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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16

_3 阿加莎(英)
  她坐在驾驶座上,因心中的不幸而弓着身子,神经质地去踩启动器。她踩了一遍又一遍。约翰说:“如果你打开引擎,格尔达,车子会启动得更好些。”
  “天哪,我多傻。”她迅速地、受惊地瞥了他一眼。她以为约翰会发火,但却没有,他微笑着。
  “这是因为,”格尔达马上想到,“他是那么高兴去安格卡特尔家。”
  可怜的约翰,他工作那么辛苦!他的生活是那么无私,完全地奉献给了其他人。他向往这个长长的周末,一点儿也不奇怪。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午餐时的谈话。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踩离合器,她的动作太猛了,以至车子向前跳到了道路的右边:
  “你知道,约翰,你真的不应该开玩笑说你厌恶病人。把你所作的一切不当一回事,是很了不起,我明白这点。但孩子们不理解,特别是特里,有那么一颗缺乏想象力的脑袋。”
  “有很多次,”约翰.克里斯托说,“特里对我好像很有人情味——不像曾纳!女孩们得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懂得爱呢?”
  格尔达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宁静而甜美的微笑。约翰,她知道,是在逗她。她坚持自己的观点。她很固执。
  “我真的认为,约翰,让孩子们认识到一个医生的无私和奉献,对他们是有好处的。”
  “哦,上帝!”克里斯托说。
  格尔达前面的绿灯已亮了很长时间了。她想,在她到达前变成红灯的,她开始减速。依然是绿灯。
  约翰.克里斯托问道:“你为什么要停下来?”
  “我还以为要碰上红灯——”
  她把脚踩在了加速器上,汽车前行了一点儿,刚好驶过红绿灯,就在这时车停了下来,引擎停止了转动。红绿灯变了。
  十字路口的车辆愤怒地向他们鸣笛示威。
  约翰开口了,但口气十分愉快:
  “你的确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司机,格尔达!”
  “我总觉得红绿灯这么让人担心。人们简直不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时候改变。”
  约翰迅速地斜视了一眼格尔达那张紧张的、不悦的面孔。
  “每件事都使格尔达忧虑,”他想,并试图想象处在那种境地的感觉。但由于他不是一个具有丰富想象力的人,他无法感觉到。
  “你瞧,”格尔达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我一直在给孩子们造成强烈的印象,一个医生的生活是——通过那种自我牺牲,奉献自己来帮助人们解除病痛——那种为别人服务的愿望。这是一种崇高的生活——并且我是如此的骄傲,因为你贡献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从不爱惜自己——”
  约翰.克里斯托打断了她。
  “难道你从来没想到我喜欢医生这个职业——这是一种乐趣,而不是牺牲!——难道你没有意识到处理这些事情是很有趣的!”
  但她不会,他想,格尔达将永远也不会意识到类似这样一件事!如果他告诉她有关克雷布特里夫人和玛格丽特.罗福病区的事,她将只会把他看成是一种天使般的带着大写P的穷人的帮助者。
  “身在其中不自知,”他低声说。
  “什么?”格尔达斜向着他。
  他摇了摇头。
  如果他告诉格尔达他正试图“找到一种关于癌症的治疗方法”,她将有所反应——她能理解一个普通的伤感的表述。但她永远也不会理解里奇微氏病的复杂迷惑所带来的那种独特的魅力——他对此表示怀疑,即使他能使她明白里奇微氏病到底是怎么回事。(“独特地,”他咧开嘴笑着想,“因为我们并不是真的有自信心!我们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大脑灰质会恶化!”)
  但他突然想起了特伦斯,虽然他只是一个孩子,但他也许会对里奇微氏病感兴趣。他喜欢特伦斯在说“我认为父亲是认真的”这句话之前,以评价的眼光看着他的方式。
  特伦斯最近几天失宠了,因为他打破了那台科纳牌咖啡机——某种试图制造氨而产生的愚蠢行为。氨?有趣的孩子,为什么他会想制造氨呢?
  格尔达因约翰的沉默而松了一口气。如果谈话不使她分心,她就能更好地驾车。而且,如果约翰全神贯注地思考问题,他就不太可能注意到她偶尔在强制换档时发出的刺耳的噪音(如果她能避免的话,她从不改为高档)。
  有很多次,格尔达知道,她换档换得十分出色(虽然她从来没有信心),但如果约翰在车里的话,她会感到紧张,手脚无措,反而把事情弄糟。
  “推进去,格尔达,推进去。”亨里埃塔很多年前曾这样要求她。亨里埃塔为她示范。“难道你感觉不到它想前进——它想滑进去——你的手保持水平,直到你有这种感觉——别把它推到任何地方——感觉一下。”
  但格尔达从来对一个变速杆缺少感觉。她总是将它推不到正确的位置上。
  总的来说,这次开得还不算太糟。约翰依然在全神贯注地思考问题——并且他没注意到在克罗伊登时排档间相当严重的一次碰撞。当车子加速时,她乐观地换成了三档,立刻车子就慢了下来。约翰,实际上,已经清醒过来了。
  “当你要走一条更陡的路时,为什么你换成了高档?”
  格尔达的嘴紧紧地闭着。现在还没有驶出多远。她并非想到那儿去,不想去。实际上她更愿意无休止地开下去,即使约翰对她大发雷霆!
