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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16

_9 阿加莎(英)
  亨里埃塔缓缓地说:
  “我现在记起来了。我是在晚上很晚才去的——在晚餐之后。”
  波洛的声音变得尖刻起来:
  “人们在黑暗中不会‘随意乱画’,萨弗纳克小姐。你是在告诉我你是在晚上走进凉篷里,站在桌边,在看不到你所画的东西的情况下画了一棵树吗?”
  亨里埃塔镇静地说:“我正在告诉你真相,自然你不相信这些。你有你自己的想法。顺便问一句,你的想法是怎样的?”
  “我是在启示你,你是星期天中午十二点,当格杰恩取走杯子之后,进入凉篷的。你站在茶几边注视着什么人,或是在等待什么人,然后下意识地取出一支铅笔,在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的情况下画了伊格德拉西尔。”
  “星期天中午我不在凉篷里。我在平台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我拿着园艺篮子走到种着大丽花的花坛,剪下并捆扎起了一些长得不整齐的紫菀花。接着在刚一点钟的时候,我走向游泳池。我已经向格兰奇警长讲述了这一切。在一点钟之前我从未靠近过游泳池,只是在约翰枪杀之后才到的。”
  “这个,”赫尔克里.波洛说,“是你讲述的故事,但伊格德拉西尔,小姐,提供了反证。”
  “我在凉篷,然后杀了约翰,这就是你的看法吗?”
  “你在那儿,然后冲克里斯托大夫开了枪或是你在那儿,而且看到了是谁冲克里斯托大夫开的枪——或是那儿有其他什么人知道伊格德拉西尔,并故意在茶几上画了它,使你受到怀疑。”
  亨里埃塔站了起来。她扬起下巴对他进行指责:
  “你仍然认为是我杀了约翰.克里斯托。你认为你能够证明是我冲他开的枪。那么,我将要告诉你,你永远也不能证明。永远不能!”
  “你认为你比我精明吗?”
  “你永远也不能证明的,”亨里埃塔说。然后,转过身子,沿着通向游泳场的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走了。
第26章
  格兰奇来到憩斋同赫尔克里.波洛一起喝茶,恰恰是那种他很担心的茶——味道极其寡淡,是中国的茶。
  “这些外国人,”格兰奇想,“不知道如何品茶,你不可能教会他们。”但他并不怎么介意。他正处于一种悲观的情绪中,而当有不止一件不愉快的事时,他往往会产生一种可怕的愉快。
  他说:“审讯延期只到后天,而我们有所收获了吗?哪儿也没有。究竟是……,那支枪肯定在什么地方?这该死的乡村——数英里长的树林。需要有一支部队认真地进行搜索。简直是大海捞针,它可能在任何地方。事实是,我们不得不面对这点——我们可能永远也找不到那支枪。”
  “你会找到的,”波洛自信地说。
  “这个,缺乏努力这是不可能的!”
  “你会找到的,这是迟早的事。而我不过是提早说了而已。再喝一杯吗?”
  “我不介意这样做——不,不要开水。”
  “茶太浓了吗?”
  “哦,不,一点儿也不浓。”警长对此有礼貌地轻描淡写。
  他忧郁地啜吸着那苍白的、淡黄色的饮料。
  “这件案子让我像一只猴子样地出了丑,波洛先生——我像一只猴子样出了丑!我弄不清这些人。他们好像对你很有帮助——但他们告诉你的每件事似乎都引导你离开正轨,进行徒劳的搜索。”
  “离开正轨?”波洛说。一种惊异的目光在他的眼中闪烁。“是的,我明白了。离开正轨……”
  警长现在又加深了他的悲伤。
  “现在谈谈枪。克里斯托被击中了——按照法医提供的证据——仅仅是在你到达前一两分钟。安格卡特尔夫人挎着一只鸡蛋篮,萨弗纳克小姐拿着一只装满了枯死的花朵的园艺篮子,而爱德华.安格卡特尔穿着一件宽松的口袋里装满子弹的射击服。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把左轮手枪带走。它没有被藏在游泳池附近的任何地方——我的人搜查了那儿,所以它毫无疑问不在附近。”
  波洛点点头。格兰奇继续说:
  “格尔达.克里斯托被人陷害了——但是是谁陷害的呢?我追踪的每一条线索在这儿似乎都消失在稀薄的空气当中了。”
  “他们关于自己是如何渡过那个上午的故事令人满意吗?”
  “那些故事都不错。萨弗纳克小姐在摆弄花草。安格卡特尔夫人在收集鸡蛋。爱德华.安格卡特尔同亨利爵士在一起射击,并且在后来分手了——亨利爵士返回了房子,而爱德华.安格卡特尔穿过树林来到了这儿。那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他的卧室里埋头苦读。(在一个好天气里有很多值得仔细品位的有趣的地方,但他却在屋里,读书虫。)哈德卡斯尔小姐拿着一本书去了果园。所有这些听起来都非常自然而合理,而且没有办法核查。格杰恩在大约十二点的时候拿了一托盘杯子去凉篷。他说不出房子里的任何一个在哪儿以及他们在干些什么。在某种意义上,你是知道的,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不利的证据。”
  “真的吗?”
  “当然最明显的是维罗尼卡.克雷。她曾与克里斯托争吵,她憎恨他的勇气,她十分有可能冲他开了枪——但我找不到一丁点可以证明她确实冲他开了枪的证据。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有机会从亨利爵士的收藏品中偷走左轮手枪。没有人看到她那天去过游泳池。而且那支丢失的左轮手枪现在肯定不在她那儿。”
  “啊,你肯定这点了吗?”
