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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巫士唐望的教诲

_4 卡洛斯·卡斯塔尼达(美)
唐望说:“如果你成功地完成第二步骤,我就只能再教你一个步骤。在学习魔鬼草的过程中,我明白她不适合我,于是我没有再进一步追求她。”
“是什么使你决定放弃的,唐望?”
“每次我尝试使用魔鬼草时,她几乎都快把我杀掉。有一次非常恶劣,我以为我完蛋了。不过,我原本可以避免这一切痛苦的。”
“如何避免?是否有一种特殊的方式?”
“是的,有一个方法。”
“它是一种公式、步骤或什么?”
“它是一种抓住东西的方式。例如,当我在练习魔鬼草时,我太渴望了。我抓住东西就像小孩子抓住糖果那样。魔鬼草只是百万条道路中的一条。任何事都是百万条道路中的一条。因此你必须时常记得,一条路只是一条路;如果你觉得不该走下去,在任何情况下就不应该停留。为了有明晰的感觉,你必须过一种有纪律的生活,只有到那时候,你才会知道任何道路只是其中的一条,如果你的心要你放弃,你的放弃并不会冒犯你自己或其他人。但是不管你是放弃或走下去,你的决定都必须毫无恐惧或野心。我要警告你,仔细、谨慎地观察每一条道路。你认为应该试多少次,就试多少次,然后问自己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只有一个非常老的人才会问的。当我年轻时,有一次我的恩人告诉过我这个问题,但是我当时过于血气方刚,无法了解它。现在我了解了。这个问题是:‘这条道路有心吗?’所有的道路都是一样的:它们不通向任何地方。它们也许穿过树丛,或进入树丛。在我自己的生命中,我可以说我走过很长很长的路,但我没有到达任何地方。我恩人的问题现在具有明显意义了:这条道路有心吗?如果有的话,这就是一条好路;如果没有,这条路就没有什么用处。两条路都不通向任何地方;但是一条路有心,另一条没有。一条路使旅程愉快,只要你走在上面,你与路就是一体的;另外一条路会使你诅咒你的生命。一条路使你坚强;另一条路使你软弱。”
一九六三年四月二十日 星期日
四月十六日星期二下午,唐望跟我到他的蔓陀萝植物所在的地方。他要我留在车中,让他一个人走。他在三个小时之后回来,带着一个红布包成的包裹。等我们开车回他家时,他指着那包裹,说那是他给我的最后礼物。
我问他是不是不再教我了。他说,他指的是我自己的植物已经完全长大了,不再需要他的植物了。
下午稍晚,我们坐在他的房间里;他拿出一个磨得光滑的杵和臼,臼的直径约六寸。他打开一个大包裹,里面有不少小包包,他选了其中两包,放在我旁边的草席上;然后他从那个带回家的包裹中,取出四个大小相同的小包包。他说那是种子,我必须把它们研磨成细粉。他打开第一包,倒一点东西在臼中。种子干干圆圆的,呈焦黄色。
我开始用杵磨起来;过了一会,他更正我的动作,叫我把杵推向臼的一边,然后压过臼底,再推到另一边。我问他要怎么使用那些粉末。但他不愿意谈。
第一包种子非常坚硬难磨,花了我四小时才完工,背因为坐姿而疼痛起来。我躺下来,想睡在那里,但是唐望打开第二包,再倒一些种子在臼里。这次的种子要比第一次的色泽更淡一点,而且粘成一团,包包里其他的东西像是粉末,是非常细小的深色颗粒。
我想要吃点东西,但是唐望说如果我想要学习,就必须遵守规矩——学习第二部分的秘密时,只能喝一点点水。
第三包装的是一堆活生生的黑色象壳虫。最后一包是一些新鲜的白色种子,软软的,但是充满纤维,很难如他所要求地磨成糊状。在我磨完这四包东西后,唐望量了一两杯青绿色的水,倒进一个陶土锅里,然后把锅子放在火上。等水沸腾后,他把第一包已磨成细粉的种子加进去。他从皮袋中拿出一根长而尖的木头或骨头来搅拌。水又沸腾时,他把其他成分一加入锅中,以相同方式搅拌,然后又加入一杯相同的水,用微火煮。
然后他告诉我,是把根部捣碎的时候了。他小心地从他带回家的包裹中抽出一条很长的蔓陀萝根部,大约有十六寸长,很粗,直径也许有一寸半。他说这是第二节,他仍用自己的长度去量,因为那是他的根。他说下一次我尝试魔鬼草时,要量量我自己的根部。
他把那个大石臼朝我推来,我开始捣起来,方式跟他捣第一部分时完全一样。他指示我采取相同的步骤,于是我们让捣烂的根部浸在水中,暴露在夜气中。这时,土锅中所煮的东西已经干成糊状了。唐望把锅从火上拿下来,放进一个吊垂的网子里,把网子钩在屋中的梁上。
四月十七日早上大约八点时,唐望和我开始用水过滤捣烂的根部。这是一个晴朗、有太阳的日子,唐望把这种好天气看成魔鬼草喜欢我的征兆;他说跟我在一起,他所能记得的只是她当初对他有多坏。
我们过滤根部的方式跟我所观察的第一次做法完全相同。到了下午,第八次把上层的水倒掉之后,臼底下留下约一汤匙分量的黄色物质。
我们回到他的房间,那里还有他没碰过的两个小包包。他打开其中一个,手滑进去,用另一只手把包包的袋口卷起来,从手在袋中的活动看来,他似乎在抓什么东西。突然间,他非常灵活地把袋子像手套般从手上剥下来,手伸到我脸前,他正抓着一只蜥蜴,头离我眼睛只有几寸,嘴有点奇怪。我瞪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后缩。蜥蜴的嘴被粗略的线缝起来了。唐望命令我用左手握住蜥蜴。我紧紧抓着,它在我手中蠕动。我感觉想吐,双手开始流汗。
他拿起最后一个包包,重复同样的动作,抓出另一只蜥蜴,它的眼皮也被缝在一起,他命令我用右手握住它。
等到我双手都抓着蜥蜴时,我感觉要生病了,有一股强烈的欲望想丢下它们,离开这里。
“不要捏扁它们!”他说,他的声音给我解脱的感觉,他问我是怎么搞的。他试着保持严肃,但板不下脸而笑了出来。我试着放松一点,但是双手流汗流得太厉害了,蜥蜴开始从我手心里爬出来,尖尖的小爪抓着我的手,给我一种难以置信的厌恶、恶心感。我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其中一只蜥蜴已经爬上我的手腕,只要挣脱我的手指,就可以自由了。我的身体产生一种奇特的绝望感,非常的难受。我从牙齿间对唐望咆哮,要他把这两只鬼东西拿走。我的头不自主地颤抖着,他好奇地看着我,我像熊一样吼起来,颤动身体,他把蜥蜴丢进袋子里,开始大笑起来,我也很想笑,但是胃部作呕,我躺了下来。
我对他解释,是蜥蜴在我手上扭来扭去的感觉使我这样。他说有很多事情可以使一个人发狂,尤其是缺乏学习所需的坚决与目标感;但是当一个人有一种清晰、无可动摇的意志时,感觉就不再是一种障碍了,因为他有能力控制感觉。
唐望等了一会儿,然后又以相同的方式把蜥蜴交给我。他叫我握住它们的头部,轻轻摩擦着我的太阳穴,我可以问它们任何我想知道的事。
我起先并不了解他要我做什么。他又说了一次,我可以问蜥蜴任何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他给我一连串的例子:我可以知道许久未见面的朋友的情况,或寻找遗失的东西,或我没见过的。这时我才知道他说的是“未卜先知”的能力,我变得非常兴奋,心跳开始剧烈,我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
他警告我,第一次时不要问私人的问题;他说我应该想一些与个人无关的问题,而且必须想得快、清楚,因为我将没有办法改变我的思想。
我疯狂地想要想出我想知道的事情。唐望不停地催我,我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想不出任何可以“问”蜥蜴的事。
经过一段长久而难受的等待后,我想到了一件事。不久前,图书馆某个阅览室里有一大堆书被偷走。这不是私人问题,但我很感兴趣,我不知道是哪个人,或哪些人偷了那些书。我用蜥蜴擦着太阳穴,问它们小偷是谁。
过了一会儿,唐望把蜥蜴放回袋子里,说魔鬼草根部的汁液与种子的糊膏并没有什么大秘密。糊膏是用来指示方向的;而根部是使事情清楚的。但是真正的秘密是在蜥蜴,它们是整个第二部分巫术的秘密所在。我问它们是不是特殊的蜥蜴。他说是的,它们必须来自一个人自己的植物区,它们必须是他的朋友。要跟蜥蜴做朋友,需要很长时间,给它们食物,对他们说友善的话,才能发展出坚定的友谊。
我问和它们的友谊为什么会这么重要。他说蜥蜴只有在认识那个人之后,才会让自己被抓到,而且凡是对魔鬼草如此认真的人,一定也要对蜥蜴认真。他说照规矩的话,蜥蜴应该在种子糊膏与根部汁液准备好之后才被抓,时间应该在下午稍晚的时候。如果一个人跟蜥蜴关系不好的话,可能花好几天都抓不到它们,而糊膏只能维持一天的效力。接着他给了我一连串指示,关于抓到蜥蜴之后应采取的步骤。
“一旦你抓到了蜥蜴,就把它们分别放入两个袋子里,然后拿起一只,跟她说话,向她道歉伤害了她,请求她帮助你。用一根木针把她的嘴缝起来。用龙舌兰的纤维,以及一根佐草的刺来缝,要缝得很紧。接着对另一只蜥蜴说同样的话,把她的眼皮缝起来。等到夜晚降临后,你就准备就绪了。拿起那只嘴巴被缝起来的蜥蜴,向她说明你想要知道的事物,请她为你看看;告诉她你必须把她的嘴缝起来,这样她才会赶快来你这里,不会告诉别人。你把糊膏涂在她头上,然后让她在糊膏中爬一爬;再把她放在地上。如果她朝你的好运方向爬去,巫术就会成功而容易。如果她朝相反方向爬去,就不会成功。如果蜥蜴朝你爬来(南方),你就可以期待不平常的好运;但是如果她离你而去(北方),巫术就会非常困难,你甚至会死掉!因此如果她离你而去,就是放弃的时候。在这个关头,你可以下决心不做。过你这么决定,就会失去控制蜥蜴的能力,但那要比失去你的生命还好得多。话说回来,你也可以不理会我的警告,继续进行你的巫术。如果你那样做的话,下一步是拿起另一只蜥蜴,叫她听她姐姐的故事,然后,描述给你听。”
“但是那只嘴巴被缝起来的蜥蜴,如何告诉我她所看到的呢?她的嘴不是缝起来不准说话吗?”
