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迪亚哥一把拉回到灰尘密布的山洞,他还差一丁点儿就碰到那束光了。
这个空间突然充满了炫目的阳光,我感到我的腿暖烘烘的,就在这一刻我意识到这里的地方不够大,要把迪亚哥按在墙上我的一部分身体不得不暴露在阳光下。
“布里!”他惊恐地叫道。
我自动地挣脱他,翻身紧贴着墙壁。不到一秒钟,从头到尾我都在等待着痛苦将我攫住,等待着火焰燃烧起来,然后蔓延开来,就像那天晚上我遇到她一样,只不过更快些。令人目眩的阳光一闪而过。只不过又是光柱了。
我看着迪亚哥的脸他目瞪口呆,一动不动,很显然是警觉的信号。我想往下看看我的腿,但我很害怕看见还剩下什么。这可不像珍撕掉我的胳膊,尽管那样更疼。我可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还是没有疼痛感。
“布里,你看到那一幕了吗?”
我飞快地摇了摇头:“有多么糟糕?”
“糟糕?”
“我的腿,”我低声说道,“直接告诉我还剩下什么。”
“你的腿在我看来没事儿。”
我飞快地朝下瞟了一眼,肯定的是我的脚和小腿肚都还在,就像以前一样。我扭了扭脚趾头。很好。
“疼吗?”他问道。
我从地上爬起来,跪在膝盖上:“还不疼。”
“你看见发生了什么事儿吗?那道光?”
我摇摇头。
“瞧这个,”他说道,又跪在光柱前面去了,“这次别把我推开。你已经证明我是正确的了。”他伸出手。这次还是和上一次差不多很难亲眼目睹,即使我的腿安然无恙。
他把手指伸进光柱,刹那间山洞里充满了不计其数彩虹般的反射光,和玻璃屋中的正午一样明亮到处都是光。我畏缩了,接着不寒而栗。我身上到处都是阳光。
“不真实。”迪亚哥轻声说。他把整只手都伸进光柱,山洞不知为何变得更加明亮了。他翻过手心看着手背,然后又翻过掌心。反射光闪烁起来,仿佛他在旋转棱镜一般。
没有燃烧的味道,显然他也不痛。我仔细地看着他的手,仿佛表面上有数不尽的小镜子,太小而无法分辨清楚,所有的镜子都一起把光反射回来,其强度是普通镜子的两倍。
“过来,布里你要试一试这个。”
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我很好奇,但我滑到他身旁时仍然有些不情愿。
“没有燃烧?”
“没。阳光不会烧死我们,只是……从我们身上反射出去。我猜还仅仅是对这种效果的轻描淡写。”
像人类一样缓慢,我不情愿地把手指伸进阳光。很快反射光就从我的皮肤上迸发出来,使这里的空间亮堂起来,外面的白天相比之下也黯然失色了。不过它们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反射光,因为这种光是弯曲的,而且是彩色的,更像水晶。我把整只手都伸进去了,这里更加明亮了。
“你认为赖利知道吗?”我小声问道。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要是他知道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他有什么目的?瞧,我们在转动迪斯科舞厅的闪光灯球。”我耸耸肩。
迪亚哥大笑起来:“我明白这些传说是怎么来的了,想象一下你是人类时看到这种情形,难道你不会认为那个家伙熊熊燃烧起来了吗?”