  “你认为怎么样?我曾签发过搜查证,但毫无用处。她对此十分大方。它不在那微不足道的平房的任何角落里。在审讯延期之后,我们表面上对克雷小姐和萨弗纳克小姐十分宽大,而暗地里派人跟踪她们,看看她们去哪儿和做了写什么。在电影厂里我们有人监视维罗尼卡——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试图在那儿把枪扔掉。”
  “那亨里埃塔.萨弗纳克呢?”
  “也没有什么。她直接回了切尔西,自那之后我们一直严密监视着她。那把左轮手枪既不在她的雕塑室里,也不在她的寓所中。她对搜查十分愉快——似乎很开心。她的一些奇异的作品使我的人生有了相当大的转变。他说这使他感到迷惑,为什么人们想要做出那种东西——疙疙瘩瘩地塑像,一些黄铜和铝扭曲成怪异的形状,那些马与你熟知的马完全不是一回事。”
  波洛动了一下。
  “马?”
  “喔,一匹马。如果你把它称作马的话!如果人们想要塑一匹马的话”为什么他们不去看看一匹马!”
  “一匹马,”波洛重复着说。
  格兰奇转过头。
  “有什么让你如此感兴趣,波洛先生?我不明白。”
  “联想——心理学的一个观点。”
  “字词的联想吗?马和马车?摇木马?过分注重衣着的人。不,我不明白。至少,一两天后,萨弗纳克小姐将会整理行装再次到这儿来的。你知道吗?”
  “知道,我刚和她聊天并看见她走进了树林。”
  “不安的,对。喔,她同医生一直关系暧昧,而他临死前所说的‘亨里埃塔’十分像指控。但还没有像到足够的程度,波洛先生。”
  “是的,”波洛沉思着说,“还没有像到足够的程度。”
  格兰奇沉重地说:
  “这儿的空气中有某种东西——它使你纠缠不清,成为一团乱麻!好像他们所有的人都知道什么事。现在说说安格卡特尔夫人——她永远也不能拿出一个适当的理由来说明她那天为什么要随身带着一把枪。这是一件疯狂的事——有时我认为她很疯狂。”
  波洛轻柔地摇了摇头。
  “不,”他说,“她一点儿也不疯狂。”
  “接着还有爱德华.安格卡特尔。我曾以为我从他身上发现了点什么。安格卡特尔夫人说——不,是暗示——他多年以来一直爱着萨弗纳克小姐。那么,这就给了他一个动机。但现在我发现是另一个女孩——哈德卡斯尔小姐——他与之订了婚。所以对他不利的东西也无影无踪了。”
  波洛同情地嘟囔了一声。
  “下来是那个年轻的小伙子,”警长接着说。“安格卡特尔夫人无意中泄露了有关他的一些事。他的母亲,死于精神病院——迫害狂——认为每一个人都要阴谋杀害她。喔,你能明白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如果那个男孩继承了这种奇特的疯狂的遗传基因的话,他就有可能在头脑中对克里斯托大夫有看法——可能想象那位大夫正在计划杀他,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想法是真实的。这并不是指克里斯托是那种医生。对精神疾病的疏导以及监管病人——监管些什么,这就是克里斯托的职业。但如果那个男孩精神上有一点轻微失常的话,他可能就会想象克里斯托到这儿来是为了严密观察他。他的举止异乎寻常,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就像一只猫那样紧张。”
  格兰奇不快地闷坐了一会儿。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所有模糊的怀疑,不能带来任何线索。”
  波洛又动了一下。他轻轻地嘟囔道:
  “脱离正轨——而不是朝着。从那儿来,而不是去。没有任何地方,而不是有某些地方……是的,当然,肯定是这样。”
  格兰奇注视着他。他说:
  “他们都很古怪,所有这些安格卡特尔家族的人。我发誓,有时,他们知道所有的这一切。”
  波洛平静地说:
  “他们是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知道,他们所有的人,那么是谁呢?”警长不相信地问。
  波洛点点头。
  “是的,他们知道。我已经这样认为有一段时间了。而现在我对此十分肯定。”
  “我明白了。”警长的表情变得厌恶起来。“他们把它隐藏了起来?喔,我要敲打敲打他们。我要找到那支枪。”
  这就绝对就是,波洛想,警长的主题曲。
  格兰奇满怀怨恨地继续说:
  “我要以任何方式对他们进行报复。”
  “对——”
  “他们所有的人!把我弄得一团糟!提议!暗示!帮助我的手下——帮助他们!到处都是蜘蛛丝和蜘蛛网,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触摸到的。我想要的是一个完全可靠的事实!”
