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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红颜三部曲]清秋吟

_8 乐黎(现代)
再次静默的办公室,一轮明月踏破云层,沧浪般斜照入窗。他微靠窗棂,右手插进口袋,左手撩开帘布,凝视起芭蕉叶上闪闪的光泽。
那光泽像极了她的光芒四xz_1/光彩照人,像极了她淋雨离开时对他的情意不舍。
宛静,要等我。
而这一夜,宛静熄了灯又灭了灯,安身躺下又爬了起来,最后捂了被子,心里默念起他的名字方才昏昏入睡。翌日,天未清亮,便草草收拾行装,留了封感谢信笺,从后门溜出了冯家。
槿芝本就不情愿宛静嫁给谭世棠,听到宛静改变心意的那番话,更是动了歪念,不仅安排机灵的小丫头留守沁园,而且随时随地找机会撮合她和冯梓钧,先是故意透露给奶奶奶奶,堂哥死心塌地喜欢人家,接着找借口陪出门,刻意把宛静丢给相思成忌的人。
冯梓钧的确不负众望,只是宛静无法接受无法回应。
接到丫环情变的电话,她不得不马不停蹄赶回许昌,进了家门,找不到宛静,顿时火冒三丈,一脚踹开了冯梓钧的书房,劈头便问:“哥,人呢?”
冯梓钧正批阅公文,听到外面鸡飞狗跳气势凛凛的响动懒得搭理,这会子瞧见堂妹火气冲天的要人,他更是没了心情,随口应付道:“走了。”
“走了?”槿芝见对方无所谓的态度,气焰不由增了四丈,嚷道:“她怎么走的?”
他冷淡答道:“自己走的。”
槿芝知道堂兄风雨不变闻雷不惊的子,也明白跟他发脾气是热火遭遇冷水只有自己干着急的份,只好没好气地以手代扇,扇了扇冒火的脸颊,静了片刻,换上好言好语的口吻劝道:“哥,你也知道她在许昌人生地不熟,又无亲无故,难道可是等到夜幕低垂,枕靠在凉亭的柱子,独自望月思人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无理取闹行为的可怕。
冯梓钧寻她的时候不是平日里入了三更时刻。
“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她接过淡黄信封,纸面上龙飞凤舞写了“余宛静小姐亲启”,又在亲临右侧刻意宋体署名“许昌大学”。
毫无疑问是今天去许昌大学应聘后发来的面试通知。
毫无疑问是冲着她跟冯家特殊关系故有此关照。
所以,这信直接递到了冯梓钧的手上,而不是通过他们口中的电话。若她真与冯梓钧相识,它自然会落到她手上,不仅达到目的,关键做了顺水人情;若她是谎话连篇,这信也便石沉大海,终年杳无回音。
她内心冷冷一笑,想随手扔进池塘,却又不得不顾及他的情面,感激道谢一番,勉强拆了信封。可扫了一眼信件内容,她不满的眼睛忽然眨了眨,生怕就着月光看不清纸面上的文字,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又低下额头,不得不斟字酌句起来。
“学校研究决定,录用余宛静小姐为本校洋文教师,明日即可上任。”
明知学校是瞧在他的份上给了这份糊口工作,明知不是靠自己真才实学进了梦想之地,她仍然是笑了。
天涯之大,除了不进谭家铺子,她还有用武之地,除了谭家除了南洋,她还有一席容身之地。
一丝冰凉滑过她的额头,以为是徐徐的风吹散了头发,想伸手抚掉,可抬眼的一瞬,她只能痴傻了般,静如雕像。
那白色的衬衣袖子透着一股清风味道,如白色幻境的幕布遮住了她全部眸子。精致的淡蓝色纽扣恍若流星从她眼前慢慢滑过,撕开了一道不真实的缝隙。一张刚毅脸廓显露着温情似水的温柔,一双深如潭水的眼睛清澈般望着她,期望着她。
他不知何时靠近了她,像皎洁的月光慢慢淡出一弯一缺一半,然后逐渐露出了最最真实迷幻的全貌。
他凉凉的手指抚着她飘飘的刘海挽至耳后,又滑到她未露洁齿茫然不知所措的下颚,停了住。
他俨然也紧张地一塌糊涂,越是与她接近,窒息的呼吸越是沉重,直到离她不过唇齿,直到轻而易举闻到她颈子里的香气。
一股道不清讲不明的燥热瞬间融化了冻结的意识。
她慌张地推开他,逃离凉亭,歪歪撞撞地向沁园奔去,动作狼狈至极。等待关上房门,大口喘息,她仿佛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如猛兽充塞着耳膜,一起一伏。
怎会是这样?
而此时,远在顺德司令部的张泽霖亦不轻松。
“二哥,你下月初替我走一趟许昌。”
孙铭传表情严肃,守在桔色灯照前,等待他伏案动笔游刃有余地写出“昭君出塞,文成远嫁”八个字,眉头不由皱成一团,撕扯不开:“四少爷,向冯希尧低头求亲,让顺德扮演匈奴扮演弱势民族,然后换来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值得吗?我知道你不想委屈她,想抬高她的身份地位,除了和亲这条路,办法不止一个!”
