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情况是我完全不敢告诉警长星期六晚上确切地发生了些什么。这是多么奇异的事情,以致于他肯定不会相信的。但我觉得我必须告诉某个人,这就是我为什么来你这儿的原因。”
波洛平静地说:“我受宠若惊。”
他注意到,她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她是一个女人,他想,她是一个对自己产生的影响力非常有把握的女人。所以肯定她也许,不时地,会犯个错误。
“约翰和我十五年前订了婚。他非常爱我——那么疯狂,以至于有时使我恐惧。他想让我放弃演戏——放弃任何我自己的思想或生活。他是那么具有占有欲,那么专横,以至于我觉得我不能履行这件婚事,于是我撕毁了婚约。我恐怕他非常艰难地接受了这个改变。”
波洛发表了一通谨慎而同情的话。
“我直到上个星期六晚上才见到他。他陪我回家。我告诉警长我们在谈论过去的时光——某种程度上看这是真的。但事实上远远不止这些。”
“是吗?”
“约翰疯了——十分疯狂。他想离开她的妻子和孩子,他想让我同我的丈夫离婚并嫁给他。他说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他看到我的那一刻,时间静止了。”
她闭上双眼,吞下了后面的话。脂粉下的那张面孔十分苍白。
她又睁开了眼睛,几乎是怯生生地对波洛笑着。
“你能相信那样——那样一种感情是可能的吗?”她问。
“我认为是可能的,是的,”波洛说。
“永远也不会忘记——继续等待——计划——希望,最终用一个人的全身心下决心去得到自己想要的。有这样的男人,波洛先生。”
“是的——还有这样的女人。”
她向他投去了不友好的一眼。
“我正在说男人的事——关于约翰.克里斯托。喔,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起先我反抗,大笑,拒绝认真地对待他。接着我告诉他他疯了,当他回去时已经很晚了。我们争吵着,争吵着。他依然故我——就像下定决心。”
她又一次吐字不清。
“这就是为什么第二天早晨我要送给他一张条子,我不能遗留下这样的问题。我得让他明白他想要的是——不可能的。”
“是不可能的?”
“当然是不可能的!感情占据了他。他不会听我所说的,他只是在坚持。我告诉他这样没用,我不爱他,我恨他……”她停了下来,费力地喘息了一下。“我不得不对此表现得很残忍。于是我们在怒火中分手了……而现在——他死了。”
他看到她的手渐渐移动,看到了她那弯曲的手指和突出的指节。这是一双巨大的、残忍的手。
她正感受到的强烈的情感传递给了他。这不是悲伤,不是哀悼——不,这是怒火。这种怒火,他想,来自于一个受到阻碍的自我主义者。
“那么,波洛先生?”她的声音控制得很好,流畅圆润。“我该做些什么呢?叙述这个故事,还是埋藏在心中呢?这就是发生的一切——但不太容易使人相信。”
波洛注视着她,一个长长的、充满思索的注视。
他认为维罗尼卡.克雷所讲的不是实情,但里边却存在着不可否认的真诚的暗流。事情发生了,他想,但不是这样发生的。
突然他明白了。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但完全颠倒了。是她无法忘记约翰.克里斯托,是她遇到了阻碍,被严厉地拒绝了。而现在,由于无法沉默地忍受一只母老虎被夺去了她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猎物,而产生了猛烈的怒火。她发明了一个真相的版本,这样就会慰藉她那受到伤害的自尊心,还可以有一点点满足对一个脱离她掌心的男人那痛苦的渴望。她不可能承认这点,她,维罗尼卡.克雷,无法得到她想要的!于是就完全改变了这个故事。
波洛深吸了一口气,说:
“如果所有这些同约翰.克里斯托之死有关系的话,你就得讲出来,但如果没有的话——我就看不出为什么得这么做了——还有,我认为你是完全有正当理由保有这个秘密的。”
他怀疑她是否失望了。他有一个想象,以她现在的心境,她会愿意将她的故事公布在那些报纸上的。她找到他——为什么呢?对她的故事进行实验吗?测试他的反应吗?还是利用他——引诱他将这个故事传播出去?
