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师长电话:“顾司令长官极端赞许你的才能、勇敢及决心。主动请缨出击,军人之楷模,并颁发奖金二万元以兹嘉奖。”
继道:“先才!努力而为,我信得过你,如果你一击成功,我将请求司令长官准许全师投入战场,与敌决一死战。”
并询问还需要什么?我请求事项如下:
一、 请师长连夜着师辎重部队送点各类弹药来。
二、 师野战医院准备接运伤兵。
三、 战云一起人民走避,惟恐买不到食物,请师部代购咸鱼咸菜之类食品若干,随弹药送来,余无他求。
这样一来,我身心俱感轻松,蒙各级长官支持,解除了我擅自行动的过失,一心一意对敌作战,而无后顾之忧。副团长迅将夜袭命令拟好:一二营并肩攻击,第三营一面准备支援一二营作战,一面在高岗构筑防御工事。深夜二时许,部队展开行动,小心翼翼搜索前进,三时半接近敌人前哨,猛烈冲击,将敌警戒部队大部歼灭,我仍急速冲刺前进,再将其前进阵地攻毁,直攻抵其主阵地之前。敌我双方皆以炽烈火力互射,声震云霄,同时我部署再度猛攻,并以迫击炮火阻止敌增援部队,我攻得猛,敌抵抗亦烈,至上午五时余,天已现曙光,攻防战仍在激烈进行中。
斗志 乃胜负之要素(1)
不久天已大亮,参谋长毛景彪上校电话,敌机即将临空,要本团停止攻击,迅将部队后撤,脱离敌人,我敷衍数语,未采纳其意见,坚持自己决心,参谋长三番两次要我撤退,最后还有强迫之语气,并云:“第二十八团如有重大损失,你团长应负全责。”
我闻言怒火如焚,厉声答称:“本团任何损失,尚不至于要你参谋长负责。如果你参谋长用命令要本团敌前撤退,而所遭受之严重伤亡,甚至败下阵来以至于溃,应由你参谋长负全责。近距离之激战,宁可全部战死,亦不可轻易有所变动,动则乱,乱则溃。战场不是像你在陆军大学战术作业,随便更改,甚至在一个情况之下,你可拟定几个作战方案。战场上一旦与敌接触开火,是硬性的,不是敌死就是我亡,谁没有稳定性,谁就会失败,就是有错误,也必须错到底,与敌拼个同归于尽,绝对不可后撤。何况本团官兵现正斗志旺盛,为什么要撤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战场上你不懂的事多着呢!最好少出主张,没人说你无能。”说完我放下听筒。
旋即电话师长:“此时敌前撤退,绝对危险,我官兵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敌弹,而我官兵则成敌人射击的活动靶。我们不要忘了‘火力追击’之一语,这种情况之下,我必有重大伤亡,万一有撤退之必要时,宜在夜间施行,此其一也。第二,撤退时,士兵必争先恐后乱跑,连排长不易掌握控制,准会自乱,尤恐一乱不可收拾。最可怕者,官兵战斗意志一落千丈,尔后就不能作战了,士无斗志,战亦必败,我二十八团宁可与敌偕亡,也不能撤退,如将校者,在战斗间,应随时注意培育官兵战斗意志,斗志,乃胜负之主要因素。再则,我不可自毁初衷而罢战,虎头蛇尾,非军人本色,今后叫我如何为人。刚才一时激动,对参谋长说了几句不礼貌的话,因他战场经验毫无,胡乱指挥,动摇军心,影响战局。我宁可得罪于他,也不能接受其撤退措施,怕敌机来袭,就不要打仗了吗?何况敌我近在咫尺,敌机亦不敢投弹扫射,惟恐误伤他自己人,亦乃战场上对空最安全地域,而且本团官兵斗志高昂,不必撤退,亦不能撤退。目前状况,敌我机会均等,敌能杀我,我亦能杀敌,只看谁能挺得住到最后五分钟。”
师长毅然决然道:“很好,有理,撤退之举作罢,继续执行你的攻势,我支持到底。”
一场舌战总算得到结论。做一个不大不小的部队长,真难哟!既要对付敌人,又要应付长官,若是魄力差一点的军人,叫他何去何从呢!如遇上一个不明理的长官,则更难处。
打铁趁热,甘冒敌火之险此刻约上午六时,一二两营仍在猛攻,不久,一二两营皆先后攻破敌阵,并继续在扩展战果中。敌人站不稳阵脚,全线后撤,惟其秩序井然,乃国军望尘莫及之处,值得我国军借镜。我先以火力追击,续之尾随跟从,至一千四百公尺处停止前进,因敌后续部队已在约二千公尺处布防。此时上午十时余。本团昨日一天行军,继之官兵一夜未眠,又经半日恶战,亟待休息消除疲劳,部队亦须整理,弹药补充,伤亡救护诸事宜,故下午无攻势。虽如此,官兵仍不能闲着,构筑工事防敌来攻,各事其事,我则侦察地形,策划翌晨之攻击。此战,我伤亡百零六人,敌之伤亡尤有过之,我之伤亡在攻,敌之伤亡在退,亦即我之“火力追击”,今日全天无敌机临空。
第二天攻击计划要旨,仍利用黑暗夜间接近敌人,拂晓攻击,第一二营担任正面攻击,第三营钻隙迂回攻击敌之右侧背,出动时间及迂回路径之选定,由第三营唐营长自决,惟务须与一二营拂晓攻势配合作战,并恳切训勉全团官兵:“明晨攻势,乃本团存亡之战,愿我官兵,本大无畏精神有进无退,不惜任何牺牲,达成战斗任务。杀敌致果,勇者无敌,必能达到我等歼敌目的。要成功必须自主宰,莫等到失败徒感慨。”