被人搓破伎俩,他没有一丝恼怒,毫不介怀地拍了拍孙铭传的胳膊,笑道:“她离开的时候,你不是极力劝阻吗?怎么这会儿又改变心意了?”
余小姐来顺德固然有一万个好,只是瞧见张泽霖对人家的迷恋已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孙铭传犹豫了。这哪里还是不顾及儿女情长信誓旦旦要统一南北的张家四少爷,他孙铭传不惧怕身犯险境帮他寻回一个女人,只怕寻回了一个类似妲姬褒姒的祸水红颜,乱了他的心智。
见对方木讷接不出话,他收敛笑容,正色道:“二哥,我知你担心什么。父亲过世前,我曾经立过誓言,三年内不费一兵一卒收编定军。我没有忘记。你这次去许昌也不单单是为了宛静,还有其它任务。之所以派你过去,一是,只有你能代表秦军代表我,二是你比较了解我的心思,在许昌发生何事,你可以全权做主,不用发急电向我请示。我信你!”
孙铭传听罢微微一怔,随即行了军礼:“是。”
他满意点头道:“你跟何茂田一同去许昌,他跟谭继昌是多年好友又是商人身份,有他同行,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孙铭传爽朗应“是”。
他又略有所悟地从屉子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找到宛静后,把这个交给她,她会跟你一起来顺德,若是她再三拿不定主意,告诉她,所有的一切,我都安排妥当。”
孙铭传双手捧着信如同捧着千斤巨石万担金银,口中的那声“是”顿时少了前面的豪爽气迈。
再次静默的办公室,一轮明月踏破云层,沧浪般斜照入窗。他微靠窗棂,右手插进口袋,左手撩开帘布,凝视起芭蕉叶上闪闪的光泽。
那光泽像极了她的光芒四xz_1/光彩照人,像极了她淋雨离开时对他的情意不舍。
宛静,要等我。
而这一夜,宛静熄了灯又灭了灯,安身躺下又爬了起来,最后捂了被子,心里默念起他的名字方才昏昏入睡。翌日,天未清亮,便草草收拾行装,留了封感谢信笺,从后门溜出了冯家。
槿芝本就不情愿宛静嫁给谭世棠,听到宛静改变心意的那番话,更是动了歪念,不仅安排机灵的小丫头留守沁园,而且随时随地找机会撮合她和冯梓钧,先是故意透露给奶奶奶奶,堂哥死心塌地喜欢人家,接着找借口陪出门,刻意把宛静丢给相思成忌的人。
冯梓钧的确不负众望,只是宛静无法接受无法回应。
接到丫环情变的电话,她不得不马不停蹄赶回许昌,进了家门,找不到宛静,顿时火冒三丈,一脚踹开了冯梓钧的书房,劈头便问:“哥,人呢?”
冯梓钧正批阅公文,听到外面鸡飞狗跳气势凛凛的响动懒得搭理,这会子瞧见堂妹火气冲天的要人,他更是没了心情,随口应付道:“走了。”
“走了?”槿芝见对方无所谓的态度,气焰不由增了四丈,嚷道:“她怎么走的?”
他冷淡答道:“自己走的。”
槿芝知道堂兄风雨不变闻雷不惊的子,也明白跟他发脾气是热火遭遇冷水只有自己干着急的份,只好没好气地以手代扇,扇了扇冒火的脸颊,静了片刻,换上好言好语的口吻劝道:“哥,你也知道她在许昌人生地不熟,又无亲无故,难道你忍心让她一个人流浪在外?”
他专心工作,毫不理会。
槿芝一把夺过钢笔,撒娇地摇了摇他的胳膊:“你不知道,昨天替你求了只姻缘签,说你缘分已到,不日成婚。乐得她一整夜没睡,现在还在菩提寺参禅打坐,手敲木鱼,说要念七七四十九遍《金刚经》《道德经》为你祈福。如果她回来,看到自己心里面惦记的孙媳妇不见了,你说,她老人家哪里能承受得住这种打击啊!”
他嘴角动了动,却未开口说话,依然冷眼翻看文件。
槿芝知道他动了心思,眉毛轻轻一挑,恶意恼道:“即使你不顾,也要顾宛静啊!她为什么走?还不是因为你不开口跟谭家提亲,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名不正言不顺住在沁园,跟你朝夕相对,又只能跟你偷偷暧昧,日子久了,谁受得了?”
