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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 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_16 弗兰克·赫伯特(美)
  “确实如此。”她说。
  “我早些时候就要求老男爵除掉哈瓦特。”
  “那是一个错误,亲爱的。”
  “我现在知道了。”
  “不久哈可宁人也许有一个新的男爵。”
  “如果那是哈瓦特的计划的话。”
  “那将经过检验,真的。”她说。
  “那个年轻人将会更容易控制。”
  “为我们……今晚之后。”她说。
  “你没有预料到引诱他的困难,我孩子的母亲?”
  “不,亲爱的。你看见了他是怎样看我的。”
  “是的,我现在能看到。我必须要看到有那种血缘关系的原因。”
  “的确,很明显我们必须控制住他。我将在他内心深处,深深地灌输送控制肌肉——神经的箴言,使他屈服。”
  “我们将尽快离开这里——一旦你肯定。”他说。
  她战栗着:“尽一切努力。我可不想在这个可怕的地方生孩子。”
  “我们是为整个人类而做这事的。”他说。
  “你所做的是最容易的事。”她说。
  “有一些传统的偏见我要去克服,”他说,“它们相当原始,你知道。”
  “我可怜的人,”她说,拍了拍他的脸颊,“你知道,这是惟一的一定会拯救那种血缘关系的办法。”
  他用一种干瘪的声音说:“我相当理解我们所做的事。”
  “我们不会失败。”她说。
  “罪恶开始于一种失败的感觉。”他提醒说。
  “将不会是犯罪,”她说,“那个菲得·罗斯的灵魂和我子宫中的孩子,在催眠状态中结合——然后我们就离开。”
  “那个叔叔,”他说,“你曾看到过如此的变形吗?”
  “他十分凶狠,”她说,“但是这个侄儿可能会变得更凶狠。”
  “感谢那个叔叔。你知道,你认为用其他方式来抚养——比如说,用阿特雷兹的道德规范去引导他——这小子可能会是什么样子?”
  “这很可悲。”她说。
  “但愿我们能拯救那个阿特雷兹年轻人和这个年轻人。从我听说的、关于那个年轻人保罗的情况来看,保罗是一个可敬的小伙子,是抚养和训练优良的结合,”他摇摇头,“但是,我们不应该对贵族的不幸过多地悲伤。”
  “比·吉斯特有一句名言。”她说。
  “对每一件事你总有名言。”他抗议道。
  “你会喜欢这一句名言的,”她说,“‘在你见到尸体之前,不要认为一个人死了。’甚至那时你也可能犯错误。”
《沙丘》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第十四章
 
  摩亚迪在“反思”中告诉我们,他第一次接触到阿拉凯恩的需要时,是他开始接受教育的时候。那时,他学会了如何把杆子立在沙里测量沙漠的天气,学会了风刺扎皮肤的语言,也学会了因沙痒如何用鼻子说话,还学会了如何收集周围珍贵的水,并保护它,保存它。当他的眼睛变成伊巴德的蓝色时,他学会了契科布萨的生活方式。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斯第尔格为<摩亚迪,真正的人>写的前言》
  斯第尔格的队伍在沙漠里两次迷路之后回到了营地。他们在惨白的月光下走出了盆地,穿长袍的人影急速前行,闻到了家的气味。他身后黎明的灰色光线在山凹处最为明亮,以他们的地平日历来计算,现在已是仲秋,帽岩月。
  风刮落的枯叶堆集在悬崖脚下,那一定是营地的孩子们把它们收集起来,并堆到那里的。除了保罗和他母亲不时无意中弄出的声音外,整个队伍在行进过程中所发出的声音,与黑暗中自然界的声音融在一起。
  保罗从前额把汗浸的沙抹掉,感到手臂被人拉了一下,听到契尼低声说:“按我告诉你的去做:把你头罩的檐子放下来盖住前额!
  只留你的眼睛在外。你丧失了水分。“
  他们身后传来小声的命令,要求保持安静。“沙漠听见你们说话!”
  一只鸟在他们上面高高的岩石上鸣叫。
  队伍停了下来,保罗突然感到了紧张。
  岩石中响起一阵轻微的敲击声,一种不比耗子跳到沙里大的声音。
  鸟儿又叫了起来。
  一阵骚动声传过队列。耗子跳动的声音一点一点地移到沙漠的那一边。
  鸟儿又一次叫起来。
  队伍又开始向上爬,爬进岩石中的一条裂缝。但是,仍听不到弗雷曼人的一点呼吸声。那使保罗更加小心。他偷偷地朝后看了契尼几眼,她似乎在往后退,紧紧地拉着他自己。
  现在脚下有了岩石,灰色的衣袍才开始发出轻微的飕飕声。保罗觉得纪律变得有点松弛,但是契尼和其他人却仍然保持着安静。
  他跟着一个阴影走上阶梯,转过一个弯,走过更多的阶梯,进入一条隧道,穿过两道密封水汽的门,最后走进一个球形发光灯照亮的走廊,岩壁呈黄色,头上是岩顶。
  保罗看见四周的弗雷曼人把头罩拨往脑后,去掉鼻塞,深深地吸着气。有人叹息了一声。保罗寻找契尼,发现她已离开。他被穿着长袍的身体挤压着,有人撞着他,说:“对不起,友索。真拥挤!总是这样。”
  保罗左边,一个叫法罗克的人的满是胡须的窄窄的脸对着他。
  他染污了的眼窝里,蓝色的黑眼珠在黄色灯光下显得更黑。“摘掉你的头罩,友索,”法罗克说,“你已回到家了。”他帮助保罗解开头罩的带子,用臂肘挤出一块地方。
  保罗取掉鼻塞,把口罩扯到一边。这个地方的气味向他袭来:没洗过的身子的汗臭,回收废弃蒸馏物的酸味,到处都是人体散发出来的酸臭味。一股浓烈的衰微香料和衰微香料似的混合味盖过了所有那些味道。
  “我们为什么要等,法罗克?”保罗问。
  “我想,我们在等圣母来。你听到过的消息——可怜的契尼。”
  可怜的契尼?保罗问自己。他看了看四周,想知道她在哪里。
  在这拥挤的地方,他母亲到哪儿去了?