翌晨天刚微亮,第一二营皆发动攻势,敌只凭阵顽抗,双方枪声大作,杀声震地。未久,敌右侧背也发生猛烈枪战,谅系第三营已与敌接触。用望远镜视之,遥见第三营正向东南攻击中。瞬间,第二营攻势加猛,官兵甘冒敌火之险,奋不顾身,全营向敌猛冲,同时亦带动了一三两营冲锋。霎时之间,我十八挺重机枪及八十一挺轻机枪齐鸣;三十门大小口径迫击炮弹,有似连珠在敌阵及其阵后爆炸以阻敌增援;再配合全团高昂喊叫杀声,加上敌我炽烈枪炮声,混成一般强劲气流冲入九霄,天摇地动,悲壮惨烈,有如世界末日降临。这一段时间过后,我步枪声反而稀少,因步枪兵皆以最速跑步,冲入敌阵无暇射击;轻重机枪因向前移动位置,枪声亦减少。一口气冲破敌人两边防线,将敌压迫至一千六百公尺以外,敌人弃尸举目可见,部队停止下来整理。
斗志 乃胜负之要素(2)
旋即接第二营副营长电话报告,他们的营长于突破敌阵地时阵亡,因部队急进,电话机跟不上,未能即时报告等语。我当即感如雷轰顶呆若木鸡,相处年余情感!损失一员战将!一股悲恸怜惜怨气涌上胸口,喘不过气来,泪水在眼眶内打转,即将双目紧闭,不让它流出,赶紧以理智压制激动之心情,使之逐渐平静下来。睁开眼,泪水终于涌泉流下,重闭双目诚挚默祷:
“老弟哟!你为国捐躯,舍身成仁,会得到无数人们的崇拜敬仰,堪称死得其时,死得其所,光辉永存,愚兄亦引以为傲。因你之战死,激励了全营官兵同仇敌忾之怒火,不顾生命之险奋勇冲杀,而且带动一三两营之猛烈冲锋,致获辉煌战果,乃吾弟一死所促成。死有重于泰山,吾弟当之无愧。你未竟之志,我等后死者,当竭力替你完成,你该瞑目了,安息吧!老弟。”
旋即以电话,询问陈营长阵亡经过,副营长详细答称:“攻击开始后,营长身先士卒,还在与士兵们说笑:‘谁落在我后面者,当心屁股挨打。’有一士兵笑答:‘我们身上携带好几十斤杂碎,怎能跑得过营长呀?挨了打岂不冤枉!’又有人在叫:‘营长!你是指挥官,有你指挥官的位置,冲锋陷阵是我们的事,您何苦冒更多危险,混在我们这一堆里呢!’营长说:‘我这一枝连发木壳枪,抵得你们好几枝步枪,帮你们杀敌呀!’一面说,手中之枪不断连续发射,掩护士兵冲刺。其间,曾有数次敌人起身欲投掷手榴弹,皆被营长以巧妙枪法击倒。此刻敌火炽烈,而我官兵冒险前冲,逐次跃进。忽然间营长倒地不起,我快步跑至营长身边右腿跪地,低首问道:‘不要紧吧?’官兵一见营长倒下,知道不好,蜂拥而上冲入敌阵,维护营长之安全。我一看营长,满嘴满脸胸前军衣上,全是鲜血。他睁开眼以失神目光望着我,手指着敌方:‘不要管我杀杀杀’很吃力地说出这几个极低微字音,好像后事交代已毕,精神崩溃,接连呛出几大口鲜血,喷到我满脸满身,我不敢稍避亦成了一个血人,最后营长微睁无神之目,看了我一眼,旋即气绝身死。
“这时我真不管他了,留下一名传令兵维护遗体。传令兵一言不发,流着泪,将自己背包打开取出军毯,覆盖在营长遗体之上。我眼红了,真想哭,是怒火,或二者兼有之,无暇思索,用衣袖一擦眼皮上的血和泪,大声叫道:‘第二营全体官兵听着,营长阵亡,他临终遗言,要我们杀杀杀,现在我们要替营长报仇,多杀些敌人慰藉忠魂。听我的口令全营冲出,远处听不见的,将我的话传过去,上刺刀……重机枪连与迫炮排不动,掩护步兵连冲杀。’
“一声令下:‘冲!冲!冲哇!挡我者死。’一霎间,官兵一个个有如出柙之虎,向敌猛冲,杀声震地。这种杀声,既雄壮又悲哀,其中还夹杂有哭泣之音,这种置生死于度外之猛冲,加上威凌气势,再强敌人也抵挡不住。敌伤亡枕藉,乱成一团,迅速后撤,哀兵必胜,我们尾随追击,冲出不久,第五连连长跑过来问:‘副营长负伤了?’‘没有,我身上脸上的血,全是营长气绝之前口中喷出来的。’连长眼泪直流,一句话没说,转身快跑追上他连上官兵。副营长继道:‘全营一口气冲到现地,已与第三营会合,攻击暂停,右翼第一营亦同时到达,已连成一线,本营伤亡颇重,敌人死伤比我只多不少。’”
我即接道:“你营长遗体,我即派员运李家渡厚葬,入土为安。”
各营伤亡,正由团卫生队处理中,师部已派医务人员来团协助,今天下午停止攻击,在原地整理部队构筑工事。并以口头命令,着该副营长接任营长之职。
以雷霆之势 一击成功(1)
我的指挥位置, 在一二营之间,距火线不足百公尺。第二营虽较远,仍然一览无遗。陈营长倒地,我曾看见,他副营长跑过去伏身与陈营长讲话,我也看见。我以为陈营长只是负伤,此刻恰巧师长来电话,话还没说完,第二营杀声震地,全营冲入敌阵,第一营也全营冲出我亦随后跟进。第二营副营长,恸营长之战死,心切杀敌报仇雪恨,亦忘即时报告,攻击前进中,副营长虽想起过,未曾报告营长噩耗,乃因电话机尚未跟上来。这些演变皆瞬息间事,因之陈营长为国捐躯,与世长辞,我还不知道。今日之战,全团伤亡二百六十余人,敌之伤亡尤重于我。
