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为你难过,亨里埃塔。我明白这对你一定是一个巨大的震惊。”
“震惊!哦,但我十分坚强。爱德华,我能承受震惊。这对你也是一个震惊吗?当你看到他躺在那儿的时候,你有什么样的感觉呢?高兴吗?我想是的。你不喜欢约翰.克里斯托。”
爱德华低声说:“他和我——没有什么共同点。”
“你处理事情是多么出色!以这样一种有所节制的方式。但实际上你们确实有一个共同点。我!你们都喜欢我,难道不是吗?只有这点不能使你们成为朋友并且十分对立。”
月亮闪烁不定地穿过一片云。当他突然看到她的脸正注视着他的时候,他感到震惊。无意识地,他总是将亨里埃塔看作是那个他在安斯威克认识的亨里埃塔的投影。对于他来说,她总是一个微笑着的,长着一双充满了热切期望的不断跳跃的眼睛的女孩。他现在看到的这个女人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个陌生人,那双眼睛是明亮的,但却冷冰冰的,并且正不淮好意地盯着他。
他认真地说:
“亨里埃塔,我最亲爱的,一定要相信这个——我的确同情你——为——为你的悲痛,你的损失。”
“是悲痛吗?”
这个问题使他为之一震。她问这个问题,似乎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问自己。
她用低沉的声音说:“这么快——它发生得这么快。这个时刻还活着,呼吸,而下一刻——死亡——离去——空虚。哦,空虚!但我们在这儿,我们所有的人,吃着焦糖乳蛋糕并称我们自己为活着的人——但约翰,一个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具有生命力的人,死了。我说着那个词,你知道,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很快它就没有了任何含义。——任何含义也没有。它只是一个可笑的微小的单词,就像一根腐烂的枝条的折断。死亡——死亡——死亡——死亡。它像一面唐唐鼓(译注:在非洲及印度等地用手敲击的一种鼓。)难道不是吗?在丛林中敲击着。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亨里埃塔,住口!看在上帝的面上,住口!”
她奇怪地看着他。
“难道你不知道我会有这样的感觉吗?你是怎样想的?当你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将坐着,温柔地用一块小小的漂亮的手绢掩面哭泣吗?这仅仅只是一个巨大的震惊而不久我就会恢复过来吗?并且你会非常体贴地安慰我吗?你是很体贴,爱德华。你非常体贴,但你是那么——那么不合时宜。”
他退后了一步。他的面孔僵硬起来。他用一种干巴巴的声音说:
“是的,我一直很明白。”
她继续痛恨地说:
“你认为像今天整个晚上这样如何?围坐在一起,约翰死了,而除了我和格尔达之外没有一个人在意!你高兴,戴维困窘不安,米奇苦恼,而露西得体地欣赏着《世界新闻》,从印刷品上看真实的生活!难道你不认为这所有的一切多像一个奇异的噩梦?”
爱德华没有说话。他向后退了一步,退到了阴影里。
亨里埃塔望着他说:
“今晚——似乎没有什么对我来说是真实的,没有人是真实的——除了约翰!”
爱德华平静地说:“我明白……我非常不真实。”
“我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人,爱德华。但我忍不住,我忍不住怨恨这个,约翰,曾是那么活生生的,却死了。”
“而我这个半死的人,却活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爱德华。”
“我认为你是这个意思,亨里埃塔。我认为,也许,你是对的。”
但她正说着话,若有所思地回到了一个早些的想法:
“但这不是悲痛,也许我感受不到悲痛。也许我将永远不能。然而——我愿意为约翰悲痛。”
她的话对他来说似乎很神奇。然而当她突然用一种几乎很有条理的口吻加了一句:“我必须去游泳池”之后,他甚至更震惊了。
她悄悄走开,钻进了树林。
爱德华僵硬地迈着步子走出屋子。
米奇抬头看着他,当爱德华以双眼视若无睹地穿过落地窗户的时候。他的脸是灰白色的,因痛苦而扭曲,看上去没有血色。
他没有及时听到米奇因呼吸困难而发出的低低的喘息声。
几乎是机械地,他走向一把椅子并坐了下来。感受到了某些正期待着他的东西,他说:
“天气很冷。”
“你很冷吗,爱德华?我们能——我能——点燃炉火吗?”
“什么?”
米奇从壁炉台上拿了一盒火柴。她跪下来,擦燃一根火柴伸向火炉。她从侧面小心地看着爱德华。他对什么事都不注意了。
她说:“有火真好,它使一个人暖和。”
“他看上去多冷,”她想,“但这里不可能同外边一样冷啊?是亨里埃塔!她对他说了些什么?”
“把你的椅子拿近些,爱德华,靠近火炉。”
“什么?”