他终于有口难辩:“我……”
槿芝见时机成熟,便死缠烂打拽着他往外走,那欢笑声如悦耳铜铃飘散了一路。
梨花落尽染秋色(6)
其实昨晚被她拒绝的一幕始终盘龙云海般蜗居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他以为,自从那晚她亲自熬了姜汤亲自端进房间时对他已有了异样的不同,他以为,她每晚独自去凉亭乘歇一半是为了他的等待,所以看到她的愁眉不展因为一封信笑容绽放时,他乱了,他本想对她说自己也去了学校,也看到了她的申请函,跟校长保举推荐了她,可瞧见她只是微笑,没有抬起头看他,他手指莫名其妙伸了过去,莫名其妙拨开了遮挡他视线的发丝,见到她惊愕的眸子泛着浮动的月光,他莫名其妙俯身靠近,可他越是靠近越是按捺不住地问自己,她的唇是什么味道?可她最终推开毫无防备的他急匆匆逃掉了,当时他的心一阵阵冰凉,寒得自己都不知所向。
黑色轿车刚驶进许昌大学,槿芝便打开窗门唯恐天下不乱地叫嚷:“余宛静,你个死丫头,给我出来。”那尖叫声惹得校园里活物个个热血沸腾,争先恐后地聚了过来,想看看热闹。好在学校治安主任及时赶过来,指引了教师宿舍方向,这才平息了未暴乱的风波。
宛静的第一堂课颇感疲惫。
许是与其他教师相比略显年青稚嫩美丽清秀,被校长简短介绍时,先是震得全班鸦雀无声,接着交头接耳,校长离开后更是满堂喧闹,亦不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年轻人的热闹胆大,比较喜欢探讨“衣服是哪家作坊设计订购的”“出国留学有什么新鲜刺激玩意”“别致的发卡似乎是顺德的舶来品”,特别是瞧见她的素雅和言谈间不同凡响的思论,学生们更加认定,这位漂亮老师至今尚未婚娶。一堂讨论课未结束,便有人递了纸条明目张胆地找她逛街约会。
槿芝课后寻来的时候,她被胡闹的学生们堵在水泄不通的门口进出不得,听到门外有人扯起清丽嗓音唤她的名字,方囫囵吞枣地应了大家请求。学生见好便收,熙熙攘攘让出羊肠小道,只是跟随她的身影瞧见屋檐下常青绿树枝边若隐若现的人时,霎时变得肃静,相继井然有序地奔回到自己的座位。
冯梓钧是许昌大学的名誉校长。
看他穿了件深蓝色西装,未配正规领带,一身轻松休闲,两手搁置在衣袋低着额头,不是平日里巡查学校纪律的威严扫地冷面肃言,且又熟识新任的洋文老师,内心不免增添了几分蠢蠢欲动的好奇。
“余宛静,你这是什么意思?学校比冯家好,是不是?”槿芝气势汹汹,俨然她的不告而别深深伤了朋友的面子。
意料不到他亦会过来,她携了槿芝的手,满脸陪笑道:“槿芝,这里是教学区,我们先回宿舍。”
“我不去!”槿芝气呼呼甩开她,不顾及情面地严问她:“是不是我哥他欺负你了?”
语不惊人的一句顿时让两人心灵相通地对视一眼又尴尬地仓皇避开。
她不假思索:“没有。”
槿芝挽起她的细臂便要离开:“现在我哥正派了人去谭家招呼你表哥的亲事,你个死丫头竟然趁我不注意背信弃义溜出冯家!你信不信,我现在立刻跟刘伯宽一通,你表哥的亲事,咱们冯家不管了,而且把还要把他押解进京,关进大牢,关他七七四十九天!”
她知槿芝的威胁口无遮拦,忙道:“槿芝,你听我解释。”
“我什么都不想听,我只晓得你余宛静对有养育之恩的谭家处处忍让,但是对救你于处处危难的冯家见不得一眼!”
不是见不得,是昨晚发生的事太过意外,她不曾想过他会那般待她,她仅仅以为她亦是他的妹妹,是她记忆深刻,谭家客栈里他将计就计救她脱离过危险又毫不犹豫批了她的通关行证,她淋雨回许昌,他又不声张地派了心腹医生过来甚至支付清医药费,那晚她不小心掉进湖底,又被他赶来救起,也许,她能进许昌大学,又是他从中提携一二。
她想过跟他言明,可她亦清楚,冯家作风似乎守旧,他定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只要她避而远之,他定会悟解明白。
只是此刻,他怎又会回来找她?
