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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思想渊源

_5 吴言生(现代)
3“禅庭一雨后,莲界万花中。”武元衡《资圣寺贲法师晚春茶会》,《全唐诗》卷316。  
4“路远清凉宫,一雨悟无学。”柳宗元《自衡阳移桂十余本植零陵所住精舍》,《全唐诗》卷353。  
5“愿洒尘垢余,一雨根茎润。”韦处厚《盛山十二诗·上士瓶泉》,《全唐诗》卷479。  
6“一雨收众木,孤云生远山。”喻凫《一公房》,《全唐诗》卷543。  
7“三尘观种子,一雨发萌牙。”皎然《酬李侍御萼题看心道场赋》,《全唐诗》卷816。  
8“应机如一雨,谁不涤心尘。”皎然《听素法师讲〈法华经〉》,《全唐诗》卷820。  
龙女献珠
“千叶红莲高会处,几曾龙女献珠来。”李群玉《题金山寺石堂》,《全唐诗》卷570。  
髻珠
“嫔御呈心镜,君王赐髻珠。”卢纶《送契玄法师赴内道场》,《全唐诗》卷276。  
莲华
1“日暮松烟空漠漠,秋风吹破妙莲华。”许浑《僧院影堂》,《全唐诗》卷538。  
2“通宵听论莲华义,不藉松窗一觉眠。”卢延让《松寺》,《全唐诗》卷715。  
3“浮名深般若,方寺设莲华。”陈陶《题居上人法华新院》,《全唐诗》卷745。  
4“多宝灭已久,莲华付吾师。”岑参《登千福寺楚金禅师法华院多宝塔》,《全唐诗》卷198。  
2.修雅《闻诵〈法华经〉歌》
唐人咏《法华经》诗,以朱湾、齐己、修雅等人的作品为代表。朱湾诗注重对听经氛围的渲染,如“清泠霜磬有时动,寂历空堂宜夜深。……风翻乱叶林有声,雪映闲庭月无色”等,朱湾《月夜听坚正二上人为怀州转〈法华经〉歌》,《全唐诗》卷306。  形象地烘染出听转经文时游心物外朗洁孤迥的情怀。齐己诗“乍吟乍讽何悠扬,风篁古松含秋霜。但恐天龙夜叉乾闼众,逼塞虚空耳皆耸”。齐己《赠持〈法华经〉僧》,《全唐诗》卷847。  亦善于藉自然景观,描摹诵经声韵的抑扬流宕、清神悦耳,并以听者侧耳的特写镜头渲染此经的感染力。其“空山木落古寺闲,松枝鹤眠霜霰干。牙根舌根水滴寒,珊瑚捶打红琅玕。但恐莲花七朵一时折,朵朵似君心地白。又恐天风吹天花,缤纷如雨飘袈裟。……更堪诵入陀罗尼,唐音梵音相杂时。……此经真体即毗卢,雪岭白牛君识无”,齐己《赠念〈法华经〉僧》,《全唐诗》卷847。  对诵经场景、吟诵声调、诵者心境、诵经氛围、诵经音色、经文要旨等都有精彩的摹写;其小诗“万境心随一念平,红芙蓉折爱河清。持经功力能如是,任驾白牛安稳行”, 齐己《赠念〈法华经〉僧》另一首,《全唐诗》卷847。  亦善于把握经文的要旨。除此之外,李绅的五言排律也是颇见功力的作品,整饬的形式、严密的格律,都不足以束缚诗人奔放的才情和对《法华经》的虔诚敬仰。李绅《题法华寺五言二十韵》,《全唐诗》卷481。  诗中“殿涌全身塔,池开半月泉”、“幻身观火宅,昏眼照青莲”、“化城珠百亿,灵迹冠三千”、“指喻三车觉,开迷五阴缠”等,都是化用《法华经》成句而得其三昧者。在唐代所有吟咏《法华经》的作品中,体制最大、最能汲取经文意旨并予以创造性转换的,是修雅的《闻诵〈法华经〉歌》:
山色沉沉,松烟幂幂。空林之下,盘陀之石。石上有僧,结跏横膝。诵白莲经,从旦至夕。左之右之,虎迹狼迹。十片五片,异花狼藉。偶然相见,未深相识。知是古之人,今之人?是昙彦,是昙翼?我闻此经有深旨,觉帝称之有妙义。合目冥心子细听,醍醐滴入焦肠里。佛之意兮祖之髓,我之心兮经之旨。可怜弹指及举手,不达目前今正是。大矣哉,甚奇特,空王要使群生得。光辉一万八千土,土土皆作黄金色。四生六道一光中,狂夫犹自问弥勒。
我亦当年学空寂,一得无心便休息;今日亲闻诵此经,始觉驴乘匪端的。我亦当年不出户,不欲红尘沾步武;今日亲闻诵此经,始觉行行皆宝所。我亦当年爱吟咏,将谓冥搜乱禅定;今日亲闻诵此经,何妨笔砚资真性。《法华经·法师功德品》:“诸所说法,随其义趣,皆与实相不相违背。若说俗间经书,治世语言,资生业等,皆顺正法。”  我亦当年狎儿戏,将谓光阴半虚弃;今日亲闻诵此经,始觉聚沙非小事。我昔曾游山与水,将谓他山非故里;今日亲闻诵此经,始觉山河无寸地。我昔心猿未调伏,常将金锁虚拘束;今日亲闻诵此经,始觉无物为拳拲。
师诵此经经一字,字字烂嚼醍醐味。醍醐之味珍且美,不在唇,不在齿,只在劳生方寸里。师诵此经经一句,句句白牛亲动步。白牛之步疾如风,不在西,不在东,只在浮生日用中。日用不知一何苦,酒之肠,饭之腑。长者扬声唤不回,何异聋,何异瞽!世人之耳非不聪,耳聪特向经中聋;世人之目非不明,目明特向经中盲。合聪不聪,合明不明,辘轳上下,浪死虚生。世人纵识师之音,谁人能识师之心;世人纵识师之形,谁人能识师之名?师名医王行佛令,来与众生治心病。能使迷者醒,狂者定,垢者净,邪者正,凡者圣。如是则非但天恭敬,人恭敬,亦合龙赞咏,鬼赞咏,佛赞咏。岂得背觉合尘之徒,不稽首而归命!修雅《闻诵〈法华经〉歌》,《全唐诗》卷825。  
诗的第一段先声夺人,由远及近将读者带入山色苍茫松烟弥漫,深林空旷巨石盘陀的画面,再凸显出跏趺横膝吟诵《法华经》的高僧形象,接着宕开笔触,将镜头切换到听法留虎迹、奇花百鸟衔的周边环境,以衬托出高僧说法,感天地泣鬼神的艺术魅力。诗人以对高僧是古人今人的疑问悬想,营造出神秘惝恍的氛围。接着叙写诗人听闻此经的神情态度、心理感受,谓《法华经》是灌溉焦肠的醍醐,是滋润心田的甘露。是佛陀的本心,是祖师的禅趣。听诵《法华经》,即可当下识取本心,举足投步,扬眉瞬目,皆是从道场中来。《法华经》的要旨,就是使每个人体证到原真的本心,使秽浊世间化作佛国净土,使有情无情悉于一念回光之中顿悟成佛。
第二段写听诵《法华经》,豁开慧眼,矫正了自己禅修过程中的偏颇,打开了心灵的另一扇窗户:过去枯守“空寂”、“无心”;如今顿然明白,它只不过是方便化城、羊鹿小果。过去足不出户、逃声避色;如今顿然明白,这并不能获得精神的圆满。佛法在世间,烦恼即菩提。日日是好日,步步起清风。过去吟咏诗什、搜索枯肠时,担心妨碍禅定;如今顿然明白,笔砚文章也可以作为文字般若,在诗情画意中显发本心。过去聚沙为塔、儿童狎戏时,以为是抛掷光阴;如今顿然明白,只要念念纯真,再平凡的行为中也有深厚的佛心,也可显示着庄严的佛性。过去游览山水,认为他山非故里;如今顿然明白,举足下足都没有离开故乡,时时刻刻都没有离开本际,因为山河无寸土,家舍即途中。过去调伏心猿,总是采取强行压制手段;如今顿然明白,只要一念回光,即可彻见自性。……这一系列巨大的转变和崭新的生命体验,都是在听闻《法华经》后产生的,由此可见听诵《法华经》在自己生命深处产生了何其强烈的震撼。
第三段写《法华经》的大乘法理藉助吟诵深入人心,如甘露醍醐,声声句句,皆显露着白牛般的本心本性。这纯和清明的自性,虽疾似飘风骤如闪电,却并不存在于别处,而是在搬柴运水、开单展钵、行住坐卧的日用之中。但世人却不知日用之中显发着纯真的佛性,遂成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酒囊饭袋,沉湎声色,流连火宅,长者殷切焦虑地扬声呼唤,他们仍迟迟不愿清醒、回头,与聋者瞽者无异。世人耳聪,听经时却聋;世人目明,看经时却瞎。该聪时不聪,该明时不明,可怜可叹的世人,如同汲水的辘轳,忽上忽下,轮转在生死的苦海,白白地抛掷了生命!诗人感叹如此无上的大乘妙理,非世人所能知能识,并赞颂诵经者原来是医王化身,佛陀再世,他诵经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治众生的心病,使迷惘者清醒,使狂乱者安定,使污秽者洁净,使褊邪者正直,使凡庸者神圣,成为天人恭敬、龙鬼赞咏、佛陀所许的修行人。在诗的结束,作者再一次浩然长叹:听闻如此精妙绝伦的《法华经》吟诵,那些悖离本心本觉追逐外境之人,还不快快幡然醒悟,稽首合掌,信受奉行?
此诗体制博大弘丽,意象缤纷绮错,声韵抑扬跌宕,音节古雅磊落,加之磅礴饱满的气势,奔放恣肆的抒情,高华澄明的意境,上干真宰,笔夺造化,流漾着深邃凝重、隽朗超逸、端严优美的佛心、禅韵、诗情,是炉火纯青妙造毫巅的化境。它是作者从生命深处喷涌而出的万斛清泉,表征着诗人对《法华经》与禅之真髓的通灵透彻的体证。
《法华经》以大乘佛教般若理论为基础,集大乘思想之大成。它义海雄阔,庞大繁富的话语体系,充满诗学象征,精警凝练,对禅宗思想、禅悟思维、禅宗诗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其中,“一大事”、“衣珠”、“髻珠”、“白牛”等喻象,被禅宗用作本心论的表征;“穷子”等喻象,被禅宗用作迷失论的表征; “火宅”、“三车”、“化城”、“龙女献珠”等譬喻,被禅宗用作开悟论的表征;而“诸法寂灭相”的超越思想、“是法住法位”的现量境界、“资生产业等皆顺正法”的顺世思想,被禅宗用作境界论之内证境、现量境、日用境的表征。禅宗进行创造性的阐释与转换,从而使《法华经》慧光在禅宗思想中熠熠显现,使得禅宗思想浸润着大乘妙理,流漾着《法华经》意象,表征着禅者独特的生命体验。堪称古典诗歌珠峰的唐代诗歌,受《法华经》义理、譬喻的深刻影响,从一个方面体现了唐代诗人对《法华经》精神的创造性继承。
 
 
  
  第九章 《圆觉经》与禅宗思想
《圆觉经》全名《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唐佛陀多罗译。《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1卷,唐佛陀多罗译,大正藏第17册。本书所论即主要依据此本。  由于译者生平事迹不详等缘故,古德对此经的翻译记载多有所疑,但都相信其契合佛理。《开元释教录》卷9:“此经近出,不委何年。……但真诠不谬,岂假具知年月耶?”《续古今译经图纪》、《贞元新定释教目录》卷12也认为此经译出的年月有疑问。  它是佛为文殊、普贤等十二位菩萨宣说如来圆觉的妙理和观行方法。由于此经宣说“圆觉流出一切清净真如、菩提、涅槃及波罗蜜”、“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符合华严宗圆摄一切诸法、直显本来成佛的圆教旨趣,后世都将它看作是华严类经典。
《圆觉经》在禅门享有盛誉,与宗密的大力弘传密切相关。宗密自谓“禅遇南宗,教逢圆觉。一言之下,心地开通。一轴之中,义天朗耀”《圆觉略疏序》,著有《圆觉经疏》等一系列著作,裴休为序,“一字一义,耸动人天”《虚堂录》卷9, 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除《圆觉略疏》4卷外,宗密还著有《圆觉经大疏》12卷、《大疏钞》26卷、《略疏钞》12卷、《大疏科》3卷、《道场证义》18卷。13世纪间,古云元粹据宗密《疏钞》撰《集注》2卷,潼川居简序此书云:“圭峰发明此经,造疏数万言,……由唐至今,广略并行,西南学徒,家有其书,於戏盛哉。”  不但宗密与《圆觉经》有如此深厚的关系,许多禅门大德也都与之结下了不解之缘。参《五灯》卷14《警玄》,卷16《法秀》,卷17《子琦》、《行伟》,卷20《宝印》。  
《圆觉经》能在禅门中广泛传习的深层原因,是因为它显示的修行途径,处处与禅法相合。“圆觉”是人人本具的圆满觉悟之心,背之则凡,顺之则圣。迷之则生死始,悟之则轮回息。《圆觉经》是了义经,即直接、完全彰显佛法的经典,是在第一义的立场上所说。《圆觉经》讲一乘圆教,没有大乘小乘之分,只有见性成佛,是无所偏的圆教。太虚《圆觉经略释》谓《圆觉经》“托本在佛”,是解读《圆觉经》第一重应知之义。他经立说,或依于心,或依众生、五阴、六尘,乃至般若,此经则依于佛地心境,以佛果境界作为经义的根据。  《圆觉经》以其大乘了义,深刻地影响了禅宗思想、禅悟思维。作为禅悟载体的禅宗诗歌,在运思方式、取象特点等诸多方面,也深受其影响,流漾着圆觉了义不二圆融、玲珑剔透的意趣,形成了独特的美感特质。
一、《圆觉经》与禅宗的本心论
《圆觉经·文殊章》是《圆觉经》宗旨所在,宣说圆觉法门流出一切真如、菩提、涅槃及波罗蜜,显示佛菩萨的因行果相都不外修证本有圆觉的道理。与佛陀宣说其他经文时有具体地点不同,此经是佛“入于神通大光明三昧正受”时所讲,亦即在定中所讲。三昧即正受,是大定、正定的境界。《大慧录》卷17: “释迦老子说法三百六十余会,皆立时处。何谓时处?岂不见《圆觉经》末上云: ‘如是我闻一时婆伽婆入于神通大光明藏三昧正受’,只这个便是今日说法底时节。”《林间录》卷上:“《圆觉经》以皆证圆觉、无时无性为宗,故经首叙文不标时处,……《圆觉》冥合佛意。”  “神通大光明藏”是光华灿烂的定中境界,是人人具足的自心本性,也是第八阿赖耶识转成大圆镜智焕发的大光明境界。
《圆觉经·文殊章》:“无上法王有大陀罗尼门,名为圆觉,流出一切清净真如、菩提、涅槃及波罗蜜,教授菩萨。”陀罗尼意为总持,是能从总体上持摄一切诸法。一切染净凡圣,无不从此中出入,这正是真心本体的特征。它“超出因果通贯古今,不立凡圣无诸对待。如太虚空遍一切处,妙体凝寂绝诸戏论。不生不灭非有非无,不动不摇湛然常住。唤作‘旧日主人翁’,万象森罗,染净诸法皆从中出”,是超出因果、时空、凡圣、生灭、有无等一切对立的圆满觉心,是禅宗所参证的“主人翁”、“威音那畔人”、“空劫前自己”《真心直说》。 “主人公”是人人本具的佛性。师彦禅师坐禅时,常自唤“主人公”,提醒自己避免昏沉,不要被物欲的我所蒙蔽《五灯》卷17《师彦》; 洞山禅师也常以“阿那个是阇梨主人公”来提撕学人《祖堂集》卷6《洞山》。 无名古宿偈云:
五蕴山头一段空,同门出入不相逢。无量劫来赁屋住,到头不识主人公。 《五灯》卷6《亡名古宿》
“五蕴山头”即是物质的我。禅宗指出,在肉身的里面还有一个灵性的本我,这就是“主人公”,即纯正的佛性,是人人本具的“本来面目”。“威音王佛” 是过去庄严劫最初的佛名,象征极其遥远的时间,“威音那畔”指威音王出世之前,象征人类本有的纯正精神境界;“空劫前自己”也是禅宗经常揭举的话头,与“父母未生前”、“空王以前”、“空王那畔”、“朕兆未萌以前”等意旨相同。佛教把一劫分成、住、坏、空四个阶段,空劫时世界空无一物。“空劫前自己”的空劫,即指世界形成之前万物尚没有萌生之时。“空劫以前”指世界成立以前空空寂寂的时代,了无善恶、迷悟、凡圣、有无等差别对待,是没有生起森罗万象以前的绝对境界。“空劫前自己”是超越意识思量的本心本性。
圆觉真心是超出垢净的无染之心,它犹如摩尼珍宝般清净无染。《圆觉经· 普眼章》:“善男子,譬如清净摩尼宝珠,映于五色,随方各现,诸愚痴者见彼摩尼,实有五色。”经文以摩尼珠比喻生命本来清净,因为无始劫来的习气,造成了各人思想、感情、遭遇的歧异,呈现出各种不同的现象。众生看到摩尼珠上的五光十色,遂误以为摩尼珠上的颜色是实有的。
禅宗以摩尼在色,譬喻真心在缠:“《肇论》云:‘乾坤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此乃真心在缠也。”《真心直说》禅宗指出,像摩尼宝珠般的晶莹自性,纵然是经历再长远的时间,为尘劳所惑,而它的本体也不会受到染污:“如清净摩尼宝珠置泥潦之中,经百千岁亦不能染污,以本体自清净故。此心亦然,正迷时为尘劳所惑,而此心体本不曾惑,所谓如莲花不著水也。忽若悟得此心本来成佛,究竟自在如实安乐,种种妙用亦不从外来,为本自具足故。”《大慧录》卷26禅林以摩尼珠处在胎藏之内,形容人人都具有佛性。《证道歌》:
摩尼珠,人不识,如来藏里亲收得。六般神用空不空,一颗圆光色非色。 《传灯》卷30
摩尼珠是无上珍宝,虽然不为世人所认识,但却存在于每个人生命的深处,收藏在妙明真心里。日常动用、六根门头,都有它作用的显发。它光明圆满,非色非空,不生不灭。如果昧于此理,就是抛却本珠,寻声逐色:“问:‘承教有言,随色摩尼珠。如何是本色?’师召僧名,僧应诺。师云:‘过者边来。’僧便过,又问:‘如何是本色?’师云:‘且随色走!’”《古尊宿》卷13《从谂》禅宗认为,真珠无色亦无形,《五灯》卷1《释迦牟尼》:“汝何迷倒之甚!吾将世珠示之,便各说有青、黄、赤、白色;吾将真珠示之,便总不知。”  虽然随色显现,自性之光却亘古长明,“摩尼在掌,随众色以分辉。宝月当空,逐千江而现影”《黄龙四家录·黄龙南》。 法眼指出,“摩尼不随色,色里勿摩尼。摩尼与众色,不合不分离”《传灯》卷29《法眼》, 意谓澄明自性,不受色尘的染污。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禅者说映现出青黄赤白的,既是随色摩尼珠,也是不随色摩尼珠,《传灯》卷18《师郁》:“问: ‘如何是随色摩尼珠?’师曰:‘青黄赤白。’曰:‘如何是不随色摩尼珠?’ 师曰:‘青黄赤白。’”  因此,参禅者就不可执珠中实色,认性内虚身: “珠中无五方之色,因光所映。性中无五趣之身,随业而现。迷珠者执珠中实色,昧性者认性内虚身。”《宗镜录》卷79
《圆觉经·普贤章》:“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华从空而有,幻华虽灭,空性不坏。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灭尽,觉心不动。” 圆觉妙心是能生万法的大陀罗尼门,不但涅槃真如生于圆觉妙心,种种幻化也从它而生,它是一切的本源。但尽管它是如此的神妙,对它同样不可执着。禅宗非常注意破除对圆觉妙心能生万法的执着。如义青就曾举拄杖为例,指出它“不从彼中生”,藉以破除对“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的表悟。《续古》卷2《投子青》:“举:‘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拈起拄杖云:‘只如山僧拄杖子,且不从彼中生。何故?若从彼中生,争得在山僧手里?禅德若知生处,祖师向诸人脚跟下乞命。’”  禅宗还指出,对圆觉境界不可言语计度,起心追寻。一落文字,即成过咎:“问:‘无上法王有大陀罗尼,名为圆觉,流出一切清净真如、菩提涅槃,未审圆觉从甚么处流出?’师曰:‘山僧顶戴有分。’ 曰:‘恁么则信受奉行。’师曰:‘依稀似曲才堪听。’”《五灯》卷10《惟素》
《圆觉经》从真心本体的角度,强调圆觉妙心超越一切对立。圆觉妙心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如同摩尼宝珠,虽映现出各种颜色,却洁净如故。禅宗以“主人翁”、“威音那畔”、“空劫前自己”等来象征这颗本原的心,强调真心在缠而不染。这颗圆觉妙心,也就是“大光明藏”,正如宏智《圆觉经颂 ·大光明藏》所咏:
衲僧拨转铁牛机,默耀灵通底是谁?月兔影沉云母地,海禽梦卧珊瑚枝。韶阳佛法嫌饶舌,鲁祖家风解惜眉。端坐环中虚白处,纵经尘劫个难移。《宏智广录》卷8
诗意谓心眼明净的禅僧,能够拨转如同铁牛般的祖师心印,此时圆觉悟心,在静穆中吐露着光华,与宇宙天地相融汇流注。洁莹明月将她的清辉洒在美如云母的大地上,海中的禽鸟也沐浴着空明的月色,在玲珑剔透的珊瑚枝上栖眠。这是内证的不可言说的境界,其意趣宛似云门禅师在众人滔滔说禅之际的缄口不语, “鲁祖家风”句,参《碧岩录》第6则:“一日刘王诏师云门入内过夏,共数人尊宿,皆受内人问询说法,唯师一人不言,亦无人亲近。有一直殿使,书一偈,贴在碧玉殿上云:‘大智修行始是禅,禅门宜默不宜喧。万般巧说争如实,输却云门总不言。’”  也好像鲁祖每当见有人前来参访时的面壁而坐。端坐在心灵的虚明澄澈之处,纵使经历尘沙劫数的漫长时间,这颗圆觉真心也不会变动。诗以精美绝伦的艺术形象,描写出大光明藏光华四射、澄明高远的意境。
二、《圆觉经》与禅宗的迷失论
禅宗的迷失论揭示澄明本心沉迷的缘由。《圆觉经·净诸业障章》宣示觉性本净,但由于众生从无始以来,妄执有我、人、众生、寿命,妄生嗔爱,堕妄业道,遂不能入于清净觉海。《圆觉经·金刚藏章》提出了一个学佛者容易疑惑的问题:既然人性本净,又何来的轮回、无明?这个问题,也许是佛学中最难解答的问题:“若诸众生本来成佛,何故复有一切无明?十方异生,本成佛道,后起无明。一切如来,何时复生一切烦恼?”对这一疑问,佛的回答是,人生的迷惑在于取舍,即相对意识的生起:“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未出轮回而辨圆觉,彼圆觉性,即同流转。若免轮回,无有是处。”《圆觉经·金刚藏章》轮回的根源在于取舍,取舍是由于种种恩爱贪欲:
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若诸世界,一切种性,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由有诸欲,助发爱性。是故能令生死相续。欲因爱生,命因欲有。众生爱命,还依欲本。爱欲为因,爱命为果。由于欲境,起诸违顺。境背爱心而心生则憎嫉,造种种业,是故复生地狱饿鬼。知欲可厌,爱厌业道,舍恶乐善,复现天人。……是故众生,欲脱生死,免诸轮回,先断贪欲及除爱渴。《圆觉经·弥勒章》