“缝起她的嘴是不准她把故事告诉陌生人。大家都说蜥蜴爱说话,她们会在任何地方停下来说话。不管如何,下一步是把糊膏涂在她的脑后,用她的头擦你的右边太阳穴,不要让你的额头滴到糊膏。在你刚开始学习时,最好用一条细绳绑住蜥蜴,再绑在你的肩膀上,这样就不会失去她或伤害她。等你更熟练魔鬼草的力量,蜥蜴就会服从你的命令,会栖息在你的肩膀上。当你用蜥蜴把糊膏涂在右太阳穴之后,把双手浸入糊膏中;先擦两边太阳穴,再涂抹头部的两侧。糊膏干得很快,涂多少次都可以。每次都先用蜥蜴,然后再用手指。那只出去看看的蜥蜴迟早会把她旅程的一切都告诉她的姐姐,那只眼睛睁不开的蜥蜴会叙述给你听,好像你是她的同类。等巫术结束,把蜥蜴放下,让她走掉,不要看她走到什么地方。用你的双手挖个深洞,把你用过的所有东西都埋进去。”
下午六点钟左右,唐望把锅中的根部萃取出汁液,弄到一片东西上,不到一汤匙的黄色黏液。他把一半放入杯中,加上一点黄色的水,摇摇杯子,使黏液溶解。他把杯子递给我,叫我把杯里的混合物喝掉。没有什么味道,但在我嘴里留下一点苦味。水太烫了,使我不太舒服。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但很快又松弛下来。
唐望拿出另一个装糊膏的锅子,糊似乎干硬了,看起来很光滑。我想用手指戳戳看,但是唐望朝我跳来,把我的手推开。他变得十分恼怒,说我这样做太没大脑了,如果我真的要学习,不能这么不小心。这是力量,他指着糊膏说,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样的力量。我们为了自己的目的而驯服它已经够坏了——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因为我们是人——但是我们至少要尊敬地对待它。糊膏看起来像燕麦粥,显然本身有足够的黏性,才会这么浓稠。他叫我把装蜥蜴的袋子拿来,抓出那只嘴巴被缝起来的蜥蜴,小心地递给我。他要我用左手抓住它,再用手指沾些糊膏,涂在蜥蜴头上,然后放到锅中按住它,直到它全身沾满了糊膏。
接着他叫我把蜥蜴从锅中拿出来。他拿起锅子,带我到离他屋子不远有很多石头的地方。他指着一块大石头,叫我坐在石头前面,把它当成是我的蔓陀萝植物,然后把蜥蜴抓在面前,再对她说一次我想要知道的事,让她帮我找答案。他劝我告诉蜥蜴,我很抱歉让她不舒服,并且答应她,以后会对所有的蜥蜴都很仁慈,作为报答。然后他叫我用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夹着她,那里上次被他割了一刀。他要我也绕着石头跳舞,就像上次移植魔鬼草一样;他问我是否还记得上次的做法。我说记得。他强调说一切都必须相同,如果我不记得的话,就等一切清楚后再说。他很严肃地警告我,如果我草率行事、不谨慎的话,可是会受到伤害的。他的最后一项指示是,我要把嘴巴被缝上的那只蜥蜴放在地上,看她往什么地方去,这样就能断定这次经验的结果。他说我的视线不能离开那只蜥蜴,即使一刹那也不行,因为蜥蜴所擅长的诡计是使人分神,然后一溜烟就不见了。
天色还不很暗,唐望看看天空。“我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了。”他说完,便走开了。
我遵从他所有的指示,最后把蜥蜴放在地上。蜥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然后它看看我,朝东跑向石头堆里,躲在里面不见了。
我坐在石头前面的地上,假装是坐在我的植物前,一股深沉的悲哀笼罩着我。我想着那只嘴巴被缝的蜥蜴,想到它奇异的旅程,以及它在跑走之前看我的样子。这是一种奇怪的联想,不很愉快的投射:我自己也是一只蜥蜴,从事着另一种奇异的旅程。我的命运也许只是去看看而已;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把看到的说出来。那时天色非常暗了,我几乎看不到面前的石头,我想起唐望的话:“黄昏是世界之间的裂缝。”
长久的迟疑之后,我开始采取唐望所描述的步骤。那堆糊膏看起来虽然像燕麦粥,但摸起来不像,非常细滑而冰冷,有一种奇特刺鼻的味道,给人一种冰凉的感觉,很快就干了。我擦了太阳穴十一次,没有感觉到任何效果。我非常仔细地注意在知觉上或情绪上是否有任何改变,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期待什么。事实上,我不明白这次经验本身的性质,一直试着寻找线索。
糊膏干了,从我的太阳穴上脱落下来。我准备再多擦一些时,才发现自己是以日本人的姿势跪坐在脚上。我本来是盘腿坐着,但不记得改变过姿势。过了一会,我才完全发觉到我是坐在一个有高拱屋梁的走廊中。我以为那是砖造的拱梁,但是观察后才发现那是石头造的。
这个变化来得十分困难,太突然了,我没准备好接受。我对这个幻象的知觉十分模糊,仿佛是在做梦。但是这个幻象中的组成元素没有改变,十分稳定地存在着。我可以停在旁边,实际地检查它们。这个幻象并不像培药特所造成的那么清楚真实。它有一种迷雾特性,以及十分悦目的色彩。
我不知道是否能站起来,接下来我注意到的是我已经移动了。我在一个楼梯的顶端,而我的一个朋友H正在底端。她两眼发热,带着狂乱的目光。她大笑起来,笑声非常剧烈,显得很吓人。她开始走上楼梯。我想要跑开寻找掩护,因为“她曾经发疯过一次”。这是我心里所想到的。我藏在一根柱子后面,她走过去,没有看我一眼。“她将要踏上一段长远的旅程了”是我当时想到的另一个念头;最后我所能记得的是,“每次她在精神崩溃之前,就会大笑起来。”
突然间景象变得十分清楚,不再像个梦了,跟一般的景象没两样,但是我似乎是透过玻璃窗在看东西。我想要碰上一根柱子,却感觉动弹不得;然而我知道我想要看多久都可以。我身历其境,又不是其中一部分。我经验到一连串理性的思考与争论,就我所能判断的,我是处于一种正常的清醒意识状态中。每一个组成元素都属于我日常活动的领域。不过我知道这不是正常的状态。
景象突然改变了。现在是晚上,我在一栋建筑物的走廊中,建筑物内的黑暗使我发觉原先景象中的阳光是多么美丽清晰,但是因为太平常了,我当时没有注意到。我进一步观察这个新画面,看到一个年轻人从一间房间出来,肩上背着一个大背包。我不知道他是谁,虽然见过一两次。他经过我身边,走下楼梯。这时候我已经忘了我疑虑及理性的困境。“这个人是谁?”我想,“为什么我会见到他呢?”