“哦,没什么,只是火炉而已。”
她现在正大声地、缓慢地对他说话,就好像对着一个聋子。
突然地,她的心因解脱而整个翻转过来。爱德华,那个真实的爱德华,又在那儿了,温柔地冲她笑着:
“你是在同我讲话吗,米奇?对不起,恐怕我正在想——想一些事情。”
“哦,没什么,只是火炉而已。”
木柴正在劈啪作响,而一些冷杉果燃烧后产生了明亮的、清洁的火焰。爱德华看着它们。他说:
“炉火真是漂亮。”
他伸出他那瘦长的双手,指向火焰,感觉到从紧张中得到了解脱。
米奇说:“在安斯威克我们总烧冷杉果。”
“我仍然这样,每天都要采一篮,放在壁炉旁边。”
在安斯威克时的爱德华,米奇半闭上她的眼睛,想象着。他会坐在,她想,房子西边的书房里。那儿有一盆几乎遮住了一扇窗户的木兰,下午的时候它使整个房间充满了一种金绿色的光彩。从其他的窗户你可以向外看着草地,还有一株高大的像一个守卫者那样直立着的威灵顿树。而右边是一株铜菊。
哦,安斯威克——安斯威克。
她能够在湿润的空气中闻到从木兰那儿飘来的柔和气味,它在九月依然能开出一些可爱的散发着甜香味的有着蜡状表面的白色花朵。火炉里烧着松果。还有一股淡淡的从那些爱德华肯定要读的书中传来的霉味。他会坐在那把鞍状靠背的椅子里,并不时地,也许,他的眼睛会从书本转想炉火,而且他会想起,只是一会儿,会想起亨里埃塔。
米奇动了一下,问:
“亨里埃塔在哪儿?”
“她去游泳池了。”
米奇盯着他。“为什么?”
她的声音,唐突而深沉,将爱德华唤醒了一些儿。
“我亲爱的米奇,你当然明白——哦,恩——猜出来了。她和克里斯托关系非常好。”
“哦,人们当然知道这个。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踏着月光离开,去他枪杀的地方。这一点儿也不像亨里埃塔,她从来不像通俗闹剧般行事。”
“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样的吗?例如,亨里埃塔。”
米奇皱着眉。她说:
“毕竟,爱德华,你和我一辈子都了解她。”
“可她已经变了。”
“不是真正的,我不认为一个人会变。”
“但亨里埃塔已经变了。”
米奇奇怪地看着他。
“比我们,比你和我变得还要多?”
“哦,我曾静静地站着,我对此了解得很深。还有你——”
他的眼神,突然集中起来,看着她跪在火炉的围栏边上。他好像正从一个距离很远的地方看着她,一眼看到了那方方的下巴,深色的眼睛,以及刚毅的嘴巴。他说:
“我希望我能更经常地见到你,米奇亲爱的。”
她冲他露出了微笑。她说:
“我明白。在这些日子里,要保持联系并不容易。”
外面有一声响动。爱德华站起来。
“露西是对的,”他说,“这是乏味的一天——一个人对谋杀的初步认识。我要睡觉了。晚安。”
他离开了房间,就在那时亨里埃塔穿过落地窗进来了。
米奇质问她。
“你对爱德华做了些什么?”
“爱德华?”亨里埃塔有些茫然。她的前额拧成一团。她似乎在思考着一些很远的事情。
“对,是爱德华。他走进来时看上去很可怕——那么冷,什么呢?”
“做点什么?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不知道,站在一张椅子里,然后大叫!吸引他的注意力。难道你不明白这是对一个像爱德华这样的男人唯一的希望?”
“爱德华永远不会在意任何人,除了你,亨里埃塔。他从来不会在意任何人。”
“那么是他太不聪明。”她迅速瞥了一眼米奇那苍白的面孔。“我伤害了你,对不起。但今晚我憎恨爱德华。”
“憎恨爱德华?你不能。”
“哦,是的,我能!你不明白——”
“什么?”
亨里埃塔缓缓地说:
“他使我想起了很多我想忘掉的事情。”
“什么事情?”
“喔,安斯威克,比如说。”
“安斯威克?你想忘掉安斯威克?”
米奇的语调是难以置信的。
“是的,是的,是的!我在那儿很愉快,只是现在,我不能承受,回想起那些愉快的时光。难道你不理解吗?在一个当你不知道什么将会来临的时候,当一个人信心十足地说,每样事都会很可爱的时候!一些人是明智的——他们从不企盼过得愉快。我就是这样。”
她唐突地说:
“我将永不回安斯威克。”
米奇缓缓地说:
“我怀疑这一点。”
第14章
星期一的早晨米奇突然醒了过来。
有好一阵子,她躺在床上发呆。她的目光困惑地望着门口,因为她希望安格卡特尔夫人出现。当露西在第一个早晨飘进这里的时候,她说了些什么?
一个会有麻烦的周末?她曾担心——曾认为会有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可能发生。
的确,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米奇的心理和精神上像是压着一块厚重的乌云。一些她不想考虑——不想记住的事情。一些事情,毫无疑问地吓坏了她,一些为了爱德华而做的事情。
回忆奔涌而来。一个丑恶的僵硬的字眼——谋杀!
