺着细沙,小路两旁种着蔷薇。右边,在小灌木屏障的后面,好像是冬天的暖房。拉乌尔按响了栅栏门的门铃,一个身材像摔跤运动员,但是却穿着西服、戴着白手套的用人,走过来给他开门。他愣了一下。这高大的身影、这方头大脸,他曾经在河边看到过,就在那条小船上。所以,他的猜想是不会错的。他这样干是对的。
  “请将我的名片呈加尔瑟朗男爵大人。”他说,“我想跟他谈一件急事。”
  “先生是否有预约?”
  “没有。”
  “既然这样,我担心先生不会被大人接待。况且,大人正在用晚膳。”
  拉乌尔把这个用人的手拧到背后。
  “说话干净点,奴才。把我的名片递给你的主人。只需告诉他我是从波拿巴大街来的就行。”
  “可是先生……”
  “滚!”
  用人被打掉了骄气,低声咕哝着朝房子走去。拉乌尔漫不经心地跟着他,路上,他摘下一朵蔷薇花,闻了闻,然后把它插在了衣服扣眼上。此时,用人已经回来了。
  “恳请先生进去……”
  他给拉乌尔带路,穿过一间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厅,朝饭厅走去,银餐具的响声不时地从那里发出来。拉乌尔十分礼貌地鞠了一躬。男爵手里拿着叉子,眼睛在盯着他看。这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人,很厚实,血气方刚,像演员一样把胡子剃得光光的。他竭力要表现得冷漠,只是脸上流露出十分烦躁的神情。
  “我肯定,”他说,“您如此坚持真让我吃惊。因为我真看不出……”
  他耸了耸肩,继续吃鸡胸脯肉。拉乌尔提了一把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
  “您让我吃惊,亲爱的男爵。您怎么没有想得更远一些呢?……为什么,真是见鬼,在这个时候接待我呢?”
  “请您住口。”对方打断道,“我们结束这一切。您强行闯进我的家门。您进到这里,就像……就像……”
  他在找一个比喻,显得很不自然。接着又狠狠地说:
  “请说明原因。”
  他的目光与拉乌尔的交织在一起,坚持了一会儿,两个人互相盯着。男爵第一个移开了眼睛,然后很宽容地继续吃了起来。拉乌尔从盘子里抓起一只鸡腿。
  “您同意吗?……您想一想,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我用手抓……一点也不讲究。”
  男爵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开始玩起游戏来。
  “阿尔贝!”他喊道,“给这位先生拿一套餐具来。”
  戴白手套的用人拿来盘子,而且表现得十分热情。
  “好极啦!”拉乌尔说道,“人们都在抱怨好客的传统已经丢失殆尽了……不,不,阿尔贝。我不要红皮白萝卜,我从来不吃它。由于我的肝脏!……要一点土豆……谢谢……值得称赞,男爵。您的厨子手艺真好,这只小肥母鸡做得真是太棒了。”
  男爵已经停止吃东西了。他不由自主地惊愕地观察着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而他,此时此刻,则好像充分地表示出亲切、随和和漫不经心。
  “那么,男爵,是我害得您没有胃口啦?我想绝不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字眼:波拿巴大街,就让您如此惴惴不安吧?”
  拉乌尔握着杯子,慢慢地呷着。
  “多漂亮的一招……祝您健康,我亲爱的朋友……愿您的计划获得成功。”
  “您在说我……?”男爵开始说话了。
  “这是怎么啦。现在,是塞罗尔先生派我来的……您知道吗?”
  男爵手里卷动着面包圈。他抬起头来。
  “很好。我们出类拔萃的历史与考古学会秘书……”
  “正是他。正是这位出类拔萃的塞罗尔先生委派我,就在刚才,向您要回一本书,确切地说是一份手稿:欧奈维尔伯爵的《回忆录》……可是您似乎觉得奇怪,男爵。您不相信塞罗尔先生会把一个这么重要的使命委派给我?”
  加尔瑟朗抱着双臂,脖颈上的肉在假领子上垂了下来。
  “不。”他低声咕哝着,“我不相信会有这件事。”
  “为什么呢?”
  “是由于我已经亲自将这份手稿还给了塞罗尔先生这一过硬的原因……这是一部乏味平庸的作品。况且,我只是保管了几天。我唯一能够看中的是文笔!……奇怪的是这位好塞罗尔先生怎么记不起来了。确实,在他这般年纪的时候……”
  “正是的。”拉乌尔附和着说,“他是比较老了……还有,刚刚在他身上发生的那些事!”
  “怎么!他出了什么事了吗?”
  “一次小小的事故。”
  “还有呢?……不会太严重吧,我想。”
  “就是一粒子弹穿进了胸膛。妈的,选的地方真准。因此,并不是说塞罗尔先生本人派我来的,而是他的灵魂……是一个非常友善的灵魂,仅此而已。他才智横溢、学识渊博……只是嘴巴太多!这就可怕了,一个灵魂所有能说的东西……”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