景象又改变了,我看见那个年轻人在破坏书,他把几页粘在一起,把号码擦掉等等。然后我看到他整齐地把书排在一个木箱里,那里有一堆木箱,不在他的房间,而是在一个储藏室里,其他的影像进入我的脑海,但是并不清晰。影像模糊起来,我感到天旋地转。
唐望摇摇我的肩膀,我醒过来。他扶我站起来,我们走回他的房子。从把糊膏涂在太阳穴上到我醒过来,已经过了三个半小时,但是幻象的状态不可能超过十分钟,事后我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只是又饿又悃。
一九六三年四月十八日 星期四
昨天晚上唐望要我把这次经验描述给他听,但我太悃了说不出来,无法集中精神。今天我一醒来,他又问我。
“谁告诉你那个女孩子H发疯了?”他问,当我说完之后。
“没有人,只是我自己的一个想法罢了。”
我告诉他那都是我的想法,虽然我没有理由想到H生过病。这是很奇怪的想法,似乎是无中生有地跳入我的脑海。他带着疑问地看着我。我问他是否不相信我;他笑了起来,说我习惯对自己的行为粗心大意。
“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唐望?”
“你应该听蜥蜴的话才对。”
“我应该怎么听呢?”
“在你肩上的小蜥蜴把她姐姐所看见的一切都叙述给你听。她在跟你说话,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却不注意,反而相信蜥蜴的话是你自己的思想。”
“但那是我自己的思想啊,唐望。”
“不是的,那是这种巫术的特性。事实上,那些影像是用来听的,而不是看的。我也发生过同样的情形。我本想警告你,但想到我的恩人并未警告过我。”
“你的经验是否跟我一样呢,唐望?”
“不,我的经验像是到地狱去了,我差点死掉。”
“为什么会像地狱?”
“也许是因为魔鬼草不喜欢我,或者是我不清楚要问的是什么问题。像你昨天那样,当你提出书本的问题时,心里一定想到那女孩子。”
“我记不得了。”
“蜥蜴从来不会错的,它们把每个想法都当成问题。那蜥蜴回来,告诉你关于H的事情,没有人能了解,因为连你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看到的另一个影像呢?”
“当你问那个问题时,你的思想一定很稳定。那才是这个巫术应该有的进行方式,要清晰。”
“你是说不必把那个女孩子的影像看得太认真?”
“怎么能认真呢?如果你都不知道小蜥蜴在回答什么问题。”
“如果一次只问一个问题,对蜥蜴来说是否比较清楚?”
“是的,那会比较清楚,如果你能稳定地保有一个念头。”
“但是,唐望,如果不是一个单纯的问题,会怎么样呢?”
“只要你的思想稳定,不牵涉到其他事物,对小蜥蜴很清楚,那么她的回答对你也会很清楚。”
“影像进行的时候,我们可以问更多的问题吗?”
“不行,你要去看任何小蜥蜴告诉你去看的影像。就像为什么我说影像是用听的,而不是用看的,这也是我要你只提出非私人的问题的原因。通常如果问题与人有关,想要摸它们或跟它们说话的强烈欲望,会使蜥蜴停止说话,巫术就会失去作用。在你试着提出私人问题之前,你要比现在懂得更多才行。下一次你必须小心倾听。我确信蜥蜴告诉你许多许多事情,但是你没有在听。”
一九六三年四月十九日 星期五
“这些糊膏的原料是什么呢,唐望?”
“魔鬼草的种子及种子上的象壳虫。分量各一把。”他把手做成杯状,让我知道多少。
我问他如果只用一种成分,而不用另一种,会怎么样。他说那样子会得罪魔鬼草和蜥蜴。“你不能够得罪蜥蜴。”他说,“因为第二天的黄昏,你必须回到你那棵植物的地方,对所有的蜥蜴说话,请那两只在巫术中帮助你的蜥蜴再回来。你得到处寻找她们,直到天黑。如果找不到她,第二天必须再试一次。如果你够强壮,就会找到她们,然后你必须当场吃下她们。那样你就永远被赋予巫术,她们会从此活在你的体内。”
“如果我只找到其中一只呢?”
“如果只找到其中一只,你必须在结束寻找时把她放走。如果你第一天只找到她,不要留住她而希望第二天能找到另外一只,那样只会破坏你跟她们之间的友谊。”
“如果我根本找不到她们呢?”
“我想那样对你最好了。那表示你每次需要她们帮助时,都必须去抓两只蜥蜴,但也表示你自由了。”
“怎么说呢,自由?”
“不必成为魔鬼草的奴隶。如果蜥蜴活在你里面,魔鬼草就永远不会放你走。”
“那样不好吗?”
“当然不好。她会使你与其他一切关系中断,你必须一辈子把她当成同盟。一旦让具占有欲的她主宰你,一切只有一个方法——她的方法。”
“如果我发现那两只蜥蜴死了呢?”
“如果你发现其中一只或两只都死了,你不能在一段时间内从事这项巫术,要停一阵子。
“我想这就是所有你必须知道的事。我告诉你的是规矩;每当你单独从事这项巫术,坐在你的植物之前时,你都必须遵守所有我告诉你的步骤。还有一件事,在巫术完成之间,你绝不可吃或喝任何东西。”
6、
唐望教授的下一个步骤,是以一种新的方式来控制蔓陀萝植物根部的第二部分。在这两个学习阶段之间,唐望只问我那棵植物成长的情形。
一九六三年六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在全心走上她的道路之前,最好是先考验一下魔鬼草。”唐望说。
“怎么考验她呢,唐望?”
“你必须再试一次蜥蜴的巫术。你已经具备一切的条件,可以再问蜥蜴一个问题,不用我的帮助。”
“我真的有必要去做这个巫术吗,唐望?”
“这是考验魔鬼草对你态度的最佳方法。她一直都在考验你,所以你也要考验她,这才公平,而且如果你走在她的道路上,觉得有什么理由要终止的话,就要立刻终止。”
一九六三年六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我提到魔鬼草这个话题,想要唐望再多告诉我一点,然而我不想答应去参与。
“根的第二部分只是用来未卜先知的,对不对,唐望?”我问,为谈话起个头。
“不只是未卜先知,一个人可以靠第二部分的帮助来学习蜥蜴的巫术,同时考验一下魔鬼草;但实际上,第二部分也有不同的用途。蜥蜴巫术只是开始罢了。”
“那么它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唐望?”
