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再见。”
约翰缓缓地穿过树林走了回去。走到游泳池边,他坐在那儿的一条长凳上。他丝毫不后悔对待维罗尼卡的态度。维罗尼卡,他冷静地想,她是一件相当肮脏的工艺品。她一直是一件相当肮脏的工艺品,他做过的最棒的一件事就是及时地清除了她。只有上帝知道如果他没有这么做的话,到现在他会怎么样!
而且正是不再被过去所束缚,他才有了那种开始一种新生活的感觉。在过去的一两年中那些旧时的感情纠葛,使他过得极为艰难。可怜的格尔达,一直用她无私和持续的热情来取悦他。他将来要对她好些。
现在他不会对亨里埃塔有什么过激的言论试图——她不会再被那样对待了。风暴在她的头顶停止了,她坐在那儿,一副沉思的样子,她的眼睛从很远的地方看着你。
他想:“我去告诉亨里埃塔。”
他被某种细小的、意料不到的声响所惊动,机警地抬起头来。树林里有枪声,树林里有,小鸟的叫唤,以及轻微的树叶的忧郁坠落的平常的细小的声响。但这是另一种声响——一种非常微弱的快速的咯哒声。
突然地,约翰敏锐地觉察到了危险。他在那儿坐了有多久?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有人在观察他。
那个咯哒声是——当然它是——
他猛地转过身,一个男人已站在他身后。他的眼睛因惊奇而瞪大了,但没有时间喊出声来。
枪声响了,他倒了下去,笨拙地,四肢摊开卧倒在游泳池的边上。一团深色的污迹从他身体的左边涌出,并慢慢地滴落在游泳池边上,红色的血液流入了蓝色的池水中。
第11章
赫尔克里.波洛轻轻地弹掉了鞋上的最后一粒灰尘。他为中午的宴会精心地穿戴打扮一番,并且对结果很满意。
他相当清楚在英格兰的乡村,星期六该穿那种衣服,但他不准备顺从英国人的观念。他喜欢自己都市的时髦标准。他不是一个英国的乡村绅士。他是赫尔克里.波洛!
他并不真的喜欢乡村,他自己坦白承认了这一点。周末度假的村舍——他的那么多朋友都曾极力赞扬它——他说服自己屈服于这种颂词,并且买了憩斋。虽然他喜欢它的唯一之处只是它的形状,方方正正就像一只盒子。他不在意周围的风景,虽然他知道,这里被看作是一处美景区。然而,他对这里过于狂野和不对称的风格毫无兴趣。他任何时候都不太注意树木——它们有那种落叶子的邋遢习惯。他能忍受白杨树,并且喜欢一种智利松——但这些茂盛繁多的山毛榉和橡树还是使他留了下来。这样的风景最适宜在天气好的下午坐在车里欣赏。你惊叹道“Quel beau paysage(译注:此句原文为法文,意为多美的风景啊!)!”然后就开车回到一家不错的旅馆。
憩斋最好的东西,他认为,就是被他的比利时园丁维克多精巧地设计成的一排排小菜园。同时弗朗索瓦丝,维克多的妻子,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悉心照顾他的一日三餐。
赫尔克里.波洛穿过大门,叹了口气,再一次低头看了看他那闪闪发光的黑皮鞋,调整了一下他那顶淡灰色的高级毡帽,又前前后后看了看路。
面对着鸽舍的正面,他微微抖动了一下。鸽舍和憩斋是被两个敌对的营造商建起来的,在它们之后的进一步事业发展,被一个国际信托公司敏捷地制止了,目的是为了保护乡村地区的美景。这两座房子代表着两种不同学派的风格。憩债是一个带有屋顶的盒子,相当现代,有一点点呆滞。鸽舍则为半木结构,是被塞进一个尽可能小的空间的旧世界的完美展示。
赫尔克里.波洛就他该如何去空幻庄园踌躇了好一会。他知道,比那条乡间小路稍高一点儿,有一个小门和一条小路。这条非正式的路比大路绕道而行要近半英里。即使如此,赫尔克里.波洛,一个礼节的严格遵守者,还是决定走那条远的路,绕个圈子,然后符合礼仪地从正门接近那座房子。
这是他第一次拜访亨利爵士和安格卡特尔夫人。他认为一个人不应该,不接受邀请就抄近路,尤其是当他是一个社会上重要人物时。必须承认,他很高兴受到他们的邀请。
“Je suis un peu snob(译注:意为,我有一点儿附庸风雅),”他自己嘀咕着。
他还保留着在巴格达时对安格卡特尔夫妇留下的美好印像,尤其是安格卡特尔夫人。“Une originale(译注:意为,真是一个艺术原型)!”他在心中暗想道。
他关于从大路步行到空幻庄园所需时间的估计是准确的。当他按响前门的门铃时,刚好是一点差一分钟。他很高兴已经到了,并感觉略微有些疲劳。他不喜欢走路。
开门的是气宇不凡的格杰恩,波洛很欣赏他。然而,他的接待,并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样。“夫人在游泳池边的凉篷里,先生。您能去那边吗?”