“哦,不,”米奇想,“这不可能是真的。这是我正在做的一个梦。约翰.克里斯托,被谋杀,枪杀——躺在游泳池边。鲜血和蓝色的池水——像一个侦探小说的精装封面。怪诞,不真实。那类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如果我们现在,还呆在安斯威克,这一切就不可能发生。”
那个黑色的重负从她的额头向下移动,停留在她的心窝,使她感觉略有些恶心。
这不是一个梦。这是一件真实的事——一件类似《世界新闻》上所登载的事——并且她和爱德华,露西,亨利以及亨里埃塔全都卷入其中。
不公平——确实不公平——因为如果是格尔达杀了她的丈夫的话,这与他们都无关。
米奇不安地抖动着。
平和的、愚蠢的、略带伤感的格尔达——你不可能将格尔达同通俗闹剧联系在一起——同暴力联系在一起。
格尔达,无疑地,不可能用枪杀任何人。
那种体内的不安再次升起了。不,不,不能那样想。因为其他人谁又可能杀约翰呢?并且格尔达曾站在他的尸体旁边,手里握着一把左轮手枪。那把她从亨利的书房里拿出来的左轮手枪。
格尔达曾说她发现约翰已死了,然后捡起了那把左轮手枪。喔,她还能说点什么其他的话呢?她不得不说些什么,可怜的东西。
亨里埃塔保护着她,保护得非常好——说格尔达的陈述完全是可能的。认定那是可能的选择。
亨里埃塔昨晚表现得十分古怪。
当然,那是因约翰.克里斯托之死而受惊的结果。
可怜的亨里埃塔——她是那样疯狂地喜欢着约翰。
但她会及时地从中恢复过来的——一个人能够从任何事中恢复过来。接着她会嫁给爱德华,然后住在安斯威克——与爱德华会快乐地一起生活。
亨里埃塔一直极喜欢爱德华。只是约翰.克里斯托那进取的、优势突出的人格阻碍了他们。他使爱德华相比之下显得那么苍白。
那天早晨当米奇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她感到爱德华的个性已经从约翰.克里斯托的笼罩下解放出来了,开始表现自己的权威。他似乎自信多了,少了许多犹豫和倦怠。
他正愉快地同那个怒目而视和没有回应的戴维谈话。
“你必须更经常地去安斯威可克,戴维。我希望你在那儿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并且了解那整个地方。”
吃了一些柑橘酱后,戴维冷冷地说:
“这些大的产业十分可笑,它们应该被分开。”
“我希望这不会在我活着的时候发生,”爱德华微笑着说,“我的佃农是一些很满足的人。”
“他们不应该这样,”戴维说,“没有人应该满足。”
“如果猿曾满足于长着尾巴——”安格卡特尔夫人嘀咕着,她正站在餐具桌边,茫然地看着一盘腰子。“那是我在幼儿园学的一首诗,但我完全不记得下面了,我必须同你谈话,戴维,学习所有的新思想。就我所知,一个人会恨其他人,但同时又给他们免费的医疗关怀和许多额外的教育(可怜的家伙们,所有那些无助的小孩子们都被每天成群结队地驱赶到校舍中)——而鱼肝油被强迫送下婴儿的喉咙,全然不管他们愿意与否——那么难闻的东西。”
她米奇想,露西举止正同往常一样。
还有格杰恩,当她在大厅里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看上去也同往常一样。空幻庄园的生活似乎按照正常的程序继续着。伴随着格尔达的离去,整个事件似乎就像一场梦。
接着外边传来了一声车轮辗在砂砾上的沙沙声,是亨利爵士在停车。他在他所属的俱乐部里过的夜,并早早地驱车回来。
“喔,亲爱的,”露西说,“一切都顺利吗?”
“是的。那儿的秘书是个能干的女孩。她负责各项事务。格尔达的一个妹妹,那个秘书给她打了电话。”
“我知道会有的,”安格卡特尔夫人说,“是住在坦布里奇韦尔斯吗?”
“我认为是在贝尔斯希尔,”亨利爵士说,看上去迷惑不解。
“我敢断定——”露西考虑着贝尔斯希尔。“是的——非常可能。”
格杰恩走上前来。
“格兰奇警官打过电话,亨利爵士。审讯将于星期三的十一点钟开始。”
亨利爵士点点头。安格卡特尔夫人说:
“米奇,你最好给你的商店打个电话。”
米奇慢慢走向电话。
她的生活一直是那么普通和平凡,以致于她缺乏措词来向她的雇主解释由于她卷入了一桩谋杀案,在四天的假期之后她将不能按时回去工作。
这听起来极不可信,甚至这感觉起来也不可信。
而且阿尔弗雷治夫人不是一个任何时候都溶液向她做出解释的人。
米奇坚毅地动了一下下巴,拿起了话筒。
事情就像她想象的那么令人不愉快。那个尖刻的矮小的犹太女人那沙哑的声音愤怒地通过电话线传了过来。
“那是什么,哈德卡斯尔小姐?一个死讯?一场葬礼?难道你不是非常清楚我正缺少人手吗?难道你认为我会接受这些借口吗?哦,是的,你玩得很愉快,我敢肯定!”
米奇打断了她,尖锐而清晰地说了些什么。
“警察?警察,你说的是?”这几乎是尖叫。“你和警察牵扯到了一起?”
米奇下决心坚持到底,她继续解释着。奇怪,那个在电话另一头的女人使整个事情显得似乎非常肮脏。一桩粗俗的警察局的案子,人类有多么神奇的炼金术!