  但现在他们正沿着沙夫尔高地行驶——秋天火焰般的树林围绕着他们。
  “离开伦敦来到这儿,真是太美妙了,”约翰惊叹道。“想想这个,格尔达,大多数的下午我们都守在那个昏暗的客厅里喝茶——有时还开着灯。”
  那个颇为黑暗的客厅平面的幻想,带着一种神奇的挑逗的光彩出现在格尔达的眼前。哦,要是她现在能够坐在那儿,该有多好。
  “乡村看起来很可爱,”她夸大地说。
  开下峻峭的山坡——无处可逃。她的心中出现了那个模模糊糊的希望,然而某种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将她从噩梦中拯救出来。希望并没有变为现实。他们仍在那儿。
  当她驶入庄园的时候,看到亨里埃塔和米奇以及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坐在一面墙上时,她感觉舒服了一点儿。她感到对亨里埃塔有某种依赖,她有时会在事情变得非常糟时,出乎意外地冒出来拯救她。
  约翰见到亨里埃塔也很高兴。对他来说,这次旅行的目的好像就是秋天那可爱的全景图画,以及从山顶下来发现正等待着他的亨里埃塔。
  她穿着他喜欢的绿花呢外套和裙子,他认为这套衣服比伦敦的衣服更适合她。她的长腿突出地立在前面,脚上是一双精心擦过的褐色的厚底皮鞋。
  他们迅速地交换了一下微笑——这是对他们彼此都很高兴对方的存在这个事实的一个简短的承认。约翰不想现在就同亨里埃塔讲话。他只是对她在那儿感到高兴——他知道如果没有她,这个周末将会苍白无趣。
  安格卡特尔夫人从房子里走出来欢迎他们。她的良心,使她对格尔达比她通常对待任何一个客人都热情。
  “见到你真令人愉快,格尔达!已经有很长时间我们没见面了。还有约翰!”
  这个举动的意图很明显,说明格尔达是人们热切等待的客人,而约翰只不过是附属品而已。这人举动没有使格尔达感到拘谨和不安。
  露西说:“你认识爱德华吧?爱德华.安格卡特尔?”
  约翰冲爱德华点了点头,说:“不,不认识。”
  下午的阳光使约翰那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光彩。一副背负着征服使命上岸的威金人(译注:八至十世纪期间的北欧海盗)的面孔。他的嗓音,温暖而有共鸣,使人们的耳朵着迷,而他整体的人格魅力则控制了整个场面。
  这种温暖和这个客观事实并没有对露西的形象造成丝毫损害。实际上,它衬托了,她那古怪的小精灵般的羞涩。正是爱德华,好像突然地,和那个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缺乏活力——一个阴影,微微弓着腰。
  亨里埃塔建议格尔达,一起去看看菜园。
  “露西一定要坚持带我们去看岩石庭园和秋天的花坛。”她边走边说。“但我总认为菜园是美丽的,宁静的。你可以坐在黄瓜架下,如果天冷的话还可以走进温室里,而且没有人打扰你,有时,那儿还有一些东西可以吃。”
  实际上,她们看到一些晚豌豆,亨里埃塔把它们生吃了,而格尔达并不怎么感兴趣。她很高兴离开了露西.安格卡特尔,她发现她比以往更令人恐慌了。
  她开始同亨里埃塔谈话,显得很兴奋。亨里埃塔问的问题似乎总是那些格尔达问题。十分钟之后,格尔达感觉好多了,并且开始认为这个周末也许还不错。
  曾纳现在该去上舞蹈课了,他刚得到一件新上装。格尔达详细地描述了这些。她还发现了一家非常好的新开的皮革制品商店。亨里埃塔向她询问,如果想为自己做一个手袋的话,是否会很困难?并要求格尔达一定得带她去看看。
  她想,要使格尔达显得很愉快的话,是很容易的事情而当她真的显得很愉快的时候,和她平时的情况真有天渊之别!
  “她只是想舒服地缩成一团,发出满意的叫声,”亨里埃塔想。
  她们愉快地坐在黄瓜架边,太阳低低地挂在天空中,给人一种夏日的错觉。
  接着是一阵沉默。格尔达的面庞丧失了那种平静的表情。她的肩膀垂了下来。她坐在那儿,像一幅悲惨的画面。当亨里埃塔说话的时候,她跳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来,”亨里埃塔说,“如果你这么厌恶的话?”
  格尔达匆忙回答道:
  “哦,我没有。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认为——”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
  “离开伦敦真的很让人高兴,而且安格卡特尔夫人又是这么和气。”
  “露西?她一点儿也不和气。”
  格尔达看上去有些震惊。
  “哦,但她是这样的。她总是对我那么好。”
  “露西有良好的举止,她能够表现地亲切大方,但她是一个相当残忍的人。我认为是因为她缺少人情味——她不知道普通的人是如何感觉和思考的。你憎恨呆在这儿,格尔达!如果你感觉这样的话,你干吗还要来?”
  “恩,你瞧,约翰喜欢——”
  “哦,约翰是一直喜欢。但你可以让他自己一个人来呀?”
  “他不会这样做的,没有我他不会高兴的。约翰是这么无私,他认为来到乡村对我有好处。”
  “乡村是很好,”亨里埃塔说,“但没必要来到安格卡特尔家。”
  “我——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一个不知感恩的人。”
  “我亲爱的格尔达,为什么你要喜欢我们大家?我一直认为安格卡特尔家族是一个讨厌的家庭。我们都喜欢聚在一起,用我们自己的语言谈话。我并不惊奇,如果家族外的人想要谋杀我们的话。”
  接着她又加了一句:
  “我想是喝茶的时间了,我们回去吧。”
  她正注视着格尔达的脸,当后者站起身向房子走去的时候。
  “这很有趣,”亨里埃塔想,她头脑的一部分总是游离在外的,“看到一个女性的基督教殉道者走入竞技场之前脸上的表情。”
  当她们离开砌着围墙的菜园时,他们听到了枪声。亨里埃塔评论道:“听起来好像是安格卡特尔家族开始的大屠杀!”