英国人对坐在室外的热情使赫尔克里.波洛不快。虽然一个人不得不在夏天的高温下也忍受这种怪念头,波洛想,然而在九月底情况就不同了,天气是温和的,当然了,但像秋天一贯的那样有某种潮湿的感觉。如果被引入一个舒适的也许壁炉里还生着火的客厅里会使人多么的愉快。但并非如此,他被领着走出落地窗,穿过一个草地斜坡,途经岩石庭园,接着通过一个小门,沿着一条两边密密的植满了幼小的栗树的小路向前走。
安格卡特尔夫妇习惯邀请客人一点钟来。在晴朗的日子里,他们就在游泳池边的小凉篷里喝点儿鸡尾酒和雪利酒。午餐的时间定在一点半,这时最不守时的客人也该赶到了,而这也可使安格卡特尔夫人出色的厨师,不用特别忙乱就可以上蛋奶酥以及类似的精确计算好时间的珍馐美味。
对于赫尔克里.波洛来说,这个计划并不使他感兴趣。
“片刻之后,”他想,“我将会回到我开始的地方。”
他的脚越来越乏力了,尽力跟着格杰恩那高大的身躯。
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了从他前面传来的一声轻微的惊呼。这在某种程度上又增加了他的不愉快。这个声音是不和谐的,是以某种不合适的方式发出的。他没有为它分类,也没有真正地考虑它。当他后来思考到它的时候,他难以回想起来究竟它似乎传达的是哪种感情。沮丧?惊奇?还是恐惧?他只能断定它表明了一种,是非常确定无疑地,出乎意料。
格杰恩从栗树林中走了出来。他正礼貌地站在一边,好让波洛通过,同时清了清嗓子,作为以合适的恭顺而尊敬的语调嘟囔出“波洛先生,夫人”此类话语的准备。突然,他的这种灵活变得僵硬了。他大口地喘息着。这可不是一个管家应该发出的声音。
赫尔克里.波洛迈步出来,踏上了围绕着游泳池的开阔。立即他也僵直了,但却是带着几分不悦。
这太过分了——这真的是太过分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安格卡特尔夫妇会这肤浅。在路上的长途跋涉,在房子前的失望——现在又是这个!英国人的不合时宜的幽默感!
他感到烦恼并且厌倦——哦,非常厌倦。死亡对于他,并不十分有趣。但在这儿,他们以玩笑的方式,为他安排好了预先准备的一幕。
因为他正看到的是一个非常假的谋杀现场。尸体在游泳池边上,艺术地被放置成手臂摊开的样子,甚至还有一些红色的颜料正慢慢地从混凝土的池边滴入游泳池内。这是一具引人注目的尸体,是一个英俊的金发男人。站在躯体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手枪的是一个女人。她是一个个子矮小、体格健壮的中年妇女,带着一种古怪而茫然的表情。
那儿还有其他的三个演员。离游泳池边远远的,是一个身材很高的年轻女人,她头发的深褐色正好和秋天的树叶相配,她手中是一个装满大丽花的篮子。再远些是一个男人,一个高大的不引人注目的男人,他身着射击服,背了一杆枪。在他左边的是手提一满篮鸡蛋的主妇,安格卡特尔夫人。
赫尔克里.波洛清楚有好几条不同的路在游泳池汇合成一点,而这些人是分别从不同的路到达这儿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精心计算好的,完全是人工制造的。
他叹了口气。Emnfin(译注:意为最终),他们希望他做些什么呢?他要假装相信这个“罪案”吗?他要表现出惊慌吗?或是他将深鞠一躬,祝贺他的主妇:“啊,这非常吸引人,你在这儿为我安排了些什么?”
的确,这整件事都非常愚蠢——一点儿也不脱俗!难道不是维多利亚女皇曾说过的:“我们不觉得有趣吗?”他感到很想说出同样的话:“我,赫尔克里.波洛,不觉得有趣。”
安格卡特尔夫人走向那具尸体。他紧随其后,感觉到格杰恩仍跟在他身后艰难地喘息着。“他没有参与秘密,那个人,”赫尔克里.波洛心中暗想。其余的两个人也从游泳池的另一边加入到了他们当中。他们现在都非常用心,向下看着游泳池边上那具引人注目的四肢摊开的躯体。
突然地,伴随着一阵极度的震惊,伴随着一种好像影片对好焦距前,屏幕上模糊一片的感觉,赫尔克里.波洛意识到这个人工制造的场景中有一点真实。
因为他正看着的,如果不是一个死人,至少也是一个垂死的人。
流下混凝土池边的也不是红色的颜料,而是真正的血。这个人被枪击中了,而且就是极短的时间之前被枪击中了。
他向那个站在那儿手里拿着左轮手枪的女人投以迅速的一瞥。她的脸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一种感觉,她看上去很茫然,而且相当愚蠢。
“奇怪,”他想。
她在开枪时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感情和激情了吗?他感到疑惑。现在她所有的情感都用光了,除了一副空荡荡的躯壳之外一无所有了吗?也许是这样的,他想。
接着他低头看了看那个中了枪的男人,并且吃了一惊,因为那个垂死的男人的眼睛睁开了。它们是一双湛蓝的眼睛,含有一种波洛不能读懂的表情,但他在心里将它描述成一种极度的清醒。
突然地,一种感觉降临到波洛身上,似乎在这群所有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是真正地活生生的——即那个处在弥留之际的男人。
波洛从未感受到过如此生动的印象和旺盛的生命力。其他的人只是苍白的模糊的影象,是一出遥远的戏剧中的演员,但这个男人却是真实的。
约翰.克里斯托张开了嘴巴,说话了。他的声音有力,镇静并且急迫。
“亨里埃塔——”他说。
接着他的眼帘就合上了,头猛地歪向一边。
赫尔克里.波洛跪了下去,在确证之后站起身,机械地掸去裤子膝盖上的尘土。