爱德华打开门走了进来,看到米奇正在打电话,他想出去。她阻止了他。
“一定要留下,爱德华,求你了。哦,我希望你留下来。”
爱德华的在场给了她力量——消解那个老太婆的作用。
她把捂在听筒上的手拿开了。
“什么?是的。对不起,夫人但毕竟,这几乎不是我的过错——”
那个丑恶的沙哑的声音正在尖叫。
“你的朋友们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是哪种人,能使警察到那儿去,还有一个男人被枪杀了?我非常想不让你回来了!我不能使我建立的规矩被人破坏。”
米奇又做了一些卑顺的没有承诺的回答。最后她重新放好听筒,发出了解脱的叹息声。她感到恶心和颤抖。
“那是我的工作的地方,”她解释道。“我得让他们知道在星期三之前我不能回去,由于审讯和那些——那些警察。”
“我希望他们对此表现得令人满意,它是什么样的,我的服装店?那个经营它的女人和蔼吗?对为她工作的人有同情心吗?”
“她可不是那样的人,她是一个怀特查佩尔区的犹太女人,染过的头发,声音就像一只秧鸡。”
“但是我亲爱的米奇——”
爱德华脸上的惊恐之情几乎使米奇笑出声来。他是那么关注。
“但是我亲爱的小孩——你不该受那份气。如果你必须有一个工作的话,你一定得找一处环境和谐,并且同事易于相处的地方。”
米奇看着他,片刻间没有回答。
如何解释,她想,对一个像爱德华这样的人?关于劳力市场,或是工作,爱德华了解些什么呢?
突然一阵辛酸涌了上来。露西、亨利、爱德华——是的,甚至亨里埃塔——他们所有的人都被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同她分开了——那条将有闲阶级同劳动阶级分离的鸿沟。
他们对找到一个工作的困难一无所知,不知道一旦你得到了它。就必须保住它!一个人也许会说,她没有必要赚钱养活自己。露西和亨利会愉快地给她一个家——他们会同样愉快地使她得到一笔津贴。爱德华也会乐意地给予资助。
但米奇心中的某些东西,反对她接受那些极乐意的亲戚们提供给她的安逸生活,只是在少有的场合下,才来到并沉浸在露西的那井井有条的、奢侈生活中并感到愉快。她能以此为乐。但某种坚强的独立精神,阻止她接受资助来生活。同样的感觉,也阻止了她用亲戚和朋友们那儿借来的钱来开始自己的生意。她已经看到了太多那样的事。
她不会借钱——不运用任何影响力。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份每周四英镑的工作,如果她被给予这份工作,是因为阿尔弗雷治夫人希望米奇会带她那些“社会名流”的朋友来买东西的话,那么阿尔弗雷治夫人一定大失所望。米奇从不鼓励她的朋友们生出这样的想法。
她对工作没有奇特的幻想。她憎恶那家商店,她憎恶阿尔弗雷治夫人,她憎恶对那些坏脾气的和不礼貌的客人永远都是卑躬屈膝,但她十分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得到任何其他她更喜欢些的工作。因为她没有一个那种必要的资历。
爱德华那种在她面前敞开着广阔的天地、可供选择的假想,只是令人无法忍受,这个上午变得让人感到恼火。爱德华有什么权利居住在一个远离现实的世界里呢?
他们是安格卡特尔家的人,他们所有人都是。而她——只是半个安格卡特尔!并且有时,像今天早晨,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像个安格卡特尔!她是她父亲的女儿。
她带着那种通常的爱的痛楚和懊悔,想起了她的父亲,一个花白头发、满脸劳累的中年男人。一个奋斗多年、支持着一个小小家庭商店的男人。即使有他的关心和努力,它也注定了慢慢走着下坡路。这不是因为他在那方面无能——这是社会的进程。
非常奇怪的是,米奇的热爱总是献给了她那安静的、疲惫的父亲,而不是她那辉煌的、姓安格卡特尔的母亲。每次,当她去安斯威克,她都玩得很开心,回来时,她会用胳膊搂着父亲的脖子,对他疲倦的脸上显现的那略带反对的质问回答说:“回到家里我真高兴——回到家里我真高兴。”
当米奇十三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去世了。米奇有时想她对母亲几乎毫不了解。她茫然,迷人,快乐。她后悔自己的婚姻了吗,那个使她离开安格卡特尔家族的圈子的婚姻?米奇对此一无所知。她的父亲在妻子去世之后变得更加灰暗和安静。他那阻止他的商店倒闭的斗争也变得更加无用。米奇十八岁的时候,他静静地、悄然去逝了。
米奇曾和不同的姓安格卡特尔家的亲戚们住在一起,从安格卡特尔家的人那里接受礼物,同安格卡特尔家的人一起度过了快乐的时光,但她拒绝在经济上依靠他们的友善。即使她很爱他们,很多次,她会突然而强烈地感受到她和他们之间南辕北辙。
她满怀怨恨地想:“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爱德华,同往常一样敏感,满脸困惑地看着她。他温柔地问:
“我使你难过了吗?为什么?”
露西飘进屋里。她正处在一场同她自己的谈话之中。
“——你们瞧,人们真的不知道她是否喜欢白牡鹿庄园还是喜欢我们?”