  赫尔克里.波洛有一段时间一直望着窗外。他的目光被他视野中不合常规的东西吸引住了。
  他现在才说话:
  “你想要一个可靠的事实吗?Eh bien(译注:意为好吧)除非我大错特错了,在我大门边的篱笆里就有一个可靠的事实。”
  他们顺着花园里的小路走了过去。格兰奇跪在地上,扒拉着小树枝,直到发现了那件插在它们当中的东西。当黑色的钢铁物体显露出来的时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说:“这是一支左轮手枪。”
  有片刻,他的目光怀疑地停留在波洛身上。
  “不,不,我的朋友,”波洛说,“我没有冲克里斯托大夫开枪,而且我也没有把左轮手枪藏在我自己的篱笆里。”
  “当然你没有,波洛先生!对不起!喔,我们已经找到它了。看上去像是亨利爵士的书房里丢失的那支。我们一得到号码就能鉴定。接着我们要弄明白它是否就是那支打死克里斯托的枪。现在事情容易了。”
  他十分小心地用一条丝帕把枪从篱笆里取了出来。
  “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需要指纹。我有一种感觉,你知道,我们的运气最终会改变的。”
  “让我知道。”
  “当然我会的,波洛先生,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波洛接到了两个电话,第一个就是那天晚上来的。警长很兴奋。
  “是你吗,波洛先生?喔,告诉你。就是那支枪,没错。那支亨利爵士的收藏品中丢失的以及那支枪杀约翰.克里斯托的枪!这是确定无疑的。而且上面有很多组指纹。大拇指的,食指的,还有一部分是中指的。难道我没有告诉你我们的运气改变了吗?”
  “你已经鉴定了那些指纹了吗?”
  “还没有。当然不是克里斯托夫人的。我们已经取了她的。从尺寸来看,它们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男人的。明天我要去空幻庄园宣布我的小发现,并且取得每一个人的指纹样板。而那时,波洛先生,我们就会知道我们在哪儿了!”
  “我的确希望如此,”波洛礼貌地说。
  第二个电话是次日打来的,说话的声音再也不是兴奋的了。
  用充满了愁闷的语调,格兰奇说:
  “想听最新的消息吗?那些指纹不是与这桩案子有关的任何一个人的指纹!不是,先生!它们不是爱德华.安格卡特尔的,不是戴维的,不是亨利爵士的!它们不是格尔达.克里斯托的,不是萨弗纳克的,不是我们的维罗尼卡的,不是夫人的,不是那个皮肤棕黑的小女孩的!它们甚至不是那个厨娘的——更不用说其他仆人了!”
  波洛发出了一些同情的声音。格兰奇警长那悲伤的声音继续着:
  “所以看起来似乎,这是外边的人干的。某个人,这就是说,一个对克里斯托大夫心怀恶意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的人。某个从书房里不声不响,偷偷拿走枪的人,而且他在开枪之后顺着那条通往乡间小路的小径离开了。这个人把枪放在你的篱笆里,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想要我的指纹吗,我的朋友?”
  “我不反对这样做!这使我震惊,波洛先生,你当时在现场,而且在各方面你都绝对不是这桩案子中的最大嫌疑犯!”
第27章
  法医清了清嗓子,期待地望着陪审团的发言人。
  后者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一张纸。他的喉结兴奋地上下移动。他小心翼翼地读道:
  “我们发现死者是被某个或某些我们不知道的人蓄意谋杀而导致死亡的。”
  波洛在靠墙的角落里平静地点了点头,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合理的论断了。
  在法庭外面,安格卡特尔夫妇停留了片刻,同格尔达以及她的妹妹说了会话。格尔达还是穿着那件黑裙子。她的面孔还是同样晕眩、不愉快的表情。这次没有驾戴姆勒。埃尔西.帕特森解释说,火车的服务,真的十分不错。她们可以很容易在一点二十搭一辆去滑铁卢的快车到贝克斯希尔。
  安格卡特尔夫人,紧紧握住格尔达的手,嘀咕着:
  “你一定得和我们保持联系,我亲爱的。一顿简单的午餐,也许,某天在伦敦?我期望你不时地去那儿买东西。”
  “我——我不知道,”格尔达说。
  埃尔西.帕特森说:
  “我们必须快点了,亲爱的,我们的火车,”格尔达带着一种解脱的表情转了过去。
  米奇说:
  “可怜的格尔达。约翰之死带给她唯一的好处,就是把她从你那可怕的招待中解救出来了,露西。”
  “你多么不友好,米奇。没人能够说我没有努力。”
  “当你努力的时候事情变得更糟,露西。”
  “那么,想想一切都结束了真让人高兴,难道不是吗?”安格卡特尔夫人说,冲着他们热情地微笑。“除了,当然,那可怜的格兰奇警长。我确实对他十分抱歉。他会高兴起来吗,你认为呢?如果我们邀请他来吃午饭的话,作为一个朋友,我指的是。”
  “我完全任其自然,露西。”亨利爵士说。
  “也许你是对的,”安格卡特尔夫人沉思着说,“而且无论如何今天的午饭是不合适的午饭。Patridges an choux(译注:意为甘蓝肥松鸡。)——还有梅德韦夫人拿手的那么美味的夹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的蛋奶酥。这根本不是格兰奇警长喜欢的那种午餐。一盘非常美味的牛排,烧得嫩一些,毫无疑问还有一盘不错的老式的苹果馅饼——或许是苹果布丁——这就是我要为格兰奇警长安排的。”
  “你对食物的直觉总是非常正确,露西。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回家去吃那些松鸡。它们听起来十分美味。”
  “我认为我们应该举行一些庆祝活动。棒极了,难道不是吗,每一件事似乎总是以最好的结局结束的?”
  “是——的。”
  “我明白你在想些什么,亨利,但别担心,我今天下午会用心的。”
  “你现在在忙些什么,露西?”