如果他那平淡的反应令她失望的话,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站起来,向他伸出了她那细长的、指甲精心修剪过的手。
“谢谢你,波洛先生。你所说的似乎很明智。我非常高兴来您这儿。我——我觉得想让某个人知道。”
“我将不会辜负您的信赖的,夫人。”
在她走了之后,他略微开了一会儿窗。香味使他感觉不舒服,他不喜欢维罗尼卡的香味。那种香水虽然昂贵,但却令人腻味,充满了强制力,就像她的个性。
当他放下窗帘的时候,他在考虑,是不是维罗尼卡.克雷杀了约翰.克里斯托。
她也许希望杀死他——他相信这一点。她会很高兴地扣动扳机——将会很高兴地看到他踉跄几步,然后倒下。
但是在这种充满报复心的怒火之下,隐藏着某些冷酷、精明的东西,某些判断时机的东西。一个冷漠、工于心计的精灵。然而无论维罗尼卡.克雷有多希望杀死约翰.克里斯托,他都怀疑她是否会去冒这个险。
第23章
审问结束了。这只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虽然预先已经得到了警告,但几乎每一个人仍然有一种怨恨的虎头蛇尾的感觉。
警察局宣布休庭两个星期。
格尔达和帕特森夫人坐着一辆雇来的车从伦敦赶来的。她穿着一袭黑裙,戴了一顶不相称的帽子,看上去紧张而迷惑。
正当她预备回到车里时,安格卡特尔夫人走向她,她停住了。
“你好吗,格尔达,亲爱的?我希望,你睡得还好。我认为这一切会像我们希望的那样,进行状况良好,难道不是吗?你不同大家一起呆在空幻庄园,我们是多么遗憾,但我十分理解这种变故会令人多么难过。”
帕特森夫人埋怨地看着她的姐姐,因为她没有做出适当的介绍。她用她那愉快的声音说:
“这是柯林斯小姐的主意——直接开车回去。很昂贵,当然了,但我们认为这值。”
“哦,我是多么同意你的看法。”
帕特森夫人降低了声音。
“我将会带着格尔达同孩子们直接去见克斯希尔。她需要休息和宁静。那些记者们!你们不知道,完全是蜂拥般地到哈利街采访。”
一个年轻的男人冲它们照了一张像。埃尔西.帕特森把她的姐姐推上车,开车离开了。
其他人对格尔达那张在那不相称的帽沿下的面孔只有一个瞬间的印象。它空洞,迷失——在那一刻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弱智的小孩。
米奇.哈德卡斯尔在叹息声中轻声低语道:“可怜的家伙。”
爱德华愤怒地说:
“每个人从克里斯托身上都看到了什么?那个悲惨的女人看上去心完全碎了。”
“她的心完全都在他身上,”米奇说。
“但为什么?他是一个自私型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好伙伴,但——”他顿住了。接着他问:“你认为他如何,米奇?”
“我!”米奇考虑着,最后她说:“我认为我尊敬他。”连她自己都对自己的话相当吃惊。
“尊敬他?为什么?”
“这个,他精通他的工作。”
“你是从作为一个医生的角度来想他的吗!”
“是的。”
没有时间说更多的话了。
亨里埃塔将用自己的车把米奇送回伦敦。爱德华将赶回空幻庄园吃中饭,然后同戴维一起搭下午的火车。他含糊地对米奇说:“哪天你一定的抽空出来和我一起吃午饭,”而米奇说这将会非常不错,但她离开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小时。爱德华对她露出了迷人的微笑,然后说:
“哦,这是一个特殊的理由。我肯定他们会理解的。”
接着他走向亨里埃塔。“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亨里埃塔。”
“好,打吧,爱德华。但我可能会大多数时间都在外边。”
“在外边?”
她冲他迅速、嘲讽地一笑。
“驱赶我的悲哀。你不希望我坐在家里郁郁寡欢吧,不是吗?”
他缓缓地说:“这一段日子以来我不太理解你,亨里埃塔。你像变成另一个人了。”
她的脸变得柔和了。她出乎意料地说:“亲爱的爱德华,”并迅速而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臂。
接着她转向露西.安格卡特尔。“如果我愿意的话我能回来吧,可以吗,露西?”
露西.安格卡特尔说:“当然,亲爱的。况且至少两个星期之后这儿还会有一场审讯的。”
亨里埃塔走向她停车的地方。她和米奇的手提箱已经放在里边了。
她们钻进车里,开车走了。
车子沿着长长的山路向上爬,来到了山脊上的公路。在她们下面,是一片在灰暗的秋日的寒冷中微微抖动的褐色和金色的树叶。
米奇突然说:“我很高兴离开——甚至是离开露西身边。即使她很可爱,但有时她使我不寒而栗。”
亨里埃塔专注地看着后视镜。
她相当漫不经心地说:
“露西有着花腔高音的特色——甚至是在对待谋杀时。”
“你知道,我以前从未想到过谋杀。”
“为什么你应该想到过?这不是人们考虑的事,在纵横字谜游戏这是一个六个字母的单词,或是一本书封皮上令人愉快的东西。但在现实中——”
她停住了。米奇替她说完了这句话:
“是真实的。这就是使一个人害怕的地方。”
亨里埃塔说:
“你没必要害怕,你是处在这件事之外的。也许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人害怕。”
米奇说:
“我们现在都在局外。都摆脱了。”
亨里埃塔嘟囔着:“我们是这样吗?”
她又在看着后视镜了。突然她把脚放在了加速器上,车子立刻快了起来。她瞥了一眼示速器,已经超过了五十英里,瞬间指针又指到了六十英里。
米奇从侧面看着亨里埃塔的侧影。看上去并不像是在鲁莽地开车。她喜欢高速度,但那条蜿蜒的路几乎不适合她们的速度。亨里埃塔的嘴边荡漾着一丝微笑。
她说:“从你的肩膀上看,米奇。看到后面的那辆车了吗?”
“怎么了?”
“那是一辆凡特纳十型。”
“是吗?”米奇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它们是那种很有用的小型车,省油,适应各种路况,但不快。”
“不快吗?”
奇怪,米奇想,亨里埃塔总是为那些车以及它们的表现如此痴迷。
“正如我说的,它们不快——但那辆车,米奇,即使我们开到六十英里也能和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米奇吃惊地把脸转向她。
“你指的是——”
亨里埃塔点点头。“我相信,是警察,在外观非常普通的车上装了特殊的发动机。”
米奇说:
“你的意思是他们仍然在监视我们所有的人吗?”