米奇茫然地看着她——接着又看看爱德华。
“看爱德华没用,”露西.安格卡特尔说,“爱德华完全不会明白的,而你,米奇,总是那么老练。”
“我不明白你在谈些什么,露西。”
露西看上去很惊奇。
“当然是审讯,亲爱的。格尔达不得不为此来这儿。她会呆在这儿吗?或是去白牡鹿庄园?这儿会引起痛苦的联想,当然——但在白牡鹿庄园,那儿将有盯着她看的人们和大量记者。星期三,你知道,十一点,或是十一点半?”一缕微笑使安格卡特尔夫人的脸明媚起来。“我从为参加过审讯!我认为我穿灰衣服——还有一顶帽子,当然,就像去教堂——但不戴手套。”
“你不知道,”安格卡特尔夫人穿过屋子,拿起电话听筒认真地注视着,她接着说,“我不认为现今除了园艺手套外,我还有任何手套!当然从在总督府的日子起,是储存了很多长的晚礼服手套。手套相当傻,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唯一的用处是避免在犯罪中留下指纹,”爱德华微笑着说。
“哦,你这样说真有趣,爱德华——非常有趣。我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呢?”安格卡特尔夫人带着一丝厌恶瞅着电话听筒。
“你要给什么人打电话吗?”
“不。”安格卡特尔夫人茫然地摇了摇脑袋,并极为小心地将听筒放回到架子上。
她的目光从爱德华身上移向米奇。
“我认为,爱德华,你不应该惹米奇难过。米奇比我们更在意突然的死亡事件。”
“我亲爱的露西,”爱德华叫道,“我只是在担心米奇工作的地方,那地方听起来简直糟糕透了。”
“爱德华认为我应该拥有一个欣赏我的、友善的、富于同情心的雇主,”米奇明白地说。
“亲爱的爱德华,”露西带着十足的赞许说。
她冲米奇笑笑然后出去了。
“我是认真的,米奇,”爱德华说,“我很担心。”
她打断了他:
“那个该死的女人每周付我四英镑。这就是事情的关键所在。”
然后她出去走进了花园。
亨利爵士正站在矮墙下他通常站的地方,但米奇转过身朝那条花间小径走去。
她的亲戚们都很有风度,但今天上午他们的魅力对她一点儿用也没有。
戴维.安格卡特尔正坐在小路尽头的一张凳子上。
戴维没有过分夸张的魅力,米奇径直走向他,坐在他的身边,她看到他那苦恼的表情,心中升起一种恶意的快乐。
戴维想,要设法避开这些人是多么困难。
卧室里有女仆在打扫清洁。
书房(还有《大英百科全书》)并不像他曾乐观地希望的那样成为避难所。安格卡特尔夫人曾进进出出两次,友好地同他讲话,并作了些淡而无味的评论。
他出来到这儿是为了考虑自己的处境。他曾不情愿地答应到这儿过一个周末,现在由于牵扯到突然的死亡案件,这个周末不得不延长了。
戴维是一个喜欢对学校的过去做出思考,或是对左翼的未来认真讨论的人,没有任何人对付一个充满了对暴力和现实的现状都缺乏对付的能力。正如他曾告诉安格卡特尔夫人的那样,他不读《世界新闻》。但现在似乎《世界新闻》已经自己来到了空幻庄园。
谋杀!戴维厌恶地战栗着。他的朋友们会怎么想?一个人是如何,如何进行谋杀的?一个人的态度是怎样的?厌倦?厌恶?还是略微感到开心?
因为正努力地在思考这些问题,他一点儿也不高兴被米奇打扰。当她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不安地看着她。
他被她那种公然表示反抗的注视深深震动了。一个不招人喜欢的没有任何智慧的女孩。
她说:“你认为你的亲戚们怎么样?”
戴维耸了耸肩膀。他说:
“一个人一定要考虑他的亲戚们吗?”
米奇说:
“一个人确实不考虑任何事吗?”
毫无疑问,戴维想,她是这样的。他几乎是大方地说:
“我正在分析我对谋杀的反应。”
“这当然很古怪,”米奇说,“处在一桩谋杀案中。”
戴维叹了口气,说:
“厌倦。”这在某种程度上是最好的态度。“一个人能想到的所有的陈词滥调,只存在于侦探小说里!”
“你一定后悔来这儿,”米奇说。
戴维叹息着。
“是的,我本来可以同我的一个朋友一起呆在伦敦。”他加上一句,“他经营一家左翼书店。”
“我期望这儿更舒适一些,”米奇说。
“一个人真的很在意过得舒适吗?”戴维轻蔑地问。
“有很多次,”米奇说,“我觉得我不在意其他任何东西。”
“娇纵的生活态度,”戴维说。“如果你是一个劳动者的话——”
米奇打断他。
“我是一个劳动者。这恰恰就是为什么过得舒适对我那么有吸引力。黄杨木的床,羽绒枕头——一大早茶就轻轻地放在了床边——盛着许多热水的瓷浴缸——芳香的浴巾,那种你完全陷进去的安乐椅……”
米奇停止了她罗列的目录。
“劳动者,”戴维说,“应该拥有所有这些东西。”
但他对轻轻放下的早茶有一点儿质疑,它听上去对一个认真的工会工人管理的世界来说过于奢侈了。
“我再赞成不过了,”米奇衷心地说。
第15章
赫尔克里.波洛,正在上午的间歇津津有味地品着一杯巧克力,突然被电话铃打断了。他站起来拿起听筒。
“喂?”