他说,“他死了。”
画面破碎了,摇动着,又重新聚焦。现在是个人的反应——无关重要的事件。波洛感到自己就像一种放大了的眼睛和耳朵——在录制。仅此而已,在录制。
他知道安格卡特尔夫人的手从篮子上松开了,格杰恩向前弹了出去,迅速地从她手中接过了篮子。
“请交给我,夫人。”
机械地,十分自然地,安格卡特尔夫人嘟囔出:
“谢谢你,格杰恩。”
接着,她踌躇地说:
“格尔达——”
那个握着左轮手枪的女人第一次动了一下,她环望四周,看着他们所有的人。当她讲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中带着那种似乎是纯粹的迷惑。
“约翰死了,”她说,“约翰死了。”
带着一种突然产生的权威,那个高个子的有着树叶般褐色头发的年轻女子迅速走向她。
“把那个给我,格尔达,”她说。
并且灵巧地,在波洛没来得及抗议或干涉之前,她从格尔达.克里斯托的手中拿走了左轮手枪。
波洛快步向前。
“你不能那样做,小姐——”
那个年轻女子听到他的话后,紧张地吓了一下。那支左轮手枪从她的手指中滑落了。而她正站在游泳池边上,于是那支左轮手枪在跌落时溅起了一片水花,然后就窜入水中了。
她的嘴唇张着,吐出一声满带惊恐之情的“哦”,转过头抱歉地看着波洛。
“我真是一个傻瓜,”她说,“对不起。”
波洛片刻之间没有说话。他注视着那双清澈的红褐色的眼睛。它们十分镇静地对视着他,使他怀疑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否正确。
他平静地说:
“应该尽可能少地动这些东西。每样东西都应该保持原样,直到警察来看过。”
接着那儿有一阵小小的骚动——十分微弱,只是一圈不安的涟漪。
安格卡特尔夫人厌恶地嘀咕着:“当然。我猜——是的,警察——”
以一种平静的、悦耳的、略带厌恶情绪的声音。那个身着射击服的男人说:“我恐怕,露西,这是不可避免的。”
在那一刻的沉默和认识当中,传来了脚步声和嗓音,确信无疑地,这是轻快的脚步和愉快的、不和谐的嗓音。
沿着房子前的那条小路走来了亨利.安格卡特尔爵士和米奇.哈德卡斯尔,他们在一起说着,笑着。
看到了围着游泳池的人群,亨利爵士突然停下,惊愕地叫道:
“出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了?”
他的妻子回答道:“格尔达——”她猛然地中断,“我的意思是——约翰已经——”
格尔达用她那单调的、困惑的声音说:
“约翰被枪杀了,他已经死了。”
他们都望着她,感到困窘。
接着安格卡特尔夫人迅速地说:
“我亲爱的,我认为你最好回去并且——并且躺下。也许我们最好都回到房子里去?亨利,你和波洛先生可以留在这儿并——并等候警察。”
“这将是最好的安排,我认为,”亨利爵士说。他转向格杰恩,“你能打个电话给警察分局吗,格杰恩?就确切地讲述一下刚发生的事。当警察到达后,把他们直接领到这儿。”
格杰恩略微点了一下头说:“是,亨利爵士。”他看上去有点儿害怕,但他仍然是最完美的佣人。
那个高个的年轻女子说:“来吧,格尔达,”从另一个女人的胳臂中抓住了她的手,她领着毫不抗拒的她离开了,顺着小路走想房子,格尔达就好像走在梦中一样。格杰恩向后退了一点儿,让她们通过,然后挎着一篮鸡蛋跟在后面。
亨利爵士猛地转向他的妻子:“现在,露西,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安格卡特尔夫人摊开了茫然的双手,一个可爱的无助的姿势。赫尔克里.波洛感到了它的魅力和辩解。
“我亲爱的,我几乎不知道。我和母鸡们呆在一起。我听到一声似乎很近的枪声,但我并没就此联想到任何事情。毕竟,”她向他们所有的人辩解道:“一个人不可能这样做!接着我沿着小路来到游泳池,而约翰躺在那儿,格尔达拿着那支左轮手枪站在他旁边。亨里埃塔和爱德华几乎同时赶到——从那边。”
她向游泳池较远的一边点点头,那儿有两条穿过树林的小路。
赫尔克里.波洛清了清他的嗓子。
“他们是谁,这个约翰和这个格尔达?如果我可以知道的话,”他抱歉地加了一句。
“哦,当然。”安格卡特尔夫人带着歉意转向他。“约翰是约翰.克里斯托,克里斯托大夫。格尔达.克里斯托是他的妻子。”
“还有那个和克里斯托夫人一起走进房子的女士呢?”
“我的表妹,亨里埃塔.萨弗纳克。”
有点响动,波洛左边的那个男人有一点极其轻微的响动。
“亨里埃塔.萨弗纳克,”波洛想,“他不愿意她说这个——但这,毕竟是我应该了解的……”
(“亨里埃塔!”那个垂死的男人曾说。他曾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说。一种使波洛回想起某种东西的方式——关于某个事件……现在,它是什么?无论是什么,它将降临到他身上。)
安格卡特尔夫人正在继续说话,决心完成她的社交职责。
“这是我们的另一个表弟,爱德华.安格卡特尔。还有哈德卡斯尔小姐。”
波洛接受这些介绍时,礼貌地鞠躬致意。米奇突然感到她想歇斯底里地大笑,她努力地控制住了自己。
“现在,我亲爱的,”亨利爵士说,“我认为就像你建议的那样,你最好回到房子里去。我将同波洛先生在这儿说一些话。”
安格卡特尔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我真的希望,”她说,“格尔达已经躺下了。那是正确的建议吗?我真的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我的意思是,一个人没有任何先例可循。一个对一个杀了她丈夫的女人该说些什么呢?”