  法罗克深深地吸了口气。“家的气味。”他说。
  保罗看着那个人在享受着这里的空气,他的话音中并不带有讥讽的意思。他听见他母亲的咳嗽声,她的声音穿过拥挤的队伍传到他耳朵里:“你们营地的气味真浓,斯第尔格。我知道你们用衰微香料做许多东西……造纸……造塑料……那不会产生化学爆炸吗?”
  “从你所闻到的,你就可以知道这一点。”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保罗听出她是代表他在说话,她要他很快接受这种对鼻孔的袭击。
  队伍前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声拉长的吸气声,好像要穿过弗雷曼人的身体。保罗听见嘘嘘的声音沿着队伍传过来:“那么,这是真的,列特死了!”
  列特,保罗想,契尼,列特的女儿。这断断续续的消息集中在他脑海里。列特,星球生态学家,弗雷曼的名字。
  保罗看着法罗克,问:“是不是那个叫凯因斯的列特?”
  “只有一个列特。”法罗克说。
  保罗转过身去,凝视着他前面的一个弗雷曼人的背影。那么,列特。凯因斯死了,他想。
  “是哈可宁人背信弃义,”有人小声说,“他们使它看起来像一次意外事故……消失在沙漠里……一架扑翼飞机坠毁。”
  保罗感到十分气愤,那个把他们当朋友对待的人,帮他们逃脱哈可宁人追击的人,那个派出他的弗雷曼军队,在沙漠中寻找两个迷失的人的人……哈可宁人的又一个罪恶。
  “友索渴望报仇吗?”法罗克问。
  保罗还来不及回答,传来一声低沉的召唤,整个队伍迅速前行,带着保罗,一起进入了一个更宽大的房间。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块空地上,面对斯第尔格和一个奇怪的女人。她穿着一件色彩明亮的、橘色和绿色相间的、流苏围绕的服装。她的皮肤呈浅橄榄色,黑色头发从前额向后高高梳起,突出的尖尖的颧骨和浓黑的双眼之间有一个鹰钩鼻。
  她转身面对着他,保罗看到用水色佛珠串起来的金色耳环悬挂在她的耳朵上。
  “这就是打败我的詹米斯的人?”她问。
  “请安静,哈拉,”斯第尔格说,“是詹米斯要这样做的——他提出了泰哈迪·阿·勃哈。”
  “他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她说。她快速地摇着头,水色佛珠晃来晃去。“我的孩子被另一个孩子弄得没有了父亲!肯定地说,是一次意外。”
  “友索,你多大了?”斯第尔格问。
  “整整十五岁。”保罗说。
  斯第尔格眼睛扫过整个队伍。“你们中有人敢向我挑战吗?”
  沉默。
  斯第尔格看着那个女人。“在我学会他那神奇的打斗法之前,我不愿向他挑战。”
  她望着他。“但是……”
  “你看见那个与契尼一起去见圣母的陌生女人了吗?”斯第尔格问,“她是一个外星的塞亚迪娜,这个孩子的母亲。母亲和孩子都会神奇的打斗法。”
  “李桑·阿·盖布。”那女人小声说。她的眼睛看着保罗,显出畏惧。
  又一个传说,保罗想。
  “也许,”斯第尔格说,“然而,那已试过。”他注视着保罗,说:“友索,这是我们的规矩,你现在要为这个女人和她的两个儿子承担起责任来。他的牙里——住宅,是你的,他的咖啡器具是你的……以及这个,这个女人也是你的。”
  保罗打量着这个女人,自问道:她为什么不为自己的男人哀悼?她为什么不恨我?突然他看到弗雷曼人盯着他,等待着。
  斯第尔格说:“你接受哈拉作为女人,还是作为仆人?”
  哈拉举起双臂,缓慢地用一只脚跟着地旋转着。“我还年轻,友索。人们说,我看起来仍然和我跟乔弗在一起时一样年轻……在詹米斯打败他之前。”
  詹米斯打败另一个人而得到她,保罗想。
  保罗说:“如果我接受她作为我的仆人,以后我可以改变主意吗?”
  “你有一年的时间。在一年的时间内,你可以改变你的决定,”
  斯第尔格说,“在那之后,她就是一个自由的女人,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但是你要为她承担起责任。无论如何,一年的时间……你一直要为詹米斯的儿子负一些责任。”
  “我接受她当我的仆人。”保罗说。
  哈拉跺着脚,气愤地摇着肩。“我还年轻!”
  斯第尔格看着保罗说:“谨慎在一个领袖身上是一个有价值的特点。”
  “但是我还年轻!”