“要是他别走过来聊天的话,或许会是这样。”
“这令人难以置信。”迪亚哥说,他用一根手指划过我闪闪发光的手掌。
接着他跳起来完全站在光柱中,整个山洞都顿时光芒四射起来。
“来吧,我们从这里出去吧。”他的身体探进去往上爬,整个人从刚才他挖到地表的那个洞里爬出来。
别人以为我已经克服了心理恐惧了,但我还是紧张兮兮地跟着他。不愿像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我紧紧跟在他身后。赖利确实说明过在太阳下燃烧的事情;在我心里这与我变成吸血鬼那一刻可怕的灼烧感联系在一起,一想到这件事我就会本能地恐慌起来却想不出解脱的办法。
迪亚哥出了那个洞,不到一会儿我也出来了。我们站在一片野草地上,离覆盖小岛的树木只有几步之遥。在我们身后几码远的地方是个低矮的峭壁,接着就是水了。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在我们身上反射出来的光下面五彩斑斓光辉灿烂起来。
“哇哦。”我低声感叹道。
迪亚哥咧着嘴巴笑看着我,他的脸光彩熠熠,突然我心深处一阵悸动,我意识到生死之交偏差太大了。不管怎样对我而言是这样。一切发生的那么快。
他的笑容逐渐消失隐隐约约露出一点儿笑意。他和我一样瞪大双眼。充满敬畏,还有阳光。他像握住我的手一样抚摸着我的脸,仿佛想要明白这光芒似的。
“真美。”他说,手仍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不知道我们在那里站了多久,像两个傻瓜似地笑对着彼此,仿佛晶莹剔透的火把一样继续燃烧。小海湾没有船,这样或许是件好事儿。就算眼中塞满泥巴的人也不可能看不见我们。不是因为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而是我不渴,所有的尖叫只会毁掉此刻的气氛。
最后一朵乌云飘过遮住了太阳。突然我们又变回了自己,尽管还有点儿发光,但很微弱,任何人只要眼睛比吸血鬼的模糊就注意不到了。
发光的效果一消失,我的思绪就清晰起来,我能想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但尽管迪亚哥又像正常的自己了不管怎样不是由炽热的光做成的我知道他在我眼中再也不会一样了。那种酥麻的感觉仍然萦绕在我心中。我可能永远都会有这种感觉。
“我们要告诉赖利吗?我们都认为他不知道吗?”我问道。
迪亚哥叹了口气,放下他的手:“我不知道。我们找他们的时候再考虑这件事儿吧。”
“我们还是要小心,在白天寻找他们。我们在阳光下有点儿引人注目,你知道。”
他露齿一笑:“那我们就当忍者吧。”
我点点头:“超级秘密忍者俱乐部听起来比生死之交丰富多彩多了。”
“肯定好多了。”
没花多少时间我们就找到了整帮人离开时的地点。那是最容易的部分。找到他们上岸的实际位置又是个完全不同的问题。我们简单地讨论了分散行动的事情,然后又一致否决了这个主意。我们的推理很符合逻辑毕竟,如果我们当中的一个发现什么情况,怎样告诉对方呢?但主要是我不想离开他,我看得出他和我的想法一样。我们两个整整一生都没有过好伙伴,这是那么甜蜜的感觉,我们不愿浪费一分一秒。
他们去了哪里有那么多的选择。到了半岛的大陆,或者去了另一个岛,或者回到了西雅图郊区,或者往北去了加拿大。无论何时我们拆掉房屋或烧掉房子,赖利总是做好了准备他好像总是确切地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他肯定事先就有准备,但他没让我们任何人参与计划。
他们可能在任何地方。
为了避开船只和人类我们在水里浮浮沉沉,这确实使我们慢了下来。我们一整天运气都不好,但我们都不在乎。我们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幸福感。
这是多么奇怪的一天啊。没有悲惨地坐在黑暗中努力不去理会那些混乱,在藏身之处咽下我的厌恶,现在我却和我最好的新朋友一起假扮忍者,或许我们的关系更进一层呢。我们互相嬉戏着穿过一片片的树荫,把形如五行图的小石头扔向对方。
接着太阳落山了,突然我感到很紧张。赖利会寻找我们吗?他会不会以为我们被晒死了?他不会这么糊涂吧?