  原来是亨利爵士和爱德华在谈论轻武器,并用射击左轮手枪来证明他们的谈论。亨利.安格卡特尔的嗜好是轻武器,并且有相当丰富的收藏。
  他拿出了几支左轮手枪和一些靶牌,并且和爱德华一起正在朝靶牌射击。
  “你好,亨里埃塔,想试试你是否能够杀死一个强盗吗?”
  亨里埃塔从他手中接过左轮手枪。
  “很正确——是的,就这样瞄准。”
  砰!
  “没有打中,”亨利爵士说。
  “你试试,格尔达。”
  “哦,我不行——”
  “来吧,克里斯托夫人,这十分简单。”
  格尔达开枪了,她退缩着,闭着眼睛。子弹离靶子偏得很远。
  “哦,我想试试,”米奇闲逛过来说。
  “这比你认为的要困难得多,”她打了几枪后评论道,“相当好玩。”
  露西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她身后是一个高高的闷闷不乐的长着喉节的年轻小伙子。
  “这是戴维,”她告诉说。
  她从米奇手中拿过左轮手枪,她的丈夫正在欢迎戴维.安格卡特尔。她重新上好子弹,一言不发地接近靶心的地方打了三个洞。
  “干得好,露西!”米奇惊叹道。“我不知你还精于射击。”
  “露西,”亨利爵士严肃地说,“总能杀死她的情人!”
  接着他回忆补充道:“曾经派上了大用场。我亲爱的你还记得吗,在博斯普鲁斯海峡袭击我们的那些恶棍?我和两个压在我身上、卡住我喉咙的人翻滚在一起。”
  “露西干了些什么呢?”米奇问。
  “在混战中开了两枪。我甚至不知道她还随身带了手枪。打中了一个坏蛋的左腿,另一个打在肩膀上。那是我在世界上距离死亡最近的脱险。我想不出她是如何开的枪。”
  安格卡特尔夫人冲着他笑了。
  “我认为一个人总得冒险,”她温柔地说,“而且一个人应该迅速决断,不要想得太多。”
  “令人景仰的情操,我亲爱的,”亨利爵士说,“但我有时感觉有一丝苦恼,你是用我的生命冒险!”
第08章
  喝完茶后,约翰对亨里埃塔说:“出去散散步吧。”而安格卡特尔夫人则说必须领格尔达去参观岩石庭院,虽然这是一年中相当不合适的时间。
  同约翰散步,亨里埃塔想,可不像同爱德华散步,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同爱德华在一起,你很少能走得比一个闲逛的人多。爱德华是一个天生的虚度光阴的人。同约翰散步,她所有能做的就是跟上他的脚步,当他们到达沙夫尔高地时,她气喘吁吁地说:“这不是一次马拉松,约翰!”
  他放慢速度,并且笑了。
  “你觉得累了吗?”
  “我可以走得这么快——但这有任何必要吗?我们不需要赶火车。为什么你精力这么旺盛?你是在逃避自己吗?”
  他完全停了下来。“为什么这么说呢?”
  亨里埃塔奇怪地看着他。
  “我没有任何特殊的意思。”
  约翰又继续往前走,但脚步很明显地放慢了。
  “事实上,”他说,“我累了,我非常累。”
  她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倦怠。
  “克雷布特里怎么样了?”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太早,但我认为,亨里埃塔,我已经查看了进展的情况,如果我是正确的”——他的脚步开始加快了——“我们的许多观念都将被彻底改变——我们将不得不重新考虑有关荷尔蒙分泌的整个问题——”
  “你的意思是,会出现一种治疗里奇微氏病的方法吗?那些人不会死了吗?”
  “这个,偶尔吧。”
  医生门是一些多么奇怪的人,亨里埃塔想。偶尔地!
  “科学地说,它开辟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他深吸了一口气。“但来到这儿真好——你的肺里吸进一些新鲜的空气——还有,见到了你。”他对她突然而迅速地一笑,“而且这对格尔达会有好处的。”
  “格尔达,当然,她完全喜欢来到空幻庄园!”
  “当然。顺便问一句,我以前遇到过爱德华.安格卡特尔吗?”
  “你遇到过他两次,”亨里埃塔不动声色地说。
  “我记不得了。他那种模糊的,不确定的人。”
  “爱德华是一个可爱的人。我一直很喜欢他。”
  “恩,别让我们在爱德华身上浪费时间了!这些人都不在考虑之内。”
  亨里埃塔用低沉的声音说:
  “约翰我有时害怕你!”
  “害怕我——你是什么意思?”
  他将那张惊愕的脸转过来对着她。
  “你是那么的不在意——那么令人费解。”
  “茫然?”
  “你不知道——你不明白——你是那么古怪而不敏感!你不知道其他人感受到什么,在想些什么。”
  “我要说事情正好相反。”
  “你看到了你所看的东西,是的。你——你就像一个探照灯。一个强大的光束照到了你兴趣所在的那个地点,而在它后面和它的两边呢,则是一片黑暗!”
  “亨里埃塔,我亲爱的,所有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是危险的,约翰。你以为每个人都喜欢你,他们都对你怀有善意。比如,像露西这样的人。”
  “露西不喜欢我吗?”他惊奇地说,“我一直都很喜欢她。”
  “所以你以为她也喜欢你,但我不能肯定。还有格尔达和爱德华——哦,还有米奇和亨利。你是如何知道他们对你的感觉?”