  “安静!”斯第尔格命令道,“如果一个东西有价值,它就该有价值。带友索去他的住宅,并负责做到他有新衣服穿,有地方休息。”
  “哦……”她说。
  保罗已经记住了她足够多的情况,有了初步的印象。他感到队伍中的不耐烦,知道在这里耽误了许多事。他想知道他母亲和契尼到哪里去了,但从斯第尔格紧张的样子看,这样做是一个错误。
  他面对哈拉,提高声音,声音抑扬顿挫并加上颤音,使她更加害怕和恐惧。他说:“带我去我的住宅,哈拉!我们将另找时间来谈你年轻时候的事。”
  她后退两步,害怕地看着斯第尔格。“他有可怕神秘的声音。”
  “斯第尔格,”保罗说,“契尼的父亲将沉重的担子放在我的肩上,如果有任何事的话……”
  “这将在会议上做出决定,”斯第尔格说,“那时候你可以讲。”
  他点点头退开,转身走了,队伍中其余的人跟在他后面。
  保罗拉着哈拉的手臂,感觉到她的肉体多么凉,她在发抖。“我不会伤害你,哈拉,带我去我们的住宅。”他温和地说。
  “这一年结束的时候,你不会把我赶走吧?”她说,“我知道我没有过去那样年轻。”
  “只要我活着,你就将和我在一起,”他说,放开她的手臂,“现在走吧。我们的住宅在哪里?”
  她转身带着保罗沿走廊走去,向右转了一个弯,进入一个宽阔的隧道,由一盏盏黄色发光灯照明。隧道的石头地面光滑平整,打扫得很干净,没有一点沙。
  保罗走在她的旁边,他边走,边打量着她那鹰似的侧面。“你不恨我,哈拉?”
  “我为什么该恨你?”
  她对一群在一条支道的突岩上看着他们的孩子点点头。保罗看到孩子们后面,隐藏在纤维挂帘里的成年人的身影。
  “我……打败了詹米斯。”
  “斯第尔格说举行过葬礼,并且你还是他的一个朋友。”她从旁边看了他一眼,“斯第尔格说,你给了死人水,是真的吗?”
  “是的。”
  “那比我……我能做的还要多。”
  “难道你不为他哀悼吗?”
  “在哀悼的时候,我会为他哀悼的。”
  他们从一个拱形洞口经过,从这个洞口保罗看见许多男男女女,在一间又大又亮的房间里的机器旁忙碌地工作着。对他们来说,似乎格外紧急。
  “他们在那里干什么?”保罗问。
  她回头望了一下说:“在我们逃离之前,他们要赶紧完成我们塑料车间的定额,我们需要许多露水收集器来种植植物。”
  “逃离?”
  “直到屠夫们停止追击我们,或者从我们的土地上被赶走。”
  保罗打了个趔趄,感到被抓住的一刹那,记起了一个片断,预知梦中可见的影子,但是它被置换了,像一个运动着的剪辑画面。
  他那预知梦的情景不像他所记得的那样。
  “萨多卡人追击我们。”
  “除了一两个空营地外,他们什么也得不到,”她说,“他们将在沙漠里找到死亡。”
  “他们将找到这个地方?”
  “可能。”
  “然而我们却花时间去……”他朝那远在他们后面的拱形洞口点了点头,“……制造露水收集器?”
  “种植要继续进行。”
  “什么是露水收集器?”他问。
  她充满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他们没有教你任何事情?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没有告诉我有关露水收集器的事。”
  “噢!”她说。整个谈话就在一个词表示的意义中。
  “那么,它们是什么呢?”
  “你在沙海里看到的每一丛灌木,每一棵草,”她说,“你认为我们离开时,它是怎样生活的?每一样都是最小心地被种在它自己的小坑里,坑内装满了光滑的椭圆形的五彩塑料,光使它们变成白色。如果你从高处往下看,你能看到,它们在黎明的曙光中发亮,白色的反射光。但是当太阳离去时,五彩塑料在黑暗中变得透明,它极迅速地冷却,它的表面从空气中浓缩出水汽,水汽滴下去,维持着我们的植物生长。”
  “露水收集器。”他喃喃自语,被这个计划的朴实美所打动。
  “我将在适当的时候为詹米斯哀悼。”她说,好像她的思路还没有离开那个问题,“詹米斯是一个好人,但是容易发怒。他是一个优秀的供应者,与孩子们在一起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公平对待乔弗的儿子,我生的第一个孩子,和他自己的儿子,他们在他眼中是平等的。”她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保罗:“孩子们与你在一起,也会是那样吗,友索?”
  “我们没有那样的问题。”
  “但是,如果……”
  “哈拉!”