我们加快了行动速度。快多了。我们已经绕过了附近所有的岛屿,所以现在我们集中寻找大陆。太阳下山约半小时后,我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不一会儿我们就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一旦我们发现气味的轨迹,找到他们就像跟踪穿过初雪的象群一样容易了。
我们讨论了该怎么办,跑的时候更加严肃了。
“我认为我们不该告诉赖利,”我说,“我们就说我们在找他们之前在你的山洞里过了一整天。”这么说的时候我心中的疑窦更多了,“更好的是,我们告诉他们你的山洞里到处都是水,我们都没法说话。”
“你觉得赖利是个坏蛋,是吗?”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问道。他这么说的时候握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但我宁愿装作他是,只是以防万一。”我犹豫了片刻接着说道,“你不愿意把他想成坏人。”
“是的,”迪亚哥承认,“他算是我的朋友。我的意思是,和你不一样的朋友。”他握紧我的手指,“但比其他人更像朋友。我不想认为……”迪亚哥没把话说完。
我也握紧他的手:“或许他是个正派人。我们谨慎行事不会改变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的,好吧,就说水下山洞的故事吧。至少首先……我可以以后再跟他说太阳的事情。我宁愿白天跟他讲,不管怎样我立马就能证明我所说的话。而且要是他已经知道的话,他不告诉我真相肯定是另有隐情,我会单独跟他谈。拂晓时,无论他去过哪里趁他回来的时候拦住他……”
我注意到迪亚哥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用了很多“我”而不是“我们”,这样让我很不是滋味。不过同时我又不想参与教育赖利的事情。我可没像迪亚哥一样对他那么信任。
“忍者拂晓时要进攻了!”我故意这么说想让他笑。这招凑效了。我们跟踪我们那群吸血鬼时又开始开玩笑了,不过我分辨得出在捉弄的表情下他和跟我一样正在思考严肃的事情。
赶路的时候我变得越发焦虑。因为我们跑得很快,我们不可能走错路,但花的时间也太久了。我们其实已经离海港越来越远了,攀越了最近的群山,向一片新领地跑下去。这不是正常的模式。
我们借来的每座房子,不管是在山上,还是在岛上,还是藏在大农场里,都有几个相同之处。主人已故,位置偏僻,还有另一点。它们全都集中在西雅图一带,像绕着轨道转动的月亮一样围绕着这座大城市。西雅图一直是中心,也是目标所在。
我们现在脱离了轨道,感觉不对头。或许这没意义,或许只是因为今天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我所接受的全部事实都被完全颠覆了,我没有心情接受另一场剧变。为什么赖利就不能挑个正常的地方呢?
“他们跑得这么远真古怪。”迪亚哥自言自语,我听得出他语气中含有一丝尖锐。
“或者说很可怕。”我低声说道。
他捏紧我的手:“这里很酷,忍者俱乐部能解决任何事。”
“你还没进行秘密握手仪式呢?”
“正在准备呢。”他答应道。
有什么事情让我烦躁不安起来。好像我能感觉到这个奇怪的盲点我知道发生了我看不见的事情,但我没法准确地指出来。很显然的事情……
就在那时,在离我们通常的半径大约六十英里的地方,我们找到了房子。不可能搞错那里的嘈杂声。低音乐器发出“嘣嘣嘣嘣嘣嘣”的声音,电视游戏的背景音乐发出混乱的声音。完全就是我们那一伙。
我抽出手,迪亚哥看着我。
“嘿,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开玩笑地说道,“我没跟你谈过一次话,因为我们一整天呆在水里面。我就知道你可以当忍者,也可以是吸血鬼。”
他露齿一笑。“你也一样,陌生人。”接着他轻快地说道,“做和昨天一样的事情,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出去。或许做做侦察,把正在发生的事情弄得更清楚。”
“听起来像个计划。这是妈妈说过的话。”
他弯腰靠近我,吻了我只是轻轻的一个吻,正中嘴唇。这个吻带来的震惊“嗖”地涌遍我的全身。接着他说道,“我们就这么做吧。”然后头也没回地朝山下乱哄哄的噪音源冲去。已经开始扮演他的角色了。