“是波洛先生吗?”
“是安格卡特尔夫人吗?”
“您能听出我声音真是太好了!我打扰您了吗?”
“一点儿也没有。我希望,您没有因为昨天那些令人难过的事情而受到伤害。”
“没有,完全没有。是令人难过的,正如你所说。但有一个人,我发现,非常超脱。我打电话给你是想知道你是否可能过来一趟——一个强加的请求,我知道,但我真的陷入了极大的烦恼之中。”
“当然可以,安格卡特尔夫人。你的意思是指现在吗?”
“喔,是的,的确是指现在。尽可能地快,你真好。”
“那么,我能穿过树林而来吗?”
“哦,当然——最近的路。非常感谢你,亲爱的波洛先生。”
只是刷掉他上衣翻领的一些灰尘并迅速地穿上大衣之后,波洛未作任何逗留就出发了。他穿过了乡间的小路,匆匆地沿着那条小路钻过栗树林。游泳池被弃置不用了——警察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离开了。在秋天略带薄雾的光线照耀下,它显得纯洁而宁静。
波洛迅速地察看了一下凉篷。那条白狐披肩,他曾注意过的,已经被拿走了;但那六盒火柴依然躺在长椅边的茶几上;他对这些火柴比以往更感兴趣了。
“这不是一个存放火柴地方——这儿空气潮湿。一盒,为了方便,也许——但不会放六盒。”
他皱着眉,低头看了看那个上了漆的铁桌。放着玻璃杯的托盘已经拿走了。有人在桌子上用铅笔胡乱画了一幅画——一幅噩梦般的树的草图。它使赫尔克里.波洛痛苦。它扰乱了他严谨的头脑。
他的舌头发出啧啧声,摇了摇头,匆忙朝房子走去,心里盘算着这次紧急召见的原因。
安格卡特尔夫人正在落地窗那儿等候着他,并带着他轻快地走进空荡荡的客厅。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波洛先生。”
她温暖地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夫人,我愿意随时为您效劳。”
安格卡特尔夫人的手富有表现力地挥动着。她那漂亮的大眼睛瞪大了。
“你瞧,一切都那么难办。那个警长正在接见——不,审问——取得供词——他们用的术语是什么?——格杰恩。我们这儿的整个生活真的都依靠着格杰恩,一个人真的是那么同情他。因为对于他来说,被警察审问自然是糟糕极了——即使是格兰奇警长,对于他我确实觉得不错,而且觉得他很可能是一个家庭型的男人——有好几个男孩。并且在晚上和他们一起玩麦克纳棋——还有一个无可挑剔的妻子,但房子太小有一点点拥挤……”
当安格卡特尔夫人完成想象中的格兰奇警长家庭生活的画卷时,赫尔克里.波洛眨了眨眼睛。
“顺便说一句,他的胡子向下垂着,”安格卡特尔夫人接着说,“我认为一个过于无可挑剔的家庭也许有时使人沮丧——就像医院里护士脸上的肥皂。多么壮观!但在那些落后的乡村,这种事很多——在伦敦的疗养院里,她们擦很多粉,并用非常鲜艳的口红。但我是在说,波洛先生,当所有这些荒谬的事情结束之后,你真的一定要专程来吃午饭。”
“你真好。”
“我个人并不在意那些警察,”安格卡特尔夫人说,“我真的发觉一切非常有趣。我一定在任何我能做到的方面帮助你,我对格兰奇警长说。他似乎是一个相当困惑的人,但有条理。”
“对警察来说,动机似乎非常重要,”她接着说。“刚才谈到了医院里的护士,我相信约翰.克里斯托——一个长着红头发和翘鼻子的护士——十分有吸引力。但当然这是在很久以前,警察也许不会感兴趣。一个人不可能确切知道可怜的格尔达曾不得不忍受了多少。她是那种忠实型的,你认为是这样吗?或许她可能听信了别人告诉她的什么话。我认为如果一个人不是很聪明的话,那样做是明智的。”
相当突然地,安格卡特尔夫人冲开了书房门,并领着波洛走了进来。高兴地叫道,“波洛先生在这儿。”她轻快地绕着他转了几个圈子,然后出去了,并关上了门。格兰奇警长和格杰恩正坐在桌边。一个拿着记事簿的年轻小伙子坐在一个角落里。格杰恩以示尊敬地站起身来。
波洛急忙道歉。
“我立刻退出去。我向你们保证我不知道安格卡特尔夫人——”
“不,不,你不用。”格兰奇的胡子今早看上去比以往更无生气了。“也许,”波洛被安格卡特尔那幅最近的格兰奇的画卷蛊惑了,他想,“太多的清洁工,或是购买了一个贝拿勒斯的黄铜桌子,以致于这个好警长真的没有空间可移动。”
他生气地赶走了那些念头。格兰奇警长的整洁但过于拥挤的家,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们以及他们对麦克纳的沉迷,都是安格卡特尔夫人那忙碌的脑子中想象的东西。
但这假设被叙述得那么明确和栩栩如生倒使他很感兴趣。这真是了不起的成就。
“请坐,波洛先生,”格兰奇说,“我想问你一些事情,这儿的事几乎已经完了。”
他将注意力转向到格杰恩身上,后者顺从地并几乎是抗议地重新回到了座位上。接着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转向了他的对话者。
“这就是你能记住的全部东西吗?”