  听到他声音中那粗哑的调子,她吓了一跳。
  他们经过另一个在他们左边的拱形洞口,看见里面灯光明亮。
  “这里在造什么?”他问。
  “他们在修理织布机,”她说,“但是,必须在今晚把它们搬走。”
  她用手指着一个左边的支道,“走这里过去,是食品加工和滤析服维修车间。”她看着保罗,“你的滤析服看起来是新的,如果它需要修理的话,我善于修理滤析服,我常在厂里工作。”
  现在,他们开始不断地碰到人,看到隧道两边越来越密的支洞口。一队男女从他们旁边走过,扛着发出沉重的咯吱咯吱响声的包裹,散发出浓烈的衰微香料味。
  “他们得不到我们的水,”哈拉说,“或衰微香料。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保罗看着隧道墙壁上的洞口,看见突出的部分都盖着厚厚的毯子,房间里的墙壁上挂着色彩鲜艳的织物,摆着一排排沙发。洞口处的人在他们走近时,沉默下来,用不驯服的眼光瞪着保罗。
  “人们感到奇怪的是你打败了詹米斯,”哈拉说,“可能我们在新的营地安顿下来时,有些事将要你证明一下。”
  “我不喜欢杀人。”
  “斯第尔格那样讲过。”她说,但是她的声音表明她不相信。
  他们前面,哀怨的歌声越来越大。他们来到另一个支道口,比保罗看到的其他洞口宽一些。他放慢脚步,看着房间里面。房间里挤满了孩子,他们双腿交叉坐在褐红色的地毯上。
  一块靠在对面墙上的白粉板旁边,站着一个穿黄色罩衫的女人,一只手里拿着投影笔。白粉板上画满了图——圆圈,楔形,弧形,曲线和方形,被平行线分割的流线形。那女人指着一个又一个的图,尽可能快地移动着投影笔。随着她手的移动,孩子们有节奏地读着。
  保罗听着,与哈拉越往里面走,听到的声音也就越来越不清楚。
  “树,”孩子们齐声读,“树,草,沙丘,风,山,小山,火,闪电,岩石,石块,灰尘,沙,热,庇护所,热量,充分,冬天,冷,空的,侵蚀,夏天,洞,白天,紧张,月亮,夜晚,岩帽,沙潮,斜坡,种植……”
  “你们就这样上课?”保罗问。
  她的脸变得阴沉,悲痛使她的声音尖起来:“列特教导我们,在那方面我们一刻也不能停止。死去的列特不应该被忘记,这是契科布萨的方式。”
  她走到隧道左边,登上一块隆起来的平台,分开罗纱似的橘红色门帘,往旁边一站。“你的住宅已为你准备好,友索。”
  保罗登上她站的那个平台前,犹豫了一下,突然感到不愿和这个女人单独呆在一起。同时也想到,他被一种生活方式包围着,这种生活方式,只能通过对生态学的思想和价值的要求才能理解。他感到这个弗雷曼世界在探查他,企图以它的方式来拴住他。他知道那个套子中有些什么——疯狂的机器人,他感到他应该不惜任何代价来避免这场复仇的战争。
  “这是你的住宅,”哈拉说,“你为什么要犹豫呢?”
  保罗点点头,和她一起站在平台上。他提起她对面的帘子,摸着织物中的金属纤维,跟着她走进一截短的入口道,然后进入一个较大的房间。房间正方形,每边大约有6米长,地板上铺着厚厚的蓝色地毯,蓝绿色的织物遮盖着岩石墙壁,黄色的球形发光灯吊在黄色织物遮盖着的屋顶上,在头上摆动。
  像一座古代的帐篷。
  哈拉站在他面前,左手放在臀部上。他打量着她的脸。“孩子们与一个朋友在一起,”她说,“他们以后会自己出现在你的面前。”
  保罗很快地扫了一眼这个房间,以掩盖他的不安。他的左边,薄薄的帘子部分地掩盖着另一个更大的房间,沿墙摆着沙发。他看到从空气管里吹来一股柔和的微风,看见了在他前面隐藏在一副帘子后面的出口。
  “你要我帮你脱去你的滤析服吗?”哈拉问。
  “不,谢谢。”
  “你要我拿食物来吗?”
  “是的。”
  “那个房间外面有一个回收室,”她指着说,“当你脱掉滤析服时,在那里你会感到舒服、方便。”
  “你说过我们必须离开这个营地,”保罗说,“难道我们不该打好包裹什么的?”
  “我们会及时收拾好,”她说,“屠夫们还必须通过我们邻近的地区。”
  她仍然踌躇着,看着他。
  “你还没有伊巴德的眼睛,”她说,“奇怪的是,并不是完全地不吸引人。”
  “去拿食物来,”他说,“我饿了。”
  她对他笑了笑。他发现女人的微笑使人感到不安。“我是你的仆人。”她说。她轻快地旋转着身子跑出去,低头钻入一道沉重的壁帘。在壁帘落回原地之前,保罗看见另一条通道。
  由于生自己的气,保罗穿过右边薄薄的帘子,进入那个大一些的房间,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心神不定。他想知道契尼在哪里……契尼刚刚失去了她的父亲。
  在那点上我们相似,他想。
  外面走廊里一声啼叫,它的声音因帘子隔着,变得微弱。又一声啼叫,这次有点远。又是一声。保罗意识到有人在报时。他注意到这个事实:他没有看到钟。
  轻微的燃烧含杂酚油灌木丛的气味进入他的鼻孔,盖过了无所不在的营地的臭气。保罗知道他已习惯了营地的那种气味。
  他再次想知道他母亲的情况,未来的移动画面总是把她和她生的女儿混在一起。
  多变的时间意识缠绕着他,他急速地摇着头,集中注意力于那些证据。这些证据说明了已经吞噬掉他们的这个弗雷曼文化的深度和广度。
  它的神奇。
  他在梦中看见过这些洞和这个房间,但是,他所看见的远远不同于他遇到的。
  这里没有探毒器的痕迹,在这个洞内的任何地方,也没有迹象表明使用过它们。然而他能闻到这个营地的臭气中有毒的气味——毒性强的和毒性弱的。
  他听到一阵帘子的刷刷响声,想到是哈拉带着食物回来了,转过身去看她。可是,从一个不同式样的帘子下面,他看见两个小男孩——一个大约九岁,一个十岁——用贪婪的眼光看着他。每个男孩腰间挂着一把坎迪迦式的啸刃刀,手按在刀柄上。
  保罗回想起弗雷曼人的故事——他们的孩子战斗起来跟大人一样凶狠。
《沙丘》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第十五章
 
  手在动,嘴在动——
  言语中表达出他的思想。
  他的眼睛凝视着。
  他是自我世界中的孤岛。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教科书》
  杰西卡看见洞上面远处的荧光灯,把朦胧的光线投射到拥挤的房间里,表明这个岩石围成的空间很大——甚至比比·吉斯特学校的大厅还要大。她估计有两千多人聚集在斯第尔格和她所站的平台下面。
  更多的人陆续到来。
  空气中充满了人们叽叽喳喳的细语。
  “你的儿子应从他的住宅到这里来,塞亚迪娜,”斯第尔格说,“你希望他分享你的决定吗?”