我这种战法,谅必会受到军事行家之批评:“你葛先才用兵作战,没有弹性,预备队一点不控制,难以应变,未免冒失粗鲁。”话虽如此,用兵不可以刻板方式应战,要视指挥官之战斗目的何在。我这战法,乃不计结果,硬打死拼,与敌偕亡之战,多一枝枪上火线,多一个杀敌机会,一则避免在优势之敌火力下逐次损耗;一则增强我攻击声势。只要我官兵斗志高昂,有进无退,具与敌以死相拼之决心勇气,采速战速决方式,迫使敌人措手不及,无运用之机,甚至因敌我近战,其炮兵亦无用武之地,在这种情况之下敌奈我何,故不必留置预备队。
下午三时许,师长率全师赶到战场增援,详询今日战斗经过,并云:“司令长官,非常关心你二十八团今日之战,要我抵达战场后,即行详告。”
师长马上与司令长官通话,他们在电话中讲了很久,才放下听筒,继对我说:“司令长官,对你前晚请缨出击,两天来,连战皆捷,战果丰硕,极为嘉许,并说,因敌右翼失利(指我当面之敌),江西其他地区之敌均无蠢动,希望本师能攻克西凉山,稳定江西战局。”
师长侧首向参谋长道:“二十九、三十两团,即刻接替二十八团攻击任务,二十八团撤下休息,为师预备队,你去准备命令稿。”
我即提出异议:“师长!不必留预备队啊!全师与敌一拼,打铁趁热,用两个团攻击正面之敌,一个团迂回攻击敌右侧背,皆以西凉山为目标,迂回攻击战较之难打,须准备两面或三面作战,甚至于被敌包围,还是我去,二十八团官兵,并不太疲惫,只是两天来未好好吃饭睡觉,将阵地交接后,撤至左后方休息,并担任师左侧之安全,本团明拂晓前出动之迂回路线,及采取如何攻击方式,皆由我自决之,师长!你看是否可行?”
师长略为考虑:“好,这样也好。”
副师长方先觉少将接腔道:“先才,我们是战场老搭档,我们一路。”
师长说如此更好,我笑着说:“那好哇!我勇气更加壮了,不过副师长的伙食自备,恕不招待吃喝。”
师长接道:“我带来了不少吃的东西,你们分一部分去。”
副师长说:“先才!究竟谁占了便宜,小气鬼!”
我问师长:“有没有好酒哇?”
师长笑着说:“有你们这两个酒虫在,焉有不带酒之理!”
大家哈哈一笑。其实,战场上面临紧要关头时,敌弹在身旁嘘!嘘!乱飞,敌炮弹在身前身后爆炸。及职责所在之心情下,再好美食也咽不下喉。战斗间,我曾亲见有人吓得全身瘫痪不能行动者,这类官兵逐次被淘汰。培植一个勇敢善战的部队,煞非易事,皆由千锤百炼去芜存菁所育成,为长官者,不可任意做无代价之牺牲,战斗间不可让其损伤过半。不然战斗力难以恢复。
师长告知,在途中遇上陈营长遗体,不胜伤感,当即令副官室派员接过,送李家渡好好安葬,叹息一声:“可惜丧失一员粗中有细勇将!”沉默了一下继道:“死得有代价,不虚此生。”
迂回攻击战,乃以敌主阵地为基点,绕道至敌侧背而攻击之。如敌正面广宽时,必须选定适当之点,突入敌后,再向右或向左转,攻击敌主阵地之侧背。迂回战最少要有两面作战之准备,或者亦有三面作战之可能。
以雷霆之势 一击成功(2)
除我主攻部队,采取强烈攻势外,其他各方面则必死守,确保攻击部队侧背之安全。迂回战要领,必须以雷霆之势,一击成功,迅与我主力会合。否则,如拖延时间,恐有遭敌围困之险。
第二十八团,连日来攻势成功,虽然牺牲不轻,但官兵斗志与信心,亦见提高。担任迂回之战,较有致胜把握,我恐怕师长运用有误,故先提出请求,师长乃沙场老将,一点就透。并非自我逞强,而是战场上,用将用兵不能稍有差错,一着之差满盘皆墨,部队在战场上是整体的,往往因一部小胜,而带动整体大胜,亦能因一小部失利,牵连到整体大崩溃。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战斗间,人人应该提高警觉及责任心,不计生死,争先恐后,自动肩负起最艰苦、最危险之任务,彼此友爱互助合作,才能发挥整体力量,这个部队则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而最忌者,怯敌与自乱,势必自取其败。
偕同战袍 奋勇应战
方副师长是在战场上长大的。他在第三师团长任内时,江西九江之役,还负过不轻的伤。我们二人在第三师时,他任营长、团长期间,我当他的副营长、副团长,一年之前,调本师分任副师长、团长之职。他最了解我这宁折不曲性格,他之所以甘愿同我一路去冒险,一方面是为我打气,再则到了紧要关头,多少可以替我分担点忧,出个主意,对事有个磋商,不无裨益,所以他说,我们是战场老搭档。这一对老搭档,自营长时期开始,一直联手作战至抗战期间衡阳会战终了为止,始分手各奔前程。
方副师长,除勇敢善战外,还有一特长,对待女性殷勤有加,脸皮特厚,曾在某次战役中,敌弹击中他的右脸,他那有似铜板的脸皮,将敌弹弹去,只在右腮皮肤上留下一弹痕,迄今仍然明显可见。这也难怪,英雄美人啊!哈哈!