  安格卡特尔夫人冲他笑了笑。
  “非常好,亲爱的。只是在安顿好事情尚未完成的细节。”
  亨利爵士怀疑地看着她。
  当他们到达空幻庄园的时候,格杰恩走出来,打开了汽车的门。
  “每件事都非常令人满意地结束了,格杰恩,”安格卡特尔夫人说。“请告诉梅德韦夫人和其他人。我明白你们大家一直都很不愉快,而且我将很高兴地告诉你,亨利爵士和我是多么欣赏你一直表现出的忠诚。”
  “我们一直在深深地为您忧虑,夫人,”格杰恩说。
  “格杰恩真不错,”露西在走进客厅时说,“但做管家,对他来说确实十分屈才了。我欣赏几乎所有的这些——如此的不同寻常,你是知道的,同一个人所习惯的相比。难道你没有觉得,戴维,像这样的一段经历开阔了你的思想吗?这同剑桥是那么截然不同。”
  “我是在牛津,”戴维冷冷地说。
  安格卡特尔夫人意图不明地说:“那可爱的划船竞赛。如此英国式的,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然后走向电话。
  她拿起话筒,握在手中,接着说:
  “我衷心希望,戴维,你能够再次来到这儿,同我们大家呆在一起。在有谋杀案的时候来了解别人这是多么困难,不是吗?而且不可能进行一些确实很智慧的谈话。”
  “谢谢你,”戴维说,“但在我返回后,将要去雅典——去英国学校。”
  安格卡特尔夫人转向她的丈夫。
  “现在谁是大使?哦,霍普.雷明顿。不,我认为戴维不会喜欢他们的。他们的女孩健壮得可怕。她们玩曲棍球,板球,还有那种从一个网里抓东西的可笑的游戏。”
  她中断了讲话,低头看着电话听筒。
  “我拿着这个干什么呢?”
  “也许你要给什么人打电话,”爱德华说。
  “我不这样认为。”她把听筒放回了原位。“你喜欢电话吗,戴维?”
  这就是那种她会问的问题,戴维恼火地想道,一个人对这些问题不可能有任何明智的答案。他冷冷地回答说他想它们是有用的。
  “你的意思是,”安格卡特尔夫人说,“就像绞肉机吗?或是松紧带吗?都一样,一个人不能——”
  当格杰恩出现在门口宣布午饭准备好了的时候,她中止了谈话。
  “但你喜欢松鸡,”安格卡特尔夫人热切地对戴维说。
  戴维承认他喜欢松鸡。
  “有时我认为露西真的有一点儿神经不正常,”当米奇和爱德华从房子里漫步出去,走向树林的时候,米奇说。
  松鸡和夹馅的蛋奶酥味道好极了,并且伴随着审讯的结束,一种重压从空气中升腾、消失了。
  爱德华若有所思地说:
  “我一直认为露西有一个精明的头脑,她表达自己就像玩缺字竞赛。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隐喻错误地拉在一起运用——铁锤在一个又一个的钉子上起落,但从未砸偏过。”
  “我们的看法一样,”米奇清醒地说,“露西有时把我吓坏了,”她微微有些颤抖地又加了一句:“最近这个地方把我吓坏了。”
  “空幻庄园吗?”
  爱德华将一张惊奇的面孔转向她。
  “这总让我有点儿回想起安斯威克,”他说。“当然,这不是,真实的事情是——”
  米奇打断了他:
  “就是这样的,爱德华。我被一些不真实的东西吓坏了。你不明白,你瞧,隐藏在它们的后面的是什么。就像——哦,就像一个面具。”
  “你不能胡思乱想,小米奇。”
  这是以前的那种语调,那种他多年以来所用的纵容的语调。她那时很喜欢,但现在这使她烦恼。她努力使自己的意思明确——向他显示在他称作胡思乱想的东西背后,是某种隐隐约约能够了解的现实的形象。
  “我在伦敦的时候摆脱了它,但现在当我回到这儿之后,这一切又一次占据了我。我感觉每一个人都知道是谁杀了约翰.克里斯托。唯一一个不知道的人——是我。”
  爱德华烦恼地说:
  “我们必须谈论约翰.克里斯托吗?他已经死了。死了并离开了我们。”
  米奇低语道:
  “他死了并且离去了,夫人。
  他死了并且离去了。
  在他的头顶有一块绿草如茵的草地,
  在他的脚下有一块石头。”
  她把手放在了爱德华的胳膊上。“是谁杀了他,爱德华?我们曾以为是格尔达但是不是格尔达。那么是谁呢?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是某个我们从未听说过的人吗?”
  他烦恼地说:
  “所有这些推理对我来说似乎都是无利可图的。如果警察发现不了,或是拿不出足够的证据,那么整个事情到头来将不得不落个不了了之——而我们也将会脱离开。”
  “是的——但那是我不知道的。”
  “为什么我们要知道呢?约翰.克里斯托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同我们,她想,同爱德华和我吗?什么也没有惬意的想法——她和爱德华,被连接在一起,一个两人的实体。然而——然而——约翰.克里斯托,尽管他已经躺在了坟墓中,葬礼的悼词也已经为他念过了,但他并没有被埋葬得足够深。他死了并且离去了,夫人——但约翰.克里斯托并没有死了并且离去了——尽管爱德华希望他这样。约翰.克里斯托依然在这儿,在空幻庄园里。
  爱德华说:“我们要去哪儿?”
  他语调中的某些东西使她感到惊奇。她说:
  “让我们顺着走下去,走到山脊上。好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出于某种原因他并不情愿。她疑惑是为什么。这是他通常喜欢的那种散步。他和亨里埃塔过去几乎总是——她的念头快速转动并且中断了。他和亨里埃塔!她说:“你这个秋天曾走过这条路吗?”