  “他可以改变我的决定吗?”
  “当然,你讲话的空气来自你自己的肺部,但是……”
  “决定不能更改。”她说。
  但是她感到忧心忡忡,想知道她是否应该利用保罗作借口,退出这危险的航道。也要考虑到未出生的女儿。危及到母亲的肉体,同时也会危及到女儿的肉体。
  有人扛着卷起的地毯走过来,在地毯的重压下发出哼哟哼哟的声音。地毯放在平台上,搅起团团的灰尘。
  斯第尔格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扶到平台后边的一个角形传声器里,它构成了平台后面的边界。他指着角形传声器里面的一个石凳。“圣母将坐在这上面。但是,在她来之前,你可以坐在上面休息一下。”
  “我喜欢站着。”杰西卡说。
  她看着人们打开地毯,把它铺在平台上。她望出去,看着人群。
  现在平台下面的岩地上至少有一万人。
  人们还在陆续到来。
  她知道,外面的沙漠上,红色的夜幕已经降临。但是这里,在洞厅里却是永久的黄昏。人们挤满一片灰色的沙漠,观看她用自己的生命冒险。
  她右边的人群让开一条路,她看见保罗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个小男孩。孩子们露出一种自重的傲然的样子,他们手一直握着刀,怒视着两边的人墙。
  “詹米斯的儿子,现在是友索的儿子,”斯第尔格说,“他们认真地担起护卫的职责。”他大胆地笑着,看着杰西卡。
  杰西卡认可了这种试图缓和她紧张情绪的努力,并感激这种努力。但它却不能使她的思想脱离她要面对的危险。
  我没有选择,只能这样做,她想,如果我们要在这些弗雷曼人中间保持我们的地位,我们必须迅速采取行动。
  保罗登上平台,把孩子们留在了台下。他在他母亲面前停下来,看了一眼斯第尔格,回过头来对杰西卡说:“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是召我来开会呢。”
  斯第尔格举起一只手,指着左边,示意大家安静。拥护的人群再一次让开一条路,契尼沿着人墙巷道走了过来。她那娃娃式的脸上露出悲伤。她已脱掉滤析服,换上了一件优雅的蓝色罩衫,裸露出她那细瘦的手臂。她左臂上靠近肩膀处,系着一条绿手巾。
  绿色是哀悼的颜色,保罗想。
  这是一种习俗,詹米斯的两个儿子转弯抹角地向他解释过。他们告诉他,他们不穿绿色,因为他们接受他为教父。
  “你是李桑·阿·盖布?”他们问他。保罗从他们的问话中,意识到了那种护教复仇战争的思想。他耸了耸肩,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从而他了解到,这两个孩子中,年长的一个叫凯利弗,十岁,是乔弗的亲生儿子;年幼的一个叫奥罗普,八岁,是詹米斯的亲生儿子。
  这是一个奇特的日子。有两个孩子在他身边保护着他,因为是他要求他们这样做的。他想避开人们的好奇心而不被打搅,好让自己有时间来进行思考和回忆预知梦境,以便能想出一个可以防止这护教复仇战争的办法。
  现在,保罗站在洞内平台上他母亲的身旁,看着平台下面的人群。他想知道,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狂热的护教复仇战争的爆发。
  契尼走近平台,四个女人远远地跟在她后面,用担架抬着另一个女人。
  杰西卡并不理睬走过来的契尼。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担架上的那个女人——一个老太婆。她穿着黑色长裙,脸上布满皱纹,骨瘦如柴。她的头罩抛在脑后,露出一缕整洁的灰发和筋脉突出的颈脖。
  抬担架的女人把担架轻轻地放在平台上,契尼帮助那老太婆站了起来。
  啊,这就是他们的圣母,杰西卡想。
  那老太婆沉重地靠在契尼肩上,蹒跚着朝杰西卡走来,看起来就像是包在黑色袍子里面的一根棍子。她停在了杰西卡面前,抬头向上窥视了很长的时间,然后才用粗哑的嗓子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女人,”那细长瘦小的脖子上的头危险地点了一下,“夏道特·梅帕丝同情你是对的。”
  杰西卡带着轻蔑的口气很快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那留待以后再说。”老太婆粗哑着嗓子说。她用令人惊讶的速度转过身去,面对着人群:“讲给他们听听,斯第尔格。”
  “我必须要讲给他们听吗?”他问。
  “我们是米斯人,”老太婆喘着气说,“自从我们的桑尼祖先从尼罗蒂克。阿-奥罗巴逃离以来,我们就了解了战争和死亡。年轻的一代要继续下去,我们的民族才不会灭亡。”
  斯第尔格深深地吸了口气,向前跨了两步。
  杰西卡感到沉默笼罩着挤满了人的山洞——大约有两万多人。人们默默地站着,没有一点声音。这使她突然感到渺小,心中充满惶恐。
  “今晚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庇护过我们这样长时间的营地,向南进入南方的沙漠。”斯第尔格说。他的声音洪亮而浑厚,通过平台后面的角形传声器,越过仰视的面孔向外传出去,并发出强力的回声。
  人们仍然沉默着。
  “圣母告诉我,她活不过下次的远涉旅行,”斯第尔格说,“以前没有圣母,我们也照样生活。但是这对人们在这样的困境中,寻找新的家园,是没有益处的。”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发出叽叽喳喳的低语声,显示出他们的不安。
  “这种事也许不会发生,”斯第尔格继续说,“我们新的塞亚迪娜,具有神秘力量的杰西卡已同意在这个时候举行仪式。她打算在我们还没有失去我们圣母的魔力期间,通过这个仪式。”