“这似乎相当明显。”
米奇颤抖着。
“亨里埃塔,你能明白这桩案子中第二支枪的意义吗?”
“不,但这使格尔达洗清了罪名。但除此之外,它似乎没有增添任何东西。”
“但,如果它是亨利的一支枪的话——”
“我们并不知道它是。它还没有被找到,记住这点。”
“对这是真的。它完全有可能是外面的什么人。你知道我认为是谁杀了约翰的吗,亨里埃塔?那个女人。”
“维罗尼卡.克雷吗?”
“对。”
亨里埃塔沉默不语。她的双眼紧紧盯着前面的路,继续开着车。
“难道你不认为这是可能的吗?”米奇坚持着自己的看法。
“可能的,是的,”亨里埃塔缓缓地说。
“那么你不认为——”
“只是因为你想考虑一件事而考虑它是没有用的。那是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让我们所有的人摆脱了嫌疑!”
“我们?但——”
“我们都牵扯在里面——我们所有的人。即使你,米奇,亲爱的——他们也在费力地寻找出一个你冲约翰开枪的动机。当然我很愿意是维罗尼卡。没有什么能比看到她在被告席上进行那可爱的表演,更让我高兴的了!”
米奇快速地看了她一眼。
“告诉我,亨里埃塔,这所有的一切使你感到心中充满了报复吗?”
“你是说——”亨里埃塔停顿了片刻——“因为我爱约翰吗?”
“是的。”
当米奇说话的时候,她带着一种轻微的震撼,意识到这个赤裸裸的现实第一次被说了出来。它早就被他们所有的人接受了,露西和亨利,米奇,甚至还有爱德华,大家都知道亨里埃塔爱约翰.克里斯托,但以前从未有人间接地用言语提及这个事实。
亨里埃塔似乎在思索,谈话出现了停顿。接着她用她那充满了思考的声音说:
“我无法向你解释我的感受。也许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现在正行使在艾尔伯特桥上。
亨里埃塔说:
“你最好同我一起去雕塑室。我们喝杯茶,然后我会开车送你回宿舍的。”
伦敦的下午很短,光线已经逐渐暗淡了。她们驶到雕塑室的门前,亨里埃塔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她走进去,打开了灯。
“很冷,”她说。“我们最好打开煤气炉。哦,真讨厌——我的意思是应该在路上买些火柴的。”
“打火机不行吗?”
“我的不能用了,况且无论如何用一只打火机点燃煤气炉总是很困难的。随便些,就像在自己家里。在那边街角站着一个瞎老头。我总是从他那儿买火柴的。我马上就回来。”
米奇独自呆在雕塑室里,四处走走观看亨里埃塔的作品。同这些木头和青铜的东西一起呆在这空荡荡的雕塑室里,她有一种神秘而恐怖的感觉。
有一尊头像有着高高的脸颊骨,还戴着钢盔,也许是一个红军战士;还有一个巨大的粉色花岗岩的静止的青蛙。在雕塑室的尽头,她走到了一座几乎同真人大小的木雕跟前。
当亨里埃塔用钥匙打开房门,无声无息地走进来时,她正注视着这座雕像。
米奇转过身去。
“这是什么,亨里埃塔?它相当可怕。”
“那个吗?那是《崇拜者》。是要送到国际联合展的,”
米奇盯着它,重复着:
“它真可怕。”
亨里埃塔跪下点燃了煤气炉,她从肩膀上扭过头去,说:
“你这样说十分有趣。为什么你发觉它很可怕呢?”
“我认为——因为它没有脸。”
“你非常正确,米奇。”
“它很不错,亨里埃塔。”
亨里埃塔轻轻地说:
“这是一个漂亮的梨木像。”
她直起了膝盖,站直身子,把她那大大的帆布袋和裘皮外套扔到了长沙发上,接着往桌子上扔了两盒火柴。
米奇被她脸上的表情震动了——那是一种突然的十分令人费解的欢欣。
“现在该喝茶了,”亨里埃塔说。她的声音中也包含着那种米奇已经从她脸上看到了的同样的暖融融的欣喜。
这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但米奇在紧接着的被那两盒火柴勾起的一连串的想法中忘记了这点。
“你还记得维罗尼卡.克雷拿走的那些火柴吗?”
“露西坚持哄骗她接受那整整半打火柴的时候吗?记得。”
“有人发现了她在自己的屋里是否有火柴了吗?”
“我想警察会的。他们是非常周密的。”
一种淡淡的、胜利的微笑浮现在亨里埃塔的嘴角上。米奇感到迷惑不解,几乎有些反感。
她想:“亨里埃塔能够真正地在乎约翰吗?她能是这样的吗?当然不是。”
一阵淡淡的凄楚的寒意袭遍了她的全身。当她想到:“爱德华再也不必等待很长时间了……”
她的小气使这个想法不能带给她温暖。她希望爱德华幸福,不是吗?她好像不可能拥有爱德华。对于爱德华来说,她永远都是“小米奇”。永远也不会比这个再多了。一个女人永远也不会被爱上。
不幸的是,爱德华,是那种忠实型的男人。喔,忠实型的最终通常会得到他们想要的。
爱德华和亨里埃塔住在安斯威克……这是这个故事圆满的结尾。爱德华和亨里埃塔从今往后永远都过着幸福的生活。
她能够非常清晰地看到这一点。
“高兴起来,米奇,”亨里埃塔说。“你不能让一桩谋杀案使自己情绪消沉。过会儿我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好吗?”