  他僵硬地回答道:
  “亨里埃塔和我在到这儿的第一天下午来这儿散步了。”他们在沉默中继续前进。
  最终他们到达了最高处,并坐在了一棵倒下的树上。
  米奇想:“他和亨里埃塔也许曾坐在这儿。”
  她一圈圈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钻石向她散发出冷漠的光辉。(“不要绿宝石,”他曾说。)
  她做出了一丝轻微的努力,然后说:
  “再次在安斯威克过圣诞节一定会很愉快。”
  他似乎没有听到她所说的话。他的思想已经离开很远了。
  她想:“他想到了亨里埃塔和约翰.克里斯托。”
  他曾坐在这儿,对亨里埃塔说了些什么,或是她曾对他说了些什么。亨里埃塔可能明白什么是她不想要的,但他仍然属于亨里埃塔。他将永远如此,米奇想,他永远属于亨里埃塔……
  痛楚在她身上弥漫开来。这一个星期以来她一直生活在其中的那个幸福的虚幻世界震颤了,并且碎裂了。
  她想:“我无法像现在这样生活——亨里埃塔一直存在于他的头脑中。我无法面对这个。我无法忍受这个。”
  风穿过树林的时候发出了叹息声——树叶落得更快了——几乎没有任何金色的东西留下来,只有满目的褐色。
  她说:“爱德华!”
  她声音中的急切唤醒了他。他转过头:
  “怎么了?”
  “对不起,爱德华。”她的嘴唇颤抖着,但她强迫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而自制。“我不得不告诉你,这没用,我不能嫁给你。那样不行,爱德华。”
  他说:“但,米奇——无疑,安斯威克——”
  她打断他:
  “我不能只为安斯威克而嫁给你,爱德华。你——你必须明白这点。”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一声长长的轻柔的叹息。就像枯死的树叶轻轻脱离树枝时发出的回声。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是的,我想你是对的。”
  “你向我求婚我感到真幸福,幸福而甜蜜。但这不起作用,爱德华。那样不行。”
  她曾抱有一丝希望,也许,他会同她争执,他会努力说服她。但他似乎,纯粹地,只是在感受她所做的一切。在这儿,亨里埃塔的灵魂紧紧地陪伴在他身边,他也明显地看出来那样不行。
  “是的,”他说,回应着她的话,“那样不行。”
  她从手指上摘下戒指,递给他。
  她将会永远爱着爱德华,而爱德华将会永远爱着亨里埃塔。生活只是一个平实的不掺假的地狱。
  她的声音中有一点儿哽咽,她说:
  “这是一个可爱的戒指,爱德华。”
  “我希望你保存它,米奇,我愿意你拥有它。”
  她摇摇头:
  “我不能那样做。”
  他的唇微微有些扭曲,说:
  “我不会把它送给其他任何人,你是知道的。”
  这一切都十分友好!他不明白——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她刚才感受到的是什么。托盘上的天堂——托盘碎了,天堂从她的指尖滑落了,或是,从来就不曾出现。
  那个下午,波洛接待他的第三位来访者。
  亨里埃塔.萨弗纳克和维罗尼卡.克雷都已经来拜访过他了。这次是安格卡特尔夫人。她以她那种通常的虚幻的出场方式从那条小路上飘来。
  他打开门,而她站在那儿冲着他微笑。
  “我来看看你,”她宣布道。
  一个神通多么广大的仙女赐予一个渺小的凡人的一个恩惠。
  “我受宠若惊,夫人。”
  他在前头带路,走进起居室。她在沙发上坐下,又一次微笑了。
  赫尔克里.波洛想:“她老了——她的头发变成了灰色——面庞上布满了皱纹。然而她有魔力——她将永远拥有魔力……”
  安格卡特尔夫人轻柔地说:
  “我让你为我做一些事。”
  “是什么呢,安格卡特尔夫人?”
  “首先,我必须告诉你——是关于约翰.克里斯托的。”
  “关于克里斯托医生吗?”
  “是的。对于我来说似乎唯一可做的就是使整个事情完全结束。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吗?”
  “我不能肯定我确定明白了你的意思,安格卡特尔夫人。”
  她冲他再次露出了她那可爱的令人眩目的微笑,然后将一只纤长的白皙的手放在了他的袖子上。
  “亲爱的波洛先生,你完全明白。警察将会不得不寻找那些指纹的主人,而他们不会找到他的,他们就会,最终,不得不结束整件事情。但我担心,你是知道的,你不会使它结束的。”
  “对,我不会让它结束的,”赫尔克里.波洛说。
  “这正是我所想到的。而且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来的原因。你想要的是真相,不是吗?”
  “我当然想知道真相。”
  “我明白我没有非常好的解释自己的意思。我正在试图找出为什么你不想让事情结束。这不是因为你的威望——或是因为你想要绞死一个谋杀犯(这样一种令人不愉快的死亡方式,我总这样认为——多么像中世纪的风格)。这只是,我认为,只是因为你想知道。你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吗?如果你将知道真相——如果你将会被告知真相,我认为——我认为也许这会使你满意?这会使你满意吗,波洛先生?”
  “你是在表示愿意告诉我真相吗,安格卡特尔夫人?”
  她点点头。
  “那么,你自己知道真相吗?”