  具有神秘力量的杰西卡,杰西卡想。她看到保罗在盯着她,他的眼中充满疑问。但是,由于周围奇怪的现象,他仍然闭着嘴。
  如果我死于这次尝试,他会怎么样呢?杰西卡问自己。她再一次感到忧虑不安。
  “如果具有神秘力量的杰西卡失败了,我们也不会失去一切,”
  斯第尔格说,“契尼,列特的女儿,会在这个时候被奉为塞亚迪娜。”
  他朝旁边跨了一步。
  契尼扶着老圣母走到角形传声器前面的石凳旁,然后退回到斯第尔格身旁。
  从角形传声器里,传出了那老太婆的声音,扩大了的低语声,粗哑、尖锐刺耳。“契尼刚从远涉旅途归来——契尼已经看见了水。”
  人群中发出一声不肯定的回应:“她已经看见了水。”
  “我推举列特的女儿为塞亚迪娜。”老太婆粗声说。
  “接受。”人们回答道。
  保罗仅仅听见仪式,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所谈到的有关他母亲的事情上。
  如果她失败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被他们称为圣母的那个干瘪的老太婆,打量着她。没有眼白的蓝眼睛,看起来好像一股微风都会将她吹倒。然而在她身上,却有那种也许在狂风中也会稳立不动的力量。她具有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所具有的同样的魔力。他记得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曾用高姆佳巴的方式,以死的痛苦来检测过他。
  “我,圣母拉马罗,她讲的话代表着大众,对你们讲,”老太婆说,“契尼成为塞亚迪娜是符合天意的。”
  “赞同。”众人回答道。
  老圣母点点头,小声说道:“我给予她银色的天空、金色的沙漠和它那闪闪发光的岩石,以及将会变成绿色的原野。我把这些给予塞亚迪娜契尼,为的是让她不要忘记,她是我们大家的仆人。在这种族的典礼仪式上,让这些卑下的任务降落到她的身上,就像夏修露德将要承担它一样。”她抬起一只褐色的棍子一样的手臂,又让它落下来。
  杰西卡感到,典礼仪式上四周的气氛带有一种使她不能退缩的趋势。她看了一眼保罗那充满疑惑的脸,然后准备着去忍受那严峻的考验。
  “叫管水员到前面来。”契尼说,她那女童般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此刻,杰西卡感到自己处于危险的焦点。在大众的注视下,在沉默之中,存在着这样的危险。
  一小队男人穿过人们让开的弯弯曲曲的小道,成对地从人群后面走到前面来,每两人都抬着一个小小的皮袋子,大约有一个人头的两倍那么大,袋子沉重并上下扑打着。
  两个领头的人把袋子放在契尼脚下的平台上,然后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杰西卡看了看水袋,然后看着那些人。他们把头罩抛在脑后,露出项下卷成一团的长发,深深的黑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一股芬芳的肉桂香气从袋子里飘出来,从杰西卡面前飘过。衰微香料?她问自己。
  “水吗?”契尼问。
  她左边的管水员,一个鼻梁上横着一道紫色伤疤的男人,点点头,说:“是水,塞亚迪娜。但是,我们不能喝。”
  “种子吗?”契尼问。
  “是种子。”那人回答说。
  契尼跪了下去,把手放在扑打着的水袋上面。“愿上帝赐福于水和种子。”
  杰西卡熟悉这种仪式,她回过头去看着老圣母拉马罗。老圣母坐在那里,弯着腰,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
  “塞亚迪娜杰西卡。”契尼说。
  杰西卡掉头看见那女孩盯着她。
  “你尝过圣水吗?”契尼问。
  杰西卡还来不及回答,契尼接着说:“你不可能尝过圣水。你是一个外来者,你没有权利。”
  人群中发出一声叹息,衣袍的振动声使她毛骨悚然。
  “庄稼成熟,制造者被消灭。”契尼说。她开始打开固定在水袋顶上的喷水管。
  此时,杰西卡感到危险加剧。她看了看保罗,看见他沉湎于这一仪式的神秘之中,不眨眼地盯着契尼。
  他能及时看到这一时刻的危险吗?杰西卡想要知道。她把一只手放到肚腹上,想到未出生的女儿。她问自己,我有权拿我们两人的生命来冒这个险吗?
  契尼朝杰西卡举起喷水管,说:“这是生命之水,是比普通的水更伟大的水——康,解救灵魂的水。如果你是一位圣母,它会为你打开宇宙之门。现在,让夏修露德来判断吧!”
  杰西卡感到自己在对未出生的女儿负责和对保罗承担的责任之间撕扯着。她清楚地知道,要对保罗负责,她应接过喷水管,喝下袋中的液体。但是,当她对着送上来的管子弯下身去的时候,她的知觉告诉她,那是危险的。
  袋中的东西有一种苦味,十分像她所知道的许多毒药,但又不像。
  “你现在必须喝下去。”契尼说。
  不能退缩,杰西卡提醒着自己。可是在她所有的比·吉斯特的训练中,她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帮助她渡过难关。
  它是什么呢?水?毒药?杰西卡问自己。
  她弯下身去,凑近喷水管,闻到了肉桂香味。她记起了那时邓肯·伊达荷的醉态。衰微香料浓缩液?她问自己。她把喷管放进嘴里,轻轻地吸了一口袋中的液体。它尝起来有一股衰微香料的味道。她顿时感到舌头上一阵微微的辛辣的刺痛。
  契尼向下用力压在皮袋上,一大股袋中之物喷进杰西卡的口中。在她自己喝之前,就吞下了它。她尽力保持着冷静和自己的尊严。
  “接受一点死亡比死亡本身有更大的痛苦。”契尼说。她望着杰西卡,等待着。
  杰西卡也看着契尼,口中仍然含着喷水管,用鼻孔品尝着袋中之物。口里、脸颊上、眼睛里,冒出一股刺鼻的香气。
  真爽快!