但米奇很快回答说她必须回自己的屋了。她还有事要做——写信。实际上,她最好一喝完茶就离开。
“好吧,我开车把你送到那儿。”
“我可以乘出租车。”
“胡说八道。既然有车,我们就用吧。”
她们走出房门,进入到了夜晚那潮湿的空气当中。当她们驾车驶过车库尽头时,亨里埃塔指着一辆正在边上停着的小汽车。
“一辆凡特纳十型。我们的影子,你会看到它们,它会尾随着我们。”
“这一切多令人厌恶!”
“你这样认为吗?我并不介意。”
亨里埃塔让米奇在她的屋前下了车,然后返回车库,放好车。
接着她独自再次回到雕塑室。
在一段时间内,她一直心不在焉地站着,不停地用手指敲击着壁炉台。接着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着:
“那么——去工作吧。最好别浪费时间。”
她脱下花格呢外套,穿上罩衣。
一个半小时之后,她向后退了几步,仔细地研究她已经完成的东西。她的脸颊上涂上了粘土,头发蓬乱,但她对架子上的模型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匹马的粗略的轮廓。大团大团的不规则的粘土被拍在上面。它是那种可以让上校使一个骑兵团都不知所措的马,所以它不像任何现实中的活生生的马。它也可能折磨过亨里埃塔那以狩猎为生的爱尔兰祖先。即使如此它仍然是一匹马——在理论上是一匹马。
亨里埃塔想知道,如果格兰奇警长看到它会怎么想。当他在头脑中想象出他的面孔时,她的嘴巴高兴地咧开了。
第24章
爱德华.安格卡特尔迟疑地站在舍夫茨别利大道汹涌的人潮之中。他感到很紧张,要踏入那幢金字招牌上写着“阿尔弗雷治夫人”的建筑物。
某种模糊的直觉,曾阻止他仅仅是打电话邀请米奇出来吃午饭。空幻庄园那场电话交谈的片断,使他心烦意乱——而且,使他震惊。米奇声音中的屈从,卑顺伤害了他的感情。
对于米奇来说,自由,快乐,直言不讳,就是不得不接受这种态度,不得不屈服,她显然屈服于了电话线另一端的粗鲁,无礼。这完全错了——整件事都错了!而那时,在他表露出他的关怀时,她坦白地向他讲述了那个不愉快的事实:一个人得保住自己的饭碗,工作不是轻易就能找到的,而且,要通过表现才能来保住饭碗这个事实,使人们负担的不快,要远远多于仅仅是完成一项规定的任务。
直到那时,爱德华才模模糊糊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有很多年轻的女人现今都是有“工作”的。如果他以前曾考虑过这点的话,他一定是认为——一般来说,她们有工作是因为她喜欢工作——这能使她们的独立感得到满足,并给了她们生活中的一种乐趣。
爱德华从未想到过事实是从早晨九点到下午六点,中间一个小时午饭时间的工作日,把一个女孩完全同有闲阶级的绝大多数娱乐和消遣截然分离。米奇,除非她牺牲自己的午餐时间,否则就不能去参观画廊;她不能去听下午场的音乐会;在某个美好的夏日郊游;或是在一个远些的餐馆悠闲地吃一顿午饭。而只能把去乡间的远足定在星期六的下午和星期天,在一个拥挤的里昂餐馆或小吃店急匆匆地吃完午饭,这对爱德华来说是一个新的而又愉快的发现。他非常喜欢米奇。小米奇——这就是他如何想着她的。羞涩,但新奇地睁大眼睛,来到安斯威克度假,起初很少开口,但接着就在热情和关爱中打开了闸门。
爱德华过去那种喜欢独自生活的倾向,以及总是怀疑地将现实当作某种仍然未经检验的东西来接受的倾向,延迟了他对米奇是一个成年人的认识。
正是在空幻庄园的那个晚上,他带着从亨里埃塔那儿得到的奇怪而沮丧的打击,冰冷而颤抖地走进屋子的那个晚上,当米奇跪着点燃火炉的时候,他才第一次认识到了米奇不是一个可爱的小孩,而是一个女人。这曾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发现——有片刻他感到自己失去了某种东西——某种属于安斯威克的宝贵的一部分的东西。他当时冲动地说出了那种突然升起的感情,“我希望能够更经常地见到你,小米奇……”
站在外面的月光中,同亨里埃塔这个他吃惊地发现再也不是那个熟悉的亨里埃塔,他曾爱了那么久的女人说话——他感到了突然袭来的恐惧。他走进了他的生活中那安排好的模式中更进一步的不安。小米奇也是安斯威克的一部分——并且她已经不再是小米奇了,而是一个勇敢无畏、目光悲哀的、她从不了解的成年人。
自从那时起,他的头脑中便乱作一团,为自己从未关心过米奇的幸福和安宁,这种缺乏考虑的行为而深深陷入了自责。想到她在阿尔弗雷治夫人的女装店里,做着与她的兴趣不符的工作,他就更加担心了。最终他决定亲自去看看她所在的女装店究竟如何。
爱德华怀疑地盯着橱窗里的一件带着窄窄的金色腰带的黑色短裙;以及一些样子看上去放荡,过于窄小的针织外衣;一件镶着相当俗艳的、彩色花边的晚礼服。
爱德华除了依靠直觉外,对女人的衣服一无所知,但他精明地意识到所有这些在橱窗中展览的衣服,都是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不,他想,这个地方不值得她呆。某个人——安格卡特尔夫人,也许——必须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个现状。
在努力克服了羞涩之后,爱德华挺直了他那略有些下垂的肩膀,走了进去。
他立刻因困窘而变得手足无措。两个银白色头发,声音尖锐的顽皮而冒失的小女孩,正审视着一个陈列柜里的衣服,一个棕黑色皮肤的女售货员正在为她们服务。在商店最里边,一个塌鼻子,棕红色头发,声音刺耳的小个子女人正同一个矮胖、迷惑不解的顾客就更换一件晚礼服的事情争执。从一个邻近的更衣室里传出一个女人不满的、高昂的声音:
“可怕——真可怕——你难道不能给我拿一些合适的衣服试穿吗?”