她顿时茫然失措,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去对。
是在这种徘徊不定的思绪里被槿芝强推上了轿车。
狭小的后车排,槿芝开怀大笑,谈天说地,而她稍微直视前方,稍微不慎,便能撞伤后车镜里另一双无意端详的眼睛,而她只能一言不发地低垂了额头或者佯装不经意,望着窗子外的一晃而逝。
重新搬进沁园小住,她默不作声,不再去荷花池塘,尽量晚起早睡,与他回避三舍。他不闻不问,偶尔转悠在书房,偶尔槿芝私下里比她喜爱取闹,喜爱缠着他开车去校园门口接她回家。她盛情难却说了两次“会打扰他”之类的话,顿时被槿芝抓了把柄,当场开玩笑说“那么快都心疼起他了”,又恰恰那时被他端望了一眼,她霎那间耳根通红,生怕又生了其他误解,再也不敢说些什么。
这一日偏巧赶上天色昏暗,电闪雷鸣。
出门时她未带洋伞,槿芝又电话过来说什么无碍会开车接她。哪知放学之后,大街小巷人群散尽,始终不见槿芝身影,待到风起云涌,柳枝狂舞,只从暮色里淡出他的面孔,他没有开车没有撑伞,只说:“槿芝让我来接你。”她蒙蒙地“噢”了一声,也不好开口闭口询问为何只有他过来。
雷声越演越烈,闪电如神斧利刀霹雳地砍下,无人的马路,她内心焦急,却又旁若无事般随他沉默漫步。
忽然,一滴雨丝滑过脸颊,她微微一惊,想加快脚步躲过广播电台预报的倾盆大雨。
忽然,第二滴,第三滴,大粒大粒的雨点万箭齐发般砸在地面。
忽然,一道暗颜色幕布凌空挥闪,转瞬间,他温暖的中山外套已牢牢地搭在她的头顶。
未等她拒绝,他已携了她的手拉向路旁落水的屋檐。屋檐有一尺见方的拐角,刚好容下她的身子。风雨交加,天地间如同悬挂起白色布帘,串串的水滴势不可挡地冲进她的眶子,他只好护在她身后,任那雨水落尽眼眶,浸湿头发,毫无怨言。她过意不去,忙取了外套遮了过去。他身子一震,转身推迟,欲把衣服重新帮她披上,碰上她关怀备至的神色时又突然愣了住。
昏黄的灯光不知何时亮了起来,一卷陈旧的素女清画似乎完整无缺地展在他的面前。
她眼睛清澈如水,脸颊桃如三月,湿湿的头发敷贴地压在蝴蝶发卡下,不小心露出的一两根带着晶莹的水珠拱起在他眼帘。他距离她很近,只要低下唇角,便能吻到她的额头。而她俨然也有了不一样的触动,羞涩地侧过眸子,不敢与他正视。他紧张的心跳呼之欲出,却又怕再次被她推开拒在千里之外。
“客官,住店吗?”
轰然响起的热情嗓音惊乱了这患得患失的一幕,她比何时都反应机灵:“要。”
这几乎等同于如同雪中送炭,她心底不由松了口气,发胀的精神顷刻舒缓下来,暗暗惊叹,好在是找了家客栈的屋檐避雨。
请进客人,老板便问:“两位客官要几间上房?”
“两间。”他说。
“一间。”她答。
两人同声异口,又是女子主动要求一间客房,逗得老板呵呵乐了。
她面颊越发红润,急忙解释:“这雨来势迅猛,想必去得也快,我们只是在这里躲躲而已,不必太过铺张浪费。”
他显然没有异意。
梨花落尽染秋色(7)
老板口中的上房不过是二楼临街室宇精美的房间。
窗帷悬挂着五彩线棉布帘,汉白玉装潢的墙面有上等莲花玻璃壁灯,屋子里弥散着淡雅紫的璀璨灯火,瞧见光滑色泽的钢管上整齐摆放的毛巾,瞧见他头发全湿衣衫全浸,汩汩的水从头至尾流了满地,低头忙碌地拧着外套,她不由拿过宽大柔软的浴巾去拭擦,他跟泽霖的高矮相差无几,需要她踮起脚跟方能伸到颈子后。
她不知道哪里的积水较多,也不知道该用何种力道吸走雨水,便盲人摸象般四处乱擦,沿着黑色头发到相貌伟岸的五官,沿着脖子到结实宽厚的胸廓,然后到泛着骤亮光芒的金色片子映入她认真的眸子,到浴巾渐急渐缓搁置在暗棕色牛皮长带,到他早已解开了湿漉的衬衣,早已袒胸露背地站在她面前,到他早已不露神色地望眼于她。
万籁俱寂的房间,她忽然心跳加速,俨然瞬间窒息,不敢喘一口活气,恍惚看到自己的手仍停留在他的腰间,便下意识缩了回来。他似乎警觉,竟然凌空截住了它,随后紧紧地攥于手心。
白色的浴巾如同晃动的纱帘,包裹着她的半面红妆。
她一阵惊乱,隔着低垂的青丝更加不敢望眼去看。一丝冰凉再次袭击了她的额头,她静止的心仿佛能感受到他手指的婆娑,轻轻的,柔柔的,冷中透着绵绵情火。当它小心谨慎落在她的下颚,当它缓缓踮起美丽尖峭,她又像不老实的鲤鱼摇摇摆摆游回了水里,甚至越潜越低,低得他再不敢越雷池一步,放生了她的手。
“我去叫辆车。”他披上衣服,哽咽的喉咙匆匆地发了一句话。
“嗯!”她急急地背过身,柔顺地轻声回应。
听到他夺门而去的逃离,听到木制楼梯的零乱脚步失了沉稳,她的心似乎也不知不觉地不安分起来。
后来,是乘着黄包车回得冯家大院。
丫环远远看清她的窈窕身影形色,匆忙过来转告:“余小姐,谭家来人了,在沁园客厅候着,说要接您回谭家,小姐已经气得七窍生烟,派我过来问您,要不要先去老太太那儿躲躲?”