他没有回答,突然改变话题,问我那些生长在我的植物四周的蔓陀萝植物长多大了,我比了比大小。
唐望说:“我教过你怎么分辨雌雄。现在,到你的植物那里去,把雌的和雄各带一棵回来,先到你的老植物那里,小心地看雨水所造成的水道,现在雨水一定把种子冲到很远的地方了。观察流路的痕迹,你就能判断出水流的方向。然后找出离你的植物最远的那棵魔鬼草,在这两棵植物之间,所有的魔鬼草都是你的。等它们结种子后,你就可以观察每棵植物,顺着水道扩大你的区域。”
他给我详细的指示,如何寻找一把切割的工具。他说,根部的切割必须遵照以下的步骤:第一,我必须挑选出我要切割的植物,把根茎相连之处的泥土去掉;第二,我必须重复移植植物根部时的跳舞动作;第三,我必须把茎割下,根部留在土中;最后一步是挖出约十六寸长的根部。他告诫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不可以说话,或泄漏我的任何感觉。
“你可以带块布,”他说,“把布摊开在地上,植物放在上面。然后把植物分割成几个部分,叠放起来,先后次序由你决定;但是你必须记得你所采取的次序,因为这是你以后必须采用的方式,一旦年取得植物后,马上带来给我。”
一九六三年七月六日 星期六
七月一日星期一时,我割下了唐望所要的蔓陀萝植物。直到天色很暗的时候,我才在植物四周跳起舞来,因为我不要别人看到。我感觉很不安,我相信会有人看到我的古怪行径。我事先已经选好我认为的雌雄植物。我必须把每一棵的根部割下十六寸,而要用一根木头挖到那么深,可不是件简单的工作。我花了好几个小时,因为必须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完成,等到要割时,我必须使用手电筒。我原先的担心(怕别人会看见我),跟此时怕别人在荒野中看见手电筒灯光的恐惧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七月二日星期二那天,我把植物带到唐望家。他打开包包,检查内容,他说他还是必须把他的植物种子给我,他把臼推到我面前,拿出一个玻璃瓶,把里面的东西——结成一团的干种子全倒进臼里。
我问他那是什么,他说那是象壳虫所吃的种子。种子里有不少小虫——黑色的小象壳虫,他说那些是特别的虫子,我们必须把它们捉出来,装在另一个瓶子里。他递给我另一个瓶子,里面三分之一满都是相同的象壳虫。为了不让虫子逃走,瓶口塞了一团纸。
“下次你就必须使用你自己植物的虫子了,”唐望说,“做法是把那些有细孔的种子荚切下来;里面都是小虫。打开时对它们凶一点,不必对它们客气。量好一把被虫吃过的种子,以及一把虫子磨成的粉,其余的埋在离你的植物这个方向(他指着东南方)的任何地方。然后将收集好的干种子,分别储存起来,要收集多少种子都可以。你随时可以用它们,最好是马上就把荚中的种子分出来,这样你就可以一次把一切都埋掉。”
接着,唐望叫我先把那结成一团的种子磨碎,然后再磨象壳虫的蛋,然后是小虫,最后是好的干种子。
等一切都磨成均匀的粉末后,唐望从我割好的蔓陀萝植物中挑出雄根,用一块布轻轻包起来。他把其余部分给我,叫我把它们切成碎片、捣烂,然后把一切连汁液全倒入一个锅里。他说,捣碎的次序必须跟我叠起它们的次序相同。
等我弄好后,他叫我在锅中倒进一杯沸水,然后搅拌,再加两杯水。他给我一根磨得光滑的骨头,让我用来搅动锅里的东西。他把锅子放在火上,然后他说我们要准备根部了,这次需用较大的臼,因为雄根完全不能切割。我们走到屋后,他已准备好臼,我像以前那样捣起根部,我们把根部浸在水中,暴露在夜气里,再回到屋里。
他叫我看着锅子,让它滚沸,直到变成黏稠,不太搅得动为止。说完后他就躺在草席上睡着了,锅子至少煮了一个小时,我注意到它越来越难搅了,心想一定是好了,就把锅子移开,放进屋檐下的网里,睡觉去了。
唐望起来时,我也醒来了,阳光在无云的天空里闪耀。这是一个炎热干燥的日子,唐望又说,他确定魔鬼草喜欢我。
我们开始处理根部,一天结束时,我们在锅底得到一堆黄色物质。唐望把上面的水倒掉,我以为这就好了,但是他又把沸水倒进去。
他把屋檐下的锅子取下来,锅里的糊膏几乎干了,他把锅子端进屋里,小心地放在地板上,坐下来,然后开始说话:
“我的恩人告诉我,可以把植物与猪油混在一起,这就是你要做的。我的恩人替我把它与猪油混合,但是如同我告诉你的,我从来就不喜欢这植物,从来不曾想跟她合为一体。我的恩人跟我说,为了求得最好的效果,对那些真正想得到力量的人,适当的做法是把它与野猪油混合,肠子的肥油最好,但是这要由你来选择。也许命运已经决定让魔鬼草成为你的同盟,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要建议你,如同我恩人给我的建议,去猎一只野猪,取它的肥油。以前,当魔鬼草是至高无上的力量时,巫鲁荷时常特地去猎野猪取肥油,找最大、最强壮的雄猪。他们对野猪有一种特殊的法术,能从它们身上得到特殊的力量,特殊得难以置信,即使是在那个年头里。但是那种力量已经失传了,我丝毫不懂,也不认识任何懂的人,也许魔鬼草会教你这一切。”
唐望捧了一手掌的猪油,倒进装着糊膏的锅里,把手上剩下的猪油刮在锅边,他叫我搅拌锅中的东西,直到它们完全均匀地混合。
我搅拌了近三个小时,唐望不时过来看一眼,说还没有好。最后他似乎是满意了,被打入糊膏中的空气使糊膏呈淡灰色,像果冻般的质地。他把锅子吊在屋檐下另一个锅子旁边,他说要吊到第二天,因为需要两天时间准备根部的第二部分。同时,他要我不要吃任何东西,可以喝水,但不能吃东西。
第二天,七月四日星期四,唐望指示我把根部再过滤四次。我最后一次把锅中的水倒掉时,天已经黑了,我们坐在前院,他把两个锅子都放在他面前,根部所滤下来的汁液是一汤匙分量的白色黏液。他把黏液放进杯中,加上水,摇一摇杯子,让黏液溶解,然后把杯子递给我,叫我把整杯喝下去,我很快喝下,放下杯子,往后靠坐着。我的心脏开始急促跳动起来;我感到无法呼吸。唐望一本正经地命令我把全身衣服脱下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必须用糊膏擦身体。我迟疑着,不知道是否该脱衣服。唐望催我赶快,说没有时间开玩笑,于是我把衣服都脱下来。
他拿起骨头,在糊膏上划了两条横线,分成三等分。然后从最上面一条横线的中心点朝下划了一条直线,把糊膏分为五份。他指着右边下面那块,说是给我左脚的,它上面那块是给我左腿的。最上面、最大的一块是给我的生殖器,下来左边那一块是给我右腿,左边最下面一块是给我右脚的。他叫我把属于左脚部分的糊膏抹在脚底,充分地摩擦。然后他指示我把糊膏涂在我整个左腿的内侧、我的生殖器上,以及整个右腿内侧,最后是右脚脚底。
我照他的指示去做,糊膏冷冷的,有一种特殊的强烈气味。等我抹完后,我站直身子,糊膏的气味冲入鼻内。我试着用口呼吸,对唐望说话,但都做不到。
唐望一直盯着我,我朝他走一步,腿变得很长、很有弹性,我又跨出一步,膝盖开始弹跳,像根弹簧般颤动、伸缩起来。我前进,身体的动作缓慢,这其实更像是一股朝前朝上的动力。我往下看,看见唐望坐在下面,很远的下面。那股动力又把我朝前带动一步,比上一步更有弹性,也更久。从那里,我向上冲了起来,我记得下来过一次。然后我双脚一蹬,往后弹去,用背部滑翔起来。我看到黑色的天空在我上方,云层从身边经过。我弯起身体往下看,看到黑暗的山脉,速度非常惊人。我的双臂贴在身侧,头变成方向控制器,如果往后仰,我就会垂直绕圈子;把头转向一边,就改变方向。我享受着这种前所未知的自由与灵活。美妙的夜晚给我一种悲哀,或是渴望的感觉。好像我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夜晚的黑暗。我试着环顾四周,感觉到的虽只是夜晚的沉寂,却拥有这么丰富的力量。
突然间,我知道是下来的时候了;好像有人下了一道我必须遵守的命令,我开始像羽毛般飘下来。这种动力使我很难受,又慢又突兀,仿佛是乘着滑轮降下。我要生病了,头痛欲裂,一种黑暗包围了我,我很清楚感觉到自己悬浮在其中。
接下来我记得的是醒来的感觉,我睡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我坐起来,房间的影像消失不见,我站起来,光着身子,站起来的动作又使我不舒服起来。
我认出一些陆标,离唐望的房子大约有半里远,靠近他的蔓陀萝植物处。突然间,一切都恢复了原状,我明白我必须光着身体走会他家里。身上没穿衣服,让我自觉处在不利的条件下,但是我一筹莫展。我想到用树枝替自己做个裙子,但是这个念头似乎很可笑。晨光已经出现,天就要亮了。我忘了我的不适及呕心,开始朝唐望的房子走去。我非常害怕被人发现,注意着有没有人和狗,我想用跑的,但因赤脚踩在尖细的小石头上,非常疼痛,只好慢慢走着,视线已经很清楚,然后我看到有人走过来,我快速跳到树丛后面。我觉得自己的情况实在很荒谬,一会儿之前我还在享受难以相信的飞行乐趣;下一分钟竟发现自己竟光着身子尴尬地躲藏着。我想跳回路上,以最快速度冲过那个走近的人,我想他会大吃一惊,等到他发觉我全身赤裸时,我已经跑远了……念头归念头,我还是不敢动。
那人在快碰到我时,竟停下脚步。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是唐望,他正拿着我的衣服,我把衣服穿起来,见他看着我大笑;他笑得那么厉害,我也笑了。
同一天,七月五日星期五下午,唐望要我把经验的细节说给他听,我尽可能仔细地告诉他整个经过。
“魔鬼草的第二部分是用来飞行的,”他说,当我说完之后,“糊膏本身还不够,我的恩人说,给予方向与智慧的是根,它是飞行的主因。等你再学多一点,为了飞行多服用根部几次,你就会十分清楚地看清这一切。你可以飞到空中,越过好几百哩去任何你要去的地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或者给予远方的敌人致命的一击。等你熟悉魔鬼草之后,她就会教你这类的事情,例如,她已经教你如何改变方向。她会以同样的方式,教你难以想像的事。”
“像什么,唐望?”