接着他听到米奇那柔和的低语——一种顺从的、具有说服力的声音:
“这种暗紫红色的衣服真的非常好看。我认为它很适合您。如果您能够穿上的话——”
“我不把时间浪费在试穿那些我能看出不好的东西上面,多用点儿心。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想要红色的衣服。如果你听了我对你所说的——”
血色涌上了爱德华的脖颈。他希望米奇把衣服扔到那个讨厌的女人的脸上,而她却小声说:
“我再去看看。我想你会喜欢绿色的吧,夫人?还是这件桃色的?”
“难看——太难看了!不,我不再看任何东西了。完全是浪费时间——”
但现在,阿尔弗雷治夫人,离开了那个矮胖的顾客,走向爱德华,探询地看着他。
爱德华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啊——我能问一下——哈德卡斯尔小姐是在这儿吗?”
阿尔弗雷治夫人的眉毛扬了起来。但她同时看到了爱德华身上那套萨维尔.罗设计的服装,她挤出了一丝比她大发雷霆时还要令人讨厌的笑容。
从更衣室里传路了那尖锐、高昂的、令人憎恶的声音。
“小心点儿!你怎么这么笨。你扯着了我的发网。”
而米奇呢,声音则有些不稳定:
“十分抱歉,夫人。”
“愚蠢的笨东西。”(那个声音显得有所抑制了。)“不,我自己来。请把我的皮带递过来。”
“哈德卡斯尔小姐很快就会没事了,”阿尔弗雷治夫人说。她的笑容现在变成了暗送秋波。
一个浅茶色头发,看上去脾气很坏的女人,拿着几个大包小包出现在更衣室的门前,走到了街上。米奇,穿着一条朴实无华的黑裙子,为她打开了门。她看上去苍白而不快。
“我到这儿是要带你出去吃午饭,”爱德华开门见山地说。
米奇苦恼地瞥了一眼钟。
“到一点一刻后我才能离开,”她开口道。
现在是一点过十分。
阿尔斯雷治和善地说:
“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走,哈德卡斯尔小姐,因为你的朋友需要你。”
米奇小声说:“哦,谢谢,阿尔弗雷治夫人。”又对爱德华说:“我马上就好,”然后消失在商店后面。
爱德华,受到阿尔弗雷治夫人重点强调的“朋友”的影响而变得畏缩,无助地站在那儿等待。
阿尔弗雷治夫人正打算同他调侃几句时,门打开了。一个看上去样子很富有,带着一条小狮子狗的女人走了进来。阿尔弗雷治夫人那种商业的直觉使她向那个新来者迎了过去。
米奇穿着外套再次出现了,挽着他的胳臂,爱德华带她走出了商店,来到了街上。
“上帝,”他说,“你不得不忍受那类事吗?我听到了那个该死的女人在帘子后对你所说的话。你怎么能忍受这个,米奇?你为什么不把上衣扔到她的头上?”
“如果我那样做的话,我就会失去工作。”
“但难道你不想把东西扔向那种女人吗?”
米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当然想。有很多次,特别是在夏季大甩卖,酷热的一周最后几天时,我担心我将要度过的一天就是确切地告诉每一个人,他们的行为将被容忍到什么地步——而不是‘是,夫人’,‘不,夫人’——‘我来看看您是否还需要些其他什么东西,夫人。’”
“米奇,亲爱的小米奇,你不能忍受所有这些了!”
米奇大笑着,有些抖动。
“别难过,爱德华。究竟为什么你要来这儿呢?为什么不打个电话?”
“我想亲自来看看。我一直很担心。”他停了一下,然后爆发了,“天哪,露西绝对不会对一个洗碗碟的女仆像那个女人对你说话那样讲话。你不得不忍受这些粗暴和无礼是场错误。天哪,米奇,我愿意带你离开这一切,去安斯威克。我要叫一辆出租,把你塞进去,现在就带你走,乘两点一刻开的那辆火车去安斯威克。”
米奇停了下来。她佯装着丝毫不感兴趣。她同那些试衣服的顾客在一起,过了一个乏味的上午,而她照顾的夫人们绝大多数都是仗势欺人的人。她带着一阵突然涌上的怨恨的火花,数落着爱德华:
“噢,那么,为什么你不这样做呢?有这么多的出租车!”