师部作战命令到达团部,大致与前议同,惟多了三项指示:
一、二十八团,务须配合明晨拂晓时师主力之攻势作战。
二、二十九团派步兵一连重机枪一排(两挺)配属二十八团作战。
三、二十九团派兵一营(欠步兵一连重机枪一排),沿二十八团行进路线,取适当之距离跟进,确保二十八团与师之间通道安全,并支援二十八团作战,必要时归葛团长指挥。
此刻将近黄昏,我率领三位营长,选择一高地,侦察前面地形决定进出路线,以及各地区敌人散布状况,转向迂回攻击之概略地点。大概敌已有增援,原来无敌之处,现在有敌活动。
诸事决定后,先以口头命令,分配各营明天战斗任务。明晨二时出动,按第一营、第三营、团部、第二营、团直属部队、辎重队、二十九团加强连之顺序前进。一营扫荡沿途之敌后,务须急进不得稍停。抵达迂回攻击预定开始地区时,即行停止布阵,拒止北来之敌,并以步兵一连,掩护第三营,向东南攻击之左侧安全。第三营担任主攻,俟第一营停止前进后,即向东展开攻势。如无大阻碍,抵达敌阵背后地区,再向南转,攻击敌之后背,配合师主力,夹歼敌阵之敌。第一营之一连,俟第三营南转时,即向北转布阵,掩护第三营南攻后背之安全。第二营衔接第一营左翼,向西北布阵警戒。各守备地区,如敌来攻,务必以死相拼,绝不可退缩一步。否则,我全盘计划将成泡影,反陷入险境。二十九团之重机枪排,归第三营重机枪连长指挥,加强该营火力;团迫击炮连六门准备以火力支援各方面作战,二十九团之一连为团预备队。第三营向东攻击顺利时,各部队皆以原队形随第三营逐步东移。各战斗连尽量携带手榴弹,应付敌我近战。笔记命令随即送达。各营长如无意见解散归营准备。
动如脱兔(攻) 静若处子(守)(1)
回到团部,天已全黑,二十九团之加强连已来团报到。副师长也带着师特务连一排士兵,及简单行囊来到团部,问他吃过晚饭没有。
“没有,我们很久未在一起喝酒了,今天好好喝两盅,并预祝你明天再次胜利。”
“谢你金口预言,副官!准备开饭,我到二十九团那加强连去看看就来。”传令兵带我到该连休息处,慰问勉励一番,还说了几句笑话,该连官兵无不笑容满面。
回到团部,向桌子上一看,菜还不少呢!正吃喝间,二十九团第三营张营长来了,向副师长和我行了个军礼,又与副团长少校团附略事寒暄。向我道:“我们团长要我向团长请示关于明日行动的机宜。”
“都是同学,不必客气拘束,坐下来,先敬副师长一盅酒再说,喝酒归喝酒,打仗归打仗,等一会儿,我向副师长报告明天二十八团作战计划时,你就明白了,还要给你一份本团作战命令副本。”(二十九团团长何树文上校,三十团团长陈甲三上校,皆军校三期生。那时的营长,多数为军校六七期生少数八期者。)一面吃喝着,一面将二十八团,明天如前述作战部署及兵力运用,向副师长报告并详加解释。
副师长道:“这样很好,策划周密。还有一点注意到没有?明日之战,谅必激烈,官兵午餐问题如何解决?距后方那么远,送至前线不便。而且无部队护送,炊事兵不安全,万一遇上敌人岂不糟了!”
“这一点已顾虑到,曾交代各营长,明天午餐今晚准备好,由官兵自带。如敌人强烈抵抗,成胶着状态时,晚饭只好待黄昏后,由二十九团三营派队护送至战地,我并要他们一次送两餐量。”
副师长道很好,我们喝酒。马其良中校副团长饭后拟命令稿,我侧首向张营长道:“你也要官兵携带明日午饭,现在打电话回去,要他们早做准备。不要走了我还有话说。”
张营长打过电话归坐问道:“团长还有何指示?”
我微笑道:“你想不想捉点漏网之鱼?”
“团长语意虽有领悟,但不太了然。”
“我师主攻面距二十八团开始转向迂回地区之间,不是有一很大空隙吗?”