“我无法告诉你,每个人都不一样,我的恩人从来没有告诉我他学到的是什么。他教我如何进行,但从来没说出他看到了什么,那是个人的事。”
“但是我把我看到的都告诉了你,唐望。”
“现在你会告诉我,以后就不会了。下次你再接受魔鬼草的时候,必须靠自己一个人,在你的植物旁边,因为那将是你降落的地方。记住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我到我的植物这里来找你。”
他没有再说什么,后来我睡着了,当我在晚上醒来时,我感觉自己充满力量,某种原因让我体验一种肉体上的满足感,我觉得快乐而满意。
唐望问我:“你喜欢昨天晚上吗?还是觉得很可怕?”
我告诉他,那个晚上实在是惊人。
“你的头痛呢?是不是很糟?”他问。
“头痛的感觉就跟其他饿感觉一样强烈,那是我所经验过最糟的头痛。”我说。
“那会使你不想再尝试魔鬼草的力量吗?”
“我不知道,现在不想,但以后也许会想。我真的不知道,唐望。”
我想问他一个问题,但我知道他会躲避,所以我等他自己提出;我等了一整天。最后,在那天晚上离开之前,我只好问他:“我真的飞了吗,唐望?”
“那是你告诉我的,不是吗?”
“我知道,唐望。我的意思是,我的身体飞了吗?我是否像鸟一样地飞起来?”
“你老是问我一些我无法回答的问题,你飞了,那是魔鬼草第二部分的作用。等到你更接受她之后,你就会学到如何飞得十全十美。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个人在魔鬼草第二部分的帮助下‘飞行’。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你想要知道的事并没有道理可言。鸟就像鸟一样地飞行,而使用魔鬼草飞行的人就像那样地飞行。”
“像鸟一样?”
“不,他像一个使用魔鬼草飞行的人一样一样地飞行。”
“那么我并没有真的飞,唐望。我在想像中飞,只在我的脑子里,那我的身体在哪里呢?”
“在树丛里。”他尖锐地回答,但立刻大笑起来。“你的麻烦是,你只用一种方式去了解事情。你不认为人能飞;但是一个巫鲁荷可以在一秒钟之内跑到千哩之外去看事情,他可以给远方的敌人重重一击。因此,他会飞还是不会飞呢?”
“你瞧,唐望,你和我的观点不同,假设我的一个同学在这里陪我服用魔鬼草。他能看到我飞吗?”
“你又来了,你这种假如那样会发生什么的问题……这种谈论方式的没有用的。如果你的朋友或其他任何人,服用了魔鬼草的第二部分,除了飞行之外他什么都不能做。如果他只是看着你,他也许会看到你飞,也许不会,那要看那个人而定。”
“但是,唐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跟我看着一只飞鸟,我们会同意它在飞。但是如果我有两个朋友看到我像昨天晚上那样地飞,他们会同意我在飞吗?”
“呃,他们也许会同意。你同意鸟在飞,因为你看见它在飞。飞是鸟儿平常就做的事,但是你不会同意鸟儿所做的其他事,因为你从来没见过它们做那些事。如果你的朋友知道人可以使用魔鬼草而飞,那么他们就会同意。”
“我们以另一个方式来说吧,唐望,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用一条粗重的绳子把一块石头绑在我身上的话,我还是一样地飞行,因为我的身体与飞行毫无关系。”
唐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如果你把自己绑在一块石头上”,他说,“恐怕你就要带着粗重的链子和石头一起飞了。”
7、
收集和准备小烟的成为需要一年的周期。第一年,唐望把步骤教给我。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六二年十二月,周期开始了,唐望只给我指示,我自己去收集成分,准备好,存起来等到下一年。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第三年的周期来到,于是唐望教我如何混合去年处理好的干燥成分。他把混合的烟料装在一个小皮袋里,然后我们又出去收集下次要用的各种成分。
唐望在这两次收集的一年中,很少提到“小烟”。但是每次我去看他,他都会把他的烟斗给我握一握,“跟烟斗熟悉”的步骤就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他逐次把烟斗放入我的手中。他要求我绝对仔细地专注在这个行动上,并且给予我非常明确的指示。他说,任何对烟斗不当的处置,都会不可避免地造成他或我的死亡。
等我们完成了第三周期的收集和准备工作后,唐望开始以同盟讨论小烟,这是一年多以来,他首次这么做。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我们收集了一些黄花作为烟料成分,然后开车回到他的房子,黄花是必要的成分之一,我提到今年我们收集成分的次序并没有遵照去年的。他笑着说,小烟不像魔鬼草那么情绪化与器量狭小。对小烟来说,收集的次序是不重要的;唯一必要的是,使用烟料成分的人必须行事准确、严谨。
我问唐望要怎么处理他交给我保管的那袋烟料。他回答说那是我的,我必须尽快使用它。我问每一次要用多少,他给我的那个小袋装着三倍于一般烟料的分量。他告诉我,我必须在一年之内把小袋中的烟料用完,至于每次要抽多少,是我个人的事情。
我想知道如果没用完那个小袋的烟料会怎样。唐望说不会怎样,小烟不要求任何事情。他自己已不再需要,但是每年仍会准备一些新的烟料。接着他又更正,说他几乎不需要抽烟。我问他如何处理没有用完的烟料,他没有回答,只说一年内没抽完烟料,就没有用了。
这时候我们陷入冗长的争论中,我没有正确地表达我的问题,而他的回答又似乎含混不清。我要知道的是,烟料是否在一年之后就失去它的幻觉特性或力量,因此才必须每年准备一次;但他坚持说,烟料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失去它的力量。他说,一个人不再需要它,是因为他已经有了新的烟料;他必须以特定的方式来处理剩下来的旧烟料。当时唐望并没有把这个方式说出来。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二
“唐望,你说过你不需要抽烟了。”
“是的,因为小烟是我的同盟,我不必再抽,我可以随时随地召唤他。”
“你是说他会到你这里来,即使你不抽烟?”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随时到他那里去。”
“我也可以做到这样吗?”
“如果你能成功地使他成为你的同盟,就可以。”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星期二
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四那天,我与唐望的饿同盟小烟,有了第一次的接触。我一整天开车带着他跑,替他办事。我们在下午稍晚时回到他家。我提到我们一天都没吃东西,他完全不关心这点,反而告诉我,我需要去熟悉小烟。他说我必须亲身去体验,才能明白这个同盟有多重要。
不让我有开口的机会,唐望就告诉我,他马上要为我点燃他的烟斗。我试着劝阻他,争辩说我还不相信自己准备好了。我对他说,我觉得我握烟斗的时间还不够长。他说我没有多少学习的时间了,而且我很快就要使用烟斗了。他把烟斗从袋中拿出来,抚弄着。我坐在他身边的地板上,狂乱地想要生病或昏倒,任何事都可以,以拖延这难以避免的一步。
房间几乎整个暗了。唐望点了煤油灯,放在角落。通常油灯昏黄的光线会使半暗的房间显得很舒服,但是这次光线显得很昏暗,而且不寻常地红,使人很紧张,唐望把吊在脖子上的小袋打开来,把烟斗放入衬衫中,在里面倒了一些烟料,他要我注意整个步骤,指出如果烟料掉出来,会掉进他的衣服里。
唐望装了四分之三满的烟料,然后把小袋绑好,另一只手握着烟斗。他交给我一个小土盘,叫我从外面的火堆中拿一些小火炭回来。我走到屋后,从土炉中挖出一堆火炭,赶快回到他的房间。我深深感到不安,好像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坐在唐望旁边,把盘子递给他,他望着盘子,平静地说那些木炭太大了,要小一点才装得进烟斗里。我回到土炉那里又弄了一些回来。他把新的木炭放在身前,双腿交叉地跪坐着,他用眼神瞄了我一眼,身子向前倾,下巴几乎碰到火炭。他的左手握着烟斗,右手极迅速地抓起一块火红的木炭,放入烟斗里;然后坐直身子,双手握着烟斗送入口中,抽了三口。他朝物品伸出双手,坚决有力地低声叫我用双手接下烟斗,抽一抽。
有一刹那,我心中想过拒绝接受、并且跑开的念头,但是唐望催着我——仍然是低声——把烟斗接过去抽。我看着他。他的目光盯着我,友善而关注。很明显地,我在很久以前就做了决定,除了照他的话做,我没有选择余地。