上次刘伯宽回来,笑颜眉开地说,姨丈喜上眉梢,表哥也是点头默许,她欣慰直至,写了信去南洋,打算收到同学回复后与槿芝辞行,置身离开许昌府,但仅仅几天,谭家没有电话招呼便前来接她,她明白谭家不到陷入绝境,姨丈不到走投无路,不会派人过来的:“不了,我去瞧瞧。”
“谭家谁来了?”身后是浑厚的嗓音,她略微吃惊,决然想不到他会过问。
丫环躬身答话:“回少爷,自称是谭家管事,他这次还专程带了些定州的特产还有大批的绸缎,说是感谢您对谭家的恩德,还有封请柬要专程送给你。”
他没有一丝惊奇,坦然问道:“小姐看过请柬没有?”
丫环又绘声绘色的描述道:“回少爷,就是这封请柬惹得小姐大骂了谭家管事一通,好像说婚姻大事,谭家怎么能自作主张,说娶就娶,说扔便扔,还说,谭家少爷纯粹是胡搅蛮缠,明知道余小姐对他没意思,还要她回去成婚,这是哪门子道理?”
表哥她回去成婚?他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驳回冯家的好意?宛静隐隐约约能猜测到,表哥肯定表面假意迎合,暗地里却不顾姨丈的反对,擅自向许昌大大小小的人物发了喜帖,内容无外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何地娶亲。他决定先斩后奏,她上梁山。
他瞧出了她诚惶诚恐的不安,上前安慰她:“先让丫环备了晚餐吃过再说,谭家的人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她撩起下颚望了一眼坚定沉稳的面色,此时此刻的他像极了令她夜不能寐的泽霖,能给她暗无天日里点点曙光的泽霖,冷静中透着三份洒脱,洒脱中显出十全十美令她安然的自信。她混淆的眼帘似乎分辨不清,情不自禁地点头允诺,轻“嗯”了一声。
大雨过后的荷花池塘时不时传来瀑布倾泻的哗啦啦声响。
一碟清新雅致的菜肴。
一壶窖藏八年的清酒。
一弯嫩如柳明如媚的清月。
趴在凉亭石桌,她静默地瞧着起起伏伏的波浪滚滚而至,像这场蓄势待发的波折。
为什么这世上的情事不能有两全其美之说?
为什么偏偏是他站在登高壮观的权力顶峰,什么都情愿,只要为了她?
为什么她过不了自私自利的心槛,偏偏只顾着表哥顾着谭家,每次都要活活去绞碎他的心?
一杯清酒下喉,她不太习惯,咳了两声,辣辣苦苦的辛味如蛇虫瘟疫直往鼻腔里乱窜。
也许,她明天清晨可以搭乘第一班客船离开许昌,去谭家永远不敢寻去的顺德,去找朝思暮想的他给她另一种生活。
然后呢?她是贤淑的子,会轻易被*劝服,让他娶一房妾室,接着是第二房,第三房,接着张家后院住满了粉光脂艳的女人,而她举目无亲,被挤到孙家璧苑紫芸阁整日以泪洗面。
也许,她也可以做他独宠的婚外晴人,在日夜轮回风雪交替的苦海里,像一支*的蔷薇,等待着四季不休的花开花谢。
也许……
也许,她想醉得什么都忘记,忘记那个隐晦的天气,那个旷无人烟的夜色,她贴着他温暖的后背,告诉他:“你是第一个背过我的男人。”他听罢温柔低头,笑道:“我想做唯一的一个。”她记得他说那一句时,她看到了牛鬼蛇神,看到了江河枯竭,所以幽幽地许诺他:“我答应你,不管我嫁给何人,这辈子都不会让他背我。”
也许,他可以像现在这般扶起酒醉不醒的她,轻柔地搂在怀里,小声唤她的名字:“宛静!”
她紧蹙的娥眉施展不开,明明想对他笑,可满弯的月光洒进眶子里全是粼粼的金色:“明天,我要嫁人了,你恨不恨我?”
“我不会让你嫁给他。”他的回答一如从前。
她知道,可她怎会不通晓清理,怎能让谭家发了请柬又撤消婚宴,怎能让谭家在许昌府大小官商面前颜面尽失,沦为笑柄?她只能恋恋不舍地靠进他的臂弯,两手挽住他的颈项,眷恋起片刻会消失的温存:“别再说傻话了。”
“我要娶你。”他的坚定不移从未改变过。
她沉醉地晃晃脑袋,她明白即使他一百个不情愿,她亦会嫁进谭家。往那温暖的胸膛钻了钻,她求他:“我好冷。”
“宛静?!”