她望着他们,似乎希望对她的问题会有某种权威性的答案。
接着她顺着那条路走去。米奇尾随着她,爱德华殿后。
波洛随着男主人离开了。
亨利爵士清了清嗓子。他似乎有点儿不能肯定该说些什么。
“克里斯托,”他最后评述道,“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家伙——一个非常能干的家伙。”
波洛的眼睛再次停留在那个死去的男人身上。他仍然有着那种古怪的印象,那个死去了的男人比活着的人更具有生命力。
他感到奇怪,究竟是什么给了他这种印象。
他礼貌地对亨利爵士的话做出反应。
“像这样的一个悲剧是非常不幸的,”他说。
“这类事情你比我在行,”亨利爵士说,“我以前从不认为我会和一个杀人犯离得这么近。我希望到现在为止我没做错什么事?”
“程序非常正确,”波洛说,“你叫了警察,并且在他们到达并接管这儿之前,我们没有任何事可做——除了确保有人动尸体擅自乱动证据之外。”
当他说出最后一个单词时,他向下望着游泳池。在那儿他能看到那把左轮手枪正躺在混凝土的池底,被蓝色的池水微微触动。
这个证据,他想,也许已经被擅自乱动了,在他,赫尔克里.波洛能够阻止之前。
但那不是——那只是一个意外。
亨利爵士厌恶地嘀咕着:
“想想我们不得不站在周围?有一点儿寒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应该这样想,是否我们可以到凉篷里去?”
波洛,已经感受到了脚底的湿气和发抖的倾向,于是高兴地同意了。凉篷坐落在游泳池离房子最远的一边,通过它敞开的门,他们可以俯视游泳池的景色以及尸体,还有那条通向房子的警察将要走的小径。
凉篷里豪华地布置着舒适的有靠背、扶手的长椅,以及色彩缤纷的当地产的地毯。在一个上了漆的铁几上,一个托盘里放置着几个玻璃杯和一玻璃瓶雪利酒。
“我很愿意请你喝一杯,”亨利爵士说,“但我想在警察到来之前我最好还是不动任何东西——不动,我应该想象,这儿的任何东西都会使他们感兴趣。最好还是以安全为重。格杰恩当时还没有拿来鸡尾酒,我看是,他正在等你呢。”
他们两个相当小心地坐在靠近门的两张柳条椅里,这样他们就能够看到通向房子的那条小路了。
一种拘束弥漫在他们之间。这是一个很难进行一场谈话的场合。
波洛在凉篷内环视,注意着任何不同寻常的能吸引他的东西。一条昂贵的白狐披肩不经意地搭在其中一把椅子的靠背上。他想知道它是谁的。它的那种招摇的富丽堂皇和他到现在为止看到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和谐。他不能,例如,想象它环绕在安格卡特尔夫人的肩头上。
它使他忧虑。它散发出一种富足和自我标榜的混合气味——而这些特征是他迄今为止见到的任何人都缺乏的。
“我想我们可以抽烟,”亨利爵士说,将他的烟盒递向波洛。
在拿烟之前,波洛嗅了嗅空气。
法国香水——一种昂贵的法国香水。
它只留下一条踪迹,并且在那儿,又一次这种香味在他的头脑中和空幻庄园的任何一个居住者都联系不上。
当他向前侧身在亨利爵士的打火机上点燃自己的烟时,波洛的目光落到了一小堆火柴盒上——六盒——放在靠近一张长椅的一个小茶几上。
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古怪的吸引他的细节。
第12章
“两点半,”安格卡特尔夫人说。
她在客厅里,同米奇和爱德华在一起。从亨利爵士书房那禁闭的门后,传来了小声嘀咕的声音。赫尔克里.波洛,亨利爵士和格兰奇警长在里边。
安格卡特尔夫人叹息道:
“你知道的,米奇我仍然觉得一个人应该吃点儿什么作为午餐。这似乎是,当然不太恰当围坐在桌边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毕竟,波洛先生是被请来吃午餐的——而且他也许已经饿了。可怜的约翰.克里斯托被杀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不可能使他像我们一样烦恼不安。而且我不是真的自己想吃东西,我也必须说亨利和爱德华在整个上午都在外边射击,一定是饿极了。”
爱德华.安格卡特尔说:“别为我担心,露西,亲爱的。”
“你总是很会体谅别人,爱德华。接着是戴维——我注意到他昨天晚上的晚宴吃了很多,智慧的人们总是似乎需要大量的食物。戴维在哪儿,顺便问一句?”
“他上楼回自己的屋了,”米奇说,“在他听说所发生的事情之后。”
“是的——恩,他相当有策略。我敢断定这使他感到局促不安。当然,无论你怎么说,一个谋杀犯都是一个令人不安的东西——它使佣人们心烦意乱,打乱了正常的生活秩序——我们本来准备午餐吃鸭子的——幸运的是,冷着吃起来也十分美味。应该为格尔达做些什么呢,你认为呢?在碟子上放一些点心?一些浓汤,也许?”