  “还有亨里埃塔吗?我知道她的感觉吗?”他抓住她的手,握了片刻。“至少——我对你有把握。”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
  “在这个世界上,你不可能对任何人有把握,约翰。”
  他的脸变得严肃起来。
  “不,我不相信这些的。我对你有把握,而且我对我自己有把握。至少——”他的脸色变了。
  “什么,约翰?”
  “你知道我从今天自己的谈话中发现了什么吗?一些非常可笑的东西。‘我想回家。’这是我曾说过的话,但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亨里埃塔缓缓地说:“你一定在头脑中有某种想象。”
  他反应强烈地说:“没有,什么也没有!”
  那晚吃饭的时候,亨里埃塔被安排紧挨着戴维坐。而在餐桌的尽头,露西那纤细的眉毛传递的不是一个命令——露西从不下命令——而是一个请求。
  亨利爵士正在竭尽全力和格尔达相处,并且相当成功。约翰,则脸上挂着笑意,正在跟随着露西那散漫的思想的跳跃而行进。米奇正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同爱德华说话,而他好像比平常更加心不在焉。
  戴维狠狠地瞪着大家,并用一只紧张的手把他的面包弄成碎屑。
  戴维是带着一种相当不情愿的情绪来到空幻庄园的。直到现在,他既没有同亨利爵士接触,也没有同安格卡特尔夫人接触,并且完全不赞同这个帝国,他将不赞同他的任何亲戚。爱德华,那个他不认识的人,他认为他是个不求甚解的人从而轻视他。他用一种批评的眼光审视着余下的四个客人。亲戚们,他想,是非常可怕的,并且人们期望他同他们谈话,而这是一件他讨厌做的事。
  他将米奇和亨里埃塔的表现打了个折扣,认为她们头脑空空。克里斯托医生只是那些哈利街上众多庸医中的一个——他所有的举止和社交上的成功——他的妻子显然不能考虑在内。
  戴维在领子里转了转脖子,并强烈地希望所有的这些人都知道他是多么地看不起他们!他们都是无需考虑的。
  当他在心里对自己重复这些话三遍之后,他感觉好多了。他仍然怒目而视,但不去碰他的面包了。
  亨里埃塔,虽然眉头高皱,但要取得进展还是有些麻烦的。戴维那简短的回答是一种极端的冷落。最终,她求助于一种她曾运用于那些牙关禁闭的年轻人身上的方法。当她了解到戴维有很多技巧和音乐方面的知识后,她故意地发表了一通武断的没有根据的关于一个现代作曲家的谈话。
  使她高兴的是,这个计划奏效了。戴维从他那无精打采的姿势中活跃起来,坐直了身子。他的声音再也不是低沉和嘟嘟囔囔的了。他停止了粉碎面包的行为。
  “那些,”他一冷冷的目光紧盯着亨里埃塔,用大声的、清晰的语调说,“表明你对这个话题根本是一无所知!”
  从那时起,一直到晚宴结束,他一直以一种清晰的、尖刻的语调对她发表演说。而亨里埃塔则保持着被人知道时所应有的合适的谦和。
  露西.安格卡特尔从桌子那边投去了一个亲切的目光,而米奇则自个儿笑了。
  “你真聪明,亲爱的,”当安格卡特尔夫人在去客厅的路上挽住亨里埃塔的一只胳膊时,她轻声低语道。“如果人们脑袋里没有很多东西,他们将会更清楚地明白如何利用他们的双手,这是多么可怕的思想!你认为甩红桃(译注:一种甩掉红桃的牌戏。),桥牌,朗姆(译注:用两副牌玩的一种牌戏。),或是非常简单的,像抢动物(译注:一种特殊的牌戏。)怎么样?”
  “我认为戴维将会觉得完抢动物是对他的一个极大的侮辱。”
  “也许你是对的。那么,桥牌吧。我敢肯定他会觉得桥牌是相当没有价值的,接着他就会用满腔的热情来鄙视我们。”
  他们摆了两张桌子。亨里埃塔和格尔达一起,对付约翰和爱德华。这不是她头脑中的最佳分组。她想,把格尔达同露西分开,并且如果可能的话,也同约翰分开——但约翰已经表明了他的决定。而爱德华则先采取行动,阻止了米奇。
  亨里埃塔感到气氛不是十分舒服。但她不是十分清楚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是从哪里产生的。无论如何,如果纸牌能够给她们任何类似机会的东西,她就打算让格尔达赢。格尔达并不真的是一个糟糕的桥牌手——只要离开约翰,她就变得同大家一样——但她是一个神经质的牌手,没有正确的判断力,不能真正认识到她手中牌的价值。约翰的牌打得不错,如果不是过于自信的话。爱德华则是真正优秀的牌手。
  夜晚缓缓地逝去,而亨里埃塔他们的这一桌还在进行比赛。两边的得分都在上升。一种古怪的紧张在游戏中弥漫,只有一个人对此毫无感觉。
  对于格尔达来说,这只是桥牌中的一局比赛,恰巧这一次她十分开心。她感到了一种真正的愉快的兴奋。本来很难做出的决定,因亨里埃塔叫牌超过自己手中的牌和竭尽全力而变得易如反掌。
  很多时刻,约翰不能抑制自己对格尔达的批评态度,而这使格尔达失去了信心。他惊叫道:“究竟为什么你要先出梅花,格尔达?”而这时亨里埃塔的敏捷使她几乎立刻就做出反击,“胡说八道,约翰她当然得先出梅花!这是能做的唯一合理的事。”
  最终,伴随着一声叹息,亨里埃塔拉过她面前的得分记录。
  “我们赢了第三盘和这一局,但我认为我们不会赢得很多,格尔达。”
  约翰说:“一次幸运的偷牌(译注:桥牌中虽有高分的牌,但先出较低分的牌,保留好牌以冒险赢牌的手法。)。”
  亨里埃塔猛地抬起头往上看。她了解他的语调。他们的眼睛相遇了,她的眼睛垂了下来。
  她站起身来,走向壁炉台,约翰尾随着她。他以谈话的口吻说:“你看起来并不总是故意落后别人的掌握中,难道不是吗?”