无明是一切烦恼的根本。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生命便在这十二因果链中不停地轮回。由于无明与贪爱相和合而生我,因此佛教有无明为父,贪爱为母之喻。而在《圆觉经》中,无明与贪爱是一体不二的,“从无始际”而生起的、成为轮回根本的“种种恩爱贪欲”,即是无明的本身。卵胎湿化等诸种生命形式,都是淫欲的结果。由于有各种欲望,形成了循环不已的因果链。生命是欲望的结果,爱欲是生命的动因。面对外境或生贪著或生厌离,便入地狱饿鬼之道;洞知欲望的虚幻不实,舍弃恶念而长养善心,即可重新回到天人之境。因此要脱生死免轮回,首先必须断除贪欲和渴爱。这与《楞严经》对爱欲的看法如出一辙。《楞严经》卷4:“爱河干枯,令汝解脱。”卷6:“若不断淫,修禅定者,如蒸沙石,欲其成饭,经百千劫,只名热沙”,“淫心不除,尘不可出”, “落爱见坑,失菩提路”,“汝以淫身求佛妙果,纵得妙悟,皆是淫根”,“成爱见魔,失如来种”。卷8:“当观淫欲,犹如毒蛇,如见怨贼”,“欲爱干枯,根境不偶”。  
在《圆觉经》看来,无明没有起始,恒常存在,是生死流转的根本惑体。对此佛教中约有三种解释:一、从缘生的角度说,一切有为法皆因缘和合而生,故无初始。如认为有初始,就是外道而非佛法。二、从惑体相依的角度说,谓枝末无明依根本无明,根本无明依真如,乃是缘起法自然之理。此时无明是惑的根本,无明之先没有初始的惑法,故称无始。按此种解释,则无始为根本之异称。《起信论》以“忽然念起”为无明,天台宗称为“元品无明”,《起信论》之注疏家则称为“根本无明”。“忽然”、“元品”、“根本”等,都是“有始”的异称。大乘经论多依此义,这是去妄归真的教法,是“权大乘”之义。三、从真妄同体的角度说,谓真如与无明,乃一法之异称,如水与冰,冰之自性即为水,无明之自性即为真如。《楞严经》卷10说:“妄元无因,于妄想中,立因缘性。”指出发生妄想的本元,根本无所谓为什么原因而发生。只是在妄想当中,建立它的因缘性。《圆觉经·文殊章》:
一切众生从无始以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譬彼病目,见空中花及第二月。
一切众生本具真如,与诸佛如来无别,因为最初的一念妄动,便生起无明。因为这种无明没有因由,没有最原始的相状,所以说是无始无明。经文以“犹如迷人,四方易处”来说明无明虽然颠倒,但觉性不动,好比某人虽然迷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其实还在原地。人身由地水火风四大假合而成,其实并没有实体。众生遗失本来清净之性,妄认四大假合之身为我,这就是颠倒。“六尘缘影”是外六尘与内六根相互作用而产生的虚幻影像,对此《楞严经》称为前尘分别影事。前尘现前的认识境界如形,此心第六识如影。影随形进退,喻心随尘起灭。尘有则有,尘灭则灭。“六尘缘影”就是心逐境转,执幻为真。众生遗失了本觉妙明真心,妄认缘尘的分别心为真实的心相,这就是我执颠倒。
《圆觉经·文殊章》中的一段经文可以看作是如来对金刚藏菩萨的回答: “此无明者,非实有体。如梦中人,梦时非无,及至于醒,了无所得。”不但因无明妄执所生的种种颠倒没有实体,而且能执的无明妄心也没有实体。无明但由一念妄动而有,非实有自体可得。“一切众生,于无生中,妄见生灭。”花起花灭,与虚空不相关连;无明起灭,也未牵动圆觉性。
金刚藏菩萨提出的问题,也是参禅者所亟切关注的问题。唐中宗时,复礼请问诸方学僧有关真如与无明之关系,曾作五言十句诗颂:
真法性本净,妄念何由起?从真有妄生,此妄安可止?无初即无末,有终应有始。无始而有终,长怀懵兹理。愿为开秘密,析之出生死!《林间录》卷上
此诗前四句意在说真如法性本来清净,无明妄念由何而起?若从真如而生,那么无明也与真如一样都没有终了之时,然而佛教常说无明断尽则终归真如,这种说法岂不令人无法理解。后六句意在说明无始则无末,反之,有终必有始,若说无始而有终,此一疑问也终究不得解决。因而希望学者开显密意,指示可免于生死的途径。偈文主要提出无明妄无始而有终的疑问,在理论上应当作何种解释。慧洪答偈云:
真法本无性,随缘染净起。不了号无明,了之即佛智。无明全妄情,知觉全真理。当念绝古今,底处寻终始?本自离言筌,分别即生死。《林间录》卷上
偈意谓自性本无垢净之分,如同摩尼宝珠,随着各种业缘而现出种种光色。如果不能了达此理,就坠于无明生死,反之就是圆觉智慧。无明即是妄念,觉悟即是佛理。觉悟在一念之中,超越了古今、凡圣等一切对立,又哪里有什么无明之始可寻?悟心离言绝念,胶葛名相,拣择分别,当下即是生死。这是从本体的角度作出的解释。澄观答偈云:
迷真妄念生,悟真妄则止。能迷非所迷,安得全相似。由来未曾悟,故说妄无始。知妄本自真,方是恒常理。分别心未亡,何由出生死。《华严经大疏钞》卷34之下
澄观的回答,是从缘起论的角度,说明因为迷失真性而导致了生死的流转。
《圆觉经》以妄见空华譬喻世人执妄为真,从而导致了自性的沉迷。白居易《读禅经》描状了世人的执幻为真:
须知诸相皆非相,若住无余却有余。言下忘言一时了,梦中说梦两重虚。空花哪得兼求果,阳焰如何更觅鱼?摄动是禅禅是动,不禅不动即如如。《全唐诗》卷455
一切诸相皆非相。得了道的境界是无余涅槃,有余涅槃是小乘境界的道果,无余涅槃是大乘境界的道果。但如果执着于无余涅槃,把它当作一个境界来追求,就反而落入有余涅槃了。言下顿悟,廓尔忘言,即可一了百了;人生如梦,所作所为更是梦中之梦,是虚幻中的虚幻。空花本来虚,阳焰原是幻,因此不可求什么果位,觅什么禅道。有的参禅者跏趺打坐,拚命想压制心中的杂念,以为这就是学佛就是清静,结果内心反而躁动得更加厉害。如果不求清净也不求空,自然而然,方是不禅不动,契合如如本心。此诗形象地摹写出世人执幻为真迷失自性的境况。
人生的轮回源于分别取舍,分别取舍的根源是爱欲。《圆觉经·弥勒章》宣示爱欲为轮回根本,一切众生由于贪欲,产生无明,显出五性差别不等,提醒修行者求善知识,渐断诸障,证大圆觉。对这一思想,禅宗也引为同调。
首先,禅宗指出,生死轮回的根源是分别心。“‘教中道:种种取舍,皆是轮回。未出轮回而辨圆觉,彼圆觉性即同流转。若免轮回,无有是处。你等诸人,到这里且作么生辨圆觉?’良久曰:‘荷叶团团团似镜,菱角尖尖尖似锥。’” 《五灯》卷12《文悦》荷叶圆如镜,菱角尖似锥,万法皆有其各自的相状形态,禅者既要知道它们在相状上有区别性,又要看到它们在本性上都是缘生幻象,而不可执着于相状。禅宗认为,“空劫已前,乾坤未剖,凝然一片,非圣非凡。……洎乎世界安立,四姓杂居,憎爱情生,悟迷相返。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譬彼病目,见空中花,造种种业,受种种报。枉流诸趣,旷劫于今。”《续古》卷3《开福宁》在乾坤未剖之时,相对的观念还没有产生,没有圣凡之别。等到憎爱之情生起,“妄心以六尘缘影为心,无性为体,攀缘思虑为相”《宗镜录》卷3, 人生遂开始了漫长的精神的流浪,以致于“劫劫生生轮回不绝,无终无始如汲井轮!”《原人论》禅宗指出,之所以在生死之河中漂流沉溺,是因为不能体证四大五蕴不净之身的空性,为贪爱所驱使,从而失去了生命的解脱自在。《古尊宿》卷11《楚圆》:“只如四大五蕴不净之身,即无实义,如梦、如幻、如影、如响。从无量劫来流浪生死,贪爱所使无暂休歇。……何故?为无智慧,不能了知五蕴本空,都无所实,逐妄所生,贪欲所拘,不能自在。”  因此,学道者首先要断绝爱欲之念:“学道之门,别无奇特,只要洗涤根尘下无量劫来业识种子。汝等但能消除情念,断绝妄缘,对世间一切爱欲境界,心如木石相似,直饶未明道眼,自然成就净身。” 《禅关策进》
其次,禅宗指出,人生最大的取舍莫过于爱欲。禅师谆谆开示:“诸人…… 因甚么不肯承当,自家歇去?良由无量劫来,爱欲情重,生死路长,背觉合尘,自生疑惑。”《五灯》卷15《白兆圭》“识托浮泡起,生从爱欲来。” 《善慧录》卷3与《圆觉经》“欲因爱生,命因欲有”的看法相同,禅宗清楚地意识到生命的本身就是爱欲的结果,因此,要想平息苦海波浪,必须先抽干爱河之水。
但是,禅宗对《圆觉经》“欲脱生死,免诸轮回,先断贪欲,及除爱渴”的观点并不只是被动地接受,而是进行创造性地转化。禅者站在般若空观的立场,指出到了彻悟的境界,欲望当体即空,爱欲不须断,烦恼不须除:
诸佛如来住何所?并在贪淫爱欲中。今劝断贪淫爱欲,但是方便化童蒙。贪欲本相真清净,假说空名名亦空。行路难,路难心中非是心。寄语真修无念士,慎勿分别毁贪淫。《善慧录》卷3
此偈立意奇警,指出诸佛如来也都在贪淫爱欲之中。佛教中关于断除贪淫的说教,仅是化导童蒙的权宜之说。从般若空观的立场来看,贪淫爱欲了无实性可得,因此当体是空,并且连这个“空”也了不可得,故真正修行之人,不可生起贪淫与清净等一系列对立。
对《圆觉经》的迷人四方易处观、六尘缘影观,禅宗也有透彻之悟。禅宗指出,开悟是回到本源性的状态,认识这种本源状态,就是认识赤肉团上的无位真人,即我们生命深处的原真的自己:“《圆觉》云: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其实方本不移,悟时亦只依旧。……荐得则赤肉团便是无位真人,不荐则真人依旧面门出入。”《从容录》第38则本净禅师说:“汝莫执心,此心皆因前尘而有,如镜中像无体可得。若执实有者,则失本原。常无自性。”《宗镜录》卷1延寿很欣赏这种说法,并引《圆觉经》“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楞伽经》“不了心及缘,则生二妄想。了心及境界,妄想则不生”、《维摩经》“法非见闻觉知”三经与之印证同上。 宏智《圆觉经颂·金刚藏章》云:
黄金出矿断前疑,岸走舟安觉所欺。动目是渠摇湛水,聚萤无我灼须弥。翳消便见飞华尽,机迅将知击电迟。识得堆堆庵内主,外魔那得到藩篱?《宏智广录》卷8
诗意系隐括《圆觉经》而成。首句“黄金出矿”用《圆觉经》“如销金矿,金非销有。既已成金,不重为矿。经无穷时,金性不坏”意。黄金虽由冶炼而得,实际上早就存在于矿石之中,冶炼之前或之后,金性都存在,是始终不坏的。圆觉妙心也是如此,在生死在涅槃都是存在的,行般若观照,修种种法门,无非是使原有的圆觉妙心显现。“断前疑”是说,佛用这个比喻,断除了金刚藏菩萨 “若诸众生,本来成佛,何故复有一切无明”的疑问,之所以产生这种不合佛法的问题,是由于不知佛性有在缠出缠之别。在缠之时,则有无明;出缠之时,如黄金出矿,既已成金,不复为矿。众生若已成佛,不应再有烦恼。二三句“岸走舟安觉所欺。动目是渠摇湛水”,用《圆觉经》“譬如动目,能摇湛水。又如定眼,由回转火。云驶月运,舟行岸移,亦复如是”意。舟行似箭,舟中人会误以为河岸从两边飞驰而去;极清澈而宁静的水,本来波纹不动,若观看水的人,眼球不停地眨动,便会有湛水动摇的错觉,这是外尘欺骗我们感官的结果。殊不知妄想之云自飞,真月何曾动。攀缘之舟虽泛,觉悟之岸未移:“心本是佛,由念起而漂沉;岸实不移,因舟行而骛骤。”《圆觉经略疏·序》四句“聚萤无我灼须弥”,用《圆觉经》“以有思惟心,测度如来圆觉境界,如取萤火烧须弥山,终不能着。以轮回心,生轮回见,入于如来大寂灭海,终不能至”意,指用思维之心测度如来圆觉境界,犹如用萤火烧须弥山似的徒劳无益。五句“翳消便见飞华尽”用《圆觉经》“譬如幻翳,妄见空华。……生死涅槃,同于起灭,妙觉圆照,离于华翳”意,以眼上翳消,则空中自然清明,而不复有空花显现,喻法眼明澈,遂不复有生死涅槃等对立,而获得无生无灭的圆满观照。六句谓禅者的机用,迅疾无比,连风驰电掣也逊一筹。末联说只要认识了在庵内静静趺坐着的、回光自照的主人翁,就会超越一切烦恼,天魔外道也对他无可奈何。
三、《圆觉经》与禅宗的开悟论
《圆觉经》的开悟论主要包括磨镜空观、不二法门、层层遣除、顿悟成佛几个方面,经文还指出参禅中的误区,警示学人要克服各种禅病,以得到正知正见。这深刻地影响了禅宗超越对立、解除痛苦、修行成佛的开悟论。
1.磨镜见明的渐修空观
磨镜空观,系借用佛经磨除镜垢以恢复其本明之义,形容《圆觉经》通过渐修的方法达到对我空法空的体证。《圆觉经》虽然宣说顿悟法门,但应机设教,也不废渐修法门。经文强调,众生之所以轮回生死,在于执幻为真,因此“一切菩萨应当远离一切幻化虚妄境界”。菩萨在没有大彻大悟以前,都在玩弄幻象,更何况一般的人。因此要获得解脱,必须修习空观。修习空观的第一步是体证四大的虚幻。《圆觉经·普眼章》指出修习圆觉,应当远离诸幻,先依奢摩他行,坚持净戒,宴坐静观身心幻垢、人法二空,乃至幻灭垢尽,一切清净,觉性平等不动:
恒作是念:我今此身,四大和合。所谓发毛爪齿,皮肉筋骨,髓脑垢色,皆归于地。唾涕脓血,津液涎沫,痰泪精气,大小便利,皆归于水。暖气归火,动转归风。四大各离,今者妄身,当在何处?即知此身毕竟无体,和合为相,实同幻化。
经文指出,在体证自身生命的空幻之后,还应当进一步体证烦恼的空幻: “知是空花,即无轮转”,“知彼如空花,即能免流转”。无明烦恼的质性本空,如空中之虚花,自来自去,自生自灭,那个能够生起烦恼妄想的,本来没有动摇过,不用去除它。《圆觉经·普眼章》又云:“彼之众生,幻身灭故,幻心亦灭。幻心灭故,幻尘亦灭。幻尘灭故,幻灭亦灭。幻灭灭故,非幻不灭。譬如磨镜,垢尽明现。”由幻身灭到幻心灭、幻尘灭、幻灭灭、非幻不灭,这层层脱落、提升的过程,就是磨镜见心的渐修过程。
“眼翳才消华自灭,灵光独照妄还熔”《宏智广录》卷8, 《圆觉经》的磨镜空观,对禅宗影响尤巨,禅者对“空花”、“第二月”、“幻化”进行了透彻的体证。
禅宗指出,“了根达境,免却空花”《祖堂集》卷1《提多迦》, 空花本假,由于世人用病态的眼睛来看虚空,虚空才出现花影,实际上虚空还是虚空,并没有生出花朵来,空花既没有生处,也没有灭处。禅宗提醒学人不可执幻成真。了达万境如空花,便不会执着粘滞,从而超越是非对立,“梦幻空花,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信心铭》, “心法不实,莫谩追求;梦幻空花,何劳把捉”《五灯》卷16《真悟》, “道本无瑕,拟心已差。才生朕兆,遍界空花”《古尊宿》卷30《清远》。 悟心绝点瑕,容不得任何分别。只要有丝毫的动念,就离开了它清净的原点,而生起了重重花影。
与“空花”一样,“第二月”也是似有非有之物。好比眼翳之人,望真月时,幻见二月,以为天上有两个月亮。禅宗用以譬喻诸法皆无实体,而迷执的众生每每妄认地、水等四大为“自身相”,复以相续相、执取相等六粗之相为“自心相”,就像眼翳之人误认有空中花、第二月。禅宗指出,“常在生死海中沉没”的是 “第二月”,即真实生命之外的虚幻生命《祖堂集》卷8《本寂》。 当学人问“如何是第二月”,师家即答以“捏目看花花数朵,见精明树几枝枝” 《传灯》卷25《慧明》。 但禅宗同时又认为,妄身即真身,第二月即第一月。参本书《〈楞严经〉与禅宗思想》相关部分。
禅宗对“幻化”的体证也非常之深刻,禅僧颂《圆觉经》经文云:
今者妄身当在何?不应焰水更寻波。狂心误认鉴中影,岂异迷头演若多? 《颂古》卷5本觉一颂
妄身无凭据,阳焰本无波。如果误认镜中的影子为真实的本我,则无异于迷失真性的演若达多。认识到肉质生命的虚幻,就可以超出罪福的二元对待观念, “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无罪福”《祖堂集》卷1《迦叶佛》“身心如幻化,满眼没怨亲”《庞居士语录》卷下, 即可“对前万境,不无瞥起之心。已达心源,不滞幻化之境”《祖堂集》卷20《瑞云僧》。 上升到对境无心的澄明悟境,遂不会执幻成真,像愚痴之人那样将浮沤般的生命执为实有,对幻化而成的肉质生命也不复执着。《善慧录》卷3:“浮沤自有还自无,象空象色总名虚。究竟还同幻化影,愚人唤作半边珠。”《传灯》卷30《华严僧》:“幻化色身,凭何为实。”  洞察死生幻化,还可产生身心若春雪般朗洁高华的生命情境:“死生倏忽便到来,幻化身心若春雪。唯有道人明月心,日用廓然长皎洁。”《古尊宿》卷45《克文》禅宗还进一步从中道不二的立场,提出幻身即法身的妙谛:“君不见,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证道歌》并通过“过桥村酒美”、 “隔岸野花香”这些日常生活的现景及其所显发的机用,来说明“幻化空身即法身”的妙义《五灯》卷14《清了》。 但尽管一切如幻,大乘菩萨仍然慈悲不舍众生,修习空花般的如幻三昧,“修习空花万行,宴坐水月道场,降伏镜里魔军,成就梦中佛果”《宏智广录》卷5。 
《圆觉经》的“磨镜”喻也是禅宗常用的譬喻:“我既体知众生佛性本来清净如云底日,但了然守本真心,妄念云尽,慧日即现。……譬如磨镜,尘尽明自然现。”《最上乘论》《证道歌》“心是根,法是尘,两种犹如镜上痕。痕垢尽时光始现,心法双忘性即真”的回环唱叹,也是出妄成真的生动表述。禅宗还施以本分钳锤,对此加以超越,主张“打破镜来相见”。法灯《古镜歌》云:
古镜精明皎皎,皎皎遍照河沙。到处安名题字,除侬更有谁家?……时人不识古镜,尽道本来清净。只看清净是假,照得形容不正。或圆或短或长,若有纤毫俱病。劝君不如打破,镜去瑕消可莹。《传灯》卷30《法灯》
“古镜”是光辉明洁的自性,它发生作用之时,照彻大千世界。“自性”、 “如来藏”、“涅槃”、“本来面目”、“圆觉妙心”等等,描述的都是这个妙心。对这“古镜”般的圆觉妙心,参禅者往往难以认识,常常执着它“本来清净”,而沉醉于古镜当台、胡汉俱现的照察功能。殊不知“清净”只是假名,一颗没有真参实修的心灵,是不能映现万法之“形容”的。在圆觉妙心中,任何涉及到方圆、长短、美丑的相对观念,都会翳蔽它本来的清明。因此在禅悟之境里,还必须将这“清净”也打破,无瑕亦无镜,言亡虑绝,才是心花发明的向上一路。 《汾阳录》卷下:“心如空,意如镜,垢尽空空亦无镜。”《宏智广录》卷6: “陈习垢尽,本光现前。照破髑髅,不容他物。荡然宽阔,如天水合秋,如雪月同色。个田地,无涯畛,绝方所。浩然一片无棱缝,更须向里脱尽始得。”  
2.剿除分别的不二法门
《圆觉经·文殊章》:“有无俱遣。是则名为净觉随顺。”截断两头,有无俱遣,使相对的心念无从安立,才是随顺清净觉悟。《圆觉经》力倡截断相对观念的不二法门。《圆觉经·清净慧章》云:
一切障碍,即究竟觉。得念失念,无非解脱。成法破法,皆名涅槃。智慧愚痴,通为般若。菩萨外道,所成就法,同是菩提。无明真如,无异境界。诸戒定慧,及淫怒痴,俱是梵行。众生国土,同一法性。地狱天宫,皆为净土。有性无性,齐成佛道。一切烦恼,毕竟解脱。
这宛然是一部《维摩经》的缩影。障碍与觉悟、得与失、成与破、智与愚、无明与真如、戒定慧与淫怒痴、地狱与天堂、有性与无性等相对观念,都被般若利剑一挥两断。这种超越相对的思维方式,对禅宗思想、禅悟思维产生了极大影响。禅宗开悟论的最大特色是不二法门,将各种相对的观念予以截断。《圆觉经 ·净诸业障章》主张“贪嗔爱慢,谄曲嫉妒,对境不生”,禅宗也提倡“定者对境无心,八风不能动”。《顿悟入道要门论》卷上。《真心直说》:“真心者无知而知,平怀圆照,故异于草木;不生憎爱,故异于妄心,即对境虚明,不憎不爱,无知而知。”  志公指出:“五欲贪嗔是佛,地狱不异天堂。愚人妄生分别,流浪生死猖狂。”《传灯》卷29《志公》“地狱天堂一相,涅槃生死空名。亦无贪嗔可断,亦无佛道可成。”同上在禅宗看来,善与恶、地狱与天堂都是人的心念所生,《传灯》卷30《华严僧》:“善恶也只由你心,地狱天堂也只由你心。”《无门关》第48则:“思善思恶,地狱天堂。”  所谓地狱、天堂的说法,其实是佛教权宜方便。《禅林僧宝传》卷4《师备》: “真如凡圣,地狱天堂,皆是疗狂子之方,都无实事。”  禅林颂云:
不移寸步越河沙,地狱天堂混一家。佛祖位中消息断,何妨尽赏洛阳花? 《人天眼目》卷4
不动步而横贯河沙世界,地狱天堂并没有不同。修行到了佛祖的地位,地狱天堂遂圆融不二。将相对的观念剿除,还心灵以自在,即可充分欣赏天地间的清美景致。
《圆觉经·普眼章》:“始知众生本来成佛,涅槃生死犹如昨梦。”经文强调众生与佛本性的等同,从第一义的立场上看涅槃生死,都如幻如梦。这种观点也为禅宗所大力弘扬。禅宗揭举此义说:“佛与众生,本无差别。涅槃生死,幻化所为。性地真常,不劳修证。”《传灯》卷21《智远》“涅槃生死,尽是空华。佛及众生,并为增语。”《五灯》卷19《智才》志公《十四科颂》对此也有生动的吟咏:“六尘本来空寂,凡夫妄生执着。涅槃生死本平,四海阿谁厚薄?”“众生与佛无殊,大智不异于愚。何须向外求宝,身田自有明珠。正道邪道不二,了知凡圣同途。迷悟本无差别,涅槃生死一如。”《传灯》卷29《志公》这种意趣,在张拙著名的悟道偈中表现得更为显著:
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含灵共我家。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断除烦恼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随顺世缘无挂碍,涅槃生死等空花。《五灯》卷6《张拙》
湛寂的自性在静默中吐露着光华,照彻河沙世界。凡圣含灵、真如涅槃都从自性流出。一念不生之时,真心自体全体呈现,六根刚一攀援外境,妄想的乌云立即遮天蔽地。在了无纤尘净裸裸赤洒洒的本源自性上,断除烦恼、趣向真如都是凿破混沌,好肉剜疮。禅者认性且随流,“随流认得性”,心灵坦荡无碍,无生死可了,无涅槃可求,因为他深知一切心念的追求,都如空花般虚幻不实。
禅宗对《圆觉经》不二法门的继承,还表现在运用般若空观,对圆觉不二进行超越。禅师告诫学人:“‘得念失念,无非解脱’,是甚么语话!‘成法破法,皆名涅槃’,料掉没交涉!‘智慧愚痴,通为般若’,颟顸佛性!”《五灯》卷19《法泰》“心王若解依真智,一切有无俱遣弃”《庞居士语录》卷下。 只有到了将不二的意念也加以遣除的时候,才是心行处灭的圆融境界。禅林颂“一切障碍即究竟觉”云:
枯树云充叶,凋梅雪作花。击桐成木响,蘸雪吃冬瓜。长天秋水,孤鹜落霞。 《颂古》卷5雪堂行颂
树叶纷纷凋零之后,满天的云彩就成了它的叶片;梅英渐渐落谢之时,晶莹的瑞雪便成了它的花瓣。枯萎与生机、凋零与繁盛、衰飒与茂盛、单调与艳丽的世俗对立,在这里泯灭无余。这是击桐成木响式的天机自运,是蘸雪吃冬瓜时的冷暖自知;是湛碧长天共清澄秋水交相映照的浑融,是瑰丽落霞与翩跹孤鹜齐飞共舞的绚烂。
3.层层遣除的般若空观
《圆觉经》运用般若空观,对各种相对的观念层层遣除,从而使人体证到纤尘不立的圆觉妙心。《圆觉经·普贤章》:“依幻说觉,亦名为幻。若说有觉,犹未离幻。”觉悟与虚幻相对而言,在这个意义上也是幻。但如果修行者认为与虚妄相对的觉悟是虚幻,不与虚妄相对的觉悟不是虚幻,则仍然落在幻中。应当彻底超越虚妄乃至一切觉悟之念,一任幻起幻灭,本来心依然清净不动。《圆觉经·普贤章》说:
一切菩萨及末世众生,应当远离一切幻化虚妄境界。由坚执远离心故,心如幻者,亦复远离。远离为幻,亦复远离。离远离幻,亦复远离。得无所离,即除诸幻。
“远离一切幻化虚妄境界”,是指以切实的功夫,心离幻境;“心如幻者,亦复远离”,是说把觉得放下那个空的境界也要放下,这是第二重远离;“远离为幻,亦复远离”,意谓即使达到梦幻虚妄境界,对此梦幻虚妄境界也要远离,这便是“远离为幻”,并且对这抛掉放下之念,也要远离。如果有一丝一毫放下远离之念,都会成为障碍,仍然是幻化。因此不仅要离幻境,还要离幻心,这是三重远离;“离远离幻,亦复远离”,上句说“远离”本身为幻,对之必须“远离”。这句说对“扬弃远离”的本身也要再加扬弃。“得无所离,即除诸幻”,经过一层层地“远离”,不断扬弃,远离到无可远离的程度,便是灭除诸幻,与本心本觉相契一如的境界。至此本心本觉,已不可离。远离到无所远离,放下到无所放下,空到无所空,才是真实不坏的金刚般若波罗蜜。
对这种重重遣除、随说随扫的智慧,禅宗亦深得其髓。如《证道歌》:“真不立,妄本空,有无俱遣不空空。”先是用“真不立,妄本空”对真妄相对的二元观念进行“有无俱遣”而达到“不空”,再用“空”性将“不空”也空掉。破庵先则云:“真不立,妄本空,有无俱遣不空空。直饶空尽无一物,正好投身烈焰中!”《续古》卷4《破庵先》在《证道歌》的基础上更进一层,用般若的烈焰将“不空空”所达到的“空尽无一物”继续空却,如此层层遣除,以至于无穷。又如大慧偈:“颠倒想生生死续,颠倒想灭生死绝。生死绝处涅槃空,涅槃空处眼中屑。”《大慧录》卷2由颠倒想灭到生死绝、涅槃空,以至于对涅槃空的否定,层层递进,臻于空境。但即使到了空境,仍然不可胶着于空境,而要连空的意识也予以去除,方臻于纤尘不染的澄明之境。
4.一念成佛的顿悟法门
太虚大师《圆觉经经义提示》指出《圆觉经》“被机在顿”,“谓利根人,不但不从小向大,乃至菩萨因地亦不须经过,只一闻佛乘,即能超凡入如来地;此种直超佛果,乃大乘中之顿机。”印之经文,此言甚确。如《圆觉经·文殊章》: “知是空花,即无轮转。”《圆觉经·普贤章》说示圆觉境界的修行方便,远离一切幻妄境界,知幻即离,离幻即觉:“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圆觉经·贤善首章》:“是经名为顿教大乘,顿机众生从此开悟。” 虽然《圆觉经》如大海不拒细流,也包含了渐修法门,渐机之人也可闻经而先获理解、渐事修行,但毕竟不如顿入顿超者之受用。
禅宗对《圆觉经》一念成佛的顿悟法门极为欣赏,“知幻即离”等四句,成为禅宗上堂说法时经常揭举的话头。《传灯》卷25《慧济》:“诸上座,且作么生会?‘不作方便,又无渐次。’古人意在什么处?若会得,诸佛常见前;若未会,莫向《圆觉经》里讨!”《宗镜录》卷17:“《圆觉经》云:‘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故知长短之劫,由一念来。三乘趣果,并是梦中。”  禅林称誉这种顿悟之机是将“千门万户,一时击开”《续古》卷1《晦堂心》, 主张彻骨彻髓的顿悟。《圆悟录》卷6:“释迦老子,三世诸佛,心髓一时顿现,便恁么承当。全心即佛,全佛即心。心否无二,更疑个什么!”  禅宗非常欣赏《圆觉经·普觉章》“心花发明照十方刹”式的顿悟,《圆悟录》卷5:“人人心华发明,处处照十方刹。”《大慧录》卷17: “忽然心花发明,照十方刹。便能于一毛端现宝王刹,坐微尘里转大法轮。” 《高峰禅要》:“心华顿发,洞照十方,如杲日丽天,又如明镜当台,不起一念,顿成正觉。”《密庵语录》:“蓦然一念顿消,心花发现。尘劫来事,尽在于今。” 正觉《圆觉经颂·普觉章》云:“药病相攻双去难,心华开发自家禅。天真历历非修证,日用堂堂岂授传。高步丹霄知得计,止啼黄叶信成权。底时屑屑行泥滓,可笑蜗牛自氵宛涎。”《宏智广录》卷8主张高步丹霄式的一念顿悟。正觉《圆觉经颂·普贤章》云:
侬家活计本天然,刹刹尘尘见普贤。犀角一星蟾影透,神珠九曲蚁丝穿。觉非渐次亡棱缝,幻自消熔得混圆。妙应通身无向背,古菱花不染媸妍。《宏智广录》卷8
诗意谓衲僧家风,纯乎天然,刹刹尘尘都可以见到普贤境界。澄明透澈、晶莹圆润的悟性,如犀角中空,与月影相通;也好似九曲黄河中的神珠,用系蚁的丝线就可以穿成一贯。觉悟无渐次阶级,是突发而彻底的觉悟;幻翳消除,当下即得混沌圆融。顿悟之时,没有向背的区别,本心如同明澈的古镜,活泼而原真地反映外物,却不会被美丑所污染。
开悟论的最高境界是无修无证。宗密著《圆觉疏钞》,对圆觉了义深有体证,曾将经文“一切众生皆证圆觉”的“证”字改为“具”字,认为经文作“证”当是翻译者的错误,但又声明自己并没有看到梵文原本。后来真净克文撰写文章,痛訾宗密,“谓之‘破凡夫’、‘臊臭汉’。若一切众生皆具圆觉,而不证者,畜生永作畜生,饿鬼永作饿鬼。……凡夫亦不须求解脱。何以故,一切众生皆已具圆觉,亦不须求证故”《大慧录》卷30。 这种批评未免过于偏激。因为《圆觉经》也明确宣示:“修习此心得成就者,于此无修,亦无成就。”这是立足于圆觉了义的立场所说。禅宗对此亦有深切体证。本净曾批评执着于“修道” 的禅林风气说:“道本无修,禅师强修;道本无作,禅师强作;道本无事,强生多事;道本无为,于中强为”《祖堂集》卷3《本净》, 并作《无修无作偈》:“道性如虚空,虚空何所修?遍观修道者,拨火觅浮沤。”“道体本无修,不修自合道。若起修道心,此人不会道。”《传灯》卷5《本净》因为本觉妙明,心行处灭,所以不许修证。《第六门血脉论》:“心性本空,亦非垢净。诸法无修无证,无因无果。佛不持戒,佛不修善,佛不造恶。”《古尊宿》卷1《怀海》:“不许修行得佛。无修无证,非心非佛。”《临济录》:“无佛无法无修无证,将与么傍家,拟求什么物?”  但是,禅宗同时指出,也不可执着“无修无证”而流于肤浅的表悟,否则就像归巢的鸟儿,反而被谷口的白云迷住了。《传灯》卷16《元安》:“问:‘《经》云饭百千诸佛,不如饭一无修无证者。未审百千诸佛有何过,无修无证者有何德?’师曰:‘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夜迷巢。’”《正法眼藏》卷3之下:“你莫见恁么道了,便拨无因果,作地狱业。以平常无事,唤作无佛法知见,饥来吃饭,困来即眠,以此为无修证,以此为无功用,且莫错会好!”  
《圆觉经》极为注重修行,虽说境而明境在行,虽说果而明行之果。禅宗开悟论揭示修行成佛的方法和途径。修行之道上存在着误区,产生各种似是而非的禅病。《圆觉经·普觉章》宣示欲求圆觉,应除作、任、止、灭四病,以证圆觉真心。与《圆觉经》一样,禅宗也非常注意对这些禅病的遣除。
1遣除一念不生的境界
《圆觉经》指出圆觉妙心恒常、光明、圆满,但有些修行者将一念不生的清净境界当作大道,这就是认贼为子。《圆觉经》非常注意对认清净境界为道、未得谓得等禅病的破除,经中指出,将来的众生不了我、人、众生、寿者四相,虽多生多世勤苦修行,永远不会成佛,不能证得果位。因为清净境界、空境界、光明境界,都是“我”所变现的,而“我”则由“业”所变,“业”由“心”所变, “心”由一念无明所变。如果把“我”所变现的清净认作是成佛的境界,认为自己有所证悟有所成就,就是凡夫。认为一念不生的清净境界就是道,正是业力的根本。禅宗也很注意对这种禅病的遣除。“我今问汝:汝若认昭昭灵灵是汝真实,为什么瞌睡时又不成昭昭灵灵?若瞌睡时不是,为什么有昭昭时?汝还会么,这个唤作认贼为子,是生死根本,妄想缘气!”《传灯》卷18《宗一》
《圆觉经》认为要达到清净觉地,必须要“身心寂灭”。这是一种胜妙境界,但如果执着于此,则会成为弊病,因此禅宗对之同样予以遣除:“如今人多是得个身心寂灭、前后际断、一念万年去,休去歇去,似古庙里香炉去,冷湫湫地去,便为究竟。殊不知却被此胜妙境界,障蔽自己正知见不能现前,神通光明不得发露。”《古尊宿》卷44《克文》
《圆觉经·清净慧章》:“众生为解碍,菩萨未离觉”,指出一般众生被自己的知识、观念、见解障碍住了,所以不能认识自己的本心。而见了道的菩萨之所以还没有成佛,是因为他担心自己的清净境界失掉了,始终还停留在觉悟的境界里。禅宗也认为只有上根大智,才能真正脱离生死:“《圆觉》曰:‘众生为解碍,菩萨未离觉。’故知脱生死于言下,自非上根大智,何以臻此?”《林间录》卷上
2破除“未得谓得”的增上慢
《圆觉经·净诸业障章》指出,“未得谓得,未证谓证”,是佛家所忌的增上慢。禅宗认为,这种增上慢甚至可以在随缘的表悟中体现出来。圆悟指出: “有般底人道:‘本来无一星事,但只遇茶吃茶,遇饭吃饭。’此是大妄语,谓之未得谓得,未证谓证,原来不曾参得透。见人说心说性说玄说妙,便道‘只是狂言,本来无事’,可谓一盲引众盲”《碧岩录》第9则。 云门则设“三病”来破除禅病,说佛法修行容易犯三种弊病,即“未到走作”、“已到住着”、 “透脱无依”《五家宗旨纂要》卷下。 “未到走作”,指修行未达悟境,仍停滞于相对分别的迷妄中。“已到住著”,指已达悟境,然因执着悟境,以致不得自由自在。“透脱无依”,指自以为已达悟境,而得不依于一物之自由。对《圆觉经·净诸业障章》所批评的“增长我见”禅病,禅宗也大力破除,指出 “生轻薄想,增长我见,如来说为可怜悯者”。《大慧录》卷19。《圆悟录》卷14:“末世众生,希望成道,毋令求悟,惟益多闻,增长我见。心愤愤口悱悱,品藻当代,凌铄先德。”《虚堂录》卷9:“守寂湛之性,便为至宝,怀在胸中,终日昭昭灵灵,杂知杂解,自担负我亦有见处,曾得宗师印证,惟只增长我见。”  《圆觉经·净诸业障章》指出“动念之与息念,皆归迷闷”,不但动念错误,灭绝念头同样错误。禅宗主张死中得活,枯木生花,反对断灭顽空,反对“不识玄旨,徒劳念净”《信心铭》式的窒息生机。
四、《圆觉经》与禅宗的境界论
圆觉境界也是禅悟的境界,两者有很多共同的特征:圆觉境界与禅悟境界都不可用轮回之心测度;《祖堂集》卷8《本寂》:“问:‘承教中有言:‘未出轮回而弁圆觉,彼圆觉性则同轮回。’如何是未出轮回而弁圆觉?’师云: ‘如人在途中说家事。’”《圆悟录》卷8:“教中尚道:‘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又云:‘以有思惟心,测度如来圆觉境界,如取萤火烧须弥山,终不能着。’祖师道:‘但尽凡情,别无圣量。凡情尽处,圣量见前。’”《黄龙四家录·黄龙南》:“有作思惟,从有心起。用此思惟,辨于佛境,如取萤火烧须弥山,纵经尘劫,终不能着。”  圆觉境界与禅悟境界是纤尘不立的境界; 《证道歌》:“放四大,莫把捉,寂灭性中随饮啄。诸行无常一切空,即是如来大圆觉。”  圆觉境界与禅悟境界是自证自悟的境界;《古尊宿》卷48《德光》:“欲得径捷,须离却语言文字真实参究。所以古德道:‘念得《楞严》《圆觉经》,犹如泻水响泠泠。有人问着西来意,恰似蚊虻咬馅钉。’”  圆觉境界与禅悟境界是顿悟的境界;《禅源诸诠集都序》卷3:“逐机顿者,遇凡夫上根利智,直示真法,闻即顿悟,全同佛果。如《华严》中初发心时即得阿耨菩提,《圆觉经》中观行成时即成佛道。”  圆觉境界与禅悟境界是圆融不二的境界。《传灯》卷25《德韶》:“敲打虚空鸣<鸟角>々,石人木人齐应诺。六月降雪落纷纷,此是如来大圆觉。”  
1.圆融灿烂的一真法界
《圆觉经·文殊章》:“平等本际,圆满十方。不二随顺,于不二境,现诸净土。”“本”是形而上的道体,任何三世诸佛与一切六道众生,在形而上的道体上,是完全平等没有差别的。在诸佛菩萨自性平等本际里,没有一处不清净,没有一处不圆满。《宏智广录》卷8:“平等本际,非去来今。……超出生灭,混融正偏。”《传灯》卷26《慧诚》:“上座各有本分事,圆满十方亘古亘今。” 《古尊宿》卷36《大同》:“古人圆满十方,无一法可是可非。”  真如本际,泯灭了一切对立观念。宗密:“顺随,不二也。……生死涅槃为二,凡夫顺生死,二乘趣涅槃。今皆不住,故云‘随顺’。”见《圆觉经略疏》卷上,大正藏第39册。  在此境界里,宇宙的当下皆是真如,皆是净土。这是脱落了一切相对观念的光华灿烂的华严一真法界。《圆觉经·普眼章》:
心清净故,见尘清净。见清净故,眼根清净;根清净故,眼识清净。……如是乃至鼻舌身意,亦复如是。……一世界清净故,多世界清净。多世界清净故,如是乃至尽于虚空,圆裹三世,一切平等,清净不动。
心净国土净,悟道之后所看到的物质世界都是干净的,色尘清净,眼根清净,眼识也清净,乃至耳根、耳识……鼻舌身意六根、六识都清净了。六根清净,六尘也清净,四大、十二处、十八界、二十五有也无不清净。乃至于一人清净,多人也随着清净,一切众生都清净,甚至连地球、太阳乃至于整个宇宙、无边无际的虚空都清净。这种清净,不仅指现在,还包含着过去和未来的一切空间。“由彼妙觉性遍满故,根性尘性,无坏无杂。根尘无坏故,如是乃至陀罗尼门无坏无杂。如百千灯,光照一室。其光遍满,无坏无杂。”圆觉妙性使得事事交相涉入而无碍,诸法互相遍满互不妨碍,以一入多,而一不坏;以多入一,而多不杂。以此类推,世法出世法,乃至无边陀罗尼门也是一多相即无坏无杂。一根入多根时,一根不坏;多根入一根时,多根不杂。一尘入多尘时,一尘不坏;多尘入一尘时,多尘不杂。诸根诸尘互相摄入,彼此不坏不染,如同一光容多光,光光相摄。正觉《圆觉经颂·普眼章》云:
谁从普眼道场来?天帝堂前珠网开。彻底光明成一段,个中清净绝纤埃。交罗理事真空观,照破根尘不夜台。恰恰相应尔时节,陶家壁上起梭雷。《宏智广录》卷8
诗意谓证得了佛陀教示给普眼的境界,就会产生六根、六尘、四大、十二处、十八界乃至“十方众生圆觉清净”、“一切平等清净不动”的圆融体验,犹如华严帝网,珠珠相摄,影影相涵,重重无尽。这是彻底的光明境界,事事无碍,打成一片。它清净澄明,没有纤毫的意识之云翳。它既是理事圆融、事事圆融的华严与禅的圆融境,也是不起分别的华严与禅的现量境。《宗镜录》卷53: “《圆觉经》云:‘譬如眼光照了前境,其光圆满得无憎爱。’可证五根现量不生分别,其眼光到处无有前后,终不舍怨取亲爱妍憎丑。例如耳根不分毁赞之声,鼻根不避香臭之气,舌根不简甜苦之味,身根不隔涩滑之触,以率尔心时不分别故,刹那流入意地。才起寻求,便落比量。”  剔除了根尘的粘着性,即可使之焕发出光明,驱除意识中的黑暗。圆觉妙心与禅悟之心相应之时,即可如陶壁之梭,乘着云雷化而为龙,破壁飞去。
2.在尘出尘的生命体验
《圆觉经·弥勒章》:“修佛菩提几等差别?回入尘劳,当设几种教化方便,度诸众生?”回入尘劳是大乘菩萨悲智双运的必然结果。菩萨大智故不住生死,大悲故不住涅槃。《十牛图》的最后一幅便是垂手入廛,禅宗主张“那边会了,还来这边行履”、“卸却珍御服,着弊垢衣,入尘化导”《古尊宿》卷10《智嵩》, 从悟境重新返回现象界,从现实生活的“百草头上”识取“芳信”,以发现自家的无边春色。《宏智广录》卷9:“明功借位,起幻入尘,百草头边有芳信,纵横指点自家春。”  禅宗对不能垂手入廛的“自了汉”持批评的态度。《明觉语录》卷6《送德珉山主》:“溪山春色映云袍,爱住隍城意转高。翻笑忘机自安者,不能垂手入尘劳。”  
回入尘劳是大乘菩萨乘愿再来的悲怀,但菩萨虽在尘劳中,却不为尘劳所染。《圆觉经·威德自在章》:
若诸菩萨悟净圆觉,以净觉心,不取幻化及诸静相,了知身心皆为挂碍,无知觉明,不依诸碍,永得超过碍、无碍境,受用世界,及与身心。相在尘域,如器中钅皇,声出于外。烦恼涅槃,不相留碍。
悟到了此心本来清净,不被外界的幻化所蒙蔽,也不拘泥于念佛打坐种种静相,彻底明白身心是悟道的障碍,体证无知与觉悟是同一个东西,永远超过身心的障碍,也超过无碍空的境界,就可以享受物质世界的一切,也可以转过来享受自己的身心,而不再被情绪、欲望所役使。此时,虽然像普通人那样行往坐卧,穿衣吃饭,有喜怒哀乐,但内心却是超越宁静的。烦恼也空,涅槃也空。禅宗也非常重视在尘出尘的生命体验,提倡通过艰苦的修行脱离尘劳。黄檗偈“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是一番寒彻骨,争得梅花扑鼻香?”《博山警语》引指出彻底摆脱无始以来无明烦恼根性,需要刻苦的修行。一旦心牛落入见取之草,就要拽紧鼻头,严格自砺。经过一番寒透骨髓的磨炼,觉悟之花便会芳香四溢。禅宗还进一步指出不与万法为侣,剔除见闻的粘着性,即是超脱世俗尘劳。《古尊宿》卷31《清远》:“‘不与万法为侣者’,岂不是 ‘出尘劳’耶?心不知心,眼不见眼。既绝对待,见色时无色可见,闻声时无声可闻,岂不是‘出尘劳’耶?”  彻底超越了世俗尘劳的圆觉妙心,如同纯净的琉璃与晶莹的明月交相辉映,如同净莲绽放在污淖之中:“虽得佛境界藏,而示住魔境界;虽超魔道,而现行魔法;虽示同外道行,而不舍佛法;虽示随顺一切世间,而常行一切出世间法。此乃火宅尘劳中真方便也。”《大慧录》卷20“虽在尘劳中,尘劳不染;虽居净妙处,净妙收他不住。”《圆悟录》卷16
3.脱落身心的悟者情怀
《圆觉经》揭举诸法如空花、阳焰、第二月般的虚幻不实。禅宗对生命无常的反思,使其生命情调具有诗意的洒脱,在辞世偈或悼亡偈中洋溢着安详自在的意趣:“梦幻空花,六十七年。白鸟烟没,秋水连天。”《五灯》卷14《正觉》“富贵功名如昨梦,涅槃生死等空花。高歌一曲笑归去,翻着襕衫乌帽斜。”《续古》卷4《别峰珍》前偈以白鸟隐入濛濛烟霭,秋水摇漾澄碧天宇,形象地描绘出个体生命与宇宙法性融为一体;后偈以高歌一曲、翻穿襕衫、斜戴乌帽的颠狂自在,传达出来去自由、生死一如的禅悟体验。
《圆觉经·清净慧章》有一段对禅修指导性很强的经文:
居一切时,不起妄念。于诸妄心,亦不息灭。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无了知,不辨真实。
这段话分四个步骤谈修行用功的途径。第一步,“居一切时不起妄念”,在任何时候,都不会生起妄想。第二步,“于诸妄心亦不息灭”,不起妄念,并非全无妄心,但妄心无自性,不必刻意去息灭。第三步,“住妄想境不加了知”,妄境也是因缘所生,没有自性,对之不必计度分别。第四步,“于无了知不辨真实”,无了知即是无计度分别,不要去分辨上述“无计度分别”是不是清净境界,因为平常心就是道。这段话成为禅宗的无上心印。万松举示此段文字,下四个 “不”字,谓不起居一切时不起妄念不灭于诸妄心亦不息灭,不知于妄想境不加了知不辨于无了知不辨真实,说:“此四八三十二字,诸方皆为病,此处为药。且诸方病者,不起妄念,岂非焦芽败种?不灭妄心,岂非养病丧躯?不假了知,岂非暂时不在如同死人?不辨真实,岂非颟顸佛性笼桶真如?” 《从容录》第45则禅林为它写了相当数量的颂古,从内容上看,主要表达以下几个方面的意蕴:
1表示圆觉妙心傲兀宇宙之精神气度的。如“举手攀南斗,翻身倚北辰。出头天外看,谁是我般人?”《古尊宿》卷47《东林颂古》“塞北平沙阔,黄河衮底流。征帆才及岸,蛮狄一时收。”《续古》卷5《混源密》 前诗借用智通遗偈,《传灯》卷10《智通》:“举手攀南斗,回身倚北辰。出头天外见,谁是我般人?” 表达悟者傲兀壮浪的气势;后诗以塞烟定黄河平,蛮狄臣伏,喻心国太平,烟尘不起。
2以不可分别了知的自然物象,来表示圆觉妙心。宗杲颂云:
荷叶团团团似镜,菱角尖尖尖似锥。风吹柳絮毛球走,雨打梨花蛱蝶飞。 《大慧录》卷29
宗杲对自己的偈颂尤为自负,宣称“但将此颂放在上面,却将经文移来下面。颂却是经,经却是颂,试如此做工夫看!”《大慧录》卷29这种自负也得到了时人的认同。如佛照就曾对皇帝说,要理解“荷叶”两句的内涵,“须是亲证自然,世出世间打成一片”方可《古尊宿》卷48《德光》。 这首偈摹写出荷圆菱尖的自然物象,它们既有差别性,又有同一性。非同非异,亦同亦异。妄心的起灭,如柳絮随风,如梨花落雨,当下现成,不必去分辨孰真孰妄,当此之时,“一种平怀,泯然自尽”《宏智广录》卷5。
3圆觉妙心是随缘适意的禅居生活:
身世悠悠不系舟,得随流处且随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钱明日愁。 《颂古》卷5石庵王召颂
和烟钓月是生涯,古策风高未足夸。欸乃一声天地阔,祖师何必渡流沙? 《续古》卷5《或庵体》
前诗谓身世悠悠,如同松开缆绳的一叶扁舟,随流上下,无拘无束。今朝有美酒今朝酣醉,不必将明天的忧愁带到今天。“今朝”二句:罗隐《自遣》: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全唐诗》卷656。  形象地写出了将迷与悟、菩提与烦恼悉皆泯除的洒脱情怀。后诗谓披朦胧烟雾,沐清丽月色,扁舟垂钓,适意逍遥。啸吟一曲渔歌,顿觉天地开阔,水天澄碧。在此自然美景之中,有本心自性的活泼呈现,祖师又何必远涉流沙,来我东土,无事生非,无风起浪呢?