他注视着她,对她突然而来的怒火很吃惊。她继续着,她的怒火喷发了:
“为什么你要来说这些话?你不是认真的。你认为我在过了一个地狱般的上午之后,被提醒世界上还有安斯威克这样的地方,就会轻松些吗?你认为我会感激你站在那儿,唠唠叨叨地说你是多么愿意带我离开这一切吗?所有这些都是甜美而不真诚的。你所讲的没有一个字是认真的。难道你觉得我会出卖自己的灵魂,来赶上两点十五分去安斯威克的火车,逃离每一件事情吗?我甚至无法忍受只是想起安斯威克,你明白吗?你是怀有善意的,爱德华,但你是残忍的!说这些——只是说这些……”
他们面对面地相互注视着,使午餐时间舍夫茨别利在街上的人群很不方便。然而他们除了对方之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爱德华就像一个突然从睡梦中醒来的男人那样盯着她。
他说:“那么好吧,去他的。你将搭乘两点十五分开往安斯威克的火车!”
他扬起了手杖,叫住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它在路边停了下来。爱德华打开车门,而米奇,有些晕眩地钻了进去。爱德华对司机说:“帕丁敦车站,”然后也随着她坐进了车里。
他们沉默地坐着。米奇的嘴唇紧紧地闭着,她的目光是挑衅、反抗的。爱德华直直地注视着他前面。
当他们在牛津大街停下等绿灯时,米奇闹别扭地说:
“我似乎在要求你证实你的谎话。”
爱德华简短地说:
“这不是谎话。”
出租车猛地动了一下,又前进了。
直到出租车在艾治威尔路向左拐入剑桥巷的时候,爱德华才突然恢复了他对生活的惯常态度。
他说:“我们不能坐两点一刻的那趟车,”然后拍拍玻璃,对司机说:“去伯克利餐馆。”
米奇冷冷地说:“为什么我们不能坐两点一刻的那趟车?现在才一点二十五分。”
爱德华冲着她笑了。
“你还没拿任何行李,小米奇,没拿睡衣,牙刷,还有在乡间穿的鞋子。四点一刻还有一趟,你是知道的。现在我们要吃些午饭,仔细讨论一下。”
米奇叹了口气。
“这就是你,爱德华。总是牢记实际的一面。冲动并不能把你带得很远,不是吗?哦,那么,刚才持续的是一个美梦。”
她的手从他的手中滑落,她向他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对不起,我刚才站在人行道上,就像一个泼妇那样辱骂你,”她说。“但是你知道,爱德华,你真让人生气。”
“是的,”他说。“我能肯定自己曾经如此。”
他们肩并肩愉快地走进了伯克利餐馆,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桌子,爱德华点了一份丰盛的午餐。
在他们吃完鸡之后,米奇叹了口气,然后说:“我应该迅速赶回商店了,我的时间到了。”
“今天你要享受正常的午餐时光,即使我不得不回去,买下那个商店里的一半的衣服!”
“亲爱的爱德华,你真的非常好。”
他们吃了橙香沙司薄卷饼,接着侍者为他们端来了咖啡。爱德华用勺子搅动着咖啡里的糖。
他温柔地说:
“你真的很喜欢安斯威克,不是吗?”
“我们必须谈安斯威克吗?我在没有搭乘两点一刻的火车后还继续活着,而且我十分清醒,关于四点一刻的那趟火车没有任何问题——但请不必老提这件事了。”
爱德华笑了。“不,我不是在建议我们搭四点一刻的那趟车。我是在提议你去安斯威克,米奇。我是在提议你永远呆在安斯威克——也就是说,如果你能够忍受我的话。”
她从咖啡杯的边缘上注视着他——用一只她尽量保持正常的手放下了杯子。
“你实际上是在指什么,爱德华?”
“我提议你嫁给我,米奇。我认为这不是一个非常浪漫的求婚。我是一个迟钝的蹩脚的人,我知道这点,而且我不是很擅长处理事情。我只是读书和到处虚度时光。但即使我不是一个十分令人开心的人,我们已经相互认识了很长时间,并且我认为安斯威克本身将会——这个,将会做出补偿的。我认为你在安斯威克将会幸福的,米奇。你愿意去吗?”
米奇有一两次欲言又止,然后她说:
“但我认为——亨里埃塔——”就停住了。
爱德华以平静而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
“是的,我曾经向亨里埃塔求过三次婚,每次她都拒绝了。亨里埃塔知道她不需要什么。”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接着爱德华又说:
“我们将呆在一起,米奇亲爱的,怎么样?”
米奇抬起头看着他。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她说:
“这似乎是那么地不同寻常——就是这样轻易地得到去天堂的邀请,在伯克利餐馆!”
他容光焕发。他把手在她的手上放了片刻。
“现成的天堂,”他说。“你在安斯威克就会有这样的感觉的。哦,米奇,我真高兴。”
他们幸福地坐在那儿。爱德华付了账单,并加了一份数量惊人的小费。餐馆里的人开始逐渐稀少。米奇鼓起勇气说:
“我们得走了。我想我最好先回到阿尔弗雷治夫人那儿去。毕竟,她还在指望我。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不,我想你得回去辞职,或是交上你的声明,不管你怎么叫它。然后,你不再在那儿继续工作了。我不能忍受这个。但首先我认为我们最好去一家邦德街上卖戒指的商店。”
“戒指?”