“是的。”
“我的敌情判断:连日来敌无攻势,谅必敌主力已转移他战场,当面之敌并不强大。敌不但无攻势,而且节节后退,证明敌无力出击,只在此地区取守势,二日来,无敌机临空亦为明证。依据以上判断,当面之敌绝不强大,而且还较我师劣势。”
副师长接道:“嗯!你的判断很正确。”
“在敌人的想像中,国军绝对不敢攻击他。适巧遇上我这冒失鬼,不计一切结果,一心一意要与敌一拼,敌人正符合了骄兵必败之古训。”
继向张营长说:“明天二十八团迂回攻势奏效后,敌人不会有大军增援,就算还有一二千人之战力,二十八团也挺得住。可是第一线之敌,则受不了腹背夹击,必然撤退。其左翼为抚河无伸缩性,撤退时,则遭受第三营及第一营之一连侧击,伤亡必大。右翼之敌后撤时,有第三营迎面挡着会有被歼之危。这股敌人,必由空隙西窜。张营长!这就是漏网之鱼呀!”
我继续道:“明天之战二十八团大概不至于要你支援。你可在空隙地区,选择一优良地势,向东配备一‘人’字形阵地,兵力集结一点,潜伏不让敌人看见。俟其西窜距你七八百公尺处时,突然以猛烈火力射杀之。若是过早射击,敌会转向逃掉。如果未出我之所料,你的斩获大有可观。成功后,必须要你团长请客,副师长是主客,我与马副团长作陪。”
若是团长的神机妙算算准了,我准请客。
“你这个穷营长请一次客,花掉半月薪俸,老婆孩子们吃什么?”
“我就是当裤子也应该请呢。”
“可以,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将当票给我。”
“什么?”
动如脱兔(攻) 静若处子(守)(2)
“我替你将裤子赎回来呀!不穿裤子,光着屁股,那该多难看哇!”大家哄堂大笑。
副师长接道:“张营长回营去准备吧。”
张营长起立,向我道:“团长还有何训示。”
“好!有几句赠言:军人在战场上,要胆大心细,时时算敌,多做假想,刻刻算己,适时应变,动如脱兔(攻)、静若处子(守),则攻无不克,守无不固矣,如此而已,哈!哈!明白了吗?”
张营长极为严肃地立正:“谢谢团长教诲,我明白了。”向副师长及我各行军礼,转身出辕门而去。
“请副师长早点休息,我还有些琐事待办,俟作战命令发出后,看师长还有没有最后指示,我才能休息一会儿。”
第三天之攻击,本团于深夜二时出动。搜索前进二小时,前面枪响,继之一阵一阵激烈枪声,杂以手榴弹爆炸声时断时续,敌人枪声也时密时疏。敌弹嘘嘘之声划过夜空,惟枪声向北逐渐愈去愈远。本队随之缓慢跟进。这时已由第二营派出左侧卫,以策安全,至五时许,第一营营长派来传令兵报告,敌据点群悉数扫荡无存,第一营已开始加速前进了。不久,部队果然行进加速。又不久,忽听右后方枪炮之声大作,知是师主力开始攻击。
我向副师长报告:“我到一三营去看看。”
行至第三营唐营长位置时,第一营已停止下来,士兵在构筑工事中。第三营已展开,拟向东攻击前进,唐营长行了军礼,言道:“团长尽管放心,本营定能达成任务,大不了我到黄泉路上去找陈营长作伴,不但我做如此决定,全营官兵,也无不决计以死与敌一拼。”
“我信得过你及第三营官兵,但是还是需要运用计巧,减少伤亡。该牺牲时则不惜牺牲,不必要之牺牲也应避免。最重要者,战场任何重大变化,处之泰然,切不可自乱阵脚,大不了与敌同归于尽。”
“我知道,也会因事制宜慎重处理。”
“好自为之,开始行动吧。”
此刻天已微亮,第一营营长来到,问他前面情况怎样答称:“敌兵力不太强大,而且分散于各点。”
“掩护第三营左翼者是哪一连?”
“第一连。”
“你自己位置,尽量向右,注意第三营及第一连之攻势演变,准备适时支援,不必等待我的命令。用兵贵在迅速把握先机。左翼那边,要副营长去招呼,刚才扫荡战,伤亡情形如何?”
“重伤一人轻伤七人,还好没有重大伤亡。”
第三营之攻势,只受到一阵较为强烈抗拒,被我猛烈攻势,将敌冲散,很顺利到达敌阵背后地区,转向南攻。第一连也很顺利面北警戒,各营连皆能以稳健迅速行动,按计划施行,深以为慰。我用望远镜向东南看,二十九团及三十团攻击情形时,杀声震地,其先头冲击队,已冲入敌阵,敌人大乱后撤。我当即令第一营将防守区交二十九团之一连接替,转移兵力东向,侧击北退之敌。今天之战,皆未出我之所预料,战果辉赫。二十九团张营方面,也堵歼不少漏网之鱼,本团与师主力会合,各配属部队皆归还建制,下午无战事。
师长极为兴奋,并云:“今天这一仗打得漂亮,先才应居首功,哎!”叹口气接道:“敌人并非天兵天将,事实摆在眼前,国军为什么怕他?”不胜感慨。下午各行其事,准备第四天之攻击。
师长开口第一句话:“先才,不准你讲话,明天的攻击没你二十八团的事,二十八团官兵,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吃两餐饱饭。”
“那我只好睡大觉了。”
“没那么便宜的事,你要跟着我行动。”
“我也是二十八团官兵之一呀!”
“惟有你不准休息。”
“师长不公平。”
“只好委屈一点。”
“管我吃喝吗?”