我接过烟斗,差点掉下去,好烫!我极小心地把它放入嘴里,因为我猜我的嘴唇一定受不了它的热度。但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热。
唐望叫我吸一口。烟冲进我的嘴里,好像在里面打转,好浓!感觉像是吃了一嘴巴的面粉,虽然我从来没有吃过一嘴巴的面粉,却有这种感觉。烟好像带有薄荷味,入嘴立刻感觉冰凉,是一种很爽快的感觉。“再抽一口!再抽一口!”我听见唐望耳语着,我感觉烟自由地散布体内,几乎不用我的控制,我不再需要唐望的催促,机械化地、不停地抽起来。
突然间唐望靠过来,从我手中拿起烟斗,他轻轻地把烟灰弹在装木炭的土盘中,然后用口水沾湿手指,伸入烟管头清理内部。他吹了吹烟管,我看见他把烟斗塞回袋中,他的动作引起我的兴趣。
他把烟斗清理完,手起来,凝视着我,我这才发觉我整个身子都麻木了,被薄荷冰过似的,脸很沉重,下巴疼痛。我的嘴闭不起来,但是没有流口水。我的嘴巴又干又热,但不觉得口渴。我开始感觉脸上一种异常的热,一种冰冷的热!每次吐气时,我的呼吸似乎要割掉我的鼻子和上唇,不烫,只是像冰块般地刺痛。
唐望坐在我右边,一动也不动地握着装烟斗的皮袋,好像用力压着它似的。我的双手沉重,双臂下垂,把双肩往下扯。我在流鼻涕,我用手背擦一下,上唇竟然掉了下来!我擦一下脸,整块肉都掉了下来!我在融化!我感觉我的肉真的在融化。我跳起来,想抓住什么东西——任何东西——好撑住自己,我经验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我抓住唐望插在房间中央地板上的一根柱子,我站在那里一会儿,然后回头看看他。他仍然静坐在那里,握着烟斗,凝视我。
我的呼吸热得令人难受(或冷的?),我向前倾,想靠在柱子上休息,但显然落了空,一直掉下去,超过柱子的位置,几乎碰到地板,我才拉住自己,站直起来。那柱子就在我眼前啊!我又尝试把头靠上去。我试着控制自己,保持清醒,睁大两眼,用头去碰那根柱子,它离我的眼睛只有几寸远,但是当我把头靠上去时,竟有一种穿过去的奇异感觉。
慌乱中,为了寻找合理的解释,我得到结论,是我的眼睛估错深度,柱子一定是在十尺之外,虽然我看到它就在我前面。然后我想出一种合逻辑的理性方式来看柱子的位置。我开始侧身绕着柱子移动,一次一小步。我的论点是,这样绕着柱子走,我绕的圈子不可能超过直径五尺;如果柱子真的在十尺之外,或超过我的触及范围,在某个时候,我会变成背对柱子。我相信那时侯柱子就会消失不见,因为在现实中,它应该是在我背后。
于是我开始绕着柱子走,但是我绕了一圈,它仍然在我眼前。挫折之下,我用双手去抓它,但是手穿了过去,我抓住的是空气,我小心地计算与柱子之间的距离,一定有三尺,也就是说,我的眼睛感觉上是三尺。我摇摆着头来观察,轮流用眼睛把焦点集中在柱子上,然后是背景,根据我的观察判断,柱子无疑是在我前方,也许有三尺远。我伸出双臂保护头部,全力向前冲去,这次感觉还是一样——我从柱子穿过去。这次我一路冲在地上。我站了起来,这个站起来的动作可能是这个晚上最不寻常的动作,因为我是用思想使自己站起来的!我并没有使用惯常的肌肉和四肢,因为我已无法控制它们了。碰到地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是我对柱子实在太好奇了。像是反射动作般,我“把自己想得站起来”。在我还未能觉察自己无法动弹前,我已经起来了。
我向唐望呼叫救命,使出全力狂叫了一阵,但唐望动也不动,继续侧身看着我,好像不想转头正视我。我朝他向前一步,不但没有前进,反而向后跌撞后退,撞到墙壁上,我知道我的背撞上墙,却感觉不到坚硬,我完全陷入一种柔软、有弹性的物质内——墙壁。我双肩平伸,慢慢地,我的身子似乎陷入墙壁里。我只能朝前望向房间。唐望仍看着我,没有采取行动帮助我。我使出最大力量想把身体从墙壁里拔出来,却越陷越深。在无法形容的恐惧之中,我感觉这座软墙把我的脸掩盖起来,我试着要闭起眼睛,但闭不起来。
我不记得还发生了什么事,突然间,唐望在我前面不远处。我们在另一个房间里,我看到他的桌子,以及烧着火的土炉,我可以从眼角看到屋外的篱笆,一切都看得非常清楚,唐望提来煤油灯,把它吊在房子中央的梁上。我试着看别的方向,但眼睛只能固定看着前方,我无法分辨或感觉出身上的任何部分,也觉察不出我的呼吸,但是思想非常清晰,我能觉察在我前面发生的一切。唐望朝我走来,我的清晰心灵就到此为止,似乎有东西在我体内停止了,不再有任何思想,我看到唐望走来,我恨他,我要把他撕成碎片,我可以杀死他的,但我动不了,本来我的头部隐约感觉到一股压力,但是也消失了,现在只剩下一件事——对唐望无比的愤怒。我看见他离我只有几尺远时,我要把他粉身碎骨,我感觉自己在呻吟,有东西在体内开始抽搐起来。我听见唐望在对我说话,声音轻柔而舒适,于是我感到无限地舒畅,他靠得更近,开始朗诵一首西班牙的催眠曲:
“圣女安娜,婴儿为什么哭啊?因为他掉了一颗苹果。我给你一颗吧,我给你两颗好了,一颗给婴儿,一颗给你啊。”我感觉一种心情与感觉的暖意。唐望的话语像是远方的回音,它们唤回了孩提遗忘的回忆。
我刚才体验到凶暴已经消失了,憎恨变成一种渴望——一种对唐望的愉快感情。他说我必须努力不睡着,因为我不再有一个身体,我可以随意变成任何想变的东西,他往后退,我的眼睛在正常的高度,好像我就站在他前面。他朝我伸出双臂,叫我进入他的双臂中。
如果不是我向前移动,就是他朝我走近。他的手几乎碰到我的脸、我的眼睛,虽然我没有感觉到。“进入我的胸部。”我听到他说,我感觉我在吞噬他,这跟那沉陷在墙壁中的感觉十分接近。
然后我只能听见他命令我看一看,就再分辨不出他了,我的眼睛显然是睁开的,因为我看见一片红色上有点点闪光,就像闭着眼睛看灯光似的,然后我的思想又恢复了,这些思想以一连串快速的影像出现——面孔、景物。没有任何关联的影像跳出来、又消失不见,好像一个快速的梦,影像重叠又改变。接着,这些思想的数目和强度逐渐减低,很快就不见了,只有一种热情、快乐的感觉。我分辨不出任何形状或光线。突然间我被拉了起来,我清楚地感觉自己上升着,自由自在地以极轻快的速度在水中或空气中移动,像条鳗鱼般潜泳着;我随意弯曲,扭转,冲上滑下。我感到四周吹着冷风,自己像一根羽毛般开始前后飘荡,往下落,往下落,往下落。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昨天下午我很晚才醒来,唐望告诉我,我已经安静地睡了将近两天。我头痛欲裂。我喝了些水,感觉想吐,又感到非常疲倦,吃过东西之后,我又回去睡了。
今天我感到非常轻松,唐望跟我谈我和小烟的经验,我以为他要我像往常一样把整个故事告诉他,于是我开始描述我的印象,但是他阻止我,说不必如此,他说其实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很快地睡着了,因此没什么好说的。
“我的感觉呢?那不重要吗?”我很坚持。
“不,跟小烟不重要。以后,等你学会旅行后,等你学会怎么进入事物之后我们再谈。”
“一个人真的可以‘进入’事物吗?”
“你不记得吗?你‘进入’又‘穿过’那道墙。”
“我想我是失去理智。”
“不,你没有。”
“你第一次抽的时候,是不是像我一样呢,唐望?”
“不,不一样,我们的个性不同。”
“你怎么做呢?”
唐望没有回答,我以不同的方式再问一次,他说他不记得自己的经验,而我的问题就像是问一个渔夫他第一次钓鱼有什么感觉。
他说小烟是独一无二的同盟,我提醒他,他说麦斯卡力陀也是独一无二的。他回答说,两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是实质上有所不同。
“麦斯卡力陀是一个保护者,他跟你说话,引导你的行动。”他说,“麦斯卡力陀教导正确的生活方式,你能看到他,因为他在你之外。相反的,小烟是个同盟,它转化你,给你力量,而不显现自己的存在。你不能跟它说话,但知道它存在着,因为它带走你的身体,使你像空气一样轻。即使你看不到它,但它在那里,给你力量去完成难以想像的事,例如当它把你的身体带走的时候。”
“我真的感觉我失去了身体,唐望。”
“你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体真的没有了?”
“你自己认为呢?”
“呃,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我的感觉。”
“现实也不过如此——你的感觉。”
“但是你怎么看我呢,唐望?我看起来是什么呢?”
“我怎么看你并不重要,就像你抓住柱子时,你觉得柱子不在那里;于是你绕着它,确定它在那里,但是当你扑上去时,你又感觉他真的不在那里了。”
“但是你看到我就像现在一样,是不是?”