“很正常,难道不是吗?”
米奇大笑着。
在珠宝店暗淡的光线下,米奇和爱德华弯腰看着许多碟子里盛着的闪闪发光的订婚戒指。一个谨慎的售货员善意地注视着他们。
爱德华推开一个天鹅绒垫着的碟子,说:
“不要绿宝石。”
穿着绿色花格呢外套的亨里埃塔——穿着一件就像中国绿玉石的晚礼服的亨里埃塔……
不,不要绿宝石。
米奇抹去了心口上那微笑的针刺般的疼痛。
“为我挑选,”她对爱德华说。
他弯腰凑近了他们面前的碟子。他拣出了一枚镶着一粒钻石的戒指。那不是一粒很大的钻石,但却是一粒散发着美丽的光彩和火焰的钻石。
“我喜欢这个。”
米奇点点头。她喜欢爱德华表现出的一贯正确和过分讲究的品位。爱德华和那个售货员退到一边的时候,她把它带在了手指上。
爱德华开了一张三百四十二镑的支票,然后走回米奇的身边,冲她微笑着。
他说:“让我们回去,粗暴地对付阿尔弗雷治夫人吧。”
第25章
“哦,亲爱的,我是多么高兴!”
安格卡特尔夫人向爱德华伸出了一只柔弱的手,并温柔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了米奇。
“你做得完全正确,爱德华,使她离开那个恐怖的商店并把她带到这儿来。她将留在这儿,当然了,并从这儿出嫁。圣.乔治教堂,你知道,从大路走是三英里,虽然穿过树林的话只有一英里的路,但一个人不能穿过树林去参加婚礼。我想还要有牧师——可怜的人,每年秋天他都要得那么可怕的感冒。助理牧师,有着英国国教教徒的大嗓门,而整个仪式将不仅仅是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也不仅仅是神圣的,如果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当有人是从鼻子里说话的时候,要想保持头脑中的敬意是很困难的。”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露西式的迎接仪式,米奇断定。这使她既想笑,又想哭。
“我将会非常高兴从这儿出嫁的,露西,”她说。
“那么就这样定了,亲爱的。我认为你应该有米色的锻子,还有一本象牙色的祈祷书——而不是一束花。伴娘呢?”
“不,我不想小题大做。只要一个非常宁静的婚礼就行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亲爱的,而且我认为你也许是对的。秋天的婚礼上几乎总是菊花——一种激发不起灵感的花,我总是这样想。而且除非人们花大量时间精挑细选,否则伴娘不会很相配,还几乎总有一个人,一个非常普通的人破坏的整体效果——但人们不得不让她做伴娘,只是因为她是新郎的妹妹。但当然了——”安格卡特尔夫人露出了一丝微笑,“爱德华没有妹妹。”
“这似乎是我受到大家喜欢的原因之一,”爱德华微笑着说。
“但孩子们是婚礼上真正最糟的,”安格卡特尔夫人继续说,愉快地讲述着她自己的一系列想法。“每一个人都说‘多可爱!’但,我亲爱的,他们是人们最担心的!他们踩到拖裙上,或者哭喊着要保姆,而且还常常不舒服。我总疑惑一个女孩如何能以正常的心态沿着教堂的走廊缓缓而上,在她不能断定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
“在我的身后不必有任何东西,”米奇愉快地说。“甚至没有拖裙。我可以穿着外套和裙子出嫁。”
“哦,不,米奇,那样太像一个寡妇。不能那样,要有米色的缎子,不能从阿弗雷治夫人那儿出发。”
“当然不从阿弗雷治夫人那儿出发,”爱德华说。
“我将带你去米瑞尔商店买东西,”安格卡特尔夫人说。
“我亲爱的露西,我不可能负担得起在米瑞尔商店的花销。”
“胡说八道,米奇。亨利和我将为你准备嫁妆。而且亨利,当然了,将在婚礼中把你交给新郎。我真希望他裤子的带子不会太紧。自从他最后一次参加婚礼已经将近两年了。而我将要穿——”
安格卡特尔夫人停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露西?”
“绣球花的那种蓝色,”安格卡特尔夫人以一种心旷神怡的声音宣布道。“我想,爱德华,你将在自己的朋友中挑选伴郎,否则的话,当然,还有戴维。我觉得这对戴维非常重要。你知道,如果感觉自己聪明而又智慧,然而却没有人喜欢你,又有什么用!这是令人沮丧的。但当然这是在冒险。他可能会丢了戒指,或是在最后的时刻把它掉在了地上。我预料这会使爱德华太操心。但在某种意义上,我们邀请到这儿观看谋杀案的同样的人们面前这样做,也还是不错的。”
安格卡特尔夫人以最惯用的语调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安格卡特尔夫人,这个秋天招待几个朋友来观看谋杀案,”米奇情不自禁地说。
“是的,”露西沉思地说。“我想听起来是这样的。一个为枪杀而举行的聚会。你是知道的,当你开始想到这个的时候,就是这儿曾经发生的一切!”
米奇稍有些颤抖,说:
“喔,无论如何,现在都结束了。”
“确切地说,还没有结束——审讯只是延期了而已。而且那个可爱的格兰奇警长在这个地方遍布了他的人,他们只是闪进栗树林,惊走了所有的野鸡。就像玩偶盒里的玩偶一样出现在最不可能的地方。”
“他们在找什么?”爱德华问。“杀死克里斯托的那把左轮手枪吗?”