“是的,长官,每一件事,长官,都完全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令人不愉快的东西。”
“有一件裘皮的披肩——在游泳池边的凉篷里。它是哪位女士的?”
“您指的是,长官,一件白狐皮的披肩吗?昨天当我把杯子送到帐篷里的时候也注意到了。但它不是这座房子里任何一个人的东西,长官。”
“那么它是谁的呢?”
“它可能是克雷小姐的,长官。维罗尼卡.克雷小姐,电影女演员。她曾披着那条披肩。”
“什么时候?”
“她前天晚上来这儿的时候,长官。”
“你没有提到她曾作为一个客人来过这儿吧?”
“她不是客人,长官。克雷小姐住在鸽舍,那座——恩——乡间小路尽头的农舍,她是晚饭后过来的,她的火柴用完了,来借一些。”
“她拿走了六盒吗?”波洛问道。
格杰恩转向他。
“完全正确,先生。夫人在问了我们是否够用之后,坚持让克雷小姐拿走半打火柴。”
“她忘在凉篷里了?”波洛说。
“是的,先生,我昨天上午看见她们在那儿。”
“几乎没有什么东西那个男人没有观察到。”波洛在格杰恩离开并轻轻地恭敬地在他身后把门掩上后评论道。
格兰奇警长仅仅评论说那些佣人是魔鬼!
“然而,”他带着一点重新露出的高兴说,“总是那些厨房里的女佣们,愿意讲话——不像这些傲慢的高级佣人。”
“我派了一个人去哈利街调查,”他接着说,“我今天晚些时候也去。我们应该在那儿获得一些东西。你是知道的,我敢说,克里斯托妻子肯定忍受了很多东西。这些时髦的医生和他们的女病人——喔,你很吃惊!并且我从安格卡特尔夫人那儿听说,他跟一个医院的护士有点麻烦。当然,她对此讲得非常含糊。”
“是的,”波洛表示赞同,“她是很含糊。”
一幅建构很有技巧的画面……约翰.克里斯托和那些医院里女护士们的爱情阴谋……一个医生生活中的机会……足够的原因可以解释格尔达.克里斯托那最终积聚而成谋杀的嫉妒。
是的,一幅暗示得很有技巧的画面,把注意力吸引到了哈利街的背景上——离开了空幻庄园——离开了那个亨里埃塔.萨弗纳克,向前跨步,从格尔达.克里斯托那不作任何反抗的手中拿过左轮手枪的那一刻……离开了约翰.克里斯托垂死时说出“亨里埃塔”的那另一刻。
突然,曾半闭着眼睛的赫尔克里.波洛睁开了双眼,带着无法抗拒的好奇心问:
“你的儿子们玩麦克纳吗?”
“恩,什么?”格兰奇警巡从皱着眉头的幻想当中回到现实,注视着波洛。“什么,究竟是什么?事实上,他们太小——但我考虑送给特迪一副麦克纳作为圣诞节礼物。是什么使你问这个的?”
波洛摇了摇头。
使安格卡特尔夫人危险的是,他想,是她的那些直觉的、广阔的猜想常常可能是对的这个事实。用一个不经心的词(看上去似乎是不经心的),她构造出一幅画面——并且如果这幅画面的一部分是真实的,难道你不会,不顾你自己的想法,相信画面的其它部分也是真实的呢?……
格兰奇警长正在讲话。
“有一点我想向你提出来,波洛先生。这个克雷小姐,女演员——她疲惫地到这儿来借火柴。如果她想借火柴的话,为什么她不去你那儿,一个只有一两步远的地方?为什么去一个半英里外的地方?”