“不是!你并不像现在一样!”
“不错!这我承认,但我的身体当时存在,是不是,虽然我感觉不到?”
“不!该死的!你当时并没有像你现在有个身体!”
“那我的身体呢?”
“我以为你知道,小烟把你的身体带走了。”
“带到那里呢?”
“真该死!你想我会知道吗?”
这样坚持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是徒劳的。我告诉他我不想争辩,也不想问笨问题,但是如果我接受“我失去身体”这个说法,我就是失去理性。他说我跟平常一样夸大其词,我并没有,也不会因为小烟而失去任何事物。
一九六四年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我问唐望,如果把小烟给任何想要体验它的人,他的看法如何。
他很愤慨地回答,把小烟随便给予任何人,那等于是杀害他,因为没有人能引导他。我请唐望解释,他说我之所以还活生生地在这里跟他说话,是因为他把我带回来了,他恢复了我的身体,若是没有他,我绝不会醒过来。
“你怎么恢复我的身体呢,唐望?”
“你以后会学到的,但是你必须靠自己去学。这就是为何我要你尽量多学,趁我还在这里的时候。你已经浪费很多时间去问愚蠢无聊的问题,不过也许是你命中注定不能学到有关小烟的一切。”
“恩,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让小烟把你所能学到的教给你。”
“小烟也会教导吗?”
“它当然会。”
“像麦斯卡力陀一样地教导?”
“不,它不是麦斯卡力陀那样的老师,它不显现同样的事物。”
“那么小烟教什么呢?”
“它教你如何控制它的力量,要学习这个,你必须尽量多次地接触它。”
“你的同盟真是可怕,唐望,它与我以前的任何经验都不一样,我以为我失去了理智。”
因为某种理由,这成为我心目中最深刻的印象。我以其他的知觉转变经验比较,得到的唯一结论是,小烟使人失去理智。
唐望不理会我的结论,说我感觉到的是它难以想像的力量。他说,为了掌握那种力量,一个人必须过着坚强的生活,这种坚强的生活不仅限于准备期间,在经验之后,态度也不可改变。他说小烟太强了,一个人只能以毅力来跟它配合;否则他的生活会被压成碎片。
我问他小烟对每个人是否有相同的效果。他说它会造成变形,但不会对每个人都如此。
“那么,小烟使我变形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我问。
“这个,我想,是一个很笨的问题。你遵守了所有必要的步骤,于是小烟使你变形,没有什么奇怪的。”
我又请他把我的外表告诉我,我想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因为他在我心中植入一个没有身体的人的想法,实在令我无法忍受。
他说,老实说,他不敢看我;他觉得他的感觉一定跟他的恩人第一次见到他抽小烟时一样。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那么吓人吗?我问。
“我以前从来没看别人抽过。”
“你没有看过你恩人抽吗?”
“没有。”
“你没有看过自己抽吗?”
“怎么看呢?”
“你可以在镜子前面抽。”
他没有回答,只是瞪着我,摇着头。我又问他是否可以看着镜子。他说可以,虽然可能没有用,因为就算没有其他后果,也可能当场被吓死。
“那么抽的人一定很吓人。”
“我一辈子也在好奇这个问题,”他说,“然而我没问,也没看镜子,甚至连想都没想到。”
“那么我怎么能知道答案呢?”
“你必须等待,就像我这样,直到你把小烟给予别人——如果你能精通的话,那么你就会知道那看起来像什么,这是规矩。”
“如果我在一架照相机前抽,拍摄自己呢?”
“我不知道。小烟也许会跟你敌对,但是我想你觉得它是如此无害,所以你可以跟它玩玩。”
我告诉他,我并不想玩玩,而是因为他曾经告诉我,小烟并不要求什么步骤,所以我想要知道一个人看起来像什么,这种欲望并无大碍。他更正我的话,说他的意思是小烟并不像魔鬼草那样需要遵守特定的程序,小烟需要的是正确的感觉。从这个观点看来,一个人必须准确地遵守规矩。他给了我一个例子,像烟料的成分并不一定要先收集哪一样,只要分量正确就行了。
我问,如果把我的经验告诉别人,会不会有坏处。他回答说,唯一不能透露的秘密是如何混合烟料、如何行动及如何回来;其他关于小烟的事并没有什么重要的。
8、
我与麦斯卡力陀的最后一次接触,是在连续四天之内,一连串四次的经验。唐望把这段长时间的过程称为“密图地”(Mitote)。这是培药特指导人与门徒之间的一种培药特仪式。在场的还有两个长者,年龄与唐望相近,其中一个是领导者,另外包括我在内还有五个年轻人。
仪式在墨西哥的奇华华举行,靠近德州边界。仪式中有唱歌及在晚上食用培药特。白天时女人也出席,但留在仪式场所之外;她们提供参与的男人一些水,还有每天吃的一点点象征性仪式食物。
一九六四年九月十二日 星期六
仪式的第一个晚上,也就是九月三日星期四,我吃了八颗培药特核。它们对我没产生什么效果,如果有,也是十分轻微。大部分时候,我都闭着眼睛,我觉得这样很好,没有睡着,也不累。在仪式快告一段落时,歌唱变得十分美妙。在一个短暂的片刻中,我感觉升华,想要哭泣,等到歌唱结束,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我们起来走到外面。女人们给我们水喝,男人中有些人漱漱口,有些人喝下去。男人都没交谈,但女人们整天谈天说地说个不停。仪式的食物在中午时端上,是煮熟的玉米。
九月四日星期五,日落的时候,第二次仪式开始了。领导人唱他的培药特歌,于是轮流唱歌与服用培药特的循环再度开始,直到早上,结束时每个人都唱着自己的歌,与其他人的歌声打成一片。
我出去的时候,看到的女人不像前一天那么多,有人给我水,但我已不再关心我周遭的情形。我又吃了八颗培药特核,但是这次效果不同。
大概在仪式快结束时,歌声变得非常激昂,大家都同声合唱。我觉察到屋外有什么人或什么 想要进来。我不知道歌声是为了阻止“它”进来,还是引导它。
我是唯一没有自己的歌的人。他们似乎都质疑地看着我,特别是年轻人。我感到难为情,于是闭上眼睛。
然后我发觉,闭上眼睛更能够觉察到周围的情况,这个想法占据我整个注意力。我闭上眼睛,却可以看到前面的人;睁开眼睛,景象也没有改变,四周的一切对我来说完全一样,不管我的眼睛是睁开或是闭上。
突然间一切都消失了,或说崩溃了,眼前出现我在两年前见过的那个人形的麦斯卡力陀。他坐在一段距离之外,侧身对着我。我紧紧凝视着他,但他没有看我,连转身都没有。
我相信我做错了什么,使得他与我保持距离。我站起来朝他走去,想问问他。但是这个动作打散了那个影像,它开始消失,那些跟我在一起的人重叠出现于其上。我再度听到响亮激昂的歌声。
我到附近的树丛走一走,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我又发现自己可以在黑暗中看见,但这次我一点也不在意,重要的是,为什么麦斯卡力陀要逃避我?
我回去加入那群人,正要进去屋时,我听到隆隆的噪音及一阵震动,地晃动着,跟我两年前在培药特山谷中所听见的声音一样。
我又跑回树丛里。我知道麦斯卡力陀就在那里,我要去找他,但是他不在。我等到天亮,在仪式快要结束之时才又回去加入那群人。
九月五日星期六的傍晚,那个老人唱起他的培药特歌来,开始再一次的循环。在这次的仪式中,我只嚼了一颗培药特,没有去听那些歌,也没有去注意正在进行的任何事。从一开始,我整个人便全神贯注于一点上,我知道关于我自身安宁的一件极重要的事物不见了。
当那些人唱歌时,我高声地请求麦斯卡力陀教我一首歌。我的请求与其他的高昂歌声混在一起。立即地,我听见一首歌进入我耳内。我转过身,背对着那群人倾听,一遍又一遍地听到歌词和曲调,我不停地重复着,直到学会整首歌,一首很长的西班牙歌。然后我把这首歌对着那群人唱了好几遍,很快地,又有一首新歌进入我的耳中,到了早晨时,这两首歌已经被我唱了无数遍,我觉得我得到更新,恢复了精神。
等喝过水后,唐望给了我一个袋子,我们全走到山里去,经过一段长而崎岖的山路,我们来到一块低地,我在那里看到几棵培药特植物。但是我不想看它们。穿过低地后,我们散开来,唐望和我走回去,采集培药特核,就像我第一次帮他那样。
我们在九月六日星期日下午回来。晚上领导人又开始仪式,没有人说话,但是我很清楚这是最后一次聚会。这次那个老人唱了一首新歌。大家传着一袋新摘的培药特核,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新摘的培药特核,很多肉,但不好嚼,很像一种坚硬的青果,比干的培药特味道更强更苦,我觉得新鲜的培药特更有效力。
我小心地计算着,嚼了十四颗,我没有嚼完最后一颗,因为我听到了麦斯卡力陀出现时熟悉的隆隆声。每个人都拼命地高唱,于是我知道,唐望及其他所有人真的听到了那噪音,我不相信他们的反应只是受某人的暗示好欺骗我。
在那时候,我感到一阵汹涌的智慧之浪朝我袭卷而来。一个我思索了三年之久的臆测变成确信。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明白,或说发现,无论在Lophophora williamsii仙人掌(培药特)中包含了什么东西,它本身的实体存在与我毫无关系;它可以靠它自己存在于外界,无拘无束地。我现在总算知道了。
我狂热地唱着歌,直到语不成调。我感觉歌声好像在身体里无法控制地震动着。我必须出去寻找麦斯卡力陀,否则我会爆炸。我朝培药特野地走去,继续唱着歌,我知道它们是属于我的歌——是我单独存在的确切证据。我感觉着我的脚步,它们在地上造成了回响;它们的回响使我因为身为人而感到无法形容的幸福。
野地的每一棵培药特植物都闪耀着一种蓝色的光华,其中一棵特别明光,我坐在它面前,对它唱歌。在我唱歌的时候,麦斯卡力陀从那棵植物中出来——我以前见过的那个人形。他看着我,我高声地对他唱着,以我的个性,这种歌声算是少见的高昂。我听到一种笛声,或风声,一种熟悉的旋律震动,他似乎说了话,就像两年前一样:“你要什么?”