“的确,”米奇想,“露西没人性!”接着伴随着一阵疑惑,她思考着,也许是因为露西太有人性了,以致于会使一个人如此震惊!难道这不是那个普通的直言不讳的事实吗——所有的灾难都被这些细小的丰富的疑惑和猜测所包围而遭到阻碍。露西只不过说出了大部分人不敢承认的想法而已。人们确实想到了佣人们,并且为饭菜担心。并且人们确实,甚至,感到了饥饿。她自己就在那一刻感到了饥饿!同时还相当恶心。一种古怪的混合物。
并且毫无疑问地,存在着一种普遍的尴尬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在昨天,人们提到她时还称为“可怜的格尔达”表现出一种怜悯,而现在,可能,不久之后就将站在被告席上被指控谋杀。
“这些事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米奇想,“它们不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她的目光穿过屋子注视着爱德华。“他们不应该,”她想,“发生在像爱德华这样的人身上。这么远离暴力的人。”她在看着爱德华时感受到了安慰。爱德华,如此平静,如此有理智,如此平和和镇定。
格杰恩走了进来,让人信任地倾斜着身体,以一种合适的压低了的声音说:
“我已经在客厅放置了三明治和一些咖啡,夫人。”
“哦,谢谢你,格杰恩!”
“的确,”当格杰恩离开房间后安格卡特尔夫人说。“格杰恩是非常出色的,没有格杰恩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总是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事。一些实在的三明治就同午餐一样——它们无所谓无情,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哦,露西,它们是这样的。”
米奇突然感到温暖的泪珠淌下了她的脸颊。安格卡特尔夫人看起来很惊奇,嘀咕着:
“可怜的宝贝儿。对你来说,承受得太多了。”
爱德华穿过屋子来到沙发前,坐在米奇身边。他用胳臂环绕着她。
“别担心,小米奇,”他说。
米奇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臂膀里,在那里面舒服地抽泣着。她回忆起了一个复活节的假期,在安斯威克她的兔子死了之后,爱德华对她是那么好。
爱德华温柔地说:“只是受惊了而已。我能给她拿一些白兰地吗,露西?”
“在客厅的餐具桌上。我不认为——”
当亨里埃塔走进屋子的时候她停止了讲话。米奇站起身。她感到爱德华的身体僵直了,并且一动不动地坐着。
米奇想,亨里埃塔有什么样的感觉呢?她感到不愿去看她的表姐——没有什么可看的。亨里埃塔看上去,如果有些什么的话,就像处于交战状态的人。她进来的时候高扬着下巴,脸色不错,带着某种机敏。
“哦,你在那儿,亨里埃塔,”安格卡特尔夫人叫道。“我一直在疑惑,警察正和亨利还有波洛先生在一起。你给了格尔达什么?白兰地吗?还是茶和阿斯匹林?”
“我给了她一点白兰地——还有一个热水袋。”
“对,”安格卡特尔夫人赞许地说,“那是在急救课里学到的——热水袋,我的意思是,对于受惊——而不应该是白兰地,如今对刺激物人们有一种反对意见。但我认为那只是一种时尚。当我在安斯威克还是一个女孩的时候,我们总是用白兰地压惊。即使,确实,我想,格尔达不完全是受惊。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一个人杀了她的丈夫之后她会感觉如何——这是那种人们无法想象的事情——但它不会只给人一个惊吓的。我的意思是,那里边没有任何吃惊的成份。”
亨里埃塔的声音,冷冰冰的,刺破了宁静的气氛。
她说:“为什么你们所有的人都这么肯定是格尔达杀了约翰?”
出现了片刻的沉默——而米奇在空气中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改变。那里面有困惑、紧张,还有,最终是,一种迟钝的警觉。
然后安格卡特尔夫人开口了,她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
“这似乎——是明摆着的。你有什么其他看法吗?”
“难道不可能是格尔达走到游泳池边,她发现约翰躺在那儿,于是她刚好捡起了那支左轮手枪,当——当我们来到现场的时候呢?”
再次是一阵沉默。接着安格卡特尔夫人问:
“是格尔达这么说的吗?”
“是的。”
这不是一声简单的认可。在它后面有着巨大的力量。它就像左轮手枪的一声枪响一样。
安格卡特尔夫人扬起了她的眉毛,接着她说了些明显的毫无关系的话:
“客厅里有三明治和咖啡。”
当格尔达.克里斯托从敞开的屋门走进来的时候,她中断了讲话,微微喘了口气。格尔达匆忙而抱歉地说:
“我——我真的觉得我不能再躺下去了。——特别是一个人是如此极度地不安的时候。”
安格卡特尔夫人叫道:
“你必须坐下——你必须立刻坐下。”
她把米奇从沙发上移走,将格尔达安置在那儿,在她的后背上垫了一个靠垫。
“你这可怜的宝贝儿,”安格卡特尔夫人说。
她说的时候强调了一下,但这些话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爱德华走到窗前,站在那儿向外张望。
格尔达把她那凌乱的头发从额前拢了回去,她用一种忧虑的、困惑的语调说:
“我——我真的是才开始意识到这个。你们知道我曾不能感觉到——我仍然不能感觉到——这是真的——约翰——死了。”她开始有点发抖。“是谁杀了他?可能是谁杀了他?”
安格卡特尔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她猛地转过头。亨利爵士的屋门打开了,他走了出来。陪伴在他身边的是格兰奇警长,他是一个块头很大,体格厚实的男人,长着一撇下垂的、乐观的小胡子。
“这是我的妻子——格兰奇警长。”
格兰奇鞠了一躬,并说:
“我在想,安格卡特尔夫人,我是否能够同克里斯托夫人说几句话——”
他的话停了下来。当安格卡特尔夫人指示了那个坐在沙发上的人物之后。
“是克里斯托夫人吗?”
格尔达热切地说:
“是的,我是克里斯托夫人。”
“我不愿使您痛苦,克里斯托夫人,但我想问您几个问题。您可以,当然了,让您的律师在场,如果您愿意的话——”
亨利爵士插了一句:
“这有时是明智的,格尔达——”
她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律师?为什么要有一个律师?为什么一个律师会知道有关约翰死的一些事情?”