《圆觉经·圆觉章》:“以大圆觉为我伽蓝,身心安居平等性智,涅槃自性无系属故。”主张以大圆觉境界为我的道场,使我相消泯,一切众生与我性相平等,同一本体,没有差别。因为一切众生与佛的本性,本来清净无所染污,本来解脱无所系缚,本来平等无所附属。这两句经文成为禅林结夏的习用语。禅宗继承、发挥此段经文意旨,有如下几个方面的重点:
1不论出处如何,本体如如不动:“九夏光阴一瞬间,休论城市与深山。大圆觉是安居处,坐断毗卢境界宽。”《续古》卷3《月庵果》“朝往西天,暮归东土,亦是禁足。百花丛里坐,淫坊酒肆行,亦是禁足。虽然如是,不曾动着这里一步。”《五灯》卷20《绍悟》这种思想的进一步深化,便是以超越时空的华严圆融境作为安居:“一尘具无量刹土,一念超无量劫数,一身现无量众生,一体合无量诸佛。所以道‘以大圆觉为我伽蓝,身心安居平等性智。’恁么则不可以方所为限,不可以时分为拘。自他和合,则水乳相同。主伴交参,则镜像相照。”《宏智广录》卷1
2不论动静如何,皆是禁足安居:“虽然浩浩应机,要且如如不动。有时魔宫虎穴转大法轮,有时荆棘林中建立梵刹,有时向十字街头壁立千仞,有时向孤峰顶上合水和泥。”《圆悟录》卷10“朝到西天,暮归东土,是安居禁足。拈灯笼向佛殿里,将三门安灯笼上,是安居禁足。日应万缘,纵横十字,是安居禁足。”《续古》卷6《退庵奇》
3安居是回到本源的状态。安居之时,师家“与诸衲子,共吃无米饭,咬优昙根,饮不湿水”《续古》卷5《大慧杲》, “一百二十日禁足,三十五日在外走。熨斗煎茶铫不同,泥牛解作师子吼。今朝法岁已周圆,拈得鼻孔失却口。以大圆觉为伽蓝,七七依前四十九。”《大慧录》卷6此时行住坐卧,都超越了相对观念,本心显发出活泼的妙用,脱落言筌,一切都回到了 “七七四十九”的原真态。
4以禅悟立场对安居进行遣除。“圆觉伽蓝,十方聚会。咄,净慈门下,切忌屎沸!”《如净语录》卷下虽然禅林有结夏规制,但从第一义的立场来看,未免是无事生非,好肉剜疮。因此,有的禅师批评安居规制,并欣赏将它彻底打破的勇猛衲僧:“九十日内,如守古冢鬼,谓之禁足安居,克期取证,亦未知所证者何事。蓦然有个不顾危亡底,掀翻圆觉伽蓝,毁骂平等性智,山僧只得退身有分!”《虚堂录》卷2更有甚者,禅宗对身心安居平等性智的圆觉安居境界也予以遣除,提倡一空依傍的禅僧本色:“到个里,直饶坐断圣凡踪,不居佛祖位,魔宫虎穴即处优游,在衲僧分上,了没交涉!”《续古》卷5《空叟印》
综上所述,《圆觉经》在本心论、迷失论、开悟论、境界论诸层面上,对禅宗思想、禅悟思维都有着深刻的影响。其一,《圆觉经》的本心论从真心本体的角度,强调圆觉妙心超越一切对立。圆觉妙心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如同摩尼宝珠,虽然映现出各种颜色,本体却洁净如故。禅宗以“主人翁”、 “威音那畔”、“空劫前自己”等来象征这颗本元的心,强调真心在缠而不染。其二,《圆觉经》宣示觉性本净,因最初一念妄动,由于爱欲而生起无明,分别取舍。要避免轮回,必须断除贪欲。禅宗指出生死轮回的根源是分别心,人生最大的取舍莫过于爱欲。禅宗站在般若空观的立场,指出在彻悟之境,欲望当体即空,烦恼不须去除。对《圆觉经》的迷人四方易处观、六尘缘影观,禅宗也有透彻之悟。其三,《圆觉经》磨镜空观、不二法门、层层遣除、顿悟成佛的开悟论,对禅宗影响尤巨。禅宗运用磨镜空观,对“空花”、“第二月”、“幻化”进行深刻的体证;运用不二法门,超越相对观念;运用般若空观,随说随扫,旋立旋破;运用顿悟法门,进行彻骨彻髓的顿悟;禅宗还汲取《圆觉经》克服禅病的精髓,对各种禅病予以遣除。其四,圆觉境界主要表现为圆融灿烂的一真法界、在尘出尘的生命体验、脱落身心的悟者情怀。禅宗汲取圆觉境界的圆融精神,体证事事交涉无碍、世法出世法等一切对立圆融不二的生命情境;汲取圆觉境界在尘出尘的生命体验,使觉悟的净莲绽放在污浊的烦恼之中;汲取圆觉境界脱落身心精神,表现出傲兀宇宙之精神气度,对自然物象作现量感知,过随缘适意的禅居生活;汲取圆觉境界身心安居平等性智精髓,体证到不论身居何处本体如如不动,不论动静如何皆是禁足安居。作为禅悟载体的禅宗诗歌,在运思方式、取象特点等诸多方面,也深受其影响,流漾着圆觉了义不二圆融、玲珑剔透的意趣。
 
 
  
  第十章 《涅槃经》与禅宗思想
中国禅宗思想的两大重要源头是般若思想和涅槃思想。般若之学自东汉传入东土以来,译经事业蓬勃发展,随着般若类经典的旧译臻于完善,经义研究的热潮也随之掀起,晋宋之际讲解般若蔚然成风。最能体现般若特色的佛经是《心经》、《金刚经》,它破除外相、破除非相,乃至于破除“佛法”,以臻于无住生心的境界。禅门在传灯接棒之时,以之作为无上法宝。慧能因听诵《金刚经》而出家求法,后来得五祖亲授《金刚经》要旨而豁然见性,成为禅宗六祖,可见般若思想对禅宗影响之巨。但是,般若类经典讲空固然能使人生起对俗界的厌弃,却难免使人生的追求与期望无所栖泊,而生起茫然失落之感。因此在“色即是空”的后面,还必须下一转语,这就是“空即是色”。
涅槃之学正是侧重于妙有的理论。从大乘思想的发展看,《涅槃经》出现在般若、法华、华严等大品类经之后,也就是说,大乘“空”的思想出现在前,大乘“有”的思想出现在后,从真空到妙有是大乘佛教发展的两个阶段。《涅槃经》是阐释妙有思想最具代表性的一部经典,由于此“有”不是对立的现象之有,故称“妙有”。虽然般若明无我,涅槃示真我,般若述凡夫四大假和合,涅槃说一切众生有佛性,二说似多相矛盾,然诚如汤用彤先生所言:“《般若》、《涅槃》,经虽非一,理无二致。《般若》破斥执相,《涅槃》扫除八倒。《般若》之遮诠,即以表《涅槃》之真际。明乎《般若》实相义者,始可与言《涅槃》佛性义。” 正是般若“真空”与涅槃“妙有”的完美融合,才使佛法成为圆满的体系。
《涅槃经》全称《大般涅槃经》,是大乘佛法的根本经典之一。《大般涅槃经》,40卷,北凉昙无谶译,大正藏第12册。本书所论即主要依据此本。  “大般涅槃”是本经特别彰显的名相,它含具法身、般若、解脱的佛之三德,代表着大乘佛教的真实理想。从经文中看,大般涅槃是渊深如海的大寂禅定,如同夏日般光明璀璨,绝对永恒无有变易,怜爱众生犹如父母,济度痴迷出离生死,不生不灭无穷无尽,是超出世俗的宁静、光明、永恒、慈慧、超越的解脱的境界。《涅槃经》经于北凉玄始十年421由昙无谶译出,现编为40卷。由于它的来源和内容都比较复杂,有的学者考证它曾经有过大约七次或八次的增编,以致于在内容上甚至是在涅槃的定义上都产生了矛盾;有的学者甚至推测它并非出于一时一地一个教派之手,而可能是曾经分别流传于我国广大西北地区的多种小本经的合本。
《涅槃经》中如来藏学说中蕴含的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一阐提皆得成佛、涅槃具常乐我净四德等旗帜鲜明震聋发聩的主张,以及对本心迷失的哲学思索、中道思想、涅槃境界,成为禅宗思想的灵性源头。禅宗本心论、迷失论、开悟论、境界论深受涅槃妙有的影响,形成了独特的生命体悟。作为禅宗思想、禅悟思维载体的禅宗诗歌,通过生动形象的吟咏,创造出流漾着涅槃慧光的文学意象,构成了一幅幅彰显着涅槃诗思的意境。《涅槃经》通过对禅宗思想的影响,为中国禅林诗苑增添了高华深邃、灵动空明的篇章。
一、《涅槃经》与禅宗的本心论
所有的佛教经典都探讨心性的问题。《涅槃经》以佛性作为宗旨,已成佛教学者的共识,如延寿即明确宣称:“《维摩经》以‘不思议’为宗,《金刚经》以‘无住’为宗,《华严经》以‘法界’为宗,《涅槃经》以‘佛性’为宗。” 《宗镜录》卷2《涅槃经》里有一则非常著名的盲人摸象喻。经文说,国王令大臣牵来一象让众盲人扪摸,众盲人摸象后都自以为知道大象的形状,“其触牙者即言象形如芦菔根,其触耳者言象如箕,其触头者言象如石,其触鼻者言象如杵,其触脚者言象如木臼,其触脊者言象如床,其触腹者言象如瓮,其触尾者言象如绳”。在这则譬喻中,“王喻如来正遍知也,臣喻方等《大涅槃经》,象喻佛性,盲喻一切无明众生”卷32。 本章随文注括号内只标卷数不另注出处者,均出于北本《涅槃经》。  经文以众盲各执一词,比喻将色、受、想、行、识、有我当作是佛性的观点。可见《涅槃经》的佛性说并不容易为浅根钝机者所理解,但这并不妨碍其佛性思想在中国佛教史上的重要地位。《涅槃经》的佛性思想有两个最为鲜明的旗帜,这就是“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和“一阐提人亦能成佛”。
1.一切众生悉有佛性
“一切众生悉有佛性”是《涅槃经》最为响亮的口号。从思想史的传承来看,它与小乘佛教的“心性”说有一定的联系。小乘佛教说一切有部有一则著名的命题“心性本净,客尘所染”,指出解脱之道就在于去除客尘烦恼的污染,以彰显出本来清净的心性。这种主张为中国早期禅法所接受,在相应的禅法著作中有所反映,如昙无谶译《大方等大集经》,即把“客尘所染”改成了“客尘所障”, 《大方等大集经》卷13:“一切众生心本性,清净无秽如虚空……以客烦恼障覆故,是故不得于解脱。”大正藏第13册。  按照这种说法,众生成佛的最终依据,就在于人人都有一个本性无瑕的净心,即清净心性。《涅槃经》把 “心性”改成了“佛性”,在成佛之路上,完全继承了《大集经》的同类观点。
虽然许多大乘经典都奢谈“见性”,而明确地宣称“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的,却只有《涅槃经》。经中有六十余处反复宣讲此义,从而使它成为贯穿终始、激荡回旋的主旋律:
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以是性故,断无量亿诸烦恼结,即得成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卷7
我性及佛性,无二无差别。卷8
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以佛性故,众生身中即有十力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卷9
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佛法众僧无有差别。卷21
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如来常住无有变易。卷27
众生悉有佛性思想的理论渊源,来源于众生本有佛性的如来藏思想。“如来藏”是《楞伽经》最重要的思想之一,意谓如来处在胎藏之中,是“佛性”的别名。“如来藏”思想突出一切众生生来具有清净的如来法身,因受“无始”以来 “虚伪恶习”的熏染,被“客尘”烦恼所障蔽,从而使“如来藏”变成了“识藏”,变成了能够直接派生出世上一切的总基因阿赖耶识,而佛法修证,就是要将“识藏”再度转变为清净的“如来藏”。《如来藏》等经设立九种譬喻来象征如来藏: 1如青莲花在泥水中未出泥,人无贵者。2如贫女而怀圣胎。3如大价宝,垢衣所缠。4如摩尼珠落在深厕。5如真金像弊衣所覆。6 如庵罗树华实未开。7如稻米在壳中。8如金在矿。9如像在模。九种譬喻生动地说明了“尘中有佛身”之义《宗镜录》卷14。 “如来藏” 思想的逻辑发展即是“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为了阐明这种观点,《涅槃经》设立了贫女宝藏、力士额珠等生动的譬喻:
善男子,如贫女人舍内多有真金之藏,家人大小无有知者。时有异人,善知方便,语贫女人:“我今雇汝,汝可为我芸除草秽。”女即答言:“我不能也,汝若能示我子金藏,然后乃当速为汝作。”……是人即于其家掘出真金之藏,女人见已,心生欢喜,生奇特想,宗仰是人。卷7
善男子,譬如王家有大力士,其人眉间有金刚珠。与余力士较力相扑,而彼力士以头抵触其额上,珠寻没肤中,都不自知是珠所在。其处有疮,即命良医欲自疗治。时有明医善知方药,即知是疮因珠入体,是珠入皮即便停住。是时良医寻问力士:“卿额上珠为何所在?”力士惊答大师医王:“我额上珠乃无去耶?是珠今者为何所在?将非幻化?”忧愁啼哭。是时良医慰喻力士:“汝今不应生大愁苦。汝因斗时,宝珠入体,今在皮里,影现于外。汝曹斗时,嗔恚毒盛,珠陷入体,故不自知。”卷7
“贫女宝藏”喻旨在说明“一切众生所有佛性,为诸烦恼之所覆蔽,如彼贫人有真金藏不能得见。如来今日普示众生诸觉宝藏,所谓佛性,而诸众生见是事已,心生欢喜,归仰如来。善方便者即是如来,贫女人者即是一切无量众生,真金藏者即佛性也”卷7。 “力士额珠”喻旨在说明“一切众生亦复如是,不能亲近善知识故,虽有佛性皆不能见,而为贪淫嗔恚愚痴之所覆蔽。……贪淫嗔恚,愚痴覆心,不知佛性。如彼力士,宝珠在体,谓呼失去。……如来如是说诸众生皆有佛性。喻如良医示彼力士金刚宝珠,是诸众生为诸无量亿烦恼等之所覆蔽,不识佛性。若尽烦恼,尔时乃得证知了了,如彼力士于明镜中见其宝珠。” 卷7经文以贫女、力士在异人、医王的帮助下发现舍中宝藏、额上宝珠的生动故事,形象地说明了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的观点。众生本有佛性,由于被垢尘烦恼所覆盖,一时之间不能自行发现,好似贫女舍内本来藏有黄金,由于尚未发掘故暂为贫女,发掘出来即成巨富,比喻世人一旦见性即可顿悟成佛;佛性又好似力士额上的宝珠,由于贪淫嗔恚而隐没不见,修行者在大善知识的接引下,将烦恼除尽,即可重见宝珠。这两则譬喻形象生动,立意奇警,深为禅林所喜爱。黄檗在《传心法要》中,举力士额珠之喻告诫学人:“故学道人迷自本心,不认为佛,遂向外求觅,起功用行,依次第证,历劫勤求,永不成道。不如当下无心,决定知一切法本无所有,亦无所得。无依无住,无能无所,不动妄念,便证菩提。及证道时,只证本心佛。历劫功用,并是虚修。如力士得珠时,只得本额珠,不关向外求觅之力。”黄檗用“本额珠”象征“本心佛”,并提出了本有佛性、顿悟佛性、返求自心等一系列禅修原则。禅宗诗歌对贫女宝藏、力士额珠形诸生动的吟咏:
穷子舍父远逃逝,却于本舍绝知音。贫女宅中无价宝,却将小秤买他金。 《宗镜录》卷9引古德歌
力士曾遗额上珠,搜寻无处几嗟吁。傍人为指珠元在,始觉平生用意粗。 《颂古》卷15大洪邃颂
穷子离开父亲流浪远方,后来到了家中却不敢与父亲相认,这是法华七喻之一,与《涅槃经》贫女宝藏寓意相同。本有无价珍宝而不自知,却用小秤较短论长地购买别人的金子,是贫女没有见性的生动写照;沩山侍奉百丈时,百丈让他拨看炉中是否有火。沩山拨了后说没有,百丈起身深拨,夹出一粒火星,对沩山说:“你说没有,这个呢!”沩山豁然开悟。颂古即咏此公案。公案主旨谓佛性隐于无明烦恼的灰烬之中,参禅悟道,就是拨却无明灰烬,使自性之火熠熠生辉。颂古以力士因良医诊治得见额珠,喻沩山因百丈拨灰得见自性,与公案珠联璧合,相映成趣。
《涅槃经》论佛性,有“正因”、“缘因”二说。《涅槃经》卷28: “乳中有酪,众生佛性亦复如是。欲见佛性,应当观察时节形色。”又同卷: “汝言众生悉有佛性何故不见者,是义不然。何以故?以诸因缘未和合故。善男子,以是义故,我说二因正因缘因。正因者名为佛性,缘因者发菩提心。以二因缘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如石出金。”  乳中有酪性,但乳还不是酪,必须经过由乳而生酥、由生酥而熟酥的提炼过程,才能成为醍醐酪;众生悉有佛性,并不意味着众生都可以见到佛性,就像矿石虽然含有金子,但矿石的本身还不是金子,必须经过冶炼才能产生金子;井中有泉水,但如果没有绳子瓶罐,仍然不能够汲上来饮用。乳中含藏着的酪、矿中含藏着的金、井中含藏着的水,犹如胎胞中含藏着的佛性,是正因佛性;而炼乳、冶矿、汲水,则是使正因佛性得以显发的方便法门,是缘因佛性。“正因”强调佛性的本有,成为鼓励人们去发掘自身固有佛性的理论根据;“缘因”强调佛性的显发须借助一定的因缘,提醒人们注意修行的机缘,注意修行的“方便”法门。二因结合,使《涅槃经》佛性论在思想体系上更加缜密完整。
2.一阐提人亦能成佛
《涅槃经》的另一鲜明旗帜,是“一阐提人亦能成佛”。一阐提人善根断尽,因不具佛性故难以成佛。自从佛教东渐,由汉至晋,中国佛教徒都遵从这种说法。法显6卷本《泥洹经》译出后,仍然断言一阐提不能成佛,阐提无佛性之说遂成为佛教界的流行观点。从北本《涅槃经》的前十卷看,同样有一阐提不得成佛的思想。如《涅槃经》卷4:“一阐提者,云何能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卷5:“无信之人,名一阐提。一阐提者,名不可治。”卷7:“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以是性故,断无量亿诸烦恼结,即得成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除一阐提。” 卷9:“譬如焦种,虽遇甘雨,百千万劫,终不生芽。芽若生者,亦无是处。一阐提辈,亦复如是。”  根据经文,一阐提断绝善根,不能成佛似已成定谳。但是,在经文的后部分,这种看法却有了根本性的转变。如《涅槃经》卷20: “一阐提辈分别有二,一者得现在善根,二者得后世善根。”卷27:“我常宣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乃至一阐提等亦有佛性。一阐提等无有善法,佛性亦善,以未来有故,一阐提等悉有佛性。”  一阐提能够成佛的思想在北本《涅槃经》后分中俯拾皆是,言之凿凿,说明昙无谶后来到西域访求而新增加的后三十卷,在对阐提成佛的看法上与前十卷有着重要区别。经文倡言一阐提虽然断绝善根,却没有断绝佛性,因为善根有内外之分,而佛性则非内非外,非常非无常,所以不断。这是北本《涅槃经》区别于六卷《泥洹》的最重要标志之一,也是北本的根本思想所在。虽然北本《涅槃经》在阐提成佛说上存在着矛盾,倡言“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一阐提人亦能成佛”则是其主导思想。这种思想在提出之时,曾引起不少人的怀疑:“复有人疑:一阐提人犯四重禁作五逆罪谤方等经,如是等辈有佛性耶无佛性耶?听是经者如是等疑悉得永断。”卷21在《涅槃经》的本文中尚有如此记载,道生在未见北本时力倡阐提亦能成佛之说,就不可避免地一石击起千重浪了。
《涅槃经》将“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作为回旋激荡的主旋律,作为贯穿终始的纲领,作为迎风招展的大纛。由于它不遗余力的提倡,使得“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一阐提人亦能成佛”成为本经在佛性论上最显明的特色。对这一主张,中国佛教的天台、三论、贤首、禅宗都予以赞同。但唯识宗除外。唯识宗认为,并不是所有的众生都能够成佛,因为一切众生的第八识中所含藏的种子不同,有的是人天种子,有的是地狱、畜生种子,有的是缘觉种子,有的是菩萨种子,没有菩萨种子的人就不能成佛。玄奘大师在印度学到了这种理论后,曾对其师戒贤说这种主张中国人不易接受,中国人喜欢的是《涅槃经》所主张的“一切众生悉有佛性”,戒贤坚持说唯识宗的理论乃是根本大法,不许有丝毫的更改。玄奘回国后严守师法,其宗遂仅四传而绝。  由此可见《涅槃经》对中华民族巨大的感召力。它揭举的“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一阐提人亦能成佛”,犹如迅雷惊霆,在思想史上起着震聋发聩惊伏起蛰的功效。
“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的思想,为禅宗所大力弘扬,成为禅宗思想的重要理论渊源。禅宗自创立肇始,就旗帜鲜明地提出“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的响亮口号,并进而确立起“一切众生皆可成佛”的主张:“《涅槃经》云:一切众生悉有佛性,无明覆故,不得解脱。佛性者即觉性也,但自觉觉他,觉智明了,则名解脱。” 《第二门破相论》慧能初次参见弘忍时,就以“佛性”思想反驳弘忍讥他不堪作佛:“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坛经·行由品》在《坛经》中,慧能充分继承并发扬了《涅槃经》的佛性思想:“自性常清净,日月常明,只为云覆盖,上明下暗,不能了见日月星辰。忽遇惠风吹散,卷尽云雾,万像森罗,一时皆现。世人性净,犹如青天。慧如日,智如月,智慧常明。”法海本《坛经》禅宗不但认为众生皆具菩提觉性,而且还肯定众生的菩提觉性是原本清净的,只要除去后世累积的污染,便可以顿见清净本性而成正觉。《坛经 ·般若品》:“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须假大善知识示导见性。当知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 “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坛经·疑问品》:“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  传为神会所作的《五更调·南宗赞》云:
一更长,如来智慧心中藏。不知自身本是佛,无明障蔽自荒忙。了五蕴,体皆亡。灭六识,不相当。行住坐卧常作意,则知四大是佛堂。
诗意谓如来智慧含藏于心识之中,表现的正是如来藏思想:自身本来是佛,只是由于无明的障蔽才使佛性隐晦不显。只要了达五蕴皆空,不使六识攀缘外境,于日常生活中注意修行,就会发现,原来组成人身的地水火风等四大,就是供奉着佛陀的殿堂!北山信禅师赞叹释迦成道云:
六年冻得眼无光,一见明星雪后霜。担水出山频唤卖,不知江海白茫茫! 《续指月录》卷3
释迦出家,六年苦行,后来在菩提树下坐禅。半夜时分,忽见天空明星闪烁,大彻大悟,解脱成佛。成佛后,随机说法四十九年。此诗前两句描写释迦从苦行到成佛的过程。第三句说释迦成佛后,开始讲经说法,普度众生。深山之泉,清凉甘美,饮之则身心受用。释迦好心好意,从深山担着佛法甘泉到山下叫卖。第四句陡地翻转说,释迦正在热心叫卖之时,忽然发现原来山脚下,竟也有着纯净的江海,白茫茫的一片。释迦固然是佛,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天真本然佛!