有一点儿震惊,我跟在他后面,离他几码远,不敢忘记一般情况下我与别人之间保持的那段距离。
房子很大,原木小木屋风格,掩映在松树林中的空隙里,方圆几英里之内没有邻居的迹象。所有的窗户漆黑一片,仿佛这个地方空无一人,但整个框架都因为地下室内的重金属震动起来。
迪亚哥首先进去,我努力走在他身后,假装把他当成凯文或拉乌尔。犹豫不决,保护着我的空间。他找到了楼梯,自信地大步飞奔下去。
“想要摆脱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他问道。
“哦,嘿,迪亚哥还活着。”我听见凯文回答时明显缺少热情。
“可不是因为你们。”迪亚哥说的时候我已经溜进了黑漆漆的地下室。唯一的光来源于各种各样的电视屏,但多的已经超过我们所需要的了。弗莱德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我赶紧跑到他后面,很高兴我看起来很焦虑,因为没有地方躲藏。我努力掩饰起那股油然而生的厌恶之情,蜷缩着躲在沙发背后我常常呆的地方。我一坐下来,弗莱德身上的那股令人厌恶的力量似乎就减轻了。或许是因为我慢慢习惯了。
地下室空了一大半,因为已经半夜了。这里所有的孩子的眼睛和我的一样明亮且刚刚变得鲜红。
“花了我好一会儿才清理好你们丢下的乱摊子,”迪亚哥告诉凯文,“差不多到拂晓我才赶到那座房子的废墟。还不得不一整天都坐在充满水的山洞里。”
“跟赖利去打小报告吧,随你便。”
“我看见那个小姑娘也这么干了。”一个新的声音传来,我颤栗了因为那是拉乌尔。让我感到有点儿放心的是他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我感到害怕主要是因为他注意到我了。
“是的,她跟着我。”我看不见迪亚哥,但我知道他在耸肩。
“难道你不是紧要关头的救星吗?”拉乌尔不中听地说道。
“笨头笨脑的又不会有别的好处。”
我希望迪亚哥不要挑衅拉乌尔。我希望赖利很快就回来。只有赖利能够控制拉乌尔,哪怕只有一点点。
但赖利很可能在外面诱捕那些垃圾小孩,把他们带给她。或者做一些他不在家的时候要做的任何其他事情。
“你的态度很有趣,迪亚哥。你以为赖利那么喜欢你,要是我杀死你的话他会在乎?我想你错了。不过无所谓,因为今天晚上他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听得见其他人走动的声音。一些很可能已经跑过去支持拉乌尔,另一些人只是躲开。我在自己的藏身之处犹豫不决,知道我不会让迪亚哥一个人对付他们的,但我又担心要是事情没发展到那一步我们就要穿帮了。我希望迪亚哥可以撑一会儿,因为他有几手格斗技术。我在这方面帮不上多少忙。拉乌尔的小团伙有三个人,其他人可能帮忙是因为想得到他的好处。赖利会在他们把我们烧死之前赶回家吗?
迪亚哥回答的时候声音很平静:“你真的敢跟我单挑吗?典型的那种。”
拉乌尔哼了一声:“那有用吗?我的意思除了在电影里。为什么我要跟你单挑?我才不在乎打败你。我只想把你给干掉。”
我翻身蹲伏起来,肌肉紧绷准备跳起来。
拉乌尔一直在说话。他非常喜欢自己的声音。
“不过要干掉你不需要我们所有人。这两个人会负责处理你不幸幸存下来的另一个证据。至于她叫什么名字就微不足道了。”
我的身体仿佛冰封了一般,定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我竭尽所能地摆脱这种感觉,这样就能进入最佳作战状态。尽管这样并不会有所不同。
接着我有种别的感觉,一种完全预料之外的感觉一股厌恶之情涌来,来势凶猛得不可抗拒,我无法保持蹲伏的姿势。我瘫倒在地上,惊恐万状地喘着气。
我并不是唯一有反应的人。我听见地下室的每个角落传来讨厌的咆哮声和干呕声。几个人后退到屋子的边缘,这样我就能看见他们。他们紧贴着墙壁,伸长脖子仿佛能逃脱这种感觉一样。至少其中一个人是拉乌尔的同党。
我听见拉乌尔清晰可辨的咆哮声,接着听见随着他飞奔上楼那个声音消失了。趁人不注意溜走的人不只他一个。地下室里大约一半的吸血鬼都一哄而散了。
我没有那种选择。我几乎动弹不得。就在那时我意识到这准是因为我如此靠近古怪的弗莱德的缘故。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尽管我感到如此可怕,我仍然能够意识到他很可能刚刚救了我。
为什么?