“不但管吃喝,还配给香烟。”
“好哇!虽得不到休息,却可省掉一天开支,我愿意以后天天跟着师长行动,充当侍从团长。”
动如脱兔(攻) 静若处子(守)(3)
“招待吃喝仅这一次,下不为例。”附近官兵皆哄然一笑。
兵贩子 浪子回头金不换(1)
第四天之攻击,仍是拂晓行动。一开始,简直像战斗演习一般,战场上杳无敌踪,敌人连夜北撤了。本师大摇大摆上了西凉山。西凉山以北地区,全是一望无际水稻田,其中村庄星布,却看不见人烟活动,一片凄惨景象。
我便衣探向北侦察敌人动态后回报:“敌人藏匿于距此约十五华里之剑霞墟,及其四周村庄中。据老百姓说,这几天来,敌人大批伤兵及尸体运往南昌方向。”
我师停留西凉山一带构筑工事。四天后友军接防,全师回李家渡整补。
此役,全师伤亡五百六十余人,以二十八团为重,敌之伤亡超过我多多了。
这次新兵补充迅速。回师李家渡第三天,送来新兵一千名,本团分派五百。各连忙着训练新兵,事实上,其中多数都是老兵:“兵贩子。”
在此我顺便谈一谈,“兵贩子”,国军因逃避兵役风气猖狂,兵贩子应时而生,做役男冒名顶替交易,役男父母出高价给兵贩子,替代其子应征,乡镇公所亦不追查张三李四,是人就行,贫苦之安分良民,无钱雇用兵贩子,无可奈何,只好送其子弟入营。兵贩子入营后,不论平时战时有机会则逃,再去做下一次不需要资本赚大钱的冒名顶替买卖。在营役男,亦受到兵贩子感染,如法炮制,有机会就潜逃,故每次战后,部队兵额损失颇巨,部队长借此机会,将逃兵亦列入阵亡数位中,报请补充。伤亡者,表示战斗激烈,一举两得。其实多数系逃亡者。以上乃乡镇中一般征兵情形,应征役男动态,兵贩子活跃状况。大都市及县城中,其方式又有点差异,除雇用兵贩子外,可设法利用人事关系,搪塞兵役。一般人士,直接间接中,认识几个部队中,或军事机关中高级军官,私相授受,其子弟发给一纸已在营服役证明书,将该证明书往乡镇公所一送,就可将其子弟,在应征役男名册中剔除,乡镇公所也可将该服役证明再向上报销。至于其子弟是否在营服役,谁也不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必担心有征召令光临,如无法在人事方面取得在营服役证明书者,虽倾家荡产在所不惜,雇用兵贩子代替,但求子弟不入营服役。
兵贩子扰乱兵役制度,影响部队战力可恶之极,亦有其可爱之处。一旦上战场,无机可乘逃去时,战斗期间却勇猛非凡,真能舍命杀敌,我第十军于第三次长沙会战之役,及衡阳之战,这类大而且硬的阵仗中,不知战死了多少兵贩子,而彼等所杀之敌为数更多,因此,我对兵贩子既恨又爱,逃时欲其死,战时欲其生。逃走乃物欲所驱使,奋战系坚强民族性。
有一个我亲自处理的兵贩子的可爱故事。我任团长时,步兵第八连补充新兵,其中一名系该连七个月之前的逃兵,时隔数阅月,部队易地数百里,无巧不巧该逃兵又以新兵身份拨入该连,连长将其拘押报请枪毙。我令连长亲押该逃兵来团部,晓以大义,恳切勉励一番。当时松绑,嘱连长仍带回连服务,不可歧视,该兵贩子以后不但未逃,而且因其作战勇猛,升为中士班长。我一念之仁救了一命,也得到一个勇敢善战的班长,该兵贩子因累建战功,升至排长,不幸于衡阳之役战死!该排长先后之死,死有轻如鸿毛重如泰山之别,浪子回头金不换,令人肃然起敬。可怜为国捐躯,成为无名烈士。
我师自西凉山回师李家渡后约两周,师长电话,要我即赴师部。到师部后,师长出示一纸长官部电令给我看,大致云“着该师派兵一团,归第三十九军指挥,收复南昌”等语。
“师长想必是派二十八团?”
“你去我才放心。”
我笑说:“师长可真爱护二十八团,派这种肥差事。”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你二十八团官兵,系本师善战之团。既然如此,就应多担当一些重任呀!”
“本团善战倒不见得,只是尚能任劳任怨而已。不知还有没有其他部队参与此役?”
“没有。”
配属他人指挥,如遇上没有武德的指挥官,往往拿配属部队当牺牲品使用。故师长心情极为沉重不安,大家也默然许久。我打破沉寂道:“司令长官部那些参谋老爷们,简直是在胡闹,根本不大了解用兵之道,我看收复南昌之战,准是一场大败仗。”
兵贩子 浪子回头金不换(2)
“怎见得呢?”
“现在第三十九军在梁家渡,西渡抚水,即进入敌人占领区。梁家渡至南昌,有一百数十华里距离,孤军深入,不必论其他,官兵心理上就心虚了‘怕’。部队上战场,有怕的观念,岂不是以卵击石,一碰就乱。尤以我国军之易乱,乃失败之致命伤,劣根性。而且由西凉山北撤之敌,现仍潜伏剑霞墟一带,二十天来,其兵力有无增减,不敢断言,但未撤走是事实。很显明,乃敌人守势兵力部署中之一环。有此一环,当然还有许多连环。以孤军深入姿态进军,能奏功吗?战场上不是胜就是败,没有平手。我不能胜则必败,再加上怯敌心理作祟,败得更惨。用兵贵在远虑深算,算敌算己。无算用兵,自取其败。这次用兵南昌,不是胡闹吗?我不懂其战略目的何在,歼敌乎?收复失地乎?二者目的皆不可能达成时,岂不是将部队向敌人送礼?就算能攻取南昌,亦不能守,结果还是败呀!反正部队败了,遭受重大损失,与长官部那些大小参谋无关,更影响不了他们下班后的酒会。我的想法,攻取南昌不如以大吃小,歼灭南昌外围各点之敌,集小胜为大胜,有如西凉山之战。”
师长忧虑道:“如今已成定案,怎样办?你二十八团……”
我未让他说下去接腔道:“师长不必担心,我说的是三十九军会失败,我二十八团败不了。”
“做何解释?”