二、《涅槃经》与禅宗的迷失论
《涅槃经》认为本心之所以由悟而迷,是由于客尘烦恼等无明妄念的盖覆。延寿分析《涅槃经》的迷失论说:“只为佛之知见蕴在众生心,虽然显现而迷者不知。以客尘所覆,妄见所障,虽有如无。似世间宝藏,为物所覆,莫有知者。是以须的示其宝处,令亲得见。遂获其宝,利济无穷。”《宗镜录》卷37  《涅槃经》以奇警的譬喻,睿智的反思,揭示了本心沉迷的缘由,并深刻地影响了禅宗思想。
1.对客尘烦恼的譬喻
《涅槃经》巧譬并引,妙喻纷呈,生动地描绘了客尘烦恼遮覆本心而导致本心的迷失,并揭示了扫除客尘以重现本心的方法:
佛性亦尔,烦恼覆故,众生不见。譬如大海,虽同一咸,其中亦有上妙之水,味同于乳。喻如雪山,虽复成就种种功德,多生诸药,亦有毒草。诸众生身,亦复如是。虽有四大毒蛇之种,其中亦有妙药大王。所谓佛性,非是作法,但为烦恼客尘所覆。……譬如虚空震雷起云,一切象牙上皆生花。若无雷震,花则不生,亦无名字。众生佛性,亦复如是。卷8
本则譬喻由大海水味、药草毒草、毒蛇妙药、象牙生花等多种意象组成,宫商迭奏,为禅林激赏,并形诸公案:“问:‘芭蕉无心闻雷发,象牙生花事若何?’ 师云:‘碧落无遮障,通身不昧机。’‘恁么则涅槃真性因师击,万丈龙门不假功?’师云:‘烧尾事作么生?’”《汾阳录》卷上在本则公案中,僧人问如何才能涤尘去妄明心见性,汾阳指出青天广阔,本来现成,人人皆有佛性。僧人执着于此语,认为既然如此,则顿悟成佛如同鲤鱼跃龙门般不须别假功力。为破除学人的迷执,汾阳随说随扫,说纵是佛性本来现成,仍然需要努力修行。没有合适的如雷烧鲤尾般的机缘,仍然难以跃上龙门获得开悟。正觉示众说: “里许含明,半夜月通犀角;其间转动,忽地雷华象牙。”《宏智广录》卷4  以诗意的语言,指出只要不昧清明灵觉之心,即可藉助胜缘究明大事,顿悟成佛。
《涅槃经》形容自性的迷失,还有作茧自缚喻:“烦恼所缠裹,犹如蚕处茧。何有智慧者,而当乐是处?”卷2“如蚕作茧,自生自死,一切众生,亦复如是,不见佛性故,自造结业,流转生死。”卷27蚕死茧中,喻世人沉迷于欲望,而导致生命本真的沦丧。春蚕结茧自囚,世人以痴迷的欲望营造物质之茧,结果使自己缠缚其中,“听不出声,见不超色,如蚕作茧,自萦自缚。十二时中,无片时快乐,至竟终成废人”《密庵语录》, “向不迁境上,虚受轮回。于无脱法中,自生缠缚。如春蚕作茧,似秋蛾赴灯”《宗镜录序》。 各种佛教经典,都不约而同地指出这一痼症。《宗镜录》卷42:“《大涅槃经》云:因爱生忧,因爱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法华经》云:诸苦所因,贪欲为本。《净名经》云:从痴有爱,则我病生。”  《涅槃经》还以痴人醉酒象征世人贪恋情欲:“譬如醉人不自觉知,……迷荒淫乱言语放逸,卧粪秽中。时有良师与药令服,服已吐酒,还自忆识,心怀惭愧,深自克责。酒为不善诸恶根本,若能除断,则远众罪。”卷2经文以此象征迷者轮转在生死的大海,“情色所醉贪嗜五欲”,像醉人躺卧在粪秽之中而不自觉知。听闻佛法,如同服饮解酲之药,使醉人吐却烦恼恶酒而神智清醒,获得生命的清明与透脱。
强调“客尘烦恼”是《涅槃经》的一大重点。经文设立浮云遮月喻象征客尘烦恼对自性的障蔽:“又解脱者名曰除却,譬如满月,无诸云翳。解脱亦尔,无诸云翳。无诸云翳,即真解脱。”卷5受此影响,《坛经》中形成了著名的浮云遮月喻。浮云遮月喻,以其形象可感,成为禅林经常揭举的话头。石门彻禅师示众:“一切众生本源佛性,譬如朗月当空,只为浮云翳障,不得显现。” 善昭问:“朗月海云遮不住,舒光直透水精宫时如何?”石门彻说:“石壁山河非障碍,阎浮界外任升腾!”《汾阳录》卷上石门之语,显然是上承《涅槃经》、《坛经》的典型譬喻而来。汾阳的提问,意为烦恼如海上的云雾,遮掩不住自性的晶莹朗月。它舒光耀彩,照得碧海澄明,玲珑剔透。石门的答语更进一层,谓纵有石壁山河,也遮蔽不了通透自在的自性,它超出阎浮世界,清辉遍洒晴空。
与浮云遮月喻相类似的是树皮枯朽喻。《涅槃经》以树皮的枯朽象征烦恼对自性的遮蔽。《涅槃经》卷39:“有娑罗林,中有一树,先林而生,足一百年。是时林主灌之以水,随时修治,其树陈朽,皮肤枝叶,悉皆脱落,唯贞实在。如来亦尔,所有陈故,悉已除尽,唯有一切真实法在。”  枯朽的树皮犹如烦恼污垢,如不及时剥除,会使整株树干枯死。修行者努力去除心灵的积垢,灌注灵性的甘泉,就会摧枯拉朽,彰显生命的本真。此喻亦深为禅林所喜爱。药山随侍马祖多年,一日马祖问他对禅境有何体会,药山说:“皮肤脱落尽,唯有一真实。”《五灯》卷5《惟俨》两句以其诗情禅趣,而成为禅林名言,经常被后人所征引。天童颂“国师塔样”公案“云收山瘦秋容多”,万松著语云: “体露金风。”在评唱中又征引天童《针线贯通》“峨峨青山著秋瘦,毛发凋残风骨旧”云:“此亦‘云收山瘦秋容多’,可谓‘皮肤脱落尽,唯有一真实’。” 《从容录》第85则可见“皮肤脱落尽,唯有一真实”已成为禅师用来作对参学者达到很高悟境的赞语。万松著语中所引的“体露金风”,也是禅林著名公案,其主旨正是“皮肤脱落尽,唯有一真实”。僧问云门“树凋叶落时如何?” 云门云:“体露金风。”《古尊宿》卷14《文偃》雪窦颂云:
问既有宗,答亦攸同。三句可辨,一镞辽空。大野兮凉飙飒飒,长天兮疏雨蒙蒙。君不见少林久坐未归客,静依熊耳一丛丛。《碧岩录》第27则
在本则公案中,宾主双方均是借树木凋零、金风飒飒的晚秋清景,象征消除烦恼、脱落悟心的清纯心境。树木经秋风吹拂,落叶满地,呈露出绝对的本体,喻相对事相岁岁枯荣,绝对本体亘古不变。禅宗诗歌中,亦多此类吟咏:“林叶纷纷落,乾坤报早秋。分明西祖意,何用更驰求?”《五灯》卷18《希明》  林莽的枯叶凋落,显出刚毅挺劲的枝干,即是“皮肤脱落尽,唯有一真实”,是刊落繁华,返于澄明的“西祖意”。黄庭坚名诗《登快阁》“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所传达的亦是个中三昧:秋山树木萧瑟,叶凋枝落,益显心天辽阔;澄江洁莹如练,波平浪静,倍觉性月清明。《宗镜录》卷13在引述《涅槃经》“皮肤枝叶,悉皆脱落,唯贞实在”后,还征引一钵和尚歌来作印证,说明延寿已经注意到《一钵歌》与《涅槃经》的关联。《一钵歌》中说:“不生不死真丈夫,无形无相大毗卢。尘劳灭尽真如在,一颗圆明无价珠。”《传灯》卷30《一钵歌》“尘劳灭尽”犹如“皮肤脱落尽”,而“真如在”即是 “唯有一真实”,它就是真实宝贵的心体,是圆陀陀光灿灿的自性。
2.对自性沉迷的譬喻
《涅槃经》形容本心自性的沉迷,还有著名的“执砾为金”、“春池拾砾”、 “认砾为珠”喻,原意是形容执小为大,就伪弃真:
譬如商主遇真宝城,及诸瓦砾而便还家。汝亦如是,值遇宝城,取虚伪物。 卷2
汝等当知先所修习无常苦想,非是真实。譬如春时有诸人等在大池浴,乘船游戏,失琉璃宝,没深水中。是时诸人悉共入水,求觅是宝,竞捉瓦石、草木、沙砾,各各自谓得琉璃珠,欢喜持出,乃知非真。是时宝珠犹在水中,以珠力故,水皆澄清。于是大众乃见宝珠,故在水下,犹如仰观虚空月形。是时众中有一智人,以方便力,安徐入水,即便得珠。汝等比丘,不应如是修习无常、苦、无我想、不净想等,以为实义。如彼诸人各以瓦石草木沙砾而为宝珠。卷2
由于此数喻精警凝练,同样为禅林所乐道。行昌偈云:“因守无常心,佛说有常性。不知方便者,犹春池拾砾。”《坛经·顿渐品》这是对“春池拾砾”在原义上的运用。对此宗密、延寿等教禅兼通的大德均有精当的阐发。宗密《禅源诸诠集都序》卷3:“有我无我异者:空宗以有我为妄,无我为真;性宗以无我为妄,有我为真。故《涅槃经》云:无我者,名为生死;有我者,名为如来。又云:我计无我是颠倒法,乃至广破二乘无常无我之见,如春池执砾为宝,广赞常乐我净而为究竟,乃至云无我法中有真我。”《宗镜录》卷21:“二乘竞执瓦砾,欢喜持出,生灭度想。生实未尽,宁得灭度?生安乐想。所作未办,宁得安隐?”  禅宗运用此喻,形容向外寻求而不知重视内在生命的迷失和谬误,所谓“获真宝于春池之内,拾砾浑非;得本头于古镜之前,狂心顿歇” 《宗镜录序》。 禅师往往以截流之语,讥讽学人不知自性真金,却向外寻求瓦砾。《五灯》卷7《慧宗》:“问:‘如何是学人自己本分事?’师曰: ‘抛却真金拾瓦砾作么?’”  而最富禅门特色的,乃是以瓦砾真珠不二表征迷悟不二的禅悟体验,《续古》卷3《佛性泰》:“会则途中受用,拈得瓦砾,尽是真金;不会则世谛流传,纵有真金,翻成瓦砾。”  禅宗将世俗的价值观进行颠倒,遇贵即贱,遇贱即贵,《汾阳录》卷下:“丽水之真金不重,尘途之瓦砾非轻。”《宗镜录》卷2:“执砾而尽成真金,揽草而无非妙药。”  对此禅宗诗歌有精彩的吟咏:
本迷摩尼谓瓦砾,豁然自觉是真珠。无明智慧等无异,当知万法即皆如。 《楞伽师资记·慧可》
放下身心如敝帚,拈来瓦砾是黄金。蓦然一下打得着,大地山河一法沉。 《颂古》卷25九峰升颂
暗撒骊珠成瓦砾,闲倾鸩毒是醍醐。冤将恩报灭胡种,举眼无亲真丈夫。 《续古》卷6《或庵体》
昔未厌瓦砾,今岂重金璧?金璧有所重,瓦砾未可掷。瓦砾谓金璧,杀盗应非逆。金璧谓瓦砾,圣贤失踪迹。金璧而金璧,瓦砾而瓦砾。苦乐各平等,法法无假借。《古尊宿》卷30《清远》
慧可偈形象地说明迷时不识自性,不敢勇于承当,将摩尼宝珠看成瓦砾。一旦开悟,就会蓦然发现被自己贱视的瓦砾原来就是无价真珠;九峰升颂系吟咏香严击竹悟道公案,侧重瓦砾的机用。香岩抛瓦砾击竹而开悟,普通的瓦砾便蓦然具有了不寻常的意义。或庵体诗则谓宗师接人,遇贱即贵,遇贵即贱,将骊珠作瓦砾,粉碎学人的贵贱心;将鸠毒作醍醐,灭绝学人的分别念。《颂古》卷28枯木成颂鳌山成道公案:“忽然自肯成家业,瓦砾拈来也是珍。”谓得道之时,拈一茎草作丈六金身用,与或庵体用意相同,都是赞赏珠砾不二的大机大用。卷7祖印明颂风幡公案:“若还踏着乡关路,瓦砾无妨唤作金。”谓参学者获得风幡妙悟之时,即是回到精神故里,消泯了一切对立观念,珠砾不二,万法圆融。  清远的颂,表达了透彻的禅学感悟:从平等性来说,既不厌瓦砾亦不重金璧,砾金不二,贵贱一如,所谓山即是水,水即是山;从区别性来看,则金璧是金璧,瓦砾是瓦砾,如果视瓦为金,则有瓦砾之性的杀盗之徒就会猖狂横行;如果等金作瓦,则禀持金璧之质的圣贤之辈就会吞声失迹,因此,金璧瓦砾又缁白分明,山只是山,水只是水。瓦砾与金璧,一方面圆融不二“各平等”,一方面又各住自位“无假借”。禅宗通过对《涅槃经》的创造性发挥,使得经文意象内涵在禅悟层面上有了较大的延伸与拓展。
3.“本有今无”偈要旨
《涅槃经》中有一则著名的偈颂,在北本《涅槃经》卷10、卷17、卷27、卷28中四处都曾出现:
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此偈的要旨是以世间事物的无常来反衬佛性的恒常。“若世间法本无今有则名无常,譬如瓶等,本无今有,已有还无,故名无常。”卷21师子吼菩萨曾就此问质疑于佛:“若使众生从本已来无菩提心,亦无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后方有者,众生佛性亦应如是,本无后有。以是义故,一切众生应无佛性!” 佛的回答则明确地区分了“心”与佛性的不同:“一切众生实有佛性。汝言众生若有佛性,不应而有初发心者。善男子,心非佛性。何以故?心是无常,佛性常故。”卷28由此可见,“本有今无,本无今有”所指称的是世间法,亦即“有法”有为法。《涅槃经》卷17佛对它的多重界定也充分说明了这一意旨。如①本有——无量烦恼,今无——大般涅槃;本无——般若波罗蜜,今有 ——诸烦恼结。②本有——父母和合之身,今无——金刚微妙法身;本无——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今有——四百四病。③本有——无常无我无乐无净,今无—— 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本无——本不见佛性,今有——无常无我无乐无净。④本有——一切法中取著之心,今无——毕竟空定;本无——中道实义,今有——于一切法有著心。既然“本无今有”指称的是有为的世间法,则无为法不在此限: “佛性者非阴界入,非本无今有,非已有还无。”卷27“譬如盲人,不见日月,良医疗之,则便得见。而是日月,非是本无今有。涅槃亦尔,先自有之,非适今也。”卷21此偈的要旨,正如学者所说,“是在解决佛性究竟是常抑是无常的问题,也即是解决涅槃常乐我净的问题,因为佛性是常,才能够获得涅槃的常乐我净,若佛性无常,那还有什么涅槃不涅槃可言,所以这首偈的提出,无异说就是本经一个最重要的所在,换言之,也即是涅槃思想一个最重要的焦点”,“‘本有今无’一偈的主旨,在于否定佛性属有为法所摄,盖因为佛性不属三世有法所摄,故其与‘本无今有,已有还无,如是等物,悉是无常’的意义不同,……此差别即是前者为无常如世间物——有为法摄,后者是常佛性如来——非三世有法所摄”。张曼涛《大般涅槃经中的涅槃思想》,《华冈佛学学报》第3期。  由于此偈为佛陀多次宣说,极其重要,参禅者将它看作是非常严肃的问题,将能否究明它的意旨看作是参禅的先决条件:
本无今有有何物?本有今无无何物?诵经不见有无义,真似骑驴更觅驴! 《传灯》卷28《神会》
禅宗对四出偈的体证,与经文合若符契。庞蕴临终遗戒“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五灯》卷3《庞蕴》, 意为将妄念除去,而不可在清净的本心之上填塞妄念。庞蕴所说的“所有”即是指“本有”的烦恼习气,“所无” 是“本来无一物”的清净本心。这是站在经文原意立场上的体证。神会则认为: “本有者,本有佛性。今无者,今无佛性”,“今言无佛性者,为被烦恼盖覆不见,所以言无。‘本无今有’者:‘本无’者,本无烦恼;‘今有’者,今日具有烦恼。”神会所理解的佛性“本有”,深契《涅槃经》佛性“始有”观念;而神会的“今无”今无佛性则相当于《涅槃经》的“本有今无偈”中的“本有” 本有烦恼。神会将经文“本有”烦恼的原旨阐发为“本有”佛性,与经文 “今无”佛性相回应,使《涅槃经》偈语本有烦恼今无佛性、本无佛性今有烦恼这种在迷失论层面的同义回环,拓展为本有佛性、烦恼盖覆、去尘见性的重重递进,从而使得这首著名的经偈涵盖了本心论本有佛性、迷失论烦恼盖覆,并潜蕴着开悟论、境界论去除烦恼明心见性的方法和明心见性的境界的禅学感悟,是对经文意旨的创造性拓展。
三、《涅槃经》与禅宗的开悟论
《涅槃经》的开悟论也很有特色,经文以警拔的文句,描绘了人生无常,使人悚然生起求取解脱的意念。《涅槃经》提出了“防六贼”、“龟藏六”、“牧牛”、“调象”等渐修之门。但《涅槃经》更注重一念成佛不落言筌的顿悟,提出了圆融通达的语言观,应病与药的对治门,以及超越对立的不二门。凡此,都成为禅宗思想的灵性源头。特别是禅宗对《涅槃经》常与无常的创造性体证,使得《涅槃经》与禅宗思想在更深的层面交汇摩荡。
1.对生死无常的譬喻
为了警醒世人生起修行解脱之念,《涅槃经》以一幅幅惨戚的画面,描摹了有为法无常迁变的惨烈图景,从而使人生起对无为法的涅槃之常的追求与向往:
是身不坚,犹如芦苇、伊兰、水泡、芭蕉之树。是身无常,念念不住,犹如电光、瀑水、幻炎,亦如画水,随画随合。是身易坏,犹如河岸临峻大树。是身不久,当为狐狼、鸱枭、雕鹫、乌鹊、饿狗之所食啖。谁有智者当乐此身?…… 是故当舍如弃涕唾。卷1
当观是身,犹如芭蕉、热时之炎、水泡幻化、乾闼婆城、 器电光,亦如画水、临死之囚、熟果、段肉。如织经尽,如碓上下。当观诸行犹杂毒食,有为之法多诸过患。卷2
在《涅槃经》看来,生死是众苦的根本,人生百年如同一瞬,如江水东流不暂回,如残照西山色渐暗,如击石时闪现的火花,如过隙时奔逸的白马,如风中摇曳的灯火,如草际闪烁的露珠,如生长在危崖的树木,如飘逝过眼前的电光。站在无常的立场上来观看这一切,会发现生命分分秒秒都在流逝凋枯:“犹如瀑水不得停住,亦如朝露势不久停,如囚趣市步步近死,如牵牛羊诣于屠所!” 卷38世间有为法,皆从因缘生。既从因缘生,复从因缘灭。经文对无常的描述,正是为了使人对精神现象和物质现象生起厌离舍弃之感,从而趣向佛法,证得生命的永恒。
《涅槃经》对生命无常的描述,有著名的“箧蛇”喻。经文以筐箧比喻人身,以四毒蛇比喻组成人身的地、水、火、风四大。四蛇窥伺到人懈怠之时,吐气啮咬,伤害人命。四蛇中只要有一蛇嗔恨都可致人于死地:“是四毒蛇虽同一处,四心各异。四大毒蛇,亦复如是,虽同一处,性各别异。”卷23禅林歌吟,常常化用其意,以自警自励:“身如水上沫,命似当风烛。当须慎四蛇,持心舍三毒!”《庞居士语录》卷中“慎四蛇”是使人当心无常的侵害。正觉之颂,则主张于肉质生命坏灭之时,体证空旷澄明的悟境:“四蛇箧坏,六贼家破,空空空处露裸裸。只将者个参一生,还以一生参者个。”《宏智广录》卷7无常的世人犹如盲龟在生死之海沉浮,故《涅槃经》设立了盲龟值木孔喻,以提示在短暂的人生中值遇佛法的难得:“生世为人难,值佛世亦难。犹如大海中,盲龟遇浮孔。”卷2“清净法宝。难得见闻,我今已闻,犹如盲龟值浮木孔。”卷23此喻以其形象精警,而为禅林所广泛使用。如《五灯》卷18《坦然》:“生死海广,劫殚罔通。得遇本分宗师,以三要印子,验定其法,实谓盲龟值浮木孔耳。”《雪峰录》卷下:“佛法难逢,犹盲龟值木,似纤芥授针。”《宗镜录》卷26:“圆宗罕遇,若芥子投于针锋;正法难闻,犹盲龟值于木孔。”  禅诗化用此意,用鲜明的意象摹写师家接引学人的情境: “曾向沧溟下浮木,夜涛相共接盲龟。”《碧岩录》第19则人生无常,正法难闻。在无常的人生中得到明眼宗师的接引,参透无常之理,即可获得超越质碍的自由通脱。
《涅槃经》的无常观念,为禅宗思想所广泛汲取。但是,这种汲取不是被动的接受,而是富有创造力的继承。禅宗对《涅槃经》无常观有着独特的体验:
无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恶诸法分别心也。……佛性若常,更说什么善恶诸法,乃至穷劫无有一人发菩提心者。故吾说无常,正是佛说真常之道也。又一切诸法若无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而真常性有不遍之处,故吾说常者,正是佛说真无常义。佛比为凡夫、外道,执于邪常,诸二乘人,于常计无常,共成八倒,故于涅槃了义教中,破彼偏见,而显说真常、真乐、真我、真净。《坛经·顿渐品》
慧能认为,不变的常是死常,变化的常才是真常,所以佛性无常恰恰深刻地阐述了佛性真常的道理。无常是佛性的一种作用,常也是佛性的一种作用,因此不能执着于一边。“有常者,即一切善恶诸法分别心也”,种种无常实际上就是常,一切法都是常。一切善恶诸法全是佛性,我们的语言、行为全是佛性。如果认为除此以外还另有一个常,另有一个佛性要修,那就永远解脱不了。无常中有常,一切都在变化,而这个一切都在变化的本身并没有变。离开了无常就没有常,不能只看到变而看不到不变;也不能只看到不变而看不到变。把常与无常对立起来是偏见。要深入体证佛性,就必须超越分别思维。佛性超越了常与无常,超越了分别思量。
慧能的另一弟子志道对《涅槃经》的疑惑也与常无常相关。志道说自己出家后,研读《涅槃经》已十载有余,仍然不明白“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的要义,因为根据自己的理解,一切众生都有二种身,一是色身,一是法身。色身变化,有生有死;法身永恒,没有意识也没有感觉。然而经文说 “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者,讲的到底是哪个身寂灭,哪个身享乐?如果说是色身,色身在毁灭的时候,组成它的地水火风四大都分散了,只有痛苦,不能把这种苦说成是极乐;如果说是法身寂灭,那就和草木瓦石一样毫无知觉,谁又能享受极乐?另外,事物的本性也就是生灭变化的本体,生就是从本体中产生出现象和作用,灭就是现象或作用返回本体。如果有再生,就不断在生死之中循环;如果没有再生,就永远归于寂灭,岂不又与草木瓦石相同。人被无生无死的涅槃所束缚,连再生都不可能,还有何极乐可言?六祖听了,斥之为外道断常邪见,指出在肉体色身之外还另有一个法身的看法,是脱离了生死而追求涅槃,这种观点推断涅槃是永恒极乐的,主张有一个享受永恒极乐的身体,这是执着于生死,沉溺于世俗快乐的表现。慧能指出,愚昧之人认为五蕴聚合构成了人的自体实相,错误地分别外在的现象,贪生恶死,不懂得这一切都如同梦中幻影,反而把永恒极乐的涅槃视为苦的表现,终生追求长生的乐趣。佛出于怜悯这些愚人的缘故,才讲涅槃是真正的快乐,于刹那之间无生无灭,也没有无生无灭的涅槃现象,这就是寂灭的显现。而在寂灭显现的时候,又觉察不到它的踪影,这才是永恒的极乐。这种极乐既没有可以享受者,也没有不可以享受者,哪里又有一体五蕴的名称?说涅槃禁止和降伏了一切事物,使这些事物不能再生,是诋毁佛法之言。为了进一步破除志道的边见,六祖吟诵一偈:
无上大涅槃,圆明常寂照。凡愚谓之死,外道执为断。诸求二乘人,目以为无作。尽属情所计,六十二见本。妄立虚假名,何为真实义?惟有过量人,通达无取舍。以知五蕴法,及以蕴中我,外现众色象,一一音声相。平等如梦幻,不起凡圣见,不作涅槃解,二边三际断。常应诸根用,而不起用想;分别一切法,不起分别想。劫火烧海底,风鼓山相击。真常寂灭乐,涅槃相如是。《坛经· 机缘品》
志道闻偈,当即大悟。偈文说,至高无上的大涅槃,光明圆满灵然不昧。愚人将它误解为死亡,外道将它错认为断灭。那些只具声闻、缘觉认识水平的人,又认为它不是能通过努力达到的。这都是世俗的偏见,是产生六十二种错误观点的根本原因,都是错误地设立了种种虚假的名称,没有真实的含义。只有具有超常智慧的人,才能懂得涅槃的真理,既不追求涅槃,也不舍弃涅槃。他们知道构成人身的五种物质和精神要素,以及其中作为主宰的“自我”,还有自身之外的一切事物和现象、声音相貌,都毫无例外地是梦中的幻影。不区别凡圣,不执着涅槃的无生无死,就没有生死和轮回。时时顺应各种感官所起的作用,心中又不执着于这些作用。了了洞知一切事物和现象,却又不执着于辨明一切。即便劫火把大海烧干,灾风把须弥山吹倒,这真实、永恒、极乐的寂灭,正是涅槃的表现:
禾山普化忽颠狂,打鼓摇铃戏一场。劫火洞然宜煮茗,岚风大作好乘凉。四蛇同箧看他弄,二鼠侵藤不自量。沧海月明何处去,广寒金殿白银床。《五灯》卷16《可遵》
禾山四打鼓,普化摇铃铎,都是游戏人生的典型表征。对于参透生死之人,劫火熊熊燃烧之时,正好从容煮茗;岚风摧山毁岳之际,恰宜快意乘凉。虽然四大毒蛇为害着芦苇般脆弱的人身,禅者却超然于肉体之外,好像在观看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一出戏剧;纵使日月二鼠侵蚀着生命的枯藤,禅者已蝉蜕皮囊,宛然是在欣赏大化流衍的一轴画卷。当肉体灰飞烟灭之时,晶莹自性与宇宙法性合而为一,即可飞升月殿,高卧银床。
《涅槃经》指出,认识色身的无常,要警惕六贼防护六尘。六尘指色尘、声尘、香尘、味尘、触尘、法尘等六境。由于它们“能劫一切诸善法故,如六大贼能劫一切人民财宝”卷23, 因此又称“六贼”。经文指出,修行者对之须加意防护,否则就会被六贼所驱遣,而丧失禅悟慧命:“却被六贼驱,背却真如智。终日受艰辛,妄想图名利。”《庞居士语录》卷中“不须痴,痴被无明六贼欺。恶业自身心所造,愚迷披却畜生皮。”《善慧录》卷3痴迷是被六贼欺凌的根由,因此必须破除自心的痴迷,才不会为之所欺:“绝三毒永使销亡,闭六贼不令侵扰,自然恒沙功德,种种庄严,无数法门,一一成就。” 《第二门破相论》“烧六贼,烁众魔,能摧我山竭爱河。”《传灯》卷30《丹霞》富有禅门本色的是,禅宗既将六尘视为怨贼,也将六尘视为觉悟的原因:“欲取一乘,勿恶六尘。六尘不恶,还同正觉。智者无为,愚人自缚。” 《信心铭》这是因为,从空性的立场上看,“六尘本来空寂,凡夫妄生执着。涅槃生死本平,四海阿谁厚薄?”《传灯》卷29《志公》“六尘皆是真宗,万法无非妙理”《宗镜录》卷1。 如果以六尘为缚就会羁绊灵性的开展,束缚心灵的自由。了悟六尘本空,则可获得涅槃生死一如、六尘是涅槃之门的感悟,在行住坐卧、色声香味、森罗万象中体验生命的真谛,从而使此岸与彼岸、理想与现实、菩提与烦恼圆融不二,在色声纷纭的现象界中,获得精神生命的充实与自由。
禅宗对《涅槃经》防护六尘的创造性体证,还体现在对待色尘的态度上。《涅槃经》对色欲大张挞伐,视之为洪水猛兽:“善男子,菩萨摩诃萨住是大乘大般涅槃,深观此爱,凡有九种:一如债有余,二如罗刹女妇,三如妙花茎中有毒蛇缠之,四如恶食性所不便而强食之,五如淫女,六如摩楼迦子,七如疮中息肉,八如暴风,九如彗星”卷13, 主张严加防护,以避免毁坏戒体: “复有菩萨自言戒净,虽不与彼女人身合,嘲调戏笑,于壁障外遥闻女人璎珞环钏种种诸声,心生爱著,如是菩萨成就欲法,毁破净戒,污辱梵行,令戒杂秽,不得名为净戒具足。”卷31而禅宗的态度却通脱得多:“异日因四众士女入院,净慧问师曰:‘律中道,隔壁闻钗钏声即名破戒。见睹金银合杂朱紫骈阗,是破戒不是破戒?’师曰:‘好个入路!’”《传灯》卷25《道潜》  与《涅槃经》的收视内敛截然相反。在禅宗看来,只要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当处发生,随处解脱,则美色不但污毁不了戒体,反而有助于参禅悟道:“但随缘体妙,遇境知心,乃至见色闻声俱能证果,花飞钏动尽可栖神。”《宗镜录》卷43
与“防六贼”相类的《涅槃经》妙喻,还有“龟藏六”等卷1, 指将六根收敛深藏,不起攀援逐境之心。此喻以其形象凝练,而为禅林所称引。参禅悟道,即是要使六根内敛,不与六尘相接,这种情境,即是“乌龟水底深藏六” 《古尊宿》卷9《慈照》、 “返照自如龟六藏”《宏智广录》卷8。 禅宗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创造性的转换,主张“藏六”且泯除“藏六”的意念: “问:‘如龟藏六时如何?’师曰:‘文彩已彰。’曰:‘争奈处处无踪迹。’ 师曰:‘一任拖泥带水。’”《五灯》卷19《元佑》“藏六”固然是高深的境界,但如果执着于此种观念而沾沾自喜,认为这样就如羚羊挂角全无踪迹可寻,仍是拖泥带水缺乏干净利落,尚非彻悟。禅宗还进一步指出,仅仅“藏六” 还不够,因为被动地内敛,一旦遇到诱惑,极可能重新生起攀援之心,从而为野干所啖。只有修行到无纤毫罣碍的地步,才能一了百了,故正觉禅师谆谆告诫: “汝胸中不得着个元字脚。若有余未尽,千生万劫带累汝在。藏六直如龟慎缩,骨头奈有卦文何!有恁么病痛底禅和子,更须是透一遍去。”《宏智广录》卷4
除“防六贼”、“龟藏六”之外,《涅槃经》还用“牧牛”、“调象”来比喻调养心性。佛经常以狂野的牛比喻人心,以牛贪草料象征见取。《涅槃经》说: “良田平正,无诸沙卤恶草株杌,唯悕天雨。言调牛者,喻身口七。良田平正,喻于智慧。除去沙卤恶草株杌,喻除烦恼。”卷2“凡夫之人不摄五根,驰骋五尘,譬如牧牛,不善守护,犯人苗稼。……如善牧者,设牛东西啖他苗稼,则便遮止不令犯暴。菩萨摩诃萨亦复如是,念慧因缘故,守摄五根,不令驰散。” 卷22“牧牛”之喻,是禅林用来形容调心的典型意象。醉象狂暴,多有杀戾之心,《涅槃经》以之比喻冥顽不灵之心:“譬如醉象,狂马矣暴恶,多欲杀害。有调象师,以大铁钩,钩斫其顶,即时调顺,恶心都尽。一切众生,亦复如是。贪欲嗔恚愚痴醉故,欲多造恶。诸菩萨等,以闻法钩斫之令住,更不得起造诸恶心。”卷25禅林沿用此喻,感叹心性未调伏者的迷失:“经年度月,担擎人我。狂象无钩,不能制伏。坏净莲池,图个什么!”《汾阳录》卷上禅宗甚至将之目为众恶之首。“夫散心者,恶中之恶,如无钩醉象蹋坏华池,穴鼻骆驼翻倒负驮。疾于制电,毒逾蛇舌!”《宗镜录》卷44
2.圆融通达的语言观
“防六贼”、“龟藏六”、“牧牛”、“调象”,都是渐修之门。《涅槃经》的开悟论,更注重顿悟成佛。在大乘经典中,《法华经·提婆达多品》龙女发心而成就佛道,《楞伽经》卷4说:“无所有何次!”指出成佛并没有什么次第可说。《华严经》卷10云:“初发心时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涅槃经》卷38说:“发心毕竟二不别”,可见中国佛教,到了隋唐之间,发心顿入佛道,已成多数学者的共识。《涅槃经》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为佛教史上宣扬顿悟的范例:“波罗奈国有屠儿,名曰广额。于日日中,杀无量羊。见舍利弗即受八戒,经一日一夜。以是因缘,命终得为北方天王毗沙门子。”卷19此种直截明快的方式,深为注重顿悟的禅宗所激赏:“若顿见真性,即一念成佛。故知利钝不同,迟速在我。”《宗镜录》卷17“一念相应一念成佛,一日相应一日成佛,何须数劫渐渐而修?”同上卷14
一念成佛的顿悟法门,在时间上将历劫苦修化为一念回向,在程式上将复杂繁琐的步骤一扫而空。这在《涅槃经》语言观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涅槃经》中有一则著名的记载,说释尊为太子时所生之子善星比丘,出家后“虽复读诵十二部经获得四禅,乃至不解一偈、一句、一字之义”,终于退失所得之解脱,以生身堕于无间地狱卷33。 可见,即使诵读了再多的佛经,如果不能了悟其精髓,也不免沦陷地狱。禅宗清醒地意识到,“善星比丘诵得十二部经,犹自不免轮回,为不见性。善星既如此,今时人讲得三五本经论,以为佛法者,愚人也”《第六门血脉论》。 认为与其像善星那样,还不如过随缘适性的生活。 《临济录》:“如善星比丘,解十二分教,生身陷地狱,大地不容,不如无事休歇去。饥来吃饭,睡来合眼,愚人笑我,智乃知焉。”  缘此,禅宗对玩弄文字概念之徒大张挞伐:“是不是,非不非,是即龙女顿成佛,非即善星生陷坠。” 《证道歌》有一种外道,以有、无、亦有亦无、非有非无等四句,衍为百义,义寓双关,是非两可,以致于以不是为是,不非为非,这种概念游戏,徒增无明,损害正见。从是的角度看,法华会上龙女献珠,佛为说法,龙女顿悟无生法忍,疾得解脱;从非的角度看,善星比丘因不解佛经真实之义,妄加揣测,自以为是,反成谤法,而堕于恶道。禅林运用奇特的机法,说明语言文字的不可执着,表征着对《涅槃经》不立文字精髓的深邃领悟。如孚上座即以坐化入灭的方式,表征着《涅槃经》不立文字的精髓。《坛经·机缘品》:慧能听尼诵读《大涅槃经》,即知妙义,遂为其解说。“尼乃执卷问字,师曰:‘字即不识,义即请问。’尼曰:‘字尚不识,焉能会义?’师曰:‘诸佛妙理,非关文字!’” 《五灯》卷7《孚上座》:“一日谓尚书曰:‘来日讲一遍大《涅槃经》,报答尚书。’书致斋茶毕,师遂升座。良久,挥尺一下曰:‘如是我闻。’乃召尚书,书应诺。师曰:‘一时佛在。’便乃脱去。”  
《涅槃经》中对“仙陀婆”的描述也反映了对不立文字的提倡。古代西印度有盐、铁、马、水等四种名产。当时有一个国王,国王有一个非常乖巧伶俐的大臣。国王如果需要四种名产中任何一物,只须呼“仙陀婆,仙陀婆”,该大臣即知国王索求何物。经文以此说明“如来微密之教难可得知,唯有智者乃能解我甚深佛法,非是世间凡夫品类所能信也”卷9。 禅林沿用此意,用“仙陀”、 “仙陀客”、“仙陀婆”形容能自在契入师家机法,通过语默动静即能正确判断对方所要表达意旨的禅客或弟子。“仙陀婆事行行办,舜若多身处处宜”《宏智广录》卷8, 系在本意上运用此典。禅林更习用“仙陀”象征领会语言未发之前的意旨:
文殊白槌报众知,法王法令合如斯。会中若有仙陀客,不待眉间毫相辉。 《古尊宿》卷39《光祚》
世尊升座,大众云集,文殊白槌说“谛观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世尊便下座。所谓“如是”,即是如其本然。既然如其本然,任何言说都是对它的污染,因此世尊下座,不再说法。光祚颂古谓法会之上如果有根性颖悟的禅客,不必等到佛陀眉间放光滔滔说法,即能领悟佛陀的意旨,正所谓“谁是仙陀?未言先领!” 《圆悟录》卷20雪窦颂古则在此基础上翻转一层:“列圣丛中作者知,法王法令不如斯。会中若有仙陀客,何必文殊下一槌!”《碧岩录》第92则。《古尊宿》卷28《清远》:“遍界不藏全体露,丝毫有见事还差。会中谁是仙陀客?不动纤尘便到家。真实到家之者,得意忘言。伶俜在外之人,随情起解。情解既起,名相是兴。言意两忘,十方咸畅。”  仙陀客得意忘言,根本用不着举扬纤毫语言的尘埃。
《涅槃经》摒弃语言文字,但经文自身却洋洋洒洒,雄奇奔放,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并且妙喻层出,如黄钟大吕,宫商迭奏,这与其摒弃语言文字的主张并不相悖。《涅槃经》虽多立巧比妙譬,却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譬喻的局限性,提出“以非喻为喻”、“遍喻非真实”的观点,提示学人在领会譬喻之旨的同时,要见月忘指,不可粘着于语言文字:“如来有时以因缘故,引彼虚空以喻解脱,如是解脱即是如来。真解脱者一切人天无能为匹,而此虚空实非其喻。为化众生故以虚空非喻为喻。……非喻者,如无比之物不可引喻,有因缘故可得引喻。如经中说面貌端正犹月盛满,白象鲜洁犹如雪山,满月不得即同于面,雪山不得即是白象。善男子,不可以喻喻真解脱,为化众生故作喻耳,以诸譬喻,知诸法性皆亦如是。”卷5“云何遍喻?……凡所引喻不必尽取,或取少分或取多分,或复全取。……譬如有人初不见乳转,问他言乳为何类,彼人答言如水、蜜、贝。水则湿相,蜜则甜相,贝则色相。虽引三喻,未即乳实。”卷29这是相当通达圆融的语言观。作为对精彩譬喻的反拨,《涅槃经》以悟为准则,提出了著名的“粗言及软语,皆归第一义”:
诸佛常软语,为众故说粗。粗语及软语,皆归第一义。《涅槃经》卷20。按禅宗典籍引此二句时,常作“粗言及细语,皆归第一义”,参《正法眼藏》卷3之下、《五灯》卷13《文邃》、卷19《法泰》、《古尊宿》卷25《守芝》、卷28《清远》、《续古》卷2《真歇了》、卷3《佛性泰》等。
之所以“粗言”、“软语”皆归第一义,是因为“种种声教,若微若著,若权若实,皆为佛道而作筌蹄”《宗镜录》卷29。 禅宗发挥此义,极富活力与生机。《五灯》卷13《文邃》:文邃禅师与道士论义,道士立义曰: “粗言及细语,皆归第一义。”文邃说:“道士是佛家奴。”道士曰:“太粗生!” 师曰:“第一义何在?”道士无语。  洞明个中三昧,即可获得应机说法的透脱与自由,信手拈来触处春:“开口有时非,开口有时是。粗言及细语,皆归第一义。释迦老子碗鸣声,达摩西来屎臭气。唯有山前水牯牛,身放毫光照天地。” 《五灯》卷19《法泰》“粗言及细语,皆归第一义。三家村里老婆,恶口厮骂,秽语厮争,尽是面门放光,助佛扬化。”《续古》卷2《真歇了》  但如果将这种机法运用得过了头,则又陷于新的执着,对此仍然要予以拂除。有僧问投子:“一切声是佛声,是不?”投子云:“是。”僧云:“和尚莫屎沸碗鸣声。”投子便打。僧又问:“粗言及细语,皆归第一义。是否?”子云: “是。”僧云:“唤和尚作头驴,得么?”投子便打《五灯》卷5《大同》。 投子的举措,旨在打破文字执着等一切计较分别。僧人举出“一切声是佛声” 及《大涅槃经》“粗言及软语,皆归第一义”二句,问其义对错,投子均予肯定的答复,是拈提“即文字之平等一味之禅”之旨。其僧执着文字,堕于恶平等的见解,乃以屎沸、碗鸣声亦是佛声,呼和尚为一头驴亦归第一义来反问投子,投子遂予一打,以使他放下偏执。
3.应病与药的对治门
《涅槃经》尤其注重对治之门。所谓对治,意为否定、遮遣,指以道断除烦恼等。佛教四悉檀之一即是对治悉檀,指佛随应众生之心病,而以法药对治众生各自的烦恼恶业,亦即应病与药,如为破贪欲而说不净观,为破嗔恚而说慈悲观,为破常见而说空教,为破断见而说有门。经文说:“深乐观察诸对治门。所谓苦乐、常无常、净不净、我无我、实不实、……为无为、断不断、涅槃非涅槃、增上非增上。常乐观察如是等法对治之门。”卷1“为计常者说无常想;计乐想者为说苦想;计我想者说无我想;计净想者说不净想。”卷4《涅槃经》的对治门和《维摩经》不二法门,深刻影响了禅悟思维,慧能在《坛经》中即提出了著名的“三十六对”理论。禅宗充分运用这一法门,用真实对虚妄,用非心对即心,用彼岸对此岸,用静寂对躁动,用清醒对昏沉:“为有妄故,将真对妄。推穷妄性本空,真亦何曾有故。故知真妄总是假名,二事对治,都无实体” 《传灯》卷5《本净》, “即心即佛,是无病求病句;非心非佛,是药病对治句”同上卷7《自在》, “此岸与彼岸,是相待对治之说”同上卷13《宗密》, “对治者,以寂寂治缘虑,以惺惺治昏住。用此二药,对彼二病,故名对治”《永嘉集》。 但是,纵使对这个微妙法门本身,也不能执着,一旦执着,又会成为心病。所谓本自无缚,不用求解,因此禅宗又说“不脱对治门是生死业”《传灯》卷6《慧海》, “分别凡圣,烦恼转盛。计较乖常,求真背正。双泯对治,湛然明净”同上卷30《法融》, “如来为有心者说有生死,菩提对烦恼得名,涅槃者对生死得名,此皆对治之法。若无心可得,即烦恼菩提亦不可得,乃至生死涅槃亦不可得”《无心论》。 
对治法门注重接机方法,《涅槃经》提倡“应病与药”的机法。经文以医师对症施药,喻佛菩萨等顺应所对之根机而说法。禅宗师家接引学人时“皆应病与药,随根悟入者,不可胜纪”《五灯》卷10《文益》, “善知识者观机设教,应病与药成就众生,种种方便亦复如是”《古尊宿》卷44《克文》, “佛子之心,无非利乐。众生界中,应病与药。或呈佛手,或出驴脚。我宗赫然,莫错莫错”。同上卷45《克文》一大藏教、五家七宗的门庭施设都可以看作是应病与药,《碧岩录》第87则:“世尊四十九年,三百余会,应机设教,皆是应病与药。”《慈明四家录·慈明圆》:“诸佛出世,善巧多方。一大藏教,应病与药。”  
这种应病与药的机法,也好像“黄叶止啼”。《涅槃经》说,如来见众生欲造诸恶时,就为他们说三十三天之常乐我净,使闻者心生喜乐而勤作善业,断止其恶。然此实乃生死,属无常、无乐、无我、无净,言“常乐我净”者,是如来为度化众生的方便言说,就好像婴儿啼哭时,父母用杨树的黄叶当作金子给小儿,让他停止啼哭。然而黄叶并不是真金,只不过是父母的方便设引卷20。 
对这种机法,禅宗尤为欣赏。禅师在上堂时,提醒参学者自悟自肯,而不可粘着于语言:“汝等诸人各自回光返顾,莫记吾言。汝无始劫来背明投暗,妄想根深,卒难顿拔,所以假设方便,夺汝粗识,如将黄叶止啼。”《传灯》卷11《慧寂》“如来所说皆为化人,如将黄叶为金止小儿啼,决定不实。若有实得,非我宗门下客,且与你本体有甚交涉。”《古尊宿》卷2《希运》 晦堂禅师甚至将全部佛教理论都视为黄叶止啼:“祖师西来,只要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立文字,乃至三乘十二分教,如将黄叶作金钱,权止小儿啼哭。” 《黄龙四家录·晦堂心》庞蕴的诗,形象地描摹出未明本心者欣乐听闻方便之门,而不睹至理的幼稚可笑:“孙儿正啼哭,母言来与金。捻他黄叶把,便即正声音。”《庞居士语录》卷下僧问:“如何是道,如何是禅?”禅师答云:
有名非大道,是非俱不禅。欲识此中意,黄叶止啼钱。《传灯》卷9《公畿》
道本无名,一旦形诸名字,即乖本体;是非相煎熬,即与禅相远。因此,所谓“道”、“禅”,都是黄叶止啼,于不可安立名字的道上,强名之曰道;于无是无非的禅境中,权且名之曰禅。对于觉悟之人来说,“六窗不着闲光景,七处休寻古佛心。放下不行凡圣路,敢将黄叶当黄金?”《续古》卷2《古岩璧》  不住途中,直趣菩提。
4.超越对立的不二门
明心见性的顿悟方法是不二法门。烦恼即涅槃,贪欲即是道,并不是断尽烦恼方可入于涅槃。如果想断烦恼而入于涅槃,必然会为涅槃所缚。只有证得烦恼涅槃一如,才是无缚,才是真正入于涅槃。道生《注维摩诘经》卷2:“既观理得性,使应缚尽泥洹,若必以泥洹为贵而欲取之,即复为泥洹所缚。若不断烦恼即是入泥洹者,是则不见泥洹异于烦恼,则无缚矣。”大正藏第38册。  《涅槃经》深得中道不二的三昧:“明与无明,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卷8
慧能深得此旨,宣称“佛法是不二之法”《坛经·行由品》。 在不二法门中,明无明、善恶、我无我等边见皆得到泯除。禅宗将明与无明的无二之性,归结为本心的超越性,如慧能在回答“如何是大乘见解”时说:“明与无明,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坛经·宣诏品》, “善恶虽殊,本性无二。无二之性,名为实性”《坛经·忏悔品》,  “学道之人,一切善念恶念,应当尽除。……无二之性,是名实性”《坛经· 顿渐品》。 凡此,都深深地烙上了《涅槃经》不二思想的印痕。
《涅槃经》在阐说明与无明不二之理时,有两则著名的譬喻,一是“功德天黑暗女”喻,一是“二鸟”喻。经文以鸳鸯一类的雌雄二鸟,和功德天黑暗女二姊妹,同游而不相离,喻常与无常、苦与乐、空与不空等事理二法,常相即而不离:“是苦、无常、无我等法,亦复如是,不得相离。”卷8对此禅宗的体证是:“世法即如,故皆常住。谓因乖常理,成三界无常。若解无常之实,即无常而成常矣。则常与无常,二理不偏。故《涅槃经》况之二鸟,飞止同居。今于道场,证知一切世间无常,即真常理。”《宗镜录》卷7
在后则譬喻中,佛告诉迦叶说,有位女子想进入长者的房舍,她端正美艳,身上缀着璎珞,自称是功德大天,所至之处,能变现出种种珍宝。主人听罢心生欣喜,燃香散花供养,恭敬礼拜。此时门外又来一女,容颜丑陋,衣衫褴褛,皮肤皴裂,自称是黑暗之女,所至之处能使其家所有财宝损毁。主人听罢,严词以拒。其女称屋中那位美女即是其姊,与自己一起进止,如果不让自己进入,其姊也不可逗留。主人询问美少女,美少女说确实如此,两人一起进止,所至之处, “我常作好,彼常作恶;我常利益,彼常作衰。若爱我者,亦应爱彼”。主人说,既然有这样的好恶之事,我一个都不要。二女又相随至一贫家,贫人心生欢喜,迎请入内。经文以此说明“菩萨摩诃萨亦复如是,不愿生天,以生当有老病死故。是以俱弃,曾无爱心。凡夫愚人,不知老病死等过患,是故贪受生死二法”卷12。 这段绘声绘色情理丰赡的经文,深为禅宗所激赏。“不敬功德天,不忌黑暗女”成为禅宗超越相对观念的响亮口号。禅宗运用此典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的意趣:
1不思善不思恶。“一念心清净,佛居魔王殿。一念恶心生,魔王居佛殿。……老僧恁么举了,只恐你诸人见兔放鹰,刻舟求剑。何故?功德天、黑暗女,有智主人,二俱不受!”《五灯》卷12《继成》
2不断妄不求真。“问:‘承古有言真心妄心是如何?’师曰:‘是立真显妄。’曰:‘如何是真心?’师曰:‘不杂食。’曰:‘如何是妄心?’师曰:‘攀缘起倒是。’曰:‘离此二途,如何是学人本体?’师曰:‘本体不离。’ 曰:‘为什么不离?’师曰:‘不敬功德天,谁嫌黑暗女?’”禅林颂不敬功德天不嫌黑暗女:“是真是妄,披金择沙。同门出入,宿世冤家。”《颂古》卷27方庵显颂
3不落有为不落无为。“上堂:‘有一人朝看《华严》,暮观《般若》,昼夜精勤,无有暂暇。有一人不参禅,不论义,把个破席日里睡。于是二人同到黄龙,一人有为,一人无为。安下那一个即是?’良久曰:‘功德天,黑暗女,有智主人,二俱不受。’”《五灯》卷17《慧南》
4随缘任运的平常心。“功德天,黑暗女,有智主人,二俱不受。毕竟如何?大尽三十日,小尽二十九。”《续古》卷4《山堂洵》“水牯牛饱卧斜阳,担板汉清贫长乐。粥足饭足,俯仰随时。……山家活计,淡薄长情。不敬功德天,谁嫌黑暗女?有智主人,二俱不受。”《五灯》卷20《道颜》  “寒时向火坐,火本实无烟。不忌黑暗女,不求功德天。”《庞居士语录》卷中
《涅槃经》运用中道不二法门,提醒学人不可落于断常的对立:“解脱亦尔,不可说色及以非色,不可说空及以不空。若言空者,则不得有常乐我净;若言不空,谁受是常乐我净者?以是义故,不可说空及以不空。”卷5“修一切法常者堕于断见,修一切法断者堕于常见。如步屈虫要因前脚得移后足,修常断者亦复如是。”卷8断常二见,是外道偏见。外道的各种恶见虽有多种,总起来看皆不出断常二种,因此佛教主张远离断常。禅宗也力倡剿绝断常二见,所谓“修行恐落断常坑”《证道歌》, “劝人天,听了义,直出轮回生死际。当处无心空不生,永弃断常能所地”《汾阳录》卷下。 超越断常的禅心,即是圆满光华的大圆镜智:
君不见自心非断亦非常,普在诸方不入方。亦复不依前后际,又复非圆非短长。寂然无生亦无灭,非白非黑非青黄。《善慧录》卷3
对断常二见的破除,使禅者获得如下的禅悟体验:
1超越修证。“‘既无佛可成,和尚还得佛用否?’师曰:‘心尚自无,用从何有。’曰:‘茫然都无,莫落断见否?’师曰:‘本来无见,阿谁道断!’” 《传灯》卷28《慧忠》
2超越有无。“若执本清净、本解脱、自是佛、自是禅道解者,即属自然外道;若执因缘修成证得者,即属因缘外道;执有即属常见外道;执无即属断见外道;执亦有亦无即属边见外道;执非有非无即属空见外道,亦云愚痴外道。” 《古尊宿》卷2《怀海》善慧大士偈云:
如来举身相,为顺世间情。恐人生断见,权且立虚名。假言三十二,八十也空声。有身非觉体,无相乃真形。《临济录》引
如来境界是超越了三界的涅槃境界,根本没有所谓的形相可言,只不过为避免世人落于断见,遂顺应世间,起了个“如来”的名字,说如来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实际上,有形体相状即非如来,它的真实本体乃是无名无相的本心。 “修行恐落断常坑,其断见者,断灭自心本妙明性,一向心外着空滞禅寂;常见者,不悟一切法空,执着世间诸有为法,以为究竟也。”《大慧录》卷26  佛教性宗明有,性宗谈空,禅宗则是空有不立的中道。《宗镜录》卷45: “是以若偏执相而成妄,定据性而沉空。今则性相融通,真妄交彻,不堕断常之见,能成无尽之宗。”  禅宗运用金刚般若,随说随扫,说如果执着于不落断常,则这种执着的本身又堕入了新的断常。为了纠此弊端,禅宗对之进行反拨,谓修行者不须畏落断常坑,这就是普智禅师所说的:“佛道皆因何法成?悟心无体荡无明。莫怕落空沉断见,万法皆从此处生。”《宗镜录》卷90
3超越圣凡。“本色衲僧,塞除佛祖窟,打破玄妙门,跳出断常坑,不依清净界。”《五灯》卷17《从悦》由此生发出色身法身不二的感悟。《坛经·机缘品》中对“外道断常邪见”、“色身外别有法身”的见解进行了激烈的批评,色身法身不二,遂成禅林共识。《宗镜录》卷98:“若舍生灭断常之见,则心佛现前,顿成佛体。经明若计灵智之心是常,色是败坏无常者,则外道断常之见。”
4超越见闻。“所有见闻,皆堕断常,不成玄妙。”《宗镜录》卷38这种观点导向了禅宗不立文字注重内心体验的方向。禅宗还提出超越断常的方法,这就是用华严的六相十玄来救治。《宗镜录》卷1:“须以六相义该摄,断常之见方消;用十玄门融通,去取之情始绝!”同书卷46:“又若究竟欲免断常边邪之见,须明华严六相义门。”  《华严经》、华严宗的要旨在于圆融,在珠光交映的圆融境中,以断常为代表的一切对立见解都如红炉片雪,消解得无影无踪。
《涅槃经》还以“涂毒鼓”表示剿绝情识的峻烈机法。“涂毒鼓”亦是《涅槃经》中著名的譬喻:“譬如有人以杂毒药用涂大鼓,于大众中击之发声,虽无心欲闻,闻之皆死,唯除一人不横死者。是大乘典《大涅槃经》亦复如是,在在处处诸行众中有闻声者,所有贪欲嗔恚愚痴悉皆灭尽。”卷9此喻同样为禅林称引,禅宗既将佛祖言词视为击涂毒鼓,《圆悟录》卷13:“诸佛密语,正如击涂毒鼓。未拟议前先蹉过,才思量处隔千山。”  也将宗门剿绝情识的接人方法喻为击涂毒鼓。《续古》卷4慈航朴颂:“击涂毒鼓,驾铁牛机。万里不留行,十方俱坐断。”  马祖接引百丈时,震威一喝,使百丈根尘震落,三日耳聋,这种峻烈的机锋,在禅宗看来,如同击涂毒鼓。《圆悟录》卷16: “要会三日耳聋,正如击涂毒鼓,闻者丧身失命。”  禅宗指出,“振涂毒鼓” 的作略,“掣电未足以拟其迅,震雷未足以方其威”《圆悟录》卷17。 禅师在示众时,不无自豪地宣称这种机法的直截痛快:
龙门若为作端午?打动众人涂毒鼓。髑髅破后遣谁闻,鉴觉尽时敢言普。 《古尊宿》卷28《清远》
还如涂毒鼓当轩,一击闻之皆脑裂。无边烦恼悉蠲除,夙业旧殃汤沃雪。 《大慧录》卷16
打动涂毒鼓,使人耳聋脑裂,情识荡尽,意念断绝,使他过去所造的罪业如沸汤沃雪般消除,即可复活自性的妙用,获得普天普地悉真如的体验。
四、《涅槃经》与禅宗的境界论
《涅槃经》的境界论以超越为特性,表征着悟者独特的生命体验:“如来之身非身是身,不生不灭,不习不修。……无有动摇。……非行非灭。……非有非无,非觉非观。……不可睹见,无有相貌。……非身非不身,不可宣说。”卷3禅宗的境界论也以超越为根本精神。禅宗指出,《涅槃经》以“如如”为极则,《从容录》第69则:“南泉问座主:‘《涅槃经》以何为极则?’ 主曰:‘以如如为极则。’泉云:‘唤作如如,早是变也!’”  所谓“如如” 即是万物真实不变的本性,一旦形诸语言,即破坏了其超越性。因此,从第一义说,涅槃的境界是不可言说的禅悟境界。《涅槃经》的境界论,表现为超越无常的涅槃妙有、不即不离的处世禅机、小大一如的空间意识、一切现成的现量境界。凡此,都对禅宗思想产生了深远而广泛的影响。
1.超越无常的涅槃妙有
《涅槃经》的境界论,首先表现为对妙有的体证。般若证空,涅槃证有。小乘修行的最基本指导思想是“四念住”,一是观身不净,二是观受是苦,三是观心无常,四是观法无我:众生身不净,但众生认为是净,这是颠倒见;众生所受皆苦,但众生认为有乐,这是颠倒见;众生心行无常,但众生认为有常,这是颠倒见;一切法无我,而众生认为有我,这是颠倒见。这就是众生的净、乐、常、我四颠倒见。而“三法印”就是对治这四颠倒见的。小乘佛教用来判别是不是佛教的“三法印”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小乘佛教视世俗世界为 “无常、苦、无我、不净”,认为从无常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唯一出路,是离开世俗世界,灰身灭智。小乘认为,凡是有为法都是无常迁变的,一切法无自性,都是因缘所生,都是空。如果说诸行有常、诸法有我,就是外道。
小乘佛教这种观点受到大乘教派的激烈抨击。按照般若类经典的看法,小乘虽然提出“三法印”,但其对世俗世界和涅槃的理解,仍是以“实有”的认识为基础。而般若类经典认为,假有性空即是实相,实相即是涅槃。但般若类经典的这种观点同样容易使人产生虚幻感,这就有待于涅槃类经典来弥补,《涅槃经》正是为弥补般若空宗把“空”讲过头而建立的一种新体系。《涅槃经》判决本经出自般若波罗蜜,又高于般若波罗蜜。它在般若宣扬一切皆空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以出世间为“不空”,即“菩提涅槃”亦有常,它可以用法性、法身、如来、般若、菩提、解脱、涅槃等等来表述,与“无常、苦、无我、不净”相对立,是 “常乐我净”。世俗人把世间的“无常、苦、无我、不净”误认为“常乐我净”,这是颠倒的认识,简称“四颠倒”。“二乘人”据此否认有出世间的“常乐我净”,这也是“四颠倒”。《涅槃经》中大力破除这八种颠倒。小乘破世俗有,大乘又破小乘有,建立涅槃真实,《涅槃经》提出“常、乐、我、净”为涅槃的四德,与众生的四颠倒见相对立:达涅槃境之觉悟为永远不变之觉悟,谓之常;其境界无苦而安乐,谓之乐;自由自在,毫无拘束,谓之我;无烦恼染污,谓之净卷23。 换言之,“常”即永恒性,是法身的特质;“乐”是超乎世间无常之感官享受的乐,是永恒的精神宁静,是涅槃的性质;“我”是绝对自由的我,是佛如来的性质;“净”是“纯清无染”的大净,是佛性的性质。这是对大乘般若空宗理论的进一步发展。本来,在外道学派及正统婆罗门教中也讲常乐我净四义,原始佛教已对其极力反对,大乘佛教也同样反对。本经偏偏又采用此四德之名,这是因为名相虽同,本质却异:“佛教涅槃的常乐我净,即解脱即如来之自体,非离自体另有一常乐我净;外道们则系离自体外而另有一常乐我净之境,或称梵境或称彼岸,此所以彼此大大不同之处。”张曼涛《大般涅槃经中的涅槃思想》,《华冈佛学学报》第2期。  
真常即是真我。“我库藏中无如是刀”是《涅槃经》关于真我的一则譬喻。迦叶问佛:“非圣凡夫有众生性皆说有我”,岂不与涅槃四德的“我”相混淆?佛遂设喻说,譬如王子与贫人,相互来往。贫人见王子有一宝刀,心中贪著。王子后来因事带着宝刀流亡他国。贫人在一人家寄宿,梦中惦念宝刀,被拘至王所。贫人自言未曾触摸过宝刀,说起宝刀的形状也是风马牛不相及,国王遂恢复了他的自由,说王室库藏内并无此刀。后来王子回国继位,问诸臣是否见过宝刀,众人都说见过,但没有一个能够说准确:
菩萨摩诃萨亦复如是,出现于世,说我真相。说已舍去,喻如王子持净妙刀逃至他国。凡夫愚人说言一切有我,如彼贫人止宿他舍,呓语刀刀。……如是众生不知我相,喻如诸臣不知刀相。……为断如是诸邪见故,如来示现说于无我,喻如王子语诸臣言:“我库藏中无如是刀。”善男子,今日如来所说真我,名曰佛性。如是佛性,我佛法中喻如净刀。卷8
经文用“王子持净妙刀逃至他国”,喻菩萨说真我之相后恐人执着故将它舍去;用“诸臣不知刀相”,喻众生不知真我相;以“我库藏中无如是刀”,喻如来为对治诸邪见而说无我;以实有宝刀,喻如来所说真我。禅林喜用“我王库内无如是刀”来作为对知解、言语、各种施设门庭的摒弃,以否定的形式达到对真我、佛性的认识:“是故示三玄三要、四料简、四宾主、金刚王宝剑、踞地师子、一喝不作一喝用、探竿影草、一喝分宾主、照用一时行,许多络索,多少学家抟量注解。殊不知我王库内无如是刀。”《续古》卷3《圆悟勤》“问: ‘离四句,绝百非,请和尚道。’师曰:‘我王库内无如是刀。’”《五灯》卷13《大安省》“知解不消,皆为毒药,尽向生灭中取,真如之中都无此事,故云:我王库内无如是刀。”《古尊宿》卷2《希运》“将此狂解递相沿袭,……苦哉苦哉,我王库中无如是刀。”同上卷40《文悦》可见,《涅槃经》认为如来宣扬“无我”只是权宜之说,“为修空故说言诸法悉无有我” 卷7, 实则涅槃具有纯净圆满之三德。《涅槃经》云:
犹如伊字三点,若并则不成伊,纵亦不成。如摩醯首罗面上三目,乃得成伊三点,若别亦不得成。我亦如是,解脱之法亦非涅槃,如来之身亦非涅槃,摩诃般若亦非涅槃,三法各异亦非涅槃。我今安住如是三法,为众生故名入涅槃,如世伊字。卷2
悉檀字∴伊字由三点组成,此三点既非纵列,亦非横列,乃呈三角形状,故以譬喻物之不一不异、非前非后。摩醯首罗面上之三目,其状如伊字之三点。伊字三点喻如来之身、般若、解脱等三德。由于此三德具有相即不离之关系,由此三德而成涅槃实义,譬如伊字系由三点组成。此三德任举一德亦即涅槃,一德即具三德。法身、般若、解脱原本一体,以其所显之相言,而有三德,究其实质则仍为一。禅僧对此段经文尤为激赏,宣称“吾尝究《涅槃经》七八年,睹三两段义似衲僧说话”,并举出例证说:“吾教意如∴字三点。第一向东方下一点,点开诸菩萨眼。第二向西方下一点,点诸菩萨命根。第三向上方下一点,点诸菩萨顶。此是第一段义。”又曰:“吾教意如摩醯首罗,擘开面门,竖亚一只眼。此是第二段义。”又曰:“吾教意犹如涂毒鼓,击一声远近闻者皆丧,此是第三段义。”《五灯》卷7《岩头》禅者以“法身寂灭体,三一理圆常” 《传灯》卷10《景岑》来赞叹涅槃三德融合无间不可分割的关系。
《涅槃经》中形容佛性之常的妙喻是“肥腻”。经文云:“雪山有草名曰肥腻,牛若食者纯得醍醐。”卷8肥腻是产于雪山喜马拉雅山的一种草。据传,牛若食此草,所出即为醍醐。通常情况下,提炼牛乳必须经过由酪至生酥、熟酥而至最高之美味,方称醍醐。经文以牛食肥腻即能出醍醐,比喻众生觉悟佛性而得真常佛果。正觉禅师“六窗未晓,皓然一片虚明。三际齐平,泊尔十方洞照。白牛饱于肥腻,稳卧雪山”《宏智广录》卷5, 即用此典,意谓当眼耳鼻舌身意清净无染时,心窗玲珑明澈;当过去现在未来圆融一体时,心镜鉴物无遗。调养纯熟的心性,犹如饱食肥腻的白牛,稳卧在雪山,不再驰骛于凡俗之境。禅宗诗歌以一幅幅优美的境象,吟咏了佛性的纯洁、永恒、安详:“雪山肥腻更无杂,纯出醍醐我常纳”《证道歌》, “妙峰孤顶偏肥腻,人产灵苗不触地。翠叶无风常自摇,清香那逐春光媚”《颂古》27丹霞淳颂,  “密密用,细细行,本智虚融与理冥。露地白牛肥腻饱,拥蓑人驾雪山耕” 《宏智广录》卷4。
2.不即不离的处世禅机
《涅槃经》汲取中道思想精华,使涅槃具有中道的性质,如经文卷27云: “中道者名为佛性”,“中道之法名为佛性,是故佛性常乐我净”,“众生起见凡有二种,一者常见,二者断见。如是二见不名中道,无常无断乃名中道”, “中道者即名为佛,佛者名为涅槃”。涅槃中道体现在处世态度上,是存在而超越、在尘而不染的内证体验:“佛不染世法,如莲花处水。”卷2“一切诸法皆如幻相,如来在中以方便力无所染著。”同上“云何处浊世?不污如莲华。云何处烦恼?烦恼不能染。如医疗众病,不为病所污。”卷3 《涅槃经》指出,以无分别心来处世,就会怨亲平等,无爱无嗔:“若有一人以刀害佛,复有一人持□檀涂佛,佛于此二若生等心。”卷3“观金与土平等无二,刀破右胁左涂□檀,于此二人心无差别。等视怨亲心无异相,此师真是世之良医。”卷19受此影响,禅宗也力倡毁誉不二的处世禅机:“心与空相应,则讥毁赞誉,何忧何喜;身与空相应,则刀割香涂,何苦何乐!” 《永嘉集》“禅门要旨,无是无非。涂割怨亲,不嗔不喜。”《禅源诸诠集都序》卷1“身心如幻化,满眼没怨亲。”《庞居士语录》卷下也正是从中道不二出发,《涅槃经》将烦恼与涅槃视为一体,“说佛性者亦复如是,非即六法,不离六法。善男子,是故我说众生佛性,非色不离色,乃至非我不离我”。延寿指出,《涅槃经》六盲摸象喻各执五阴等六法以为佛性,虽然六法不是佛性,但佛性也不离六法。《宗镜录》卷80:“如头足之中,既无有象,不可即也;头足之外,亦无别象,不可离也。非即非离,非内非外,而得言象。众生佛性亦复如是,非即六法,非离六法。非内非外,故名中道,名为佛性。”  禅宗对《涅槃经》“四山”之喻的运用也表征了生死即涅槃的体验。《涅槃经》云:
如我昔告波斯匿王:“大王,有亲信人从四方来各作是言:‘大王,有四大山从四方来欲害人民。’王若闻者当设何计?”王言:“世尊,设有此来,无逃避处,惟当专心持戒布施。”我即赞言:“善哉大王,我说四山即是众生生老病死。生老病死常来切人,云何大王不修戒施?”卷29
四山相逼,谓人身无常,常为生、老、病、死四苦所逼迫,而无所逃逸。老山指人之渐渐老迈,容色枯悴,精神昏昧,故老山能坏一切壮年盛色。病山指人之四大不调,身心疲惫,故病山能坏一切强健。死山指人之身尽命终时,四大悉灭,故死山能坏一切寿命。禅宗运用“四山”之喻说明看透生命的虚幻。“问: ‘四山相逼时如何?’师曰:‘五蕴皆空。’”《传灯》卷15《大同》 五蕴皆空,四大非有,即可超越质碍生命。看透生命的虚幻,就不会为四山所逼,做自己的主宰。禅宗注意启发学人承当生老病死中的自主性:“朝阳云掩,夜月收光。四山烟雾起,大地绝纤埃。正当与么时,什么人作主?”《古尊宿》卷9《慈照》当成为自己的主宰时,便可获得自由自在的生命情境。归宗偈: “独步四山顶,优游三大路”《祖堂集》卷15《归宗》, 展示了超然于四山、雍容娴雅顾盼生雄的气度,引起了禅者的景羡。清远偈:“崖头浮图示其相,台上野云飞不住。周游独步或可追,锦绣谷中归舍去。”《古尊宿》卷30《清远》即是对归宗的“周游独步”表示了无限向往。而曹山接引学人时,更以超拔的悟性,表示了生死即涅槃的体验:“问:‘四山相逼时如何?’师曰: ‘曹山在里许。’曰:‘还求出也无?’师曰:‘在里许,即求出。’”《五灯》卷13《本寂》明知自身“在里许”,却能够泰然处之,并没有“求出” 的意念,这本身就已经超出了“四山”,不为其所逼了。
《涅槃经》存在而超越的禅机,与其对世谛即第一义谛的体证相关。《涅槃经》指出:“世谛者即第一义谛。……若随言说则有二种,一者世法,二者出世法。善男子,如出世人之所知者名第一义谛,世人知者名为世谛。”卷13  禅宗对此予以创造性发挥,主张佛凡不二,二谛一如:“当凡心而见佛心,观世谛而成真谛。便能于一毫端现宝王刹,坐微尘里转大法轮。世出世间,混融凡圣。”《续古》卷3《月庵果》“如水即波,不得波相;波即是水,不坏波相。是以动静无际,性相一原。当凡心而是佛心,观世谛而成真谛。”《宗镜录》卷3扬弃世谛与第一义谛的对立,即可将世谛化作第一义谛。因此学人问“如何是世谛”,禅师回答:“但无一切心,即名无漏智。汝每日行住坐卧一切言语,但莫著有为法,出言瞬目尽同无漏。”《古尊宿》卷2《希运》  有了世谛真谛不二的体证,即可将高超玄远的禅意落实于平凡质朴的生活,使生命的每一当下情境都洋溢着禅悟的喜悦。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禅者宣称:“昔日云门有三句,谓函盖乾坤句,截断众流句,随波逐浪句。九顶今日亦有三句,所谓饥来吃饭句,寒即向火句,困来打睡句。若以佛法而论,则九顶望云门,直立下风。若以世谛而论,则云门望九顶,直立下风!”《五灯》卷18《惠泉》
3.小大一如的空间意识
《涅槃经》对禅宗境界论的影响还体现为小大一如的空间意识。《涅槃经》的空间意识极富禅门特色,经文以“须弥纳于葶苈”、“世界入于毛孔”、“世界置于微尘”等喻象,表征了“菩萨摩诃萨住大涅槃”时所获得的小大一如的禅定直观体验:
若有菩萨摩诃萨住大涅槃须弥山王,如是高广悉能令入葶苈子米会,其诸众生依须弥者亦不迫迮,无来往想如本不异,唯应度者,见是菩萨以须弥山内葶苈米会,复还安止本所住处。
善男子,复有菩萨摩诃萨住大涅槃,能以三千大千世界置葶苈米会,其中众生亦无迫迮,及往来想,如本不异,唯应度者,见是菩萨以此三千大千世界置葶苈米会,复还安止本所住处。
善男子,复有菩萨摩诃萨住大涅槃,能以三千大千世界内一毛孔,乃至本处亦复如是。
善男子,复有菩萨摩诃萨住大涅槃,断取十方三千大千诸佛世界,置于针锋如贯枣叶,掷着他方异佛世界,其中所有一切众生,不觉往返为在何处,唯应度者乃能见之,乃至本处亦复如是。
善男子,复有菩萨摩诃萨住大涅槃,断取十方三千大千诸佛世界,置于右掌如陶家轮,掷置他方微尘世界,无一众生有往来想,唯应度者乃见之耳,乃至本处亦复如是。
善男子,复有菩萨摩诃萨住大涅槃,断取一切十方无量诸佛世界,悉内己身,其中众生悉无迫迮,亦无往返及住处想,唯应度者乃能见之,乃至本处亦复如是。
善男子,复有菩萨摩诃萨住大涅槃,以十方世界内一尘中,其中众生亦无迫迮往返之想,唯应度者乃能见之,乃至本处亦复如是。
善男子,是菩萨摩诃萨住大涅槃,则能示现种种无量神通变化,是故名曰大般涅槃。