厌恶的感觉逐渐消失了。我一能动就马上爬到沙发的边缘,慢慢领会事情的后果。拉乌尔所有的同党都跑了,但迪亚哥仍然在那里,在电视机旁边的那个大房间的最里面。留在那里的吸血鬼慢慢地放松下来,尽管每个人看起来都有点儿摇摇晃晃的。他们大多数人都朝弗莱德的方向警惕地扫了一眼。我也眯着眼睛偷偷地看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尽管我什么也看不见,然后赶紧看着别处。看着弗莱德又带来一种恶心的感觉。
“蹲下。”
深沉的声音是弗莱德发出的。我以前从未听他开口说过话。每个人都盯着他,然后马上又移开了视线,因为恶心的感觉又回来了。
所以弗莱德只是想要自己的安宁和平静。好吧,管它呢。我因此而活下来。很可能拉乌尔在拂晓之前会被其他的眼中钉转移注意力,把怒气发泄在周围的其他人身上。而赖利总是在夜晚结束之时回来。他会听见迪亚哥躲在山洞里而不是在外面游荡然后被太阳烧死的故事,而拉乌尔则不会有理由攻击他或者我了。
至少,在最理想的状况下会出现这种情形。同时,或许迪亚哥和我会想出躲开拉乌尔的计划。
错过了就在眼前的解决办法的那种感觉再次在我心中闪过。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思绪就被打断了。
“对不起。”
这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嘟哝声只可能来自弗莱德。好像我是唯一那个离得够近能听见的人。他在对我说话吗?
我又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感觉不到。我看不见他的脸他依然背对着我。他长着浓密的金色卷发。在此之前我从未注意到这点,即使我在他的影子里躲藏了这么多天也没注意到。赖利说弗莱德很特别,他并没有撒谎。令人讨厌,但真的很特别。赖利知道弗莱德如此……如此强大吗?他有能力在瞬间震慑住我们整个屋子里的人。
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有种感觉弗莱德在等待我的回答。
“嗯,不用道歉,”我几乎屏住呼吸,“谢谢你。”
弗莱德耸了耸肩。
然后我发现自己再也看不见他了。
我等待着拉乌尔回来,时间过得比平时慢。不时,我会设法看一眼弗莱德想越过他为自己制造的保护层但我总是发现自己觉得一阵恶心。如果我太用力,甚至会感到窒息。
想想弗莱德能很好地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不再想着迪亚哥。我努力假装自己不在乎他在房间的哪个位置。我没有看他,但专注于他的呼吸声他独特的节奏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坐在房间的另一边,正听着他手提电脑上播放的CD碟片。也许他在假装听音乐,就像我假装读着从肩上潮湿的背包里拿出的书本。我以平常的速度翻阅着书,但什么也没看进去。我在等拉乌尔。
幸好,赖利先走了进来。拉乌尔和他的党羽就跟在他后面,但不像平时那么聒噪,那么令人生厌。或许是弗莱德教会了他们一点尊重。
但又或许不是。很可能弗莱德仅仅是激怒了他们。我真希望弗莱德永远不要掉以轻心。
赖利径直走向迪亚哥;我背对着他们仔细听,但眼睛还看着我的书。我用余光看见拉乌尔手下的那些蠢蛋在闲荡,寻找他们最喜欢的游戏,或重新做起弗莱德把他们赶出去之前做的事情。凯文是其中一个,他好像在找某个确切的东西,而不是游戏。好几次他想设法看清我坐在什么地方,但弗莱德的气场让他退避三舍。几分钟后他放弃了,有点想吐的样子。
“我听说你安全回来了,”赖利说道,声音听起来非常满意,“你总是靠得住,迪亚哥。”
“没问题,”迪亚哥轻松地说,“除了一整天屏住呼吸,累得够呛。”
赖利笑了:“下次别这么铤而走险,给新生儿们做个好榜样。”
迪亚哥和他一起笑了起来。从我的眼角看出去,好像凯文放松了一些。他真的那么担心迪亚哥找他麻烦吗?也许赖利比我想象中更听迪亚哥的话。我思忖着这是否就是拉乌尔曾经发怒的原因。
如果迪亚哥和赖利关系如此密切,这是好事吗?也许赖利不是问题。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影响我们,是吗?