  契尼再次把液体喷入杰西卡口中。
  味道真美!
  杰西卡打量着契尼的脸——淘气的脸。从契尼的脸上,她看到了列特。凯因斯的痕迹,然而因时间关系,还没有固定下来。
  他们给我吃的是一种麻醉药,杰西卡对自己说。
  但是,它又不像她吃过的任何其他的麻醉药。比·吉斯特的训练包括尝试许多各种各样的麻醉药。
  契尼的特征如此明显,好像光中的轮廓。
  麻醉药。
  杰西卡觉得头晕目眩,四周一片死寂。她身体的每一根筋脉都接受了这个事实:某个具有深远意义的事发生了。她感到自己是一个有意识的尘埃,比任何一个亚原子粒子还要小,然而能够运动,能够感觉到她周围的世界。像被突然揭开一样——幕布突然被拉开——她意识到她已经弄清楚了她自己心里运动的范围。她是尘埃,但又决不是尘埃。
  圣母!
  在比·吉斯特学校里,谣传一些人没有活下来,不是因为圣母的严格考验,而是因为麻醉药使她们死亡。
  杰西卡专心注意着圣母拉马罗。她现在知道,这一切发生在一段凝固了的时间内——对她本人来说,是一段暂时停止了的时间。
  时间为什么会停止?她问自己。她凝视着她周围那些凝固着的表情,看见一粒小小的尘埃停在契尼的头顶上。
  等待。
  这问题的答案突然出现在她的意识中:她个人的时间停止了,是为了拯救她的生命。
  她专注于自己心里运动的范围,内视着。她立即看到一个细胞核,一个黑点。她从那个黑点中退了出来。
  那就是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她想,一个圣母不愿提起,而只有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才可以看到的地方。
  这种意识使她恢复了一点点自信。她再一次冒险集中精力使心理运动扩展,让自己变成一粒尘埃,在体内寻找存在的危险。
  她在吞下的药物中找到了它。
  那物质是她体内跳动着的粒子,它运动十分迅速,甚至连凝结着的时间也不能使它停止。跳动着的粒子。她开始辨认出那些熟悉的结构,原子链:含有一个碳原子,螺旋形摆动……葡萄糖分子。
  整个分子链展现在她面前。她辨认出了其中的蛋白质……一个含甲基蛋白质的结构。
  啊——
  当她了解了毒药的本质时,它在她体内发出无声的叹息。
  随着对心理运动的探索,她进入了它里面,变成了一个氧气粒子,让另一个碳粒子与之结合,重新向另一个氧粒子链发起攻击……还有氢粒子。
  这种变化扩展开来……当催化反应打开它接触的表面时,便扩展得越来越快。
  凝固了的时间逐渐放松了对她的控制,她感觉到了运动。袋子上的喷水管被紧紧压在她嘴上——慢慢地收集到一点水分。
  契尼从她体内取出催化剂来,使袋子里的毒药发生变化。杰西卡想:这是为什么?
  有人把她扶起来,让她坐着。她看见了已被带到她身旁、坐在铺着地毯的平台上的老圣母,一只干瘪的手抚摸着她的脖子。
  在她的意识中,还存在着另一个参加心理运动的粒子。杰西卡想尽力排斥它,但是这个粒子却越来越靠近她。
  它们接触在一起。
  似乎是最后的结局,靠在一起的两个粒子立即变成了两个人——她和老圣母。然而这并不是心理感应术,而是相互的意识。
  可是,杰西卡看到的圣母并不认为自己年老,展现在她们共同的心灵眼睛前的图像是一个具有活泼精神和温和性格的圣母,相当年轻。
  在相互的意识中,年轻的女孩说:“是的,那就是我。”
  杰西卡仅能接受这些话,但不能回答。
  “你不久就会全部拥有它,杰西卡。”那个内部图像说。
  这是幻觉,杰西卡告诫自己。
  “你更了解那一点,”内部图像说,“现在,不要与我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它停顿了很长的时间,然后又接着说:“你本来应该告诉我们你已经怀孕了。”
  杰西卡找到了那个在相互意识中讲话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你们两个都将得到改变!神圣的母亲,我们干了些什么呢?”
  杰西卡感到一种在相互的意识中被迫发生的变化。她内心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微粒的存在。这个微粒在疯狂地运动着,跑过来跑过去,转着圈子,明显地表露出十分恐惧。
  “你会变得强壮起来,”老圣母的图像说,“谢天谢地,你幸好怀的是一个女儿。否则,这样的仪式会将一个男性婴儿杀死。现在……你要小心,轻轻地摸摸你的女儿。愿你的女儿与你同在。不要害怕……放松一些……鼓足你的勇气和力量……轻轻地,好,轻轻地……”
  那个旋转着的微粒朝她跑来,越来越近。杰西卡迫使自己去接近它。
  恐惧威胁着要战胜她。
  她用她所知道的惟一的方法与恐惧斗争:“我不会害怕,害怕是思想的杀手。”
  祈祷文使她冷静沉着,那另一个微粒慢慢地靠在了她的身上,静止不动。
  词语不会起作用,杰西卡对自己说。
  她放松自己,表现出一些感情上的基本反应,发出表示爱和安慰的温柔的抗议。
  恐惧感消失了。
  老圣母再次出现。这时存在着三重的相互意识——两个积极主动,一个静静地躺在那里吸收着。
  “时间不允许我多说,”意识中的老圣母说,“我有许多东西要给你,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女儿在神智清醒时能否吸收所有这一切。
  但是我们必须这样,部落的需要是首要的。“
  “什么——”
  “保持安静,只需接受!”