  她的眼睛睁得大极了。
  “哦,是的,我已经知道很长时间了。我愿意告诉你。然后我们可以同意——这个,所有的都结束了,并且完结了。”
  她冲他笑了笑。
  “这是一场交易吗,波洛先生?”
  对于赫尔克里.波洛来说,是费了极大的努力才说出:
  “不,夫人,这不是一场交易。”
  他渴望——他渴望,非常热切地,想让整件事结束,只是因为安格卡特尔夫人请求他这么做。
  安格卡特尔夫人静静地坐了片刻。然后她扬起了眉毛。
  “我怀疑,”她说,“我怀疑你是否真正明白你在干什么。”
第28章
  米奇,在黑暗中睁着欲哭无泪的双眼清醒地躺在床上,烦躁地在枕上辗转反侧。她听到一扇门的门闩拔掉了,脚步声在走廊里经过了她的房门。这是爱德华的门和爱德华的脚步声。她打开床边的灯,看了看桌子上放在等旁边的钟。三点差十分。
  爱德华在凌晨这个时间经过她的门口,并走下楼梯。真奇怪。
  他们在十点半的时候,都早早地上了床。她自己没有睡着,睁着火辣辣的眼皮躺着。伴随着她的是那不停折磨着她的没有结果的,刺痛悲惨境遇。
  她曾听到楼下的钟声——听到猫头鹰在她卧室的窗外鸣叫。在两点的时候,她感到自己这种沮丧的心情达到了最低点。她心里想:“我无法忍受——我无法忍受。明天就要来了——新的一天。一天天将要如此渡过。”
  被她自己的行为从安斯威克驱逐了出去——从所有那可能成为她自己所拥有的,安斯威克的可爱和真诚中驱逐了出去。
  但驱逐也好,孤独也好,沉闷而无趣的生活也好,都胜过同爱德华以及亨里埃塔的魂灵生活在一起。直到那天在树林里,她才明白自己那苦涩的嫉妒的容忍度。
  并且毕竟,爱德华从未告诉过她他爱她。关心,友爱,他从未假装过拥有超过这些的感情。她曾接受了这个限度,但直到她意识到,同一个心灵和头脑都将亨里埃塔当成一个永久的住客的爱德华,极为接近地生活在一起,将会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她才明白对于她来说,爱德华的慈爱是远远不够的。
  爱德华走过她的门前,从前面的楼梯下去了。这很古怪——非常古怪。他要去哪儿呢?
  不安逐渐占据了她的心灵。这些天来,空幻庄园所给予她的不可缺少的东西就是不安。爱德华深更半夜地在下面干什么呢?他出去了吗?
  最终她战胜了懒惰。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她的睡衣,然后,拿着一只手电筒,打开房门,来到了走廊上。
  走廊上相当黑,没有一盏灯是开着的。米奇转到左边,来到了楼梯口。下面也是一片漆黑。她快步下楼梯,在片刻的迟疑之后,打开了大厅里的灯。所有的地方都寂静无声。前门关闭着,并紧紧地锁着。她试了试侧门,也是锁着的。
  那么,爱德华没有出去。他能去哪儿呢?
  突然她扬起头,抽动着鼻子。
  一股味道,一股非常微弱的煤气的味道。
  通往厨房操作间的门微掩着。她穿了过去——一点微弱的灯光从厨房门里面映射了出来。煤气的味道浓烈多了。
  米奇跑过走廊,进入厨房。爱德华正躺在地板上,头放在煤气灶里,而煤气灶则开到了最大。
  米奇是一个机灵、老练的女孩。她的第一个动作是去打开百叶窗。但她打不开窗户,于是,她就在胳膊上缠上了一块防玻璃的布,打碎了窗户。接着,屏住呼吸,弯下腰,又拖又拽地把爱德华拉出了煤气灶,并关上了阀门。
  他昏迷着,呼吸很奇怪,但她明白他不可能已经昏迷了很长时间。他可能只是刚刚才屈服于死神的召唤。风从窗户里吹了进来,吹向门口,迅速驱散了煤气的气味。米奇把爱德华拖到了一个靠近窗口,完全暴露在新鲜空气下的地方。她坐了下来,用她年轻、强壮的手臂把他紧紧拥在怀中。
  她呼唤着他的名字,起初是轻柔地,接着伴随着不断增加的绝望呼唤着:“爱德华,爱德华,爱德华……”
  他动了一下,呻吟着,睁开了双眼,望着她。他声音微弱地说:“煤气炉,”同时目光搜寻着煤气炉。
  “我明白,亲爱的,但为什么——为什么?”
  他此时颤抖着,双手冰冷,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他说:“米奇吗?”声音中蕴含着一种充满疑惑的惊奇和快乐。
  她说:“我听到你经过我的门,我不明白……我就下楼了。”
  他叹了一口气,一声悠长的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叹息。“最好的解脱方式,”他说。就在那一刻,直到她想起了露西在悲剧发生的那天晚上的谈话“《世界新闻》”,这一切才不再费解。
  “但,爱德华,为什么,为什么?”