太阳升起以后,时间并没有过得更快。地下室里既拥挤又躁动不安,每一天都如此。如果吸血鬼喉咙会变哑,大吼大叫一定会让赖利嘶哑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几个小孩暂时断了手脚,但没人被烧焦。音乐声与游戏声格格不入,幸好我没得头痛症。我设法读自己的书,但到头来还是从一页翻到另一页,集中不了jing神。我把书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的一头,留给弗莱德。我总是把自己的书留给他,虽然我从不确定他是否会读。我没办法靠得很近看他究竟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至少,拉乌尔从来不朝我这边看。凯文或其他人也不。我躲藏的地方还是一如既往地有效。我不知道迪亚哥是否聪明地假装忽视我,因为我完全没有在看他。没人会怀疑我们是一队的,也许除了弗莱德。我正准备与迪亚哥并肩作战时,弗莱德注意到了吗?即使他注意到了,我也不是很担心。如果弗莱德对我有某种恶意,他昨天晚上就可以让我死,那会容易很多。
太阳开始下山时屋子里更吵闹了。为了以防万一,楼上所有的窗户都被遮住了,我们在地下室看不见逐渐昏暗的光线。但这么多天漫长的等待让你很容易猜到什么时候差不多该结束了。孩子们开始坐立不安,吵着问赖利他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克里斯蒂,你昨晚出去过了,”赖利说道,你可以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了,“希瑟,吉姆,洛根走吧。沃伦,你的眼睛是黑的,和他们一起走吧。嘿,莎拉,我可不是瞎子回来。”
被他关在屋里的孩子在角落里闷闷不乐,有些不守规矩的人正等着赖利离开后偷偷溜出去。
“嗯,弗莱德,现在肯定轮到你了。”赖利说着,并没有朝我们的方向看。我听见弗莱德站起身叹了口气。他从屋子中间走过时,所有人都吓得往后退,甚至包括赖利。但与其他人不同,赖利暗自微笑了一下。他喜欢有一技之长的吸血鬼。
弗莱德走后,我有种赤裸裸的感觉。任何人都可以看见我了。我一动不动地呆着,头朝下,竭尽所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真走运。今晚赖利走得很急。对于那些明显想挪到门边的人,他只是停下来瞪了他们一眼,更谈不上威吓了,因为他自己出了门。如果是平时,他会搬出那套老生常谈的论调,叫我们别太嚣张,但不是今晚。他看起来有心事,忧心忡忡。我敢打赌他是去见她。如果是那样,黎明之前追赶上他就不那么有趣了。
我等着克里斯蒂和三个她平时的伙伴朝外面走,然后悄悄地溜出尾随着他们,设法让自己看起来像他们一伙的,尽量不惊动他们。我没有看拉乌尔,也没看迪亚哥。集中精神让自己看起来微不足道不会让人注意到。只不过是吸血鬼中的无名小卒。
我们一走出房子,我就立刻从克里斯蒂的队伍中脱离,赶快进了树林。我希望只有迪亚哥会想方设法跟踪我的气味。沿着最近的一座山走到一半时,我在一棵巨大的云杉最高的树枝上停下来休息。这棵树的周围好几米都很空旷。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任何想跟踪我的人。
结果发现是我过于小心谨慎了。也许我这一整天都过于小心了。迪亚哥是唯一一个过来的人。我从远处看见他,然后原路倒退去迎接他。
“漫长的一天啊,”他边说着边给了我个拥抱,“你的计划很辛苦。”
我抱了抱他,真舒服啊,我暗自惊喜:“或许是我太多疑了。”
“拉乌尔的事情真对不起。好险。”
我点了点头:“好在弗莱德让人厌恶。”
“我在想赖利是否知道那孩子的潜能。”
“我很怀疑。我以前从没见他那么做过,而且我在他身边呆了很久。”
“哎,那是古怪的弗莱德的事情。我们有自己的秘密要告诉赖利。”
我颤栗了一下:“我还是不敢确定这是个好主意。”
“只有当我们看到赖利的反应时才会知道。”
“我不太喜欢未知的事物,一般来说。”
迪亚哥思索着,眯起眼睛:“你喜欢冒险吗?”