  亨里埃塔镇静地说:“也许我有一点儿明白你的意思了。想在游戏中赢是多么卑劣!”
  “你的意思是你想让格尔达赢这局。你的愿望是给人们欢乐,你没有表示不进行欺骗。”
  “你看事情的方式多么可怕!你总是十分正确。”
  “似乎我的搭档也分享了你的愿望。”
  那么他注意到了,亨里埃塔想。她曾怀疑自己,是否自己做错了。爱德华是那么老练——没有任何你能抓住的错处。
  这使亨里埃塔担心。爱德华,她了解他,为了让她,有可能赢,永远也不会出自己的牌。为此,他过于偏离了英国人的运动道德。不,她想,这只是他不能容忍的约翰.克里斯托的又一个胜利而已。
  她突然感到有些激动和敏感。她不喜欢露西的这个晚会。
  接着戏剧性地,出人意料地——伴随着一个不存在的舞台亮相,维罗尼卡.克雷从窗户中走了进来。
  那些落地窗是开着的,没有关,因为晚上很暖和。维罗尼卡推开它们,从中穿行而来,站在那儿就像夜晚中的一团火焰。她微笑着,十分迷人,正处于开口说话前的那个十分短的时刻,这样她就可以认识一下她的听众。
  “你们一定得原谅我——这样突然地闯到你们当中。我是你们的邻居,安格卡特尔夫人——我从那个可笑的名叫鸽舍的村舍中来——最可怕的灾难降临了!”
  她满脸堆笑——变得更幽默了。
  “没有一根火柴!房子里没有一根火柴!在星期六的夜晚。我多蠢,但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只好来到这儿,向几里之内我唯一的邻居请求帮助。”
  刹那间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维罗尼卡具有这样的影响力。她是可爱的——不是非常可爱,甚至不是那种眩目的可爱——但却是有效果的可爱。使你喘不上气!那淡淡的闪光的发浪,轮廓分明的嘴巴——白狐披肩裹住了她的肩头。下边则是一条白色天鹅绒的长裙。
  她依次评说每一个人,显得幽默而迷人!
  “我抽烟,”她说,“就像一个烟囱!而且我的打火机又坏了!除此之外还有早餐——煤气炉——”她伸出双手。“我真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露西走上前来,显示出优雅的、淡淡的愉快。
  “哦,当然,——”她开始说话了。维罗尼卡.克雷打断了她。
  她正在注视约翰.克里斯托。表情惊讶,满脸的疑虑与兴奋,她走向他,双手张开着。
  “哦,你是约翰.克里斯托!难道这不是太不同寻常了吗?我已经好多好多好多年没有见到你了!突然地——在这儿找到了你!”
  她将他的手一直握在自己手中。她充满了十足的温暖和绝对的热情。她的头半转向安格卡特尔夫人。
  “这真是最美妙的惊喜。约翰是我朋友。哦,约翰是我爱过的第一个男人!我曾为你而疯狂,约翰。”
  她现在正似笑非笑——一个女人被初恋的可笑的回忆而感动。
  “我一直认为约翰是了不起的!”
  彬彬有礼而又优雅的亨利爵士,向她走去。
  她一定得喝点儿东西,他伸手去拿玻璃杯。安格卡特尔夫人说:
  “米奇,亲爱的,请打铃。”
  当格杰恩进来后,露西说:
  “拿一盒火柴,格杰恩——至少这么多,厨师那儿有足够的吗?”
  “今天刚送来一打,夫人。”
  “那么拿半打来,格杰恩。”
  “哦,不,安格卡特尔夫人——只要一盒就够了!”维罗尼卡笑着抗议道。她现在正在喝东西,并且对周围的每一个人微笑致意。约翰.克里斯托说:
  “这是我的妻子,维罗尼卡。”
  “哦,见到你真高兴。”维罗尼卡冲着满脸迷惑的格尔达笑了一下。
  格杰恩拿来了火柴,放在一个银托盘上。
  安格卡特尔夫人用一个手势指了一下维罗尼卡,他就将托盘端向她。
  “哦,亲爱的安格卡特尔夫人,用不了这么多!”
  露西的姿势轻松高贵。
  “只拿一盒多没意思,我们多着哩。”
  亨利爵士愉快地说:
  “你住在鸽舍的感觉如何?”
  “我喜欢它。这儿真好,接近伦敦,有一种与世隔绝的美好感觉。”
  维罗尼卡放下她手中的杯子,把白狐披肩拉紧一些,对所有的人微笑着。
  “非常感谢你们!你们是这么友好。”这些话语飘荡在亨利爵士、安格卡特尔夫人之间,由于某种原因,还有爱德华。“我现在哟啊回家了,那个一团糟的地方。约翰,”她给了他一个单纯的、友好的微笑,“我非常渴望知道,自从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的这么多年来你在做些什么。当然,我们都老了。”
  她走到窗前,约翰.克里斯托尾随着她。她向大家投去灿烂的一笑。
  “我对以这么愚蠢的方式打扰了你们大家感到非常抱歉。非常感谢你,安格卡特尔夫人。”
  她跟随约翰走出去了。亨利爵士站在窗前,目送他们离开。
  “一个非常美好的温暖的夜晚,”他说。
  安格卡特尔夫人打了个哈欠。
  “哦,亲爱的,”她嘀咕着,“我们必须睡觉了。亨利,我们必须去看一部她的影片。我能肯定,从今天晚上起,她将为我们大家进行一场可爱的表演。”
  他们一起走上楼。米奇,在道了晚安之后,问露西:
  “一场可爱的表演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亲爱的?”