  他注视着她,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空洞、冷漠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使她恐惧。
  “因为我明白我从来就不是优秀的。总是一个失败者,总是徒劳无益。正是像克里斯托那样的男人们才是干事业的人。他们来到这儿,然后女人们崇拜他们。我什么也不是——我甚至不怎么有活力。我继承了安斯威克,并且有足够的钱维持生活——否则我早就潦倒不堪了。不擅长任何一个职业——作为一个作家也从来不是很出色。亨里埃塔不要我。没有人要我。那天——在伯克利——我还以为——但那是一个同样的故事。你也不可能在意我,米奇。即使是为了安斯威克的缘故,你也不能容忍我。所以我认为最好完全摆脱这一切。”
  她的话急促地涌出:“亲爱的,亲爱的,你不理解。那是因为亨里埃塔——因为我认为你仍然那么深地爱着亨里埃塔。”
  “亨里埃塔?”他含糊地小声嘟囔着,好像正在说起一个无限遥远的人。“是的,我非常爱她。”
  即使离他再远些,她也能听到他在嘟囔:
  “这是多么冷酷。”
  “爱德华——我亲爱的。”
  她的双臂紧紧地搂着他。他冲她微笑着,嘟囔着:
  “你是多么温暖,米奇——你是多么温暖。”
  是的,她想,这就是绝望。一件冷酷的东西——一件包含了无限冷酷和孤独的东西。她曾将其当作成某种火热和热情的东西,某种强烈的东西,一种热血沸腾的绝望。但它并非如此。这才是绝望——这种对于冷酷和孤独的外在黑暗的流露。而绝望的罪过,据神父说,是一种冷酷的罪恶,那种将一个人同所有的温暖和活着的人们之间的联系全部割断的罪恶。
  爱德华再次说:“你是多么温暖,米奇。”带着一种愉快、骄傲的自信。她突然想到:“但这就是他所需要的——这就是我所能给予他的!”他们都是冷酷的,这些安格卡特尔家族的人。即使在亨里埃塔的身上也有那种捉摸不定的东西,在她那安格卡特尔家族的血液中流淌着难以捉摸的仙女般的冷酷。让爱德华去爱亨里埃塔,就像在做一个无法触摸到和无法拥有的梦。他真正需要的是温暖、永久以及稳定,是在安斯威克的日常的兴趣相投的同伴,爱,还有欢笑。
  她想:“爱德华需要的是一个在他的炉膛里点燃一把火的人——而我正是那个做这件事的人。”
  爱德华抬起头向上看,他看到了米奇那张俯向他的面孔,那暖色调的肤色,那宽厚的嘴巴,那坚定的双眼,以及从前额披向后面的就像两只翅膀的黝黑的头发。
  他一直将亨里埃塔看作是过去的投影。他的那个长大了的女人身上搜寻和想要的只是哪个他初恋的十七岁的女孩。但现在,注视着米奇,他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看到了一个不断成长着的米奇。他看到了那个两根马尾巴的脑袋后面一跳一跳,就像忽扇着翅膀的小女生,现在他看到了那黑色的发浪罩着她的面庞,而且他确切地看到了当她头发不再乌黑,而转成灰色的时候,那些翅膀看上去的样子。
  “米奇,”他想,“是真实的。我所知道的唯一真实的东西……”他感受到了她的温暖,还有勇气——皮肤黝黑的,积极的,活蹦乱跳的,真实的!“米奇,”他想,“是我可以在上面建筑生活的岩石。”
  他说:“亲爱的米奇,我是如此爱你,再也别离开我了。”
  她俯下身子,他感到了她的嘴唇覆在他的唇上的温暖,感到了她的爱包裹着他,保护着他。而幸福之花开放在那片他曾独自生活了那么久的冷酷的荒漠之上。
  米奇突然带着颤声地笑说:
  “瞧,爱德华,一只黑色的甲壳虫跑出来看我们。它难道不是一只可爱的黑甲壳虫吗?我从未想到过我会如此喜欢一只黑色的甲壳虫!”
  她像做梦般地又加了几句:“生活是多么奇怪。我们正坐在一间厨房的地板上,依然能够闻到煤气味道,处在一群黑色的甲壳虫中间,而且感到这儿就是天堂。”
  他也像做梦般地小声呓语着:“我愿意永远呆在这儿。”
  “我们最好离开,去睡一觉。现在是四点钟。我们究竟该如何向露西解释打破的窗户呢?”米奇心想,好在露西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对她解释事情的人。
  效仿露西的样子,米奇在早晨六点的时候走进了她的房间。她对事实进行了如实的叙述。
  “爱德华半夜走下楼,把头伸进了煤气灶里,”她说。“好在我听到了他的动静,在他之后下了楼。我打破了窗户是因为我无法迅速打开它。”
  米奇不得不承认,露西是了不起的。
  她甜甜地笑着,没有一丝惊奇的迹象。
  “亲爱的米奇,”她说,“你总是很老练。我肯定你将永远都是爱德华最大的安慰。”
  米奇走了之后,安格卡特尔夫人躺在床上思考。然后她从床上蹦了起来,走进了她丈夫的房间,而后者这一回破例竟没有把门锁上。
  “亨利。”
  “我亲爱的露西!现在还没有到天亮的时候。”
  “不,听我说,亨利,这确实十分重要。我们必须用电炊具做饭,并且清除煤气灶。”
  “为什么,那一直很令人满意,难道不是吗?”
  “哦,是的,亲爱的。但那是那类能够使人们产生念头的东西,而每个人又不可能都像亲爱的米奇那样老练。”
  她不可思议地轻快地离开了。亨利爵士发出了一声表示不满的咕哝声后,转过了身子。很快在打了个盹后,他醒了过来。“我刚才是在做梦吗,”他嘟囔了一句,“还是露西确实进来谈论有关煤气灶的事?”