“我只要你记得,我喜欢你,真的,这世上只喜欢过你!”
他浑身一颤,凉凉的手指不由扶起了她微翘的下颚,她凄凄的眸子闪着痛苦别离的光泽,阵阵渴望,种种不舍,混着如兰的香气从她唇齿间散发出来。他低头迎了上去,软软地触起淡淡的温柔。她如痴如醉地眯起眼睛,当酥软地喘息声从舌尖迂回百转地传进他的五官,传进他的喉咙,传进他最柔软的心房。他瞬间不能自持,来回抚摩她柔软动摇的背,寻找可以趁虚而入的空档,他如饥如渴地吻她的眼她的唇她白皙无瑕的颈子,听到她痒痒的笑声,他恨不得下一刻能融化了她。
梨花落尽染秋色(8)
槿芝知宛静心烦气闷,一个人躲在荷花池塘喝酒买醉,跟知会了大致情况便去寻她。哪知,石桌上只剩下倒翻的酒杯和支离破碎的瓶子,她已人去亭空。槿芝怕她落水又怕她醉得不省人事,恐生意外,一路寻来,不想竟看到青色晚灯倾照下的帏,她跟堂哥如胶似漆地拥抱接吻,惊愕之余更是羞怯满霞,半晌缓不过神,略有所思后便悄然去了书房等待。
冯梓钧安置了熟睡的宛静恍然瞧见书房灯火通亮,纸窗内翻阅文件假装真经的堂妹依靠沙发,双脚跷于茶几,很是悠然自得,他收拾心情,略微背手,一股坦然自若的神态进了书房,正色道:“不是讨厌军务吗?这会儿怎么感兴趣了?”
槿芝再也佯装不出熟视无睹,噗嗤一声,笑得前伏后仰,瞄了一眼面红耳赤的堂哥尴尬间的手足无措,忙吞了笑声,正儿八经的调子,嘴角仍是强忍克制,说道:“哥,从小到大,我可没见你亲过谁!”
知道方才的一切定被她一览无余,这会子专门等候空档伺机笑话他,他默不做声,夺了文件,径直端坐在书桌后的楠木交椅,随即奋笔疾书,显然理会她的无理取闹。
抓住他的把柄,她得意地笑了笑,索挑明了自己久候的目的:“哥,谭家的人不同意亲事不说,反而先斩后奏,不知会你一声便给许昌府的官员擅发婚宴请柬,摆明不把咱们冯家放在眼里,这口恶气你咽得下,我可咽不下!”
他面色恢复常态,冷淡答道:“这事情本就与冯家无关,是你自己喜欢惹事。”
不见了他趁人家醉酒肆无忌惮亲人家的热情洋溢,倒能装出一幅扫地斯文训斥她。她本想不服气地理论一场,可权衡利弊又忍了住,长长哀叹了声,直道:“算是我的错,算我对不起冯家。不过,我刚刚倒是突发奇想,哥,你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得不到,你又有何能力代表冯家的威严,掌管定军军权,谈论吞并北方呢?”
猛地被这不经意的一句震了心神,他恍惚的钢笔陡然批阅不出一字。槿芝暗喜窃喜,收敛平日里的随意,起身俯近案几,拿过笔墨,认真严肃地在纸上规规矩矩写了四个字:美人江山。
翌日清晨,宿醉酒深,宛静头痛欲裂,起不了,只是瞧见房间里人影晃动,接着是哗啦啦的水声,继而一方浸湿了的温热帕子轻柔搭在她的额头,她如往常道了声谢,来人忽地咯咯笑开了。
料想不到是槿芝,她揉揉不清的眸子,嘲笑道:“难不曾想做哪家的少奶奶奶奶,今儿打算服侍我一次,以后做给未来婆婆看?”
槿芝听罢跟着信口开河:“我那里是服侍你,我可是服侍我未来嫂子!”
她敏感之极,顿时忘记了什么头痛,身子跃地支撑起来,神情严肃道:“槿芝,以后莫要再当外人的面开这种玩笑,我与你哥什么关系都不是,人言可畏,让旁人听过,传言开去,终归是不好。”
槿芝可不在乎什么好与不好,吓唬她道:“什么玩笑?我哥可是下定决心,为了你丢下令他寝食难安的工作,去定州提亲。”
什么?她一阵心惊肉跳,冷汗淋漓,眼睛眨眨地望于槿芝,希望这只是一句耸人听闻的狂言。
见她面色煞白,清澈的眸子躲躲闪闪似乎急于寻找一丝破绽,槿芝又是掩面而笑,右手在她面前不在意地挥了挥,招了实话:“我怎么能忍心看到你被着嫁入谭家,无计可施!昨儿,我苦苦哀求了堂哥一晚,请他去谭家提亲,既然你表哥非你不娶,我堂哥当然也不能退缩,舍你不顾!”