赫尔克里.波洛耸了耸肩。
“一定有些什么原因。势利小人的缘故,我们能这么说吗?我的小农舍,它很小,不起眼。我只是一个来度周末的人。但亨利爵士和安格卡特尔夫人是重要人物——他们住在这儿——他们是乡村里人们求助的富人。维罗尼卡.克雷小姐,她可能想认识他们——毕竟,这是一种途径。”
格兰奇警长站起身来。
“是的,”他说,“这是完全可能的。当然,但一个人不想忽略任何事情。我仍然毫不怀疑每样事都将按普普通通的轨道航行。亨利爵士已经确认了那支枪是他的收藏品之一。似乎前天下午他们练习时实际用了那支枪。克里斯托夫人所有要做的只是进入书房,并把它从她所知的地方把它和弹药拿走。这一切非常简单。”
“是的,”波洛嘀咕着,“似乎一切都非常简单。”
一点不错,他想,一个像格尔达.克里斯托那样的女人会犯罪。没有诡计或复杂的原因——只是被狭隘但深爱的天性所造成的剧烈痛苦驱使,才走上暴力犯罪道路的。
然而毫无疑问,她有一些自我保护意识。或许她是在盲目中——那种精神上的黑暗驱使她付诸行动,而那种时候,理由并不那么重要了。
他回想起了她那空白的、晕眩的面孔。
他不明白——他确实不明白。
但他觉得,他应该明白。
第16章
格尔达.克里斯托脱下黑色的长裙,放在一张椅子上。
她的眼神是令人可怜的,带着某种不确定的东西。
她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没有什么像是要紧的。”
“我明白,亲爱的,我明白。”帕特森夫人很友好,但很坚定。她很清楚如何照顾那些刚经受了丧亲之痛的人们。“埃尔西在紧要关头很了不起,”她的家人这样说起她。
现在她坐在她的姐姐格尔达卧室里,埃尔西.帕特森又高又瘦,举止充满了活力。她正带着一种恼火和爱怜的复杂感情注视着格尔达。
可怜的亲爱的格尔达——以这样一种可怕的方式失去丈夫,对她来说真是悲剧。并且无疑,即使现在,严格说来,她似乎还没有接受那个——喔,那个牵连于罪案中的事实。当然,帕特森夫人回想到,格尔达总是迟钝得要命。而且现在还要把受惊的因素考虑进去。
她用活泼的声音说:“我认为我们应该买那种十二基尼的黑丝绸。”
人们总是不得不为格尔达做出决定。
格尔达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的眉心皱成一团。她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真的不知道约翰是否喜欢哀悼,我想我曾经有一次听他说过他不喜欢。”
“约翰,”她想,“要是约翰在这里,告诉我该做些什么那该有多好。”
但约翰将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这儿了——永远不会——永远不会——永远不会。……正在就冷的羊肉在桌子上,肉汁凝结起来……诊室门发出砰的一声,约翰跑上楼来,一次跨两级台阶,总匆匆忙忙,那么有活力……
充满生气。
仰卧在游泳池边……池边慢慢滴落的鲜血……她手中握着那把左轮手枪的感觉……
一场噩梦,一个不好的梦,很快使她惊醒过来,而这些都将不再是真实的。
她妹妹那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那些含糊不清的思绪。
“你必须为出庭穿上黑衣服。如果你穿天蓝色的,看上去会让人觉得古怪。”
格尔达说:“可怕的出庭!”并半闭上了她的双眼。
“这对你来说很糟糕,亲爱的,”埃尔西.帕特森迅速地说:“但审讯结束之后,你可以直接来找我们,而我们会全力照顾你。”
格尔达.克里斯托思想中那些含糊不清的东西更加坚固了。而她的声音则是恐怖的,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她说道:
“没有约翰我将怎么办?”
埃尔西.帕特森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还有你的孩子们,你得为他们活着。”
曾纳,抽泣着并哭喊着,“我的爸爸死了!”跌落在自己的床上。特里,面色苍白、带着问询的神色,没有掉一滴眼泪。
一支左轮手枪引起一场意外,她曾这样告诉他们——可怜的爸爸遇到了一场意外。
贝里尔.柯林斯(她想得那么周到)已经没收了早晨的报纸,这样孩子们就不会看到了。她也警告过佣人们。的确,贝里尔是最和善和考虑得最周到的人。
特伦斯在那个暗淡的客厅里走到母亲身边。嘴唇紧紧地闭在一起,他的面孔苍白得几乎发青。
“为什么父亲被枪杀了?”
“一个意外,亲爱的。我——我不能谈论这个。”
“这不是一个意外。为什么你要说假话?父亲被杀死了,这是谋杀。报纸上这么说。”
“特里,你是怎么拿到报纸的?我告诉过柯林斯小姐——”
他点点头——奇怪地重复地点头,就像一个很老的老头。
“我出去买了一张,我知道上面一定有些你不愿告诉我们的事情,要不然为什么柯林斯小姐把它们都藏起来了?”
对特伦斯隐瞒真相永远也没用。他那种奇特的、客观的、科学的好奇心总是要得到满足的。
“为什么他被杀死了,母亲?”
她在那时崩溃了,变得歇斯底里。
“别问我这个——别谈这个——我不能谈这个……这一切太可怕了。”
“但他们会查出来的,难道不是吗?我的意思是,他们必须查出来。”
这么理智,这么冷静。这使格尔达想尖叫、大笑和痛哭。她想:“他不在意——他不可能在意——他只是继续问问题。天哪,他甚至没有哭。”
特伦斯已经走了,躲避埃尔西姨妈的照顾,一个孤独的有着一张僵硬的,受伤的面孔的小男孩。他总是感觉到孤独一个。但直到今天之前,这并不要紧。
今天,要是有一个能够理智而机敏地回答问题的人该有多好。
明天,星期二,他和尼科尔森.迈因纳将要制造硝化甘油。他曾一直怀着激动的心情向往着这一天。现在激动消失了,他已不在乎是否永远不能制造硝化甘油了。
特伦斯感到自己几乎要休克。不再在乎任何有关科学实验的一切。父亲被谋杀了……他想:“我的父亲——被谋杀了。”
并且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生根——成长……一股慢慢升起的怒火。
贝里尔.柯林斯敲了一下卧室的门,并走了进来。她面色苍白,神情镇定,十分能干。她说:
“格兰奇警长到了。”当格尔达喘了口气,可怜地看着她的时候,贝里尔迅速地接着说:“他说他没有必要使您担心。他将在走之前同你谈谈,但这只是关于克里斯托医生工作的例行公事,我可以告诉他想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