“我看情形软硬兼施。可自信者,我二十八团,不论战况如何对我不利,绝不会自乱。如果三十九军令我充任先锋团,做挡箭牌,则与敌硬拼。本团自团长以下二千余人,虽伤亡殆尽,敌人也少不了以同等伤亡数字作陪,这不能算是败仗吧。如不任开路先锋,三十九军又不自乱,而且能与敌以死相拼,定可打一个漂亮仗。若是三十九军一乱,我则钻隙冲开一条血路走了,绕道回李家渡。师长你看,我这腹案如何?”
“好!好!死得壮烈,走得巧妙,你有没有问题,需要师部解决?”
我想了一下,请师长派输卒一排,携带各种弹药,并酌派担架兵若干,配属二十八团,余无他求。
“你明晨出发,至梁家渡三十九军报到。”
我一偏头,向副师长方先觉将军道:“老搭档!想不想同我一路哇?这次我愿意供应吃喝,外加香烟。”
“命令上没要我去,出师无名,阵亡了领不到抚恤金,不干。”
师长接腔道:“好一个犹太人,算盘打得多精啊!”大家哈哈一笑。
“有点吃的东西带去,祝你胜利归来。”
“师长真会把握犒赏时机,平时吗!一毛不拔。”
师长笑向副师长道:“你听见吗?他那张缺德嘴,无中生有。”
转向我继续道:“你这不是诚心冤人,平时你来到师部哪一次不招待?”
“那是无可奈何呀!其实好心痛呢!”
“人的心都是九孔,唯有你的是十孔,这叫多心眼。”大家又是一笑。
民国十六(一九二七)年,师长任团长时,我任连长。办正事时,各在各的岗位,守正不阿,一丝不苟。平常说说笑笑,不拘小节,我们虽级职各异,却都是一个老部队(老第三师)中战场余生者,亲切相爱。
抗令不攻(1)
梁家渡在抚水下游距李家渡约六十余华里处。本团至梁家渡三十九军报到后,即奉陈安宝军长命令,连夜西渡抚水,并掩护该军安全渡河。全团渡河毕,向西南布阵警戒。三十九军已渡河部队向北警戒。翌日上午八时,奉三十九军陈军长命令,要旨下着该团即刻出发,歼灭剑霞墟之敌,确保军之左侧背安全。
剑霞墟在我现在位置之南约十八华里处。当即撤收警戒,集结队伍,向剑霞墟推进。前行七华里处地形改变。前面直达剑霞墟,皆是开阔水稻田地,秧长尺许水深数寸,仅只一条乡村道通往剑霞墟,路之两侧村庄星布。当即令部队停止前进。为慎重计,派出数组搜兵,搜兵群各派兵一班跟进掩护之以搜索各村庄。最近者亦在七百公尺以外,并告知搜兵:“所到之处,如无敌则继续前进搜索其他村落,有敌时迅即撤回,不必攻击。”
搜兵分头出发。我手中望远镜,始终未离开眼睛,向各方注视。搜兵尚未接近村庄,村内之敌枪声大作,向搜兵射击。我掩护班立即还击,掩护搜兵撤回。如今敌情已明朗:去剑霞墟道上之两侧村庄中,皆有敌潜伏。如我用逐村攻击战。水稻田成了敌人天然屏障,部队不但不易接近村庄,就是展开都不能施。若勉强施行,则必伤亡重大。如由毫无遮蔽路上直奔剑霞墟,全团恐有遭受覆没之危。
经再三考虑,此种只挨打而不能打人之仗不可打。决计停止前进,俟电话线架通后,报告陈军长,如何决定。半小时后电话通了,我即将本团现在位置、地形、敌情,以及进攻剑霞墟敌人之种种困难,详细报告。
军长在电话中说,不惜任何牺牲,非要歼灭剑霞墟之敌不可。
“我二十八团就是牺牲殆尽,还是达不成任务,达不到目的呀!岂不是白白断送一团人吗?”
“不问这些,命令不能违抗。否则,你须负全责。”
“军长的决定,非要我攻不可?”
“是。”
“请军长派员来察勘后,再做决定可以吗?”
“不必。”
我听到这种蛮横不讲理,不接受下级意见,以上压下之口吻,火冒三丈,虽没有怒发冲冠,全身汗毛却都竖起来了。
一横心道:“既然军长如此坚决肯定,我也将我的决定报告军长!‘不攻’,要我的人头给你。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我二十八团攻剑霞墟,恕我抗令不攻,宁可牺牲我自己。要为国家保存这点力量,军长看着办吧!”将电话挂断。
马副团长道:“团长!派一连人去敷衍一下好吗?”