她知道槿芝的好意,但是这婚姻大事,哪里是对方口中的简单儿戏:“槿芝,你别闹了,你也知道,我跟你哥谈不上什么感情,仅仅认识…..”
槿芝瞧见她张皇失措,又是笑道:“我又没让我哥他真的娶你。这只是权宜之计,至少先断你那死鬼表哥娶你的念头,至少我哥出面先订了亲事你才能*脱身。我哥可是好不容易点头答应陪你演一场戏,你别再推推拖拖,伤了他的好意。”
逢场作戏?这确实是不错的法子。毕竟以冯家呼风唤雨的架势,以冯梓钧现已身居的官位,对许昌府任何人而言都容不下一丝犹豫商量的空间。他想娶的女人,谁人敢推托阻拦,谁敢再有言词?何况,又与那女子两心相悦,若是有人反对,岂不是天理难容,遭天下人的唾弃?她茫茫然的神色俨然找不到再继续辩驳的理由。
谭彦卿本来冯家感恩道谢,待了一晚绝然想不到生出这种意外,守在电话旁听见冯梓钧与老爷客套谈聊,后又接到老爷的直接指使,再也没有时间见过表小姐,便匆忙赶回准备后续事宜。
这次,槿芝故意腾出后车排的位置给了冯梓钧。临宛静而坐,他只字未提婚姻之事,很是安然。她却浑身不自在,槿芝频频回首暗示她:假象,千万别当真。
冯梓钧去定州提亲之事纯属临时安排,所以并未同属下言明,只道,外地出差一天便回,顺德府若是来了人先妥善安置在招待的酒店,具体事宜等他回来再议。
刘伯宽在潏峡口码头迎接贵客,自我介绍后便说:“少帅他突然事忙,去了外地,不能亲自前来迎接,望孙参谋长见量。”
孙铭传内心提防,却是大方客套:“哪里!哪里!是我应该登门拜访才是。”说罢亲手递上拜见贴文,以示尊重。
刘伯宽笑脸接过,又道:“少帅离开时嘱托过,南北贸易的事情待他明天回来再详细商议,今天专程命令我要尽地主之谊陪同孙参谋长去许昌的名胜古迹走走。”
前来许昌的孙铭传本是计划先见过冯梓钧协商南北解*开封之事,然后再寻了宛静,不想冯梓钧找了其他借口推脱不见,他亦不想在许昌太多停留,跟刘伯宽谈聊几句后便向他求助道:“不知刘局长可否利用职务之便帮忙寻查一人下落?”
刘伯宽“噢”了一声,笑道:“难道孙参谋长在许昌有熟识的人?”
孙铭传笑颜解释:“只是一位故交好友知晓我来许昌,拖我打听。”
刘伯宽随即豪言:“没问题,只要他身在许昌境内,我三日内定给你消息。”
孙铭传笑了笑,又道:“其实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若是找寻不到,也便罢了。”
刘伯宽倒很乐意:“孙参谋长的事,我刘某人自当尽心办理。”
孙铭传听罢不再推脱:“她姓余,名宛静,二十左右年纪,许昌定州人,据闻她姨丈是定州首富。”
余宛静是何人,刘伯宽自然知晓,他几乎脱口道出她现居冯家大院供职许昌大学,可终还是忍了住,面前之人是顺德秦军的参谋长,他口中的故人想必也是非富即贵的角色,会是千里迢迢拜托他来寻人如此简单吗?他不敢冒冒然答复:“我马上指派下去。”
孙铭传谦谦答谢。
梨花落尽染秋色(9)
轿车驶进定州城门已是午后四五点光景。
久未出过远门的槿芝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远远望见琳琅满目的玩意,千奇百怪的活物,顿时好奇横生,再无疲惫,闻声云烟巷的叫卖,更是心痒难耐,缠了宛静欲下车闲逛。宛静知晓谭家是翰墨诗书之家,又是昌明隆盛之族,讲究膏粱锦绣,繁华埠盛,定会唤了城内所有的达官贵族、富贾商人积聚门口,以尽礼节,以示显赫。她不想被某些小心之人误以为是自己高攀巴结,或是狐媚迷惑,便对冯梓钧说道:“明天怕是一早会离开定州,没时间走动,我也想跟槿芝四处走走。”他犹豫片刻,终点头默许,随后吩咐司机随行保护。槿芝嘘唏了一声,笑话他:“哥,别以为出了许昌城就不是你的天下了?我嫂子可是定州人,别紧张兮兮假扮深情!”她不好当众揭破横在三人间的谎言,也配合道:“无碍的,定州城,我比你熟悉三分,只要我自报是谭家的人,无人敢欺负。况且你身边也需要个可支派的人。”他听罢会心地微微一笑。槿芝被两人似真非真的含情脉脉激得无可奈何,挽了她便往人烟密集处去。而他恋恋瞧着蹁跹袅娜的身姿,莲步乍移,融入集市,方对司机发了话:“去谭家。”
云烟巷,一如往昔,人如流水马如潮龙,随处可见沿街铺子里浮动的蝴蝶纸鸢、迎风的五色风车,顺耳便闻叫卖的七彩粉脂、玲珑的翡翠玉镯,还有拐角摊位飘香四溢的各色定州小吃。