  在外面的走廊里,安格卡特尔夫人走进盥洗室,并把一个水壶放在煤气炉上。她知道,人们有时喜欢喝一杯早茶。带着自我赞许,她点燃了火,然后带着对生活的满意以及对她自己的满意,回到了床上,重新枕在枕头上。
  爱德华和米奇呆在安斯威克——审讯结束了。她要再次去同波洛先生谈谈。一个可爱的小个子男人……
  突然,另一个念头闪进了她的脑海。她从床上直直地坐了起来。“我现在怀疑,”她推理着,“她是否已经想到了那点。”
  她爬下床,沿着过道飘进亨里埃塔的屋子,远远地在她进入亨里埃塔听觉所及的范围之内就像往常一样开始了她的评论。
  “——我突然想起来了,亲爱的,你可能忽视了那点。”
  亨里埃塔睡意朦胧地嘟囔着:“看在上帝的份上,露西,鸟儿还没有起床呢!”
  “哦,我知道,亲爱的,是相当早,但似乎刚刚经历了一个十分让人焦虑的夜晚——爱德华和煤气灶,米奇,还有厨房的窗户——还要想想该对波洛先生说些什么,而且每件事——”
  “对不起,露西,但你所说的每件事听起来完全是莫名其妙。难道你不能慢慢说得明白点儿吗?”
  “只是枪套,亲爱的。我想,你是知道的,你可能没有想到枪套。”
  “枪套?”亨里埃塔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突然完全清醒了。“关于枪套有什么问题吗?”
  “亨利的左轮手枪是放在枪套里的,你是知道的。而枪套还没有被发现。当然没有人会想到它——但在另一方面,某个人可能——”
  亨里埃塔从床上飞身下来。她说:
  “一个人总要忘记些东西——这就是他们所说!而这是真的!”
  安格卡特尔夫人返回她的房间。
  她爬上床,很快就入睡了。
  煤气炉上的水壶沸腾了,并且继续沸腾着。
第29章
  格尔达滚到了床的另一边,然后坐了起来。
  她的头现在感觉好一些了。但她仍然庆幸没有同其他人去诊所看病。独自一个人呆在屋里很安静,而且几乎可以说是很舒适。
  当然,埃尔西,曾经十分和蔼——十分和蔼——尤其是最初的时候。起先,格尔达被逼迫在床上吃早餐,杯碗盘碟送到她的面前。每个人都逼迫她坐在最舒服的扶椅里,使她恢复以前的状态,不做任何耗费精力的事。
  所有的人都为约翰的事那么难过。她曾经感激地缩在那起保护作用的模糊不清的糊涂状态中。她不需要思考,或是感受,或是回想。
  但现在,每一天,她都感到一种迫切的东西正在越来越近——她将不得不再次开始生活,决定做些什么,住在哪儿。埃尔西已经在举止中表现出了不耐烦的影子。“哦,格尔达,别那么迟钝!”
  所有的一切都同从前一样——很久以前,在约翰到来并把她带走之前。他们所有的人都认为她迟钝而愚蠢。没有人像约翰那样说:“我将照顾你。”
  她的头开始疼了,格尔达想:“我要为自己弄一些茶。”
  她走进厨房,把水壶放在炉子上。在水就要开的时候,她听到了前门的门铃声。
  女佣放假了。格尔达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当她看到亨里埃塔那辆外观轻巧的小汽车停在路边,而亨里埃塔自己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的时候,十分惊奇。
  “啊,亨里埃塔!”她叫道,她走下一两级台阶。“请进。我恐怕我的妹妹同孩子都出去了,但——”
  亨里埃塔打断了她:“这不错,我很高兴。我想同你单独呆在一起。听着,格尔达,你把枪套怎么处置的?”
  格尔达定住了。她的目光突然之间变得茫然而不理解。她说:“枪套?”
  接着她打开了大厅右边的一扇门。
  “你最好进来。我恐怕这儿灰尘太多。你瞧,今天早晨我们的时间不多。”
  亨里埃塔再次急切地打断了她。
  她说:“听着,格尔达,你得告诉我。除了枪套之外,每件事都没问题——绝对是天衣无缝。没有东西能将你同案子联系起来。我发现了你藏在游泳池边灌木丛里的左轮手枪。我就把它藏在了一个你不可能放的地方——而且它上面有永远也鉴定不出来的指纹。所以只剩下枪套了。我必须知道你把它怎么样了?”
  她停了下来,绝望地祈祷格尔达能迅速做出反应。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种生死存亡的紧迫感,但这种感觉确实是存在的。她的车子没有被跟踪——对此她有绝对把握。她是从伦敦路出发的,在一个路边加油站加满油后才注意到自己正驶向伦敦。然后,在一段路程之后,直到她到达一条向南通往海岸的主干线之前,她一直在乡间穿行。
  格尔达正盯着她。格尔达的麻烦之处在于她这么迟钝,亨里埃塔想。
  “如果你还拿着它,格尔达,你必须把它交给我。我会以某种方式把它处理掉的。这是唯一可做的明智的事,你瞧,它能把你同约翰之死联系在一起。你还拿着它吗?”
  停顿一阵之后,格尔达缓缓地点了点头。
  “难道你不明白留着它是发疯吗?”亨里埃塔几乎不能隐藏住自己的不耐烦。
  “我忘了。在我的房间里。”
  她又补充道:“当警察来哈利街的时候,我把它割成了碎片,同我的皮制工艺品一起放在了我的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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