  老圣母的经历开始展现在杰西卡的眼前,就像在比·吉斯特学校里潜在意识训练设计者上的一堂课。但是更快,令人目眩的快。
  是的……这是本能。
  她了解到老圣母的每一次经历,就像它正在发生一样:有一个爱人,年富力强,长有胡须和弗雷曼人的眼睛。通过老圣母的回忆,杰西卡看到他的力量和温柔,他的一切瞬间就过去了。
  现在已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与女婴有什么关系,只有接收和记忆。这些经历不断地向杰西卡涌来——生,活,死——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不断呈单一图像出现。
  为什么悬崖顶上落下的沙暴要时时留在记忆中?她向自己。
  太晚了,杰西卡看见了正在发生的事情:老圣母要死了。就在她要死的时候,她把她自己的经历全部注入了杰西卡的意识中,就像把水倾倒入杯子里一样。杰西卡看着它时,那另一个微粒却逐渐消失,重新回到出生前的意识中。老圣母在死的时候,把她一生的经历留在了杰西卡的记忆中。她最后叹息了一声,话音变得模糊不清。
  “我一直在等你,已经等了很长的时间,”她说,“这就是我一生经历过的事情。”
  这就是生活,它包括了一切。
  甚至死亡。
  我现在是一个圣母,杰西卡意识到。
  就她所知,她实际上成了一个比·吉斯特圣母所指的圣母了。
  有毒的麻醉药改变了她。
  她知道,这决不是在比·吉斯特学校里她们把一个人变成圣母的方式。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秘密,但是她是知道的。最后的结果是相同的。
  杰西卡仍然能感觉到女儿微粒在触摸她的内心意识,她探查着它,但是它没有反应。
  杰西卡意识到发生的事情,并产生了一种令人感到可怕的孤独。她把自己的生活看成是一种缓慢的模式,而她周围的生活却加快了速度,这种模式因活跃的相互作用而变得更加清晰。
  粒子意识的感觉稍稍减弱,她的身体便摆脱了毒药的威胁。但是她仍然能感觉到那另一个粒子,并带着一种她允许发生在她身上的任何事情的犯罪感,抚慰着它。
  我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那可怜的、还未成熟的、亲爱的小女儿。我把你带进了这个世界,我把你脆弱的意识毫无遮拦地暴露给它所经历的变化。
  过分流露出的一点点爱和安慰,就像她倾注于它的那些东西的缩影,来自于另一个微粒。
  在杰西卡能够回答问题之前,她感到自己有了强烈的记忆。有些事必须去做。她思索着,同时也感到发生了变化的药物渗透她全身而产生的痴呆正妨碍着她。
  我能改变那种情况,她想。我能克服药物反应,并使它无害于我。但是,她也意识到那样做是错误的。我是处于加入弗雷曼人而举行的仪式中。
  她知道她应该怎样做。
  杰西卡睁开眼睛,朝契尼举在她头上的水袋看了看。
  “它已受到赐福,”杰西卡说,“把这水混合,让变化降临到所有人的头上。那样,人民就可以结合在一起,共同享受天惠。”
  让催化剂自身去发挥作用,她想,让人们喝下它,使他们相互间的意识暂时得到增强。这药现在没有了危险……既然一位圣母已经使它发生了变化。
  强烈的记忆仍然存在,并冲击着她。她必须去做某件事,但是药物使她精力难以集中。
  啊——老圣母。
  “我见到了圣母拉马罗,”杰西卡说,“她去了,但她的影响仍然存在。在这个典礼仪式上,让她的记忆受到人们尊重。”
  我在哪里听到过这些话?杰西卡问自己。
  她意识到它们来自另一个记忆,来自那已被传给她并成为她自己的一部分的生活经历。然而,那个礼物的某些方面还不完整。
  “让他们去狂喝乱饮,”她内部的另一个记忆说,“在生活之外,他们只有这点点的欢乐。是的,在我离去时,你和我需要这点时间来相互了解,并通过你自己的记忆把一切尽情地表达出来。啊,你的脑子充满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如此多的、我从夹没有想象过的有趣的东西。”
  处于她大脑内部的记忆本身为杰西卡敞开大门,让她自己的思路沿着一条宽阔的记忆通道,进入其他圣母的大脑,似乎无穷无尽。
  杰西卡退缩了,害怕自己会消失在一个独一无二的记忆海洋之中。通道仍然存在,它向杰西卡显示出的弗雷曼文化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古老。
  她看到在波里特林的弗雷曼人:一个在安乐窝似的星球上温柔成长的民族,以及在比拉·特乔斯和萨鲁斯·塞康达斯星球上为帝国侵略者辛勤劳作、收获和开垦殖民地的民族。
  哦,痛哭流涕的杰西卡感觉到了那种生离死别。
  通道深处,一个虚幻的声音尖叫道:“他们不承认我们的哈吉——神圣的旅行。”
  杰西卡沿着通道前行。在比拉·特乔斯,她看见了奴隶的小木屋,看到因优胜劣汰而把人类发配到罗萨克和哈蒙塞普。其残忍的景象就像一朵朵令人感到害怕的毒花呈现在她眼前。她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塞亚迪娜所传颂的过去的历史——起初由口头传说,隐藏在沙漠的歌声中;后来,随着这种毒药在罗萨克被发现,就由历代圣母精化成现在的形式——在生命之水被发现之后,就发展成了这种阿拉吉斯的神奇力量。
  在记忆通道的更深处,另一个声音在尖叫着:“永远不要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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