  “我推断,露西,你想的是可能的,她根本不需要什么火柴。”
  “是成打的火柴,我想,亲爱的。但我们不能苛刻别人,况且这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走廊上的门都关上了,大家道晚安。亨利爵士说:“我将为克里斯托留下窗户。”他把自己的门也关上了。
  亨里埃塔对格尔达说:“女演员们多有趣,他们做出这么奇异的出场和退场!”她打着哈欠加了一句:“我困极了。”
  维罗尼卡.克雷轻盈地沿着那条穿过栗树林的狭窄小径行走着。
  她从树林出来,来到了游泳池边的开阔地。这儿有一个小凉蓬,安格卡特尔夫妇在那些阳光明媚但有冷风的日子里坐在里面。
  维罗尼卡.克雷静静地站着。她转过身来,面对着约翰.克里斯托。
  接着他笑了。她对漂着树叶的游泳池做了一个手势。
  “并不很像地中海,难道不是吗,约翰?”她说。
  他在那时明白了他一直在等待的是什么——明白了在同维罗尼卡分离的这所有的十五年中,一直伴随着他。那蓝色的海水,含羞草的香味,酷热的尘土——被推开了,从视野中消退了,但他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它们所有的都只意味着一件事物——维罗尼卡。他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小伙子,绝望而痛苦地深陷在爱河中,这次他不准备逃跑。
第09章
  约翰.克里斯托从栗树林中出来,踏上了房前的那个绿色的斜坡。天空中挂着一弯月亮,那座房子沐浴在月光中,使那些都拉上了窗帘的窗户带有一种奇怪的纯洁。他低头看了看表。
  已经三点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满是焦虑和不安。他将不再是,即使在遥远的过去,也不再是一个陷入爱河的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他是一个精明的、实际的、刚到四十岁的男人。另外他的头脑清晰,并且事业一帆风顺。
  他曾是一个傻瓜。当然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十足的傻瓜,但他对此毫不后悔!他现在意识到,自己是完全的主人。很多年以来,他都在带着一个重负艰难前行——现在那个重负没有了。他自由了。
  他自由了,又成为了他自己。对于约翰.克里斯托,哈利街上成功的专家,维罗尼卡.克雷将毫无意义。所有的那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因为那场争执从来没有得到解决,因为他总屈辱地忍受着折磨,因害怕他曾“逃跑”,于是维罗尼卡的影像也就从来没有完全地离开他。她今晚从梦中走了出来,来到了他的身边。他曾接受了那个梦,现在,感谢上帝,他永远地从中解救出来了。他回到了现在——现在是凌晨三点钟,他曾把事情弄得相当糟。
  他同维罗尼卡一起呆了三个小时。她就像一艘快速护航舰一样驶了进来,把他从那个圈子中分离出去,并把他像一个战利品似的带走了。他现在很想知道究竟人们当时都是怎么想的。
  比如,格尔达会怎么想?
  还有亨里埃塔?(但他并不太关注亨里埃塔。他觉得,在必要时对亨里埃塔做出解释。但他永远也无法对格尔达做出解释。)
  可以肯定,他不想失去任何东西。
  在他所经历过的生活中,他曾是一个冒过风险的男人。因病人而冒险,因治疗方法而冒险,因投资而冒险。从来没有一次奇异的冒险——只是那种刚刚超了安全边缘的冒险。
  如果格尔达猜测——如果格尔达有一丝怀疑……
  她会吗?他对格尔达真正了解多少?通常情况下,格尔达会相信白的是黑的,如果他这么告诉她的话。但对于像这样的一件事情……
  当他尾随着维罗尼卡那高挑的得意洋洋的身躯走出去的时候,他看起来像什么?他的脸上表明了些什么?他们看到一张恍惚的、害相思病的男孩的脸了吗?或许他们只注意到了一个尽礼节性义务的男人?他不知道,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但他在担心——担心他生活中的安逸、秩序以及安全。他曾疯狂——什么疯狂,他充满绝望地想——接着又在这种想法中找到了安慰。当然,没有人会认为他曾那样疯狂?
  每个人都躺在床上睡着了,毫无疑问,客厅的落地窗半开着,是为他留的。他再一次抬头看着那纯洁的、沉睡着的房子。它看起来颇有些过于纯洁了。
  突然他惊了一下。他听到了,或许是他想象他听到了,轻微的关门声。
  他猛地转过头。如果有人走到游泳池,从那儿尾随着他。如果有人等着他并尾随他回来,那么那个人可能选择了一条地势高的小路,然后从花园的边门回到了房子里,而轻轻关闭花园门时可能会发出他听到的那个声响。
  他猛地抬头看着窗户。会不会窗帘正在移动,或是被拉开以供某人向外张望,并接着跳下去?亨里埃塔的房间。
  亨里埃塔!不是亨里埃塔,他的心在一阵突然剧痛中狂呼。我不能失去亨里埃塔!