我大声说起话来,我说我知道我的生命和我的行动中缺少什么,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他看着我,嘴巴像喇叭般伸到我身边,然后他告诉我他的名字。
突然间我看到我父亲站在培药特原野的中央;但是原野不见了,变成我的老家,我童年时的家。父亲跟我站在一棵无花果树旁边,我拥抱他,很着急地把以前无法说出来的事情告诉他。我的每一个思想都很简明中肯,仿佛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必须把一切都说完。我说出一些惊人的事,关于我对他的感情,这是我在平常情况下绝对说不出来的。
我的父亲没有说话,只是倾听着,然后就被拉走,或被吸走了。我又是单独一个人。我悲哀而懊悔地哭了起来。
我穿过培药特原野,叫唤麦斯卡力陀给我的那个名字。某个奇怪的东西从一棵培药特植物上的奇异火光中出现,那是一条长而闪亮的物体——像人一般大小。有一片刻,它以强烈的琥珀色黄光照亮了整个原野,然后照亮整个天空,形成惊人美妙的奇景,我想如果一直看下去,我的眼睛会瞎掉;我遮住眼睛,把头埋进双臂里。
我很清楚地感觉麦斯卡力陀要我再吃一颗培药特,我想,“我做不到,因为我没有刀子切割。”
“就吃地上长的。”他以同样奇怪的方式对我说。
我躺下来,开始咀嚼一棵植物的顶端。它点燃了我,使我全身上下都充满温暖直接的感觉。一切都是活的,每一样事物都是独特、复杂与精致,但同时又如此单纯。我存在于一切,可以同时看到我的上下左右,四面八方。
这种奇特的感觉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因此我能察觉到。然后它变成了一种强制的恐怖,这种恐怖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很缓和地渐渐出现。一开始时,我那美妙的寂静世界被尖锐的噪音所侵扰,但我并不在意。然后噪音越来越响,没有中断,仿佛是逐渐朝我接近。我慢慢地失去了漂浮在一个没有分界、没有情感的美丽世界中的感觉。噪音变成巨大的脚步声。有某种巨大的东西在呼吸着,绕着我。我相信它要捕捉我。
我跑开,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想弄清楚是什么在追我。我从藏身处探出头来瞧瞧,结果追我的东西扑了上来。它像是大海藻般覆盖在我身上,我以为它的重量会把我压碎,但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根管子或洞穴之中。我清楚看到海藻并没有把我四周的地面盖住,石头下面还有自由活动的空间。我开始爬到下面去。我看到大海藻身上滴出巨大的液体,我“知道”它在分泌消化酸液来分解我。有一滴掉在我的手臂上,我试着用泥土把酸液抹掉,一边挖土,一边在上面吐口水。有一段时间,我几乎被蒸发了。我被推向一个光亮处,我想海藻已经分解我了。我隐约地感觉光亮越来越强;它从地下被推出来,最后才变成了从山后升起、我所知道的太阳。
慢慢地,平常的感官作用恢复了。我俯卧在地上,下巴靠在双臂上,面前的培药特植物又亮了起来,在我来不及眨眼之间,那团长长的光芒又出现了,它盘旋在我上方,我坐起来,那团光芒以寂静的力量触碰我全身,然后消失在视线之外。
我一路跑回其他人所在的地方。我们都回到了镇上。唐望和我在培药特仪式领导人——唐罗伯特的家中又多待了一天。我几乎都在睡觉,当我们要离开时,那些一同参加培药特仪式的年轻人全跑来,一个个拥抱我,羞涩地笑着,每个人都自我介绍。我跟他们谈了好几个小时,什么都谈,只是不谈培药特仪式。
唐望说我们该走了。那些年轻人又拥抱我,“再回来。”其中一个说。“我们已经在等待你了。”另一个人又加了一句。我慢慢开车离去,想看看那些年龄较高的长者,但他们都不在。
一九六四年九月十日 星期日
我总是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才能一步一步地回忆起我的经验好告诉唐望,这似乎是回忆这些经验的唯一方式。
今天我把上次遇见麦斯卡力陀的细节告诉了他。他仔细听我的故事,直到我说麦斯卡力陀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时,唐望打断了我的话。
“现在你要靠你自己了,”他说,“保护者已经接受了你。从此以后,我对你不再有很大的帮助了。你不必再告诉我你与他之间的关系。你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或他跟你之间的事,都不可以对任何人提起。”
我坚持说我想把一切细节都告诉他,因为我一点都不懂。我说我需要他的帮助来解释我所看到的。他说我自己就可以做到,而且最好开始自己去想。我争论说我想听他的意见,因为我自己去想要花太多的时间,况且我又不知道从何开始。
我继续问:“就那些歌来说,它们有什么意义呢?”
“只有你能决定,”他说。“我怎么知道它们有什么意义?保护者才能告诉你,就像他能教你他的歌。如果要我来告诉你那些歌的意义,等于是你学了其他人的歌。”
“这话怎么说?”
“你只要听听唱‘保护者之歌’的人,就能听出谁在骗人。唯有具有灵魂的歌才是他自己的歌,由他所传授的,其他都是在模仿别人的歌。人有时候就是会如此不诚实,他们唱别人的歌,又不知道那些歌在说些什么。”
我说我的愿意是问那些歌的用途是什么,他回答说,我学到的歌是用来叫唤保护者的,又说我要同时使用他的名字和那些歌来叫唤他,以后麦斯卡力陀可能教给我不同用途的歌。
我问他,他是否觉得保护者已经完全接受我。他笑了起来,好像我的问题很愚蠢。他说保护者已经接受我,而且为了让我确实地知道他接受了我,他以光芒来显现他自己。唐望似乎对于两度见到光芒这件事印象深刻。他特别强调我与麦斯卡力陀见面中的这一点。
我告诉他,我无法了解怎么可能会被保护者接受,同时又被他吓得半死。
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答,他似乎搞糊涂了。最后他说:“太清楚了,他所要的实在太清楚了,我真不懂你怎么会误解。”
“这一切对我仍旧是一团迷雾,唐望。”
“你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看清与了解麦斯卡力陀的意思;你应该思索他的教诲,直到清清楚楚为止。”
一九六四年九月十一日 星期五
我再次坚持要唐望解释我所看到的幻象经验。他拖延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说话,仿佛我们已经在谈麦斯卡力陀似的。
“你看不出来这有多笨吗,把他当成一个人一样地发问?”唐望说。“他完全不是你所见过的任何事物。他像个人,也完全不像人。要对一个完全不了解他、又想马上知道一切的人解释,他是非常困难的。而且,他的教诲就像他自己一样神秘。就我所知道的,没有人能预测他的行动。你问他一个问题,而他表现出来给你看,但他并不是像我们说话一样地告诉你。你现在明白他的做法了吗?”
“我想了解这一点并不困难。我不了解的是他的意思。”
“你要他告诉你你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他就给你看整个画面。不会错的!你不能说你不了解。那不是谈话——但其实也是,然后你又问了另一个问题,而他以相同完美的方式回答你。至于他的意思是什么,我也不确定我明白,因为你没有把你的问题告诉我。”
我非常小心地重复我记得所问的问题,我按照原来的次序说出来:“我做的事对吗?我是在正确的道路上吗?我该如何处理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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