格兰奇警长咳嗽了一下。亨利爵士似乎想说些什么。亨里埃塔插了进来:
“这个警长只是想知道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
格尔达转向他。她用一种疑惑的口气说:
“这一切似乎就像一场噩梦——不真实。我——我不能喊叫也不能做任何事。我只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格兰奇平静地说:
“这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克里斯托夫人。”
“是的,是的——我想它是的。但你是突然看到的。我从房子里出来,沿着那条通向游泳池的小路——”
“在什么时候,克里斯托夫人?”
“当时刚好在一点钟之前——大约是差两分钟一点。我知道是因为我看了钟。当我到那儿时——约翰,躺在那儿——血在混凝土的池边流淌。”
“你听到一声枪响了吗,克里斯托夫人?”
“是的——不——我不知道。我知道亨利爵士和爱德华在外边射击。我——我只是看到约翰——”
“如何呢,克里斯托夫人?”
“约翰——还有血——还有一支左轮手枪。我捡起了左轮手枪——”
“为什么?”
“对不起,能再说一遍吗?”
“为什么你要拾起左轮手枪,克里斯托夫人?”
“我——我不知道。”
“你不应该碰它的,你知道。”
“我不应该吗?”格尔达显得很茫然,她的脸上一片空白。“但我这样做了,我将它握在我的手中。”
她现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她正在幻想中,看到左轮手枪握在自己手中。
她猛地转向警长。她的声音突然尖锐——痛苦。
“谁可能杀约翰?没人想杀他。他是——他是最好的人。那么和善,那么无私——他做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其他人。每个人都爱他,警长先生。他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医生,最和气的丈夫。这一定是一场意外——这一定是——这一定是!”
她向屋外甩出一只手。
“去问任何人,警长先生。没有人想杀约翰,难道不是吗?”
她向他们每一个求援。
格兰奇警长合上他的记事薄。
“谢谢你,克里斯托夫人,”他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说,“现在就这样了。”
赫尔克里.波洛和格兰奇警长一起穿过栗树林来到游泳池。那个曾经是约翰.克里斯托这个人的躯体现在只是一具“尸体”,已经被警察局的法医拍照、测量、记录并检查过,运到停尸房去了。这个游泳池,波洛想,看上去有一种古怪的纯洁。今天的每一件事,他想,都是奇怪地不固定的。除了约翰.克里斯托——他不得不固定的。即使死了之后,他也是有目的和客观的。这个游泳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卓越超群的游泳池了,而是约翰.克里斯托的尸体曾躺过的地方,并且在那儿,他身体中的鲜血曾缓缓地流出,从混凝土的池边滴入人工的蓝色池水。
人工的——波洛在一刻中紧紧抓住了这个单词。是的,关于发生的这件事情的全部中有一些人为的东西。好像——
一个穿着游泳衣的男人走向警长。
“这是那支左轮手枪,长官,”他说。
格兰奇极为小心地拿过那个还在滴水的物体。
“现在指纹没有任何希望了,”他评论道,“但幸运的是在这桩案子中这并不重要。当你赶到的时候克里斯托夫人手里确实握着左轮手枪,不是吗,波洛先生?”
“是的。”
“鉴定左轮手枪是下一件事,”格兰奇说:“我将想象亨利爵士能为我们做这个。她是从他的书房里拿出它的,我能断定。”
他向游泳池投去了一个环视的目光。
“现在,让我们再次弄得清楚些。那条低于游泳池的小路是农场通过来的,这是安格卡特尔夫人来的路。另外两个人,爱德华.安格卡特尔先生和萨弗纳小姐,是从树林来的——,但不是一起。他走的是左边的路,而她走的则是右边那条通向房子那边花间小径的路。但他们都站在游泳池较远的一边,当你到的时候?”
“是的。”
“另外这儿的这条路,在凉篷旁边,通向波德巷。好吧——我们就走这条。”
当他们走在路上的时候,格兰奇说着话,没有一丝兴奋,只有理解和平静的悲观主义。
“这些案子从来都不是很相像,”他说,“去年有一桩——在阿什里奇附近。一个退休的军人,他有——卓越的经历。妻子美丽文静,老式的那种,六十五岁,灰发——相当漂亮的头发,还有一个波浪。她做了很多年园艺工作。一天她走进他的房间,取出他服役时的左轮手枪,然后来到花园,向他开枪。就像那样!在它背后有很多东西,当然,人们不得不去挖掘。有时他们想象出一个有关流浪汉的愚蠢的故事!我们假装接受它,当然,要保持宁静,我们正在调查的时候,但我们明白事情是怎么样的。”
“你的意思是,”波洛说,“你已经断定是克里斯托夫人向她的丈夫开的枪。”
格兰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那么,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波洛缓缓地说:“事情可能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发生了。”
格兰奇警长耸了耸肩。
“事情可能——是的。但这只是一个一眼即能看穿的故事。他们都认为是她杀死他!他们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他奇怪地看着他的同伴。“你一直认为是她干的,难道不是吗,当你到达现场的时候?”
波洛半闭上了他的眼睛。沿着那条小路而来……格杰恩迈步前行……格尔达.克里斯托站在她丈夫身边,手里握着左轮手枪,她的脸上的神色是空白。是的,正如格兰奇所说,他曾认为是她干的……曾认为,至少,那是他得到所有的印象。
是的,但那不是一回事。
一幕预先排好的欺骗的场景。
格尔达.克里斯托看上去像一个刚枪杀了自己丈夫的女人吗?这是格兰奇警长想知道的。
伴随着一阵突然升起的惊奇,赫尔克里.波洛意识到在他漫长的处理暴力事件的经历中,他从未真实地和一个刚杀了自己丈夫的女人面对面地相遇过。一个女人在这样的境况下看起来会如何呢?庆贺的,惊恐的,满意的,晕眩的,不敢相信的,还是空洞的?