  他想突然向她的窗户扔一把卵石,冲她大声喊叫。
  “出来,我亲爱的爱人。现在出来到我的身边来,和我一起散步,穿过树林到沙夫尔高地,并在那儿倾听——倾听每一样我了解的关于自己的事,这些事你也应当知道,如果你还不知道的话。”
  他想对亨里埃塔说:
  “我要重新开始。从今起,一种新的生活开始了。那些在生活中破坏和阻碍我的东西消失了。今天下午当你问我,我是否在逃避自己的时候,你是对的。那就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因为我从不知道究竟是勇气还是懦弱带我远离了维罗尼卡。我曾惧怕我自己,惧怕生活,惧怕你。”
  如果他现在叫醒亨里埃塔,让她同他一起出去——穿过树林到了一个他们可以一起观看太阳从世界的边缘升起的地方。
  “你在发疯,”他对自己说,他在颤抖。现在很冷,毕竟是九月末了。“究竟你出了什么问题?”他问自己。“你一个晚上都表现得相当疯狂。如果你能够这样逃脱的话,你就是非常幸运的了!”究竟格尔达会怎么想,如果他整晚都呆在外边的话?
  关于那件事,安格卡特尔家的人会怎么认为?
  但很快这就不再使他烦恼了。安格卡特尔家的人好像都将露西.安格卡特尔当成了格林威治标准时间。而且对于露西.安格卡特尔来说,不同寻常的东西总是显得十分合理。
  但格尔达,她并不是一个姓安格卡特尔的人。
  他将不得不对付格尔达,而且他最好尽可能快地进去并对付格尔达。
  假如今天晚上正是格尔达跟踪了他呢?
  假定人们没有做这类事,可没什么好处。作为一名医生,他非常了解只有那些有崇高理想的、敏感的、吹毛求疵的、可敬的人经常这么做。他们在门口偷听,拆别人的信件,侦察着,窥探着——并不是因为他们赞同这样的行为,而是因为在人类苦闷的绝对的必然存在前面,他们陷入了绝望。
  可怜的人们,他想,可怜的经受痛苦的人们。约翰.克里斯托对于人们的痛苦了解得很多。他并不怎么可怜那些脆弱的人,但他同情那些经常痛苦的人。因为他知道,经常痛苦的人是强者。
  如果格尔达了解——
  胡说八道,他对自己说,怎么会是她呢?她早就上床并且很快入睡了。她毫无想象力,从来也没有。
  他从落地窗中走了进去,拉开一盏灯,关上并锁住了那些窗户。迅速上了楼梯。他在卧室的门前站了片刻,他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接着转动了它,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黑暗,他能听到格尔达均匀的呼吸声。当他走进去关上门的时候,她动了一下,她的声音飘了过来,模糊不清,带着睡意。
  “是你吗,约翰?”
  “是的。”
  “还不太晚吧?现在几点了?”
  他轻松地说:
  “我不知道。对不起,吵醒你了。我不得不同那个女人进去,喝了点儿东西。”
  他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厌倦并充满睡意。
  格尔达嘟囔着:“哦?晚安,约翰。”
  当她在床上翻身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沙沙声。
  很好!像平常一样,他是幸运的。像平常一样——立刻那个想法使他镇定了下来,他想到他的幸运之神经常光顾!屡屡当那一刻他屏住呼吸并说:“如果这一切变糟了的话,”事情从来都没有变糟过!但总有一天,可以肯定,他的运气会改变的。
  他迅速脱下衣服,爬上床。那个孩子的算命真有趣。“现在这张是在你头顶的,并对你有控制力的人……”维罗尼卡!她一直都在控制着他。
  “但再也不会了,我的女骇,”他带着一种残忍的满足想。“所有的那一切都结束了。我现在离开你了!”
第10章
  当约翰走下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的十点钟了。早饭在餐桌上,格尔达已经在床上吃过了送来的早餐,并且为此而相当不安,因为她觉得也许自己正在“给别人添麻烦。”
  胡说八道,约翰说。像安格卡特尔夫妇这样仍然设法保留管家和佣人的人们,我们有理由给他们一些事做。
  他觉得这个早晨自己对格尔达非常温和。所有那些最近使他烦躁不安,神经紧张的怒火似乎都已渐渐平息并无影无踪了。
  亨利爵士和爱德华出去射击了,安格卡特尔夫人告诉他。她自己正挎着一个园艺篮子,戴着一副园艺手套忙着呢。他留在那儿和她谈了一会儿话,直到格杰恩用托盘端着一封信走近他。
  “这是刚刚由专人送来的,先生。”
  他微扬着眉毛,把它拿了过来。
  是维罗尼卡!
  他踱进书房,拆开了它。
  “请于今天上午过来一趟。我必须见到你。
  维罗尼卡”。
  同以前一样专横。他很不想去。接着他又想,他还是应该去并了结此事。他立刻出发了。
  他踏上了书房窗户对面的那条路,经过游泳池。游泳池是一个中心,许多条小路从那里向各个方向辐射出去:一条通向山上直到树林;一条通向房子那边的花间小径;一条直通农场;另一条则与他正走着的乡间小路相通。沿着这条乡间小路再走几码就是那座名叫鸽舍的村舍。
  维罗尼卡正等着他。她从那座白色的半木结构建筑的窗户中对外喊:
  “进来吧,约翰。今天上午挺冷的。”
  起居室里生了一炉火,整个房间的家具都是米色的,配有淡淡的樱草花图案的坐垫。
  今天上午他用一种品评的目光看她,他看到与他记忆中的女孩不同的东西,而昨天晚上他没有能够发现。
  严格地说,她现在比那时还要漂亮。她也更明白了自己的美貌,并以各种方法爱护它,提高它。她的头发,曾是金黄色,现在则变成了银白色。她的眉毛也与以前不同,给她的表情增添了更多的成熟。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头脑空空的美女。他记得,维罗尼卡曾被描述成我们的“智慧的女演员”中的一个。她有大学学历,对斯特林堡和莎士比亚有自己的见解。
  他现在明白了那在过去对于他显得模模糊糊的有些东西——她是一个自我主义到了十分反常地步的女人。维罗尼卡习惯于按自己的方式行事,在她那柔和的美丽的肉体轮廓之下,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个丑恶的坚定的决心。
  “我派人送那个条子给你,”当维罗尼卡递给他一盒香烟时,她说,“因为我们不得不谈谈。我们得做好安排。为我们的将来,我的意思是。”
  他拿了一根香烟并点燃它。接着他十分友好地说:
  “但我们有将来吗?”