槿芝兴致高昂,逛得流连忘返,直到天色渐趋渐晚,花灯笼罩街头,谭家派了人来寻,才怏怏不乐地答应回去,哪知进了谭家大门,未拜见谭家老爷夫人,已是身疲力竭,跟宛静知会了声要去闺房歇息。宛静本打算唤了丫环带路,转念一想,姨丈急于见她不过是谈及婚娶之事,早一刻面对,晚一分告知,对她而言,已是毫无悬念的结局,她亦不愿经历全部商酌定音的过程,便亲自领了朋友去晓园安置。
静谧夏夜,萤火缭绕,点点浮动,息了房灯,看到晓园里幻虚景象,不*忆起了年少时,童心无惧,将秋千到十来尺高,吓得表哥守护一侧,不敢妄言轻动。
现在秋千依旧摇摆,却已物是人非,她似乎再也不是那个随惹人忧虑的余宛静。只是恍然间,她宛若回到从前,又看到了墨守成规的影子,锦衣长褂,严虚谨慎,静穆闲雅地怵立一侧。
停了摇摆,问候之言,无从出口,又不得不打破无风无浪,她道了句:“姨丈他们在前厅是吗?我现在过去。”
夜色掩不住愈加挽留的神情,他几经吞咽,竭尽所能留下她稍纵即逝的身影:“这些天,你还好吗?”
闪闪的萤火照着他的痛苦挣扎,她能想象他被姨丈姨妈劝慰被冯梓钧横刀拦截的心情,她也只能点头称是。
他蠢蠢的两手相互交织,无措的额头焦急万分,嘴边却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见她起身离开,不由情急道:“我知道你心里怪我,没有跟你知会一声,就发了喜帖。宛静,我是真心想娶你,想了十多年。”
他终于说出肺腑之言,却是迟了,迟到她遇上另外一个人。她依然回首,文静一笑:“我从来没怪过你。”
他俨然不信,音色迫切:“我知道你去顺德救我,吃了很多苦,我对不起你,我想好好照顾你。”
她懂得却也只能拒绝:“表哥,我想,以后都不必了。”
他知道会被推辞。
他本想横下决心,冲至她面前,拦了去路;他本想铿锵顿挫劝她,冯梓钧是军阀,跟张泽霖是一类货色,自古以来,兵匪一家,间银掳掠,无所不尽其能,他们不过是披了军装外衣,打着保护民众的旗号;他本想提及,张泽霖甚至趁机霸占她,玩弄她,当着他的面对她施暴;他本打算喋喋不休,冯梓钧如果知道她被人玷污,会怎么想?知道她是被张泽霖欺负,又会怎么想?
可是见到园门翩翩而来的七尺身影,见到她举步轻摇姗姗行了过去,见到那人不顾他在场对她瞻情顾意,他紧握双拳,强忍了住。
她待那人比他分明少了七分冷淡多了八分缠绵:“怎么过来了?”那人只是淡然一笑,并未答复,越过她肩,对他显露仗势严威:“世棠兄可还有什么嘱咐之言要对宛静讲明,若是没有,我想带宛静去前厅商议大事。”得到他不失礼的答复后,那人便径直携了她的手逍遥而去。
萤火翩舞的夜幕,她曾迷恋的亦真亦幻,只剩下他孤单影只,对月成双。
前庭的大事不出宛静意料,早已一一定决。姨丈寻了她过去,不过是讲明,自己虽不是她的双亲,却是抚养她长大*,供她留学海外,待她如亲生女儿般恋恋不舍。她也知晓应有的客套礼节,对长辈感恩戴德一番,又悲悲戚戚地跟姨妈一旁道别,演了一幕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的戏。
鉴于冯梓钧的迟迟未归,冯希尧的休养身息,事事不理,孙铭传的足迹已是遍及许昌大小街巷,名山名水,商贸场地,见过民生亦吃过山珍。只是这日下午,路过许昌大学,他倒来了兴致,想去校园转悠,一览许昌的文人雅士。刘伯宽没有推迟,自踏进校门,便详细介绍起这所学校的悠远文化历史。他认真听复,赞叹不已。
然而,途经教学楼区,掩映在片片竹叶后的清丽面容忽然拴住了他的脚踝,确是那双水杏涟漪的眼,确是那张清艳脱俗的脸,确是她一尘不变的笑涡对他微笑。
这似乎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这似乎又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情绪激动,后退两步,准备唤出“余小姐”,突然,晓风轻拂,竹枝摇曳,她面前分明站有另外一人,衣着戎装,堂堂正正,侧面看见,似乎气宇不凡。他心下一紧,匆忙跟上丝毫未察觉的刘伯宽,却是再也听不进一字半句。
梨花落尽染秋色(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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