是任何一种这样的东西,他想。
格兰奇警长正在讲话。波洛抓住了他的话尾。
“——一旦你掌握了这个案件所有的事实后,你通常能从佣人们那里得到所有的一切。”
“克里斯托将要返回伦敦吗?”
“是的。那儿还有两个孩子,不得不让她走。当然了,我们将密切监视她,但她不会知道的。她认为她已经顺利地逃脱了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她看上去是一个相当愚蠢的女人……”
波洛想,格尔达.克里斯托意识到了警察们所想的了吗——还有安格卡特尔夫妇所想的?她看上去好像没有意识到任何东西。她看上去像一个反应迟钝,完全吓晕了的,并为丈夫的死而心碎的女人。
他们踏上了那条乡间小路。
波洛在自己的门前停下脚步。格兰奇说:
“这是你的小天地吗?漂亮而舒适。那么,现在再见吧,波洛先生。谢谢你的合作。我将会拜访你并带给你我们进展情况的内幕消息。”
他的眼睛在路上四处张望。
“你的邻居是谁?那难道不是我们新名人居住的地方吗?”
“维罗尼卡.克雷小姐,女演员,是来这儿度周末的,我认为。”
“当然。我喜欢她在《骑在老虎背上的女人》中的表演,但她对我的口味来说,有点过于高雅了。”
他转了过去。
“恩,我必须回去工作了。再见,波洛先生。”
“你认识这个吗,亨利爵士?”格兰奇警长将左轮手枪放在亨利爵士面前的桌子上,并且期待地看着他。
“我能拿一下它吗?”亨利爵士的手在左轮手枪上面犹豫着。
格兰奇点点头。“它曾在游泳池里,被毁掉了留在上面的任何指纹。一个遗憾,如果我能这么说的话,萨弗纳克小姐让它从她的手中滑出来了。”
“是的,是的——但当然那对我们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一个紧张的时刻。女人们容易慌乱并且——恩——掉东西。”
格兰奇警长再次点点头。他说:
“萨弗纳克小姐从总体来看似乎是一位冷淡的、能干的年轻女士。”
这些话没有强调什么,然而它们其中的某些东西使亨利爵士猛地抬起头。格兰奇继续着:
“现在,您认识它吗,先生?”
亨利爵士拿起左轮手枪,检查了一下,他注意到了上面的号码,并和一个皮封面的小本子上的记录对照了一下。接着,在叹息声中合上了本子,他说:
“是的,警长先生,这是我这儿的收藏品。”
“你最后看到它是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我们在花园中对着一个靶子进行了一些射击,并且这就是我们当时所用的轻武器中的一支。”
“在那个场合中都有谁确实用过它了?”
“我认为每个人都至少用它开了一枪。”
“包括克里斯托夫人吗?”
“包括克里斯托夫人。”
“那么在你射击完了之后呢?”
“我把这支左轮手枪放在了它通常的位置,这儿。”
他打开了一个大柜子的抽屉,里面放了半抽屉的枪。
“您收集了很多轻武器,亨利爵士。”
“这是我多年以来的嗜好。”
格兰奇警长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停留在这个巴格达的前任总督身上。一个长相英俊、出色的男人,那种他将非常乐意在其手下服务的男人——实际上,是一个和他的现任警察局长相比,他更喜欢的男人。格兰奇警长对威尔德郡的警察局长评价不高——一个大惊小怪的专制统治者和一个专门注意鸡毛蒜皮的小事的人。他的脑子又回到了手头的工作上。
“当你收好这支左轮手枪的时候,它里面没有,当然,上子弹了,亨利爵士?”
“当然没有。”
“那你的弹药保存在哪里?”