“看情况。”
“呃,我在想我们这个俱乐部该优先做些什么。你知道,我们要查出尽可能多的事情。”
“然后呢……?”
“我觉得我们应该跟踪赖利。看看他在做什么。”
我睁大眼睛:“但他会知道我们跟踪他的,他会闻到我们的气味。”
“我知道,我是这么计划的,我跟踪他的气味。你保持几百码的距离跟着我的声音走,这样赖利就只知道我跟踪他,我可以告诉他,因为我有重要事情要讲。那时我会向他透露那个迪斯科球灯效果的秘密。然后看看他怎么说。”他眯起眼睛审视着我,“但你……你现在还是要秘密行事,好吗?如果没事,我会告诉你他的反应。”
“如果他回来得比较早怎么办?你希望他在接近破晓的时候回来吗?这样你就可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是的……那的确是可能会发生的问题。而且会影响到我们的谈话进展。但我认为我们应该冒这个险。今天晚上他看起来很匆忙,对吧?也许他需要整个晚上的时间来做他要做的事情?”
“也许。也可能只是他赶着去见她。你知道,如果她在旁边的话,我们就不能惊动他了。”我们两个都颤抖了一下。
“是的。还是……”他皱起眉头,“你不觉得将要发生的事情越来越近了吗?我们可没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慢慢思考?”
我怏怏地点了点头:“嗯,是的。”
“所以,让我们抓住机会吧。赖利信任我,我有信心可以和他好好谈谈。”
我思量着这个计划。虽然我认识他才一天时间,我已经意识到疑心重重绝非他的个性。
“你的这个周密的计划……”我说道。
“怎么样?”他问。
“听起来像个人行动计划。不太像团队冒险。至少,危险的那部分计划不太像。”
他做了个鬼脸,我把他难住了。
“我的想法是,我是那个……”他犹豫了,说不出下一个字,“……信任赖利的人。如果我错了,我是唯一那个冒着激怒他的风险的人。”
虽然我很胆小,但我无法接受这个计划:“团队不是这么合作的。”
他点点头,表情叵测:“好吧,我们边走边想想。”
我觉得他不是真的这么想。
“躲在树丛里,从上面跟着我,好吗?”他说道。
“好。”
他掉头迅速朝木屋方向前进。我跟着他穿行于树枝间,大多数的枝干紧紧相邻,我很少需要从一棵树跳跃到另一棵。我尽可能地减小动作幅度,希望树枝在我的身ti压力下弯曲的程度正好像被风吹拂那样。这是个微风习习的夜晚,正好助我一臂之力。对于夏天而言,天气有点冷,但不至于影响到我。
迪亚哥轻而易举地在屋外找到了赖利的气味,然后迅速迈开大步追寻着这种味道,而我先倒退了几步,保持在距离他北面一百码远的地方,比他的位置高一些。树丛十分茂密的地方,他会不时擦到树干,这样我就不会跟丢了。
他奔跑着,而我宛如一只飞翔的松鼠,我们这样持续了只有十五分钟,我看见迪亚哥放慢了速度。我们一定是靠近目标了。我移动到更高的树枝上,想找个清楚的观察点。我攀上了一棵比周围高的树,扫了一眼前面的景色。
在半英里不到的树丛间有个巨大的洞,那是一块好几英亩大的空地。在接近空地中间,离树丛较近的东边,好像有一座巨大的华丽屋邸。屋子被刷成鲜艳的粉色绿色和白色,精致得简直有点荒谬,每一条想象得到的边线上都有新奇的装饰。如果是在放松的情况下,我会对这样的装潢嗤之以鼻。
我看不见赖利,但树丛下面的迪亚哥完全停住了脚步,所以,我猜测这就是我们寻找的终点了。也许这是大木屋塌陷之后赖利为我们准备的替代住处。除了它比我们呆过的任何一个房子都小,而且看起来好像没有地下室。另外,它比我们的上一个房子离西雅图更远。
迪亚哥仰头看我,我做了个手势让他到我这边。他点了点头,沿着原路往回稍稍后退了一点,然后纵身一跃我不知道我是否能跳这么高,虽然我这么年轻强壮抓住了最近的一棵树树腰以上的树枝。除非有人异常警觉,没人会发现迪亚哥拐到了另一条路上。即使如此,他在树丛顶端跳来跳去,以确保他的路线不会直接引出我呆的地方。