“不可以。若是有牺牲代价。我不惜全团牺牲。如无代价,我二十八团官兵,一根汗毛也不牺牲,宁可牺牲我一个,身为军人,在战斗间切不可自欺欺人。”
三十分钟后,陈军长电话:“葛团长!兵团司令官命令,要你排除万难攻剑霞墟。”
“谁的命令概不接受,我不是怕牺牲,亦从不做无代价之牺牲。一些发号施令者,不知地利,不知敌,不知己,不了解用兵之真谛,在地图上红蓝铅笔乱画,命令乱下,不知冤枉断送了多少部队。要我的命可以,要我二十八团做无意义牺牲,办不到。二十八团是保国卫民的力量,委员长蒋交给我运用管理,不可轻易做无代价之牺牲。军长认为,剑霞墟之敌非扫荡不可,这一点我虽有同感,但本团无能做不到,军长可在贵军中派一个团来接替本团任务,不是解决问题了吗?至于我抗令不攻,另案议处。不过我要提醒军长,贵军之团能够办得到的,我自信也能办得到,我认为自己办不到的,贵军任何一团谅必也办不到,徒劳无功,枉自牺牲。另一办法:配属我四门山炮,我包打剑霞墟,请军长斟酌决定。”
下午一时许,军部参谋长蔡雨时少将来到团部,我将当面敌情地形、不能进攻之理由详为解说。
蔡参谋长观察很久言道:“实地看来,确属不能进攻。若要强攻,牺牲必大,而且还不一定能奏效。我回去报告军长,看他做何决定。”侧身拍我的肩道:“老弟!有见解,有魄力,有决心。竟敢抗令,好个牺牲小我的无畏精神,无怪乎西凉山之役一战成功。佩服。”
抗令不攻(2)
“参谋长过奖了,请到团部休息。”
理直气壮 敢作敢为
团部是一座古老三进平房。我们刚进门,敌战斗机四架来袭,低得掠屋脊而过。一个来回后,开始轰炸扫射,我即令屋中人集中第三进室内,卫士把守后门,擅自离屋者杀。并向蔡参谋长道:“此刻不能离去,委屈参谋长了。”
我与他并肩站立第三厅中央抽香烟。霎时,轰的一声巨响。全屋动摇,第一进房屋炸塌一角。我们并未因此移动分毫,我向蔡参谋长点首一笑,他微有惊慌之色,亦报以一笑。半小时后敌机去了,蔡参谋长开始离去。调查损失,全团无伤亡,甚以为幸。
下午四时三十分,本师蒋师长长途电话云:“本师奉调安徽另有任务,二十八团即刻归还建制。”
我心想,上午好在横心不攻,否则,现在的二十八团当已面目全非矣,回去如何向师长交代呢!将部队撤回至梁家渡渡河点,向陈军长报告:“本团奉师长电话命令,我师另有任务,限本团即行归建。”
陈军长装糊涂云:“我不知道哇!”
“军长知不知道乃军长的事,也可向长官司令部查询。二十八团必须连夜东渡抚水,回李家渡归建。否则,既抗令军长于先,若再抗令师长于后,我没有两个脑袋可砍。”
“若是我不让你走呢?”
“我会对军长不礼貌,那时候请军长原谅。”
陈军长与蔡参谋长相视一笑言道:“我是测验你究竟有多大狠劲。果然了不起,胆大心细,理直气壮,敢作敢为,不惧权势,实乃威武不屈智勇俱备之战将也。难得,难得。”
“军长夸奖。”
“你抗令不攻,我真有点生气。经蔡参谋长实地勘察,说明真相,反自愧疚。做长官者,未能周密策划,驱使部属涉险,差点枉送贵团于险境,做不必要之损失,刻下想起犹有余悸。”
好在我横心不攻,有惊无险,大家同声一叹!各人有各人说不出的心酸处。
“这次本军收复南昌之战,前途暗淡,只好付之于命运了!”
“军长可要求司令长官,派我预十师全部,协助贵军作战,较为稳妥。”
“你说的固然有理,但不会发生作用,长官部那些幕僚们,比我还要糊涂,你去准备渡河吧。”
我惟恐发生变故,监督全团渡河毕,自己才渡河。上岸到镇上一看,大部官兵抱着枪支,躺在街道上睡觉。
炊事兵正在做饭,我怒火又上升,遇着官长就骂:“你们认为到了安全地区吗?不许吃饭,尽快离开梁家渡。”
官兵们知道,我整天都在盛怒之下,谁也不敢搭腔。集合队伍出梁家渡镇。此刻天已大亮。一口气南行十二华时,进入一丛林内休息。忽然间,听到飞机嗡嗡之声,片刻后,十二架敌机,穿梭式轰炸梁家渡。一瞬间,梁家渡浓烟弥漫,火焰冲霄,笼罩了整个市镇。
“现在你们该明白了,不许睡觉吃饭的缘故。军人在战场上随时都要算计,可能有突然发生的变故。”
下午四时许,抵达李家渡,向师长报告此行经过。
师长不胜慨叹!
半年之后,遇见三十九军参谋长蔡雨时少将,问他该军收复南昌之役,结果如何?答称惨败,陈军长阵亡,全军官兵及装备武器损失过半。特此补述。
为自己说句话
我借此为自己说几句话,本师参谋长毛景彪上校,因西凉山之后,一而再要我二十八团敌前撤退,我不肯接受,还向他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因此怀恨在心。来台后,他任“国防部”第一厅厅长,职掌军方人事。在一次军官登记审核中,假公报私,将我中将衔核为少将,我将中将证件拿去当面问他:“这个证件有用没有?”
他说有用。
“那你为何衔核成少将?”
他又说以后再讲吧。
我好生气,没有以后了,我脱下军衣不干,你无法整我,故此自动请求退役。时龄五十四岁。小事一件,权势烜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