“我想一定是这个。他们甚至带着一张搜查令来到房子里。警长对此极为抱歉,十分难为情。但当然我告诉他我们会很高兴的。这真是有趣的事。他们完全查看了每一个地方。我跟着他们四处走,你是知道的,并且我还提议了一两处甚至连他们都没有想到的地方。但他们没有找到任何东西。这是最令人失望的。可怜的格兰奇警长,他正逐渐变得越来越瘦,而且不断地一下又一下地揪着自己的胡子。他的妻子应该因他正经受煎熬而为他准备特殊的营养丰富的饭菜——但我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她一定是那种关心地毯擦得是否亮远远超过关心烧一道可口的小菜的女人。这提醒了我,我必须去看看梅德韦夫人。佣人们能忍受警察的表现方式真有趣。她昨晚做的奶酪让人无法下咽。蛋奶酥和甜点心总是能够表现出一个人是否失去了平衡。要不是格杰恩把他们聚在一起的话,我相信有一半佣人会离开这儿。为什么你们两个人不去愉快地散散步,并帮助警察寻找左轮手枪呢?”
赫尔克里.波洛坐在长凳上,眺望着游泳池上面的小栗树林。自从安格卡特尔夫人非常盛情地准许他可以在任何时间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入侵感了。此时赫尔克里.波洛正思考这安格卡特尔夫人的感情。
不止一次他听到了头顶上的树林里小树枝的断裂声,或看到脚下的小栗树林里有人在走动。
很快亨里埃塔沿着与乡间小路相通的那条小路走了过来。当她看到波洛之后,停顿了片刻,接着她走过来并坐到了他的身边。
“早上好,波洛先生。我刚才去拜访你,但你出来了。你看上去很像奥林匹斯山神。你是在主持这次搜索吗?警长似乎很积极。他们在找什么,左轮手枪吗?”
“是的,萨弗纳克小姐。”
“你认为他们会找到吗?”
“我认为会的,会很快的,我可以断定。”
她探询地望着他。
“那么,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不知道。但我以为它很快就会被找到,现在是找到它的时候了。”
“你说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波洛先生!”
“这儿发生了稀奇古怪的事。你这么快就从伦敦赶回来了,小姐。”
她的面部表情变得僵硬起来。她发出了短促而辛酸的笑声。
“谋杀犯回到了犯罪现场吗?这是古老的迷信,难道不是吗?所以你认为是我——干的?当我告诉你我不会那样做的时候,你不相信我——不信我不可能杀任何人吗?”
波洛没有立即回答。他在深思熟虑之后说:
“从一开始,对我来说这个案子似乎就既不是非常简单——简单得让人难以相信它的简单(而简单,小姐,可能会奇怪地把人难住),也不是极为复杂。这就是说,我们正在同一个复杂而同时又具有天才创造力的头脑竞争,所以每次当我们似乎正在接近真相的时候,我们实际上是被引导着走上了一条与真相完全背道而驰的路,并且被引导着得出一个观点——一个最终会一无所获的观点。这种明显的徒劳,这种持续不断的毫无结果,不是真实的——这是认为制造的,这是策划好了的。一个十分精明而又天才的头脑一直在策划着,想要阻碍我们——并且成功了。”
“那么?”亨里埃塔说,“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正策划阻碍我们的头脑,是一个具有创造里的头脑,小姐。”
“我明白——这就是我被卷入的原因吗?”
她沉默了,双唇凄楚地紧闭着。她从茄克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铅笔,在长凳那白色的油漆过的木板上,无所事事地画着一株神奇的树的轮廓。当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始终眉头紧锁。
波洛注视着。脑子中猛然触动了一些事——在案子发生的那天下午,他站在安格卡特尔夫人的客厅里,注视着一堆桥牌的得分记录,还有一个他曾对格杰恩提出的问题。
他说:
“这就是你在你的桥牌得分记录上所画的——一棵树。”
“是的。”亨里埃塔似乎突然之间才明白了她在做些什么。“伊格德拉西尔,波洛先生。”她大笑道。
“为什么你要把它叫做伊格德拉西尔?”
她解释了伊格德拉西尔的来源。
“所以,当你‘随意乱画’(是这个词,不是吗)时,你画的总是伊格德拉西尔吗?”
“是的。随意乱画是一件有趣的事,难道不是吗?”
“在这儿的座位上——在星期六晚上的桥牌得分记录上——星期天上午在凉篷里……”
握着铅笔的那只手僵住了。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消遣的口吻说:
“在凉篷里?”
“是的,在那儿的圆铁茶几上。”
“哦,那一定是在——在星期六下午。”
“那不是在星期六下午。当格杰恩在星期天中午大约十二点左右,从凉篷里取出杯子的时候,茶几上没有画任何东西。我问过他了,而且他对此十分肯定。”
“那么那一定是在——”她只犹豫了片刻——“当然,是在星期天下午。”
但赫尔克里.波洛依然笑眯眯地愉快地摇了摇他的脑袋。
“我认为不是。格兰奇的人整个星期天的下午都在游泳池那儿,给尸体拍照,从水里取出左轮手枪。直到黄昏他们才离开。他们会看到任何出入凉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