最后他确信可以安全到我这边后,就马上握住我的手。我静静地朝那座华丽的房子点了点头。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们不约而同地朝房子的东边移动,始终保持在树丛的顶端。我们移动到足够近的地方在我们和房子中间有些树木做掩护然后安静地坐下来仔细听。
天公作美,风变得温和起来,我们听见有动静。奇怪的轻微的摩擦声,滴答声。起初,我没有意识到听见的是什么,但后来迪亚哥抽动嘴角微微一笑,他撅起嘴唇,轻轻地朝我这边的空气里吻了一下。
吸血鬼接吻的声音与人类不同。不是水莹莹的细胞相互轻柔地挤压的声音。只是石头般僵硬的嘴唇相碰,没有弹性。我曾经听见过一次吸血鬼接吻的声音昨晚迪亚哥碰到了我的嘴唇但我怎么也没联想到这个。这离我想象中会在这里发现的事情很遥远。
知道这个之后我头脑中的思绪飞速旋转,我原本就猜测到赖利是去见她,但我不知道他是去接受指令还是把新来的人带给她看。万万没想到会无意间发现某种……爱巢。赖利怎么会亲吻她?我哆嗦了一下,瞟了一眼迪亚哥。他看起来也有些惊讶,但他耸了耸肩。
我回想起自己是人类的最后一晚,那种灼烧的感觉历历在目,我打了个冷战。我努力地回想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脑海中一片混沌……最初,赖利在昏暗的房子前停下来时我感到毛骨悚然,之前在明亮的汉堡店里体会到的安全感荡然无存。我畏缩着躲开,他用铁一般的力量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从车子里揪了出来,好像我是个轻飘飘的洋娃娃。他大步走向房门,虽然只有十码的距离,我却一路上感到恐惧,难以置信。当他把我拖进黑漆漆的房间里时,恐惧与随之而来的痛苦不由得我不相信。接着我听见了说话声。
我认真地回想,又听见了那种声音。尖锐,节奏单调,像个小女孩的声音,但闷闷不乐。一个在发脾气的小孩。
我记得她说的话:“你为什么把这个也带来了?它太小了。”我想差不多是这样的话。用词可能不是完全一样,但大意如此。
我确信赖利听起来急于取悦于她。他害怕让她失望地回答道:“但她总是个躯体。至少多了股力量。”
当时我抽泣着,他把我摇晃得很疼,但再也没有对我说过话。仿佛我是条狗,而不是人。
“这个夜晚简直是浪费时间,”小孩的声音抱怨道,“我把他们全杀了。哼!”
我记得那时房子震颤了一下,就像被一辆车撞到了房梁。现在我才意识到她可能只是沮丧地踢到了什么东西。
“好吧。聊胜于无,如果你的能耐只有这些。我现在太忙了,我应该停一停。”
赖利粗暴的手从我身上松开,把我独自留下面对这个声音。那时我惊慌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我只是闭着眼睛,尽管在黑暗中我原本就完全看不见。有什么东西割进了我的脖子,像裹着一层酸液的刀片灼烧着皮肤,我尖叫起来。
我不敢再回忆,努力忘却后面发生的事情。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他们简短的对话上。她听起来不像是对情人或是对朋友说话,更像是对下属说话。一个她不太喜欢,可能很快就会解雇的下属。
但这种奇怪的吸血鬼的接吻声在继续。有人满意地叹息了一声。
我朝迪亚哥皱了皱眉头。这样的交流告诉我们的信息很少。我们要呆多久?
他只是把头歪到一边,仔细地聆听着。
几分钟耐心的等待之后,这种低沉的浪漫声音被突然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