“这儿。”亨利爵士从一个文件架的格架里拿出了一把钥匙,并打开了桌子底层的一个抽屉。
“简单极了,”格兰奇想。那个姓克里斯托的女人曾到过保存它的地方。她能只身前来并自己行动。嫉妒,愚弄着女人们。他可以打赌十有八九是因为嫉妒。在他完成这儿的日常工作,去哈利街调查之后这件事就会很清楚了。但你得按正常的程序来做事情。
他站起来说:
“恩,谢谢你,亨利爵士。我会让你知道有关审讯的消息的。”
第13章
他们晚饭吃的是冷鸭子。鸭子之后,是一道焦糖乳蛋糕。安格卡特尔夫人说,这恰好显示了梅德韦夫人正确的判断力。
烹饪,她说,的确给了培养对美食的鉴赏力以极好的机会。
“我们只是,正如她明白的,适当地喜欢焦糖乳蛋糕。就在一个朋友刚死之后,吃自己喜欢的布丁,是有点粗俗。但焦糖乳蛋糕是这么松软——滑口,如果你们明白我的意思——那么就在自己的盘子里留下一点点。”
她叹了口气,然后说她希望他们让格尔达返回伦敦这件事做得很好。
“但至少亨利同她一起回去是非常正确的。”
因为亨利坚持开车送格尔达回哈利街。
“她会回到这儿接受审讯的,当然,”安格卡特尔夫人继续说,一边沉思地吃着焦糖乳蛋糕。“但很自然,她会把情况透露给孩子们——他们也许在报纸上已经看到了,并且房子里只有一个法国女人——她们是多容易激动——a crise de nerfs(译注:意为一次歇斯底里的发作。),但亨利会帮她料理的,我真的认为格尔达会安然无恙的。她也许会派人去请一些亲戚——也许是姐妹。格尔达是那类肯定有姐妹们的人——三个或四个,我可以设想,也许住在坦布里奇韦尔斯。”
“你说的是多么不同寻常的事情,露西,”米奇说。
“喔,亲爱的,是托基,如果你赞同——不,不是托基。他们至少六十五岁,如果住在托基的话。伊斯特本,也许,或是圣.莱昂纳茨。”
安格卡特尔夫人看着最后一勺焦糖乳蛋糕,似乎为它表示同情,没有吃就十分轻柔地把它放下了。
戴维,只喜欢吃开胃菜,阴郁地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盘子。
安格卡特尔夫人站起身来。
“我想我们今晚都想早些上床,”她说,“发生了这么多事,不是吗?一个人从阅读报纸中对此类事情了解不会很多,它们是多么乏味。我感觉,你们是知道的,就好像步行了大约十五英里。实际上没有做任何事,只是坐着——但那也令人乏味,一个人不愿意读一本书或是一份报纸,这看上去是多么无情无义。即使我认为《观察者》的社论也许不错——但《世界新闻》可不这样。你同意我的看法吗,戴维?我喜欢知道年轻人的想法,这使一个人能与外界保持联系。”
戴维用粗暴的声音说他从不读《世界新闻》。
“我总是喜欢读这些报纸,”安格卡特尔夫人说,“我们假装是为佣人才订的它,但格杰恩十分聪明,从来都是在喝完茶后才取走它。那是一份最有趣的报纸,全是关于将自己的脑袋伸进煤气炉的女人们——人数多得令人难以置信!”
“在未来电气化的房子里她们会做些什么吗?”爱德华.安格卡特尔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问。
“我想她们会尽量利用那些东西——也会更明智得多。”
“我不同意您,先生,”戴维说,“关于未来的电气化房子的说法。可以有公共的暖气装置,接通中员供暖系统。每一个劳动阶级的房子都将彻底地减轻劳动。”
爱德华.安格卡特尔匆忙说他担心这是一个他不太在行的话题。戴维的嘴唇轻蔑地撇着。
格杰恩用一个托盘端来了咖啡,动作与往常相比,有一些迟缓,用来表达一种哀悼。
“哦,格杰恩,”安格卡特尔夫人说,“关于那些鸡蛋,我打算像往常一样用铅笔在它们上面记下日期。你能请求梅德韦夫人照管一下吗?”
“我认为您会发现,夫人,每样事都已经非常令人满意地照料好了。”他清了清喉咙,“我已经亲自关照了这些事。”
“哦,谢谢你,格杰恩。”
当格杰恩走出去的时候,她嘀咕着:“的确,格杰恩棒极了,这些佣人都十分出色。并且是多么令人同情他们,因为警察在这儿——对于他们,一定很可怕。顺便问一句,他们离开了吗?”
“警察,你指的是?”米奇问。
“是的。难道他们不是常常留下一个人站在大厅里吗?或者也许他正在外边的灌木丛里监视着前门。”
“为什么他会监视前门?”
“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在书里面他们是这样的。并且接着其余的什么人在夜里被谋杀。”
“哦,露西,别这么说,”米奇叫道。
安格卡特尔夫人奇怪地看着她。
“亲爱的,真是对不起。我真蠢!当然没有其他人会被谋杀。格尔达已经回家了——我的意思是——哦,亨里埃塔,亲爱的,对不起,我不是想那么说的。”
但亨里埃塔没有回答。她正站在圆桌边,低头盯着她昨晚保存的桥牌得分记录。
她振作起精神,说,“对不起,露西,你说的是什么?”
“我感到好奇,是否还有警察留下来。”
“就像卖东西时的零头?我不这样认为。他们已经都回到警察分局了,用合适的警察的语言录下我们所说的话。”
“你在看什么,亨里埃塔?”
“什么也没看。”
亨里埃塔移向壁炉台。
“你认为维罗尼卡.克雷今晚在做些什么?”她问。
一种惊慌的表情扫过安格卡特尔夫人的脸。
“我亲爱的!你不是认为她会再次到这儿来吧?她现在一定已经听说了。”
“是的,”亨里埃塔沉思着说,“我想她已经听说了。”
“这提醒了我,”安格卡特尔夫人说,“我真的必须给凯里夫妇打电话了。我们不能在明天招待他们吃午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离开了房间。
戴维,憎恶他的亲戚们,嘀咕着他想在《大英百科全书》中查点儿东西。他想,书房是一个宁静的地方。
亨里埃塔走向落地窗,打开它们,并从中走了出去。在片刻犹豫之后,爱德华跟了上去。
他发现她正站在外边,仰望着天空。她说:
“不像昨晚那么暖和,是吗?”
声音非常悦耳,爱德华说:“是的,明显地冷了。”
她正站着注视着房子。她的眼睛在窗户上扫视。接着她转过身,面对树林。他对她脑子里所想的东西一无所知。
他走向敞开着的窗户。
“最好进去,天气很冷。”
她摇了摇头。
“我要去散步,到游泳池去。”
“哦,我亲爱的。”他快步走向她,“我同你一起去。”
“不,谢谢你,爱德华。”她的声音尖利地划破了空气中的寒意。“我想,同我那死去的爱人单独呆在一起。”
“亨里埃塔!我亲爱的——我什么都没有说,但你知道我是多么难过。”
“难过?为约翰.克里斯托的死吗?”
她的声音中仍有那种一触即发的尖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