  她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你是什么意思,约翰?我们当然有将来。我们已经浪费了十五年的时间,没必要再浪费更多的时间了。”
  他坐了下来。
  “对不起,维罗尼卡。但我恐怕你把一切都理解错了。我曾经非常高兴再见到你。但你的生活和我的生活不在任何地方都没有接触。它们完全不同。”
  “胡说八道,约翰。我爱你而且你也爱我。我们一直彼此相爱。你过去顽固得不可思议!但现在都没关系了。我们的生活不会发生冲突了,我不是指回到美国去。当完成这部我正拍着的片子之后,我将在伦敦的舞台上演出一部戏剧。我有一个精彩的剧本——埃尔德顿专门为我写的。这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成功。”
  “我肯定会的,”他有礼貌地说。
  “而你可以继续当一名医生,”她的声音和善而充满了屈尊的味道,“你非常有名气,他们告诉我。”
  “我亲爱的女孩,我结婚了,而且还有孩子。”
  “那时我自己也结婚了,”维罗尼卡说,“但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很容易安排,一个好律师能把事情办好。”她冲着他迷人的微笑着,“我一直都想嫁给你,亲爱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你有这么强烈的感情,但确实是这样!”
  “对不起,维罗尼卡,但不会有好律师去解决任何事情的,你我的生活相互之间毫不相干。”
  “昨晚之后才不相干的?”
  “你不是一个孩子了,维罗尼卡。你曾有过好几个丈夫,并且报纸上说你还有很多情人。昨晚实际上意味了些什么?什么也没有,并且你也明白这个。”
  “哦,我亲爱的约翰。”她仍然笑着。“如果你曾看到你自己的那张脸——在那个气闷的客厅里!你一定是又回到了圣.米格尔。”
  约翰叹了口气。他说:
  “我是曾回到了圣.米格尔。但试着理解一下,维罗尼卡。你从过去中走出来,来到我身边。昨天晚上,我,也沉浸在过去的情爱中,但今天——今天完全不同了。我是一个比过去年长了十五岁的男人,一个你甚至不了解的男人——而且我敢断定对于这个人你不会喜欢的,如果你确实有所了解的话。”
  “你更喜欢你的妻子和孩子吗?”
  她真正地感到惊奇了。
  “你也许会觉得很奇怪,但确实如此。”
  “胡说八道,约翰,你爱我。”
  “对不起,维罗尼卡。”
  她不相信地说:
  “难道你不爱我吗?”
  “我们最好把这些事情都说清楚。你是一个美得不同寻常的女人,维罗尼卡,但我不爱你。”
  她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像是一座蜡像。她的这种沉默使他有一点儿不舒服。
  当她再次开口的时候,那恶毒的口气使他震惊。
  “她是谁?”
  “她?你指的是谁!”
  “昨天晚上在壁炉台边的那个女人?”
  亨里埃塔!他想。究竟她是如何认清亨里埃塔的?他大声地说:
  “你在谈论谁?米奇.哈德卡斯尔?”
  “米奇?那是一个方脸的,棕黑色皮肤的女孩,难道不是吗?不,我指的不是她。并且我也不是指你的妻子。我指的是那个斜靠着壁炉台的那个傲慢的魔鬼!正是因为她,你才拒绝我的!哦,别假装对你的妻子儿女遵守道德原则了,是那个女人。”
  她站起身,走向他。
  “难道你不明白吗,约翰,自从我十八个月以前回到英格兰,我一直都在想着你?我为什么要来这儿买座愚蠢的房子?只因为我发现你常常在周末到这儿和安格卡特尔夫妇呆在一起!”
  “所以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是计划好的,维罗尼卡?”
  “你属于我,约翰。你一直属于我!”
  “我不属于任何人,维罗尼卡。难道到现在生活还没有教会你吗?你不能拥有其他人的肉体和灵魂!当我是一个年轻人的时候我爱你,我想让你一起来分享我的生活。你没有这么做!”
  “我的生活和事业比你的重要得多。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一名医生!”
  他有点儿发火了。
  “你像你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出色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没有达到事业的颠峰。我会的!我会的!”
  约翰.克里斯托带着一阵突然涌上的、十分冷静的兴趣看着她。
  “我认为你不会,你知道。你缺乏一种东西,维罗尼卡。你有的只是和攫取和抢夺——没有真正的慷慨大度——我认为你缺的就是这个。”
  维罗尼卡站起身来。她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
  “十五年你拒绝了我。今天你又一次拒绝了我,我要你对此道歉。”
  约翰站起来,走向门口。
  “对不起,维罗尼卡,如果我伤害了你的话。你非常可爱,我亲爱的,我曾经非常爱你。难道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吗?”
  “再见,约翰。我们不会就这样算了的。我认为我恨你的程度超过我恨任何一个人。”
  他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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