《涅槃经》这种大小一如的观念也是大乘佛典中常有的空间观念,对禅宗影响尤为巨大,禅宗主张以超越形相的慧眼来观照这不可思议的情景,《宗镜录》卷25:“《涅槃经》中作藕丝悬须弥山说,大品中作针锋上无边身菩萨名说。只是一意,一解千从。当于观智心行中求,若事相上看终不得。”卷26:“此是难解难入之门,难省难知之法,如针锋上立无边身菩萨,将藕孔中丝悬须弥之山,不思议中不思议,绝玄妙中绝玄妙。”  “针锋上须弥”《五灯》卷12《悟真》、 “针锋上师子翻身,藕窍中大鹏展翼”同上卷19《正法建》  成为禅宗常见的话头。苏轼《维摩画像赞》:“又能分布一钵饭,餍饱十方无量众。断取妙喜佛世界,如持针锋一枣叶。云是菩萨不思议,住大解脱神通力。” 大慧赞赏说:“断取妙喜世界,如陶家轮,如持针锋举一枣叶,盖真实之理,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大慧录》卷18禅的特点在于随说随扫。在禅宗看来,针锋贯枣叶固然不可思议,但对它却不可执着,对它还必须进一步超越:“撮大地如陶家轮,运大千向针锋上,犹未是寰中正令,阃外全威。” 《圆悟录》卷6将小大一如的意识超越之后,才是禅悟的境界。
4.一切现成的现量境界
《涅槃经》对禅的现量境也有深刻的影响。《涅槃经》谓:“诸佛世尊唯有密语,无有密藏。”卷5因为佛法的目的在于“咸令众生悉得知见”,因而不可能有所密藏。“如来实无秘密之藏。何以故?如秋满月处空显露,清净无翳人皆睹见,如来之言亦复如是。开发显露清净无翳,愚人不解谓之秘藏,智者了达则不名藏。”同上这一观念影响了禅的现量境。禅的现量境有两大内核,一是本来现成,一是一切现成。本来现成即每个人都有纯真的佛性,这种体验犹如世尊密语,是独一无二的。参《传灯》卷21《传心》:“问:‘如何是世尊‘密语’?’师曰:‘阿难亦不知。’”  僧问“如何是世尊密语”,膺呼问者名曰:“会么?”对曰:“不会。”膺曰:“汝若不会,世尊有密语;汝若会,迦叶不覆藏。”《禅林僧宝传》卷6《明白》公案意在提示如果不能领会一唤的深意,就是“世尊有密语”,禅悟之门对你关闭;如果能够领会,则与师家心心相印,禅就从师家的心传到了弟子的心上。在本来现成的基础上,形成了禅的一切现成之境。一切现成是现量之境,即万物未受逻辑知性干预而原真地呈显。法演禅师行脚到圆鉴会下,圆鉴令他参“如来有密语,迦叶不覆藏” 之语,后蒙指示往参白云端。法演来到白云,一日上法堂豁然大悟,称赏道: “如来有密语,迦叶不覆藏。果然果然!智与理冥,境与神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古尊宿》卷32《清远》禅林吟诵一切现成之境说:
世尊有密语,迦叶不覆藏。一夜落花雨,满城流水香。《五灯》卷14《智鉴》
流水的拂拂清香,无情的滔滔说法,都呈显着存在的最深奥秘。诗以流水漂花,暗香浮动,来表征“不覆密”的“密语”,风神摇曳。黄山谷有一次与晦堂在野外散步,忽然一阵清幽的木樨香飘过,晦堂说:“你一直向我请教什么是佛法大意,现在,‘吾无隐乎尔’。”山谷顿时了悟《罗湖野录》卷1。 晦堂所引用的“吾无隐乎尔”,正是“世尊有密语,迦叶不覆藏”的翻版。在禅宗看来,佛法的隐密就在明明白白处,在行住坐卧处,道不远人,只要体取,当下即是。但禅宗又指出对这种感受同样不可执着,否则又会执药成病。《五灯》卷19《慧勤》:“你寻常说黄道黑,评品古今,岂不是密语?你寻常折旋俯仰,拈匙把箸,祗揖万福,是覆藏不覆藏?忽然瞥地去,也不可知。要会么?世尊有密语,冬到寒食一百五;迦叶不覆藏,水泄不通已露赃。灵利衲僧如会得,一重雪上一重霜!”  与此相联系,禅宗还注意破除学人对《涅槃经》等经文义理的执着,启迪学人开启智慧之门,以体证一切现成的现量境,体证当下现成的 “这个时节”,避免“微言滞于心首,尝为缘虑之场;实际居于目前,翻为名相之境”式的颠倒。按此语见于法藏《华严经义海百门·序》及《修华严奥旨妄尽还源观》,延寿《宗镜录》卷67亦引作法藏语。文益、义怀上堂也曾举此数句,见《法眼录》、《续古》卷2《天衣怀》。
综上所述,《涅槃经》在本心论、迷失论、开悟论、境界论四个层面都深刻地影响了禅宗思想。《涅槃经》“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一阐提人亦能成佛”,影响了禅宗的本心论;《涅槃经》对客尘烦恼的譬喻、对自性沉迷的譬喻、“本有今无”偈要旨,影响了禅宗的迷失论;《涅槃经》对生死无常的譬喻、圆融通达的语言观、应病与药的对治门、超越对立的不二门,影响了禅宗的开悟论;《涅槃经》超越无常的涅槃妙有、不即不离的处世禅机、小大一如的空间意识、一切现成的现量境界,影响了禅宗的境界论。禅悟思维、禅门机锋公案流漾着《涅槃》思想的慧光。精警生动、凝练隽永的《涅槃经》妙喻,具有强烈的文学色彩,成为禅宗思想与意象取之不尽用之无竭的无尽藏。禅宗以其超拔卓越的领悟力,在对《涅槃经》思想的继承时处处表现了宗门特色,禅宗运用金刚般若,随说随扫。沩山问仰山“《涅槃经》四十卷,多少是佛说,多少是魔说”,仰山回答“总是魔说!”沩山大加赞赏:“已后无人奈子何!”《沩山录》药山一生看《大涅槃经》手不释卷,学人问:“和尚寻常不许学人看经,为什么却自看?”药山说:“只为遮眼。”《传灯》卷14《惟俨》  使得禅宗对《涅槃经》的继承,成为具有独特感悟的创造性的继承。也正因为如此,禅宗思想、诗歌才能在与《涅槃经》慧光的摩荡交汇中,别具只眼,获得灵性与诗意的升华。
 
 
  
  结语
在具体分析佛教经典对禅宗思想的影响时,笔者立足于佛教禅宗哲学体系的基点,也就是说,笔者在撰写这部著作时,已经形成了对佛教与禅宗哲学的“前理解”:佛教禅宗哲学,由本心论、迷失论、开悟论、境界论四个主要部分组成。本心论揭示本心澄明、觉悟、圆满、超越的内涵与质性;迷失论揭示本心扰动、不觉、缺憾、执着的状况及缘由;开悟论揭示超越分别执着以重现清净本心的方法与途径;境界论揭示明心见性回归本心时的禅悟体验与精神境界。以此来透视大乘经典对禅宗思想的影响,可以有较为明晰的看法。
首先,佛教经典影响了禅宗的本心论。
佛教禅宗本心论强调本心的澄明、觉悟、圆满、超越的质性,是修行成佛的基础。“如来藏”是《楞伽经》、《起信论》等佛教经论的重要思想之一。“如来藏”意为如来处在胎藏之中,是“佛性”的别名。经文指出,“如来藏”因受 “无始”以来的“虚伪恶习”熏染,被“客尘”烦恼所障蔽,从而变成了“识藏”,变成了能够派生一切的总基因阿赖耶识。《起信论》立一心二门,一为“心真如门”,一为“心生灭门”。“心真如门”是如来藏的第一重含义,是从体性上来说的,它超越染净、生灭;“心生灭门”是如来藏的第二重含义,是从相用上来说的,它表现为随熏转变,形诸染净,染净虽成,性恒不动等。佛法修证的目的,就是要将被熏习污染的“如来藏”转变成清净的“如来藏”。《圆觉经》宣说圆觉法门流出一切真如、菩提、涅槃及波罗蜜,显示佛教修行都不外修证本有圆觉的道理,与“如来藏”思想同一关捩。“如来藏”思想强调“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即人人皆有清净超越的本心本性。《法华经》象征人人皆有佛性,有著名的“衣珠”、“髻珠”喻;《涅槃经》以佛性作为宗旨,其佛性思想最为鲜明的旗帜是 “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经中设立“贫女宝藏”、“力士额珠”喻,形象地说明了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的观点。
“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的思想,为禅宗所大力弘扬,成为禅宗思想的重要理论渊源。正是由于有大乘经典“如来藏”思想作为理论依据,禅宗自创立肇始,就鲜明地提出了“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的响亮口号,并进而确立起“一切众生皆可成佛”的主张。达摩“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客尘障故,令舍伪归真”,即是依据“如来藏”思想。禅宗不但认为众生皆具菩提觉性,还肯定众生的菩提觉性原本清净,因而只要除却后天的污染,便可以顿见清净本性而成正觉,这与《楞伽经》、《起信论》的“如来藏”思想一脉相承。由于“如来藏”思想包含着一切众生平等、人人皆有佛性等内容,从达摩开始,中国禅便沿着众生平等、圣凡不二的原则立场展开。《涅槃经》的“贫女宝藏”、“力士额珠”喻,在禅林广为流传,禅宗用“本额珠”象征“本心佛”,并提出了本有佛性、顿悟佛性、返求自心等一系列禅修原则。《涅槃经》、《华严经》的众水皆含月、千江月体同之喻,也以精警凝练而饮誉禅林,成为禅师上堂开示学人时经常揭举的话头。《证道歌》“一性圆通一切性”、“摩尼珠,人不识,如来藏里亲收得”的吟咏,折射着《楞伽经》如来藏“如大价宝,垢衣所缠。如来之基常住不变,亦复如是” 的慧光。
《起信论》主张人人皆有不增不减“清凉不变”的“真如自体”,即自性清净心,同样成为禅宗本心论的基本观念。宗密指出,达摩所传授的正是这个自性清净心。禅宗所要体证的“含生同一真性”,即是《起信论》所言的人性本具之真如心。对真如心清净无染的特点,《圆觉经》以摩尼珠为喻。摩尼珠本身没有颜色,什么颜色的光照射到它,它就显现出什么颜色。经文以此比喻本心本来清净,由于无始劫来的习气,造成了人们思想、感情的歧异,呈现出各种不同的现象。禅宗以摩尼随色,譬喻真心在缠,指出晶莹自性纵是为尘劳所蔽,其本体也不会受到染污,“摩尼在掌,随众色以分辉。宝月当空,逐千江而现影”。《圆觉经》强调圆觉妙心超越一切对立,它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也好似摩尼宝珠,虽映现出各种颜色,本体仍洁净如故。禅宗以“主人翁”、“威音那畔”、“空劫前自己”等来象征这颗本原的心,强调真心在缠而不染。禅宗继承《法华经》“衣珠”、“髻珠”思想,以“衣珠”象征自性的澄明、圆满,指出参禅悟道就是要重新发现原本存在的衣珠,使精神生命由欠缺到富有,由窘迫到自足。发现衣珠,即是豁然见性,即是“打开无尽藏,运出髻中珠”。
远离垢染的自性,超越语言文字。语言是思维的外化,故大乘经典注意破除语言与思维的意义。《楞伽经》指出如来藏“真实离名字”,因为言说是俗境,而其指称的对象是圣境,两者一为生灭现象,一为永恒实体,所以言说不能指示真理。《楞伽经》与《楞严经》、《圆觉经》等,提出了著名的“指月”之喻: “如愚见指月,观指不观月。计著名字者,不见我真实。”《起信论》亦谓“一切言说,假名无实”。《华严经》也非常注意对形相的破除和对言语的摒弃,认为“言语说诸法,不能显实相”。按照这种观点,作为幻法的言语不能表征真如实相。言语与分别往往总是联系在一起,要体证真如,必须离言绝虑,这成为禅宗最基本的语言观。
其次,佛教经典影响了禅宗的迷失论。
佛教禅宗迷失论探讨为什么会迷失澄明本心而流转于生死这一问题。《楞伽经》的偈语形象地形容了“如来藏”转为“识藏”的过程:“譬如巨海浪,斯由猛风起。洪波鼓冥壑,无有断绝时。藏识海常住,境界风所动。种种诸识浪,腾跃而转生。”“如来藏”本来澄明湛寂,因内外境风的鼓荡,寂然清净的本体,遂浪潮起伏,跟着生起前面七识的种种作用,由此转生一切境界,而无有止境。《起信论》从本体上强调自性清净,同时从相用上又指出心性随缘起染,生灭流转。《起信论》用阿梨耶识阿赖耶识表示这种生灭,谓依止“如来藏”自性清净心,才有生灭之染心。“如来藏”一似不动的水,被“无明”之风所吹拂,遂成为生灭心的动水。不生不灭的“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与生灭不停的七识染心相和合,两者非一非异,这就是能含摄、生起一切染净诸法的阿赖耶识。
《起信论》将阿赖耶识分为觉与不觉二义,将不觉又分为根本不觉、枝末不觉二种。后者由前者所生起,继而产生业相、转相等三细、六粗之相。《起信论》指出一切生灭现象,都是众生依止心、意、识三类精神现象辗转生起。世间一切境界都是依无明妄心而生起,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起信论》还将染心分为“执相应染”、“不断相应染”、“分别智相应染”、“现色不相应染”、“能见心不相应染”、“根本业不相应染”六种。《起信论》的迷失论,从染污的生灭缘起而言,是依心起意,依意起意识,展现人的心性作用。根据这种理论,只要把生灭心中的染污减遣涤除,本觉真心即可顿然显现。
生灭门阐释的一个重要问题是无明的根源和作用。清净的真如为什么会生起妄染的无明?自性何以不染而染、染而不染?《楞伽经》、《起信论》、《楞严经》、《圆觉经》、《涅槃经》等均提出了这一问题。《楞伽经》追问:“谁缚谁解脱?”《楞严经》指出,物理的各种现象,与精神的各种作用,都是真心自性本体所显现。自性本体,灵妙而光明清虚,圆满而常住不变,是万有的根元。既然如此,“清净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人们为什么会遗失圆满的真心,舍弃了宝贵、光明的自性,自取迷昧?《圆觉经》也追问道:既然人性本净,又何来的轮回、无明?
《楞伽经》反思的结果是,众生以无穷无尽的妄想之丝自缠自缚,如春蚕作茧,在无始妄想中执着难舍。而实际上,本来无缚亦无解。痴迷众生以欲望之茧,将自己牢固捆缚,在痴迷的执着中,生发出一系列幻相,执幻为真,轮回不休。《起信论》的解答是,众生心性本自清净,但从无始以来心与法界不能相应,结果就“忽然”而有“妄念”生起。之所以会“忽然念起”,是由于“无始无明”。一切众生从本以来,念念相续不断,是没有开端的无明。这没有开端的无明,于不知不觉中忽然生起妄念。《楞严经》反思的结果是,由于众生执着“第二月”, “认贼为子”,“迷头认影”,“捏目生花”,以致于“不识衣珠”。《楞严经》指出,由于情缠欲缚、执幻为真,人们丧失了本心,背觉合尘。一念回光,即可顿见本心,彻悟菩提。《圆觉经》的思考结果是,觉性本来清净,人生的迷妄在于取舍,即相对意识的生起,“种种取舍,皆是轮回”。轮回的根源在于取舍,取舍的原因是无明爱欲:“当知轮回,爱为根本”。无明爱欲是一切烦恼的根本,生命在十二因缘中不停地轮回。生命是爱欲的结果,爱欲是生命的动因,要脱生死免轮回,必须断除爱欲。《圆觉经》宣称:一切众生本具真如,与诸佛如来无别,因最初一念妄动,便生起无明。这种无明没有因由,因此是无始无明。《圆觉经》还设立了“六尘缘影”喻,一如《楞严经》的“前尘分别影事”:外六尘与内六根相互作用而产生了虚幻影像,前尘如形,此心如影,随前尘起灭。众生遗失本觉妙明真心,妄认缘尘的分别心为真实的心相,这就是我执颠倒。《涅槃经》也指出,澄明本心之所以迷失,是由于“客尘”烦恼等无明妄念的盖覆。
象征逐物迷己,背离精神家园,迷失澄明本心的还有《法华经》舍父逃走的 “穷子”喻,禅宗以之作为本心迷失的典型象征。禅宗感叹“穷子”离家的可悲,指出不识本心向外求佛是舍父逃走,心如猿猴攀援外境是舍父逃走,不肯承当自生退隳是舍父逃走,动心起念拟议寻思是舍父逃走。《圆觉经》的“翳目见空华”、 “动目摇湛水”、“定眼回转火”、“云驶月运,舟行岸移”、“迷人四方易处” 诸喻,也被禅宗用作迷失本心、认幻成真的典型象征。《涅槃经》以“大海”中 “上妙之水”、“雪山”上的“妙药大王”,比喻存在于烦恼之中的佛性,生动地描状了客尘烦恼遮覆而导致本心的迷失。《涅槃经》形容自性的迷失,还有 “作茧自缚”喻,以蚕死茧中,喻世人沉迷于欲望,而导致生命本真的沦丧。经文还以“痴人醉酒”象征世人贪恋情欲,谓迷者轮转于生死之海,像醉人躺卧在粪秽之中而不自觉知。《涅槃经》还以“客尘烦恼”、“浮云遮月”、“树木枯朽”等比喻客尘烦恼对本心的障蔽。枯朽的树皮如不及时去除,会使整株树干枯死。修行者剥除积垢,灌注甘泉,就会断绝妄心,彰显本真。《涅槃经》形容本心的迷失,还有“执砾为金”、“春池拾砾”、“认砾为珠”诸喻,同样为禅宗所称道。禅宗以之形容向外寻求而不知重视本心的迷失,指出“获真宝于春池之内,拾砾浑非;得本头于古镜之前,狂心顿歇”。
大乘经典关于本心迷失的观点,深刻影响了禅宗迷失论。禅宗以一心二门作为禅修实践的指导。北宗禅法著作《观心论》继承《起信论》一心二门的思想,谓人的精神有净染两个方面,前者是引发人们修行成佛超脱生死的原因,后者是导致人们沉溺情欲轮回生死的根由。马祖、黄檗、宗密等禅学大师,都大力发挥了这种观点。一心二门的关键在于阿赖耶识。禅宗修行,就是使汹涌的识浪返于平静的如来藏海。禅宗修行的主要方向是超越妄心,净化染我,获得心灵的解脱与自由,达到“八风吹不动天边月”的蝉蜕红尘的悟境。宗密依据《起信论》阿梨耶识思想,将由悟到迷的过程形象地描绘为十重,谓凡夫虽有本觉真心,却并不觉知,从而生起种种计较执着,轮回于生死。宗密以梦为喻,将由悟到迷的过程描绘得细致而生动,表达了禅宗在这个问题上的典型看法。禅宗指出,世人之所以迷昧,是由于种种妄执,妄执的根本是业识。《法华经》以“火”比喻五浊、八苦等,以“宅”比喻三界,谓三界众生为五浊八苦所逼迫,不得安稳,犹如大宅被火所烧,而不能安居。“三界无安,犹如火宅”成为禅宗时时揭举的名言,禅宗生动地描绘出朽宅的破旧不堪,以警醒学人灭却贪嗔之心,早日离朽宅,度爱河,脱离欲火熊熊燃烧着的尘世。
《楞伽经》、《起信论》、《楞严经》、《维摩经》都力倡缚脱同源之说,指出一切分别皆源于自心。禅宗继承这一思想,以之作为开示学人的警语。本心能生万种法,本心能灭万种法。要想认识实相,必须使本心不执着于相对分别,万法才能如其本然地呈显。僧璨接机时“谁缚你”的诘问,石头接机时“谁缚你”、 “谁垢你”的逼拶,都是充分引发起学人疑情,以使之获得心国本无事、作茧只自缚的大悟。这些公案将缚脱同源的反思进一步形象化、禅趣化。
其三,佛教经典影响了禅宗的开悟论。
《起信论》:“除灭无明,见本法身。”佛教禅宗开悟论所探讨的,正是除灭无明以明心见性的方法与途径。《楞伽经》提出了四渐四顿说,前者成为楞伽师修行的依据,后者为南宗禅的建立埋下了活泼的种子。从神秀的“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和慧能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可以看出《楞伽经》渐修顿悟说的影响。
大乘经典所影响到的渐修禅法,主要是对人空、法空的体证。《涅槃经》描摹了人生无常,犹如“芦苇”、“水泡”、“芭蕉”、“电光”、“瀑水”、 “幻炎”、“乾闼婆城”、“临死之囚”、“熟果”、“段肉”、“箧蛇”。经文通过对人生无常的描述,使人生起对涅槃的追求与向往。缘此,《涅槃经》提出了防六贼、龟藏六、牧牛、调象等渐修之门。禅宗以防六贼喻保护本心不受六尘的遮蔽,所谓“学道犹如守禁城,昼防六贼夜惺惺。中军主将能行令,不动干戈致太平”。与防六贼相类的《涅槃经》妙喻还有“龟藏六”,指将六根收敛深藏,不起攀援逐境之心,此喻同样为禅宗所称引。禅宗主张,参禅悟道,即是要使六根内敛,不与六尘相接。佛教经典常以狂野的牛比喻人的妄心,以牛贪吃禾草象征分别执着。《涅槃经》等大乘经典中的牧牛之喻,成为禅宗形容调心的典型意象。
《起信论》等大乘经典以“无我”作为解脱的方法:“一切邪执,皆依我见。若离于我,则无邪执。”我见有二种,一是人我见,一是法我见。人我见谓人身原无常恒自在的主体,是由五蕴和合而成,而世俗之人执以为实有;法我见谓一切法是由种种因缘和合而成,没有常恒坚实的自体,而世俗人执以为实有。根除 “我见”是禅修的重要内容。《圆觉经》指出众生由于执幻为真而轮回生死,因此应当“远离一切幻化虚妄境界”,通过修习空观以获得解脱。修习空观的第一步是体证四大的虚幻。先坚持净戒,宴坐静观身心幻垢、人法二空,乃至幻灭垢尽,一切清净,觉性平等不动。禅宗继承《起信论》、《圆觉经》等思想,对 “空花”、“第二月”、“幻化”有透彻之悟,指出了达万境如空花,便不会执着粘滞,从而超越是非对立,“梦幻空花,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禅宗以“第二月”譬喻诸法皆无实体,指出迷妄的众生每每执幻成真,像眼翳之人误认有第二月。要获得开悟就必须认识到它的虚幻而断除贪求执着。《圆觉经》等大乘佛典中的“磨镜”喻也成为禅修的基本方法。
顿悟成佛是南宗禅的根本特色,它的理论也来源于大乘经典。《楞严经》 “不历僧礻氏获法身”、《华严经》“因果交彻”、“一地摄十地”等思想,都为顿悟成佛提供了理论的依据。《起信论》将念念相续视为“无始无明”的起因,为了对治“无始无明”,经文提出“无念”的观点,指出只要体证真如净心本无妄念,就能够从心生灭门进入心真如门。截断妄念之流,遂成为禅宗修行的重要课题。但截流断妄,并不是堕入死水顽空,而是即念离念,即念无念。《起信论》的“无念”、《金刚经》的“无相”、《维摩经》的“从无住本立一切法”、《金刚经》的“无所住而生其心”,构成了《坛经》“无住”、“无念”、“无相”的基石,成为禅宗最重要的修行方法。
禅宗的终极关怀是明心见性,这在很大程度上受《楞严经》等大乘佛典的影响。《楞严经》设立开掌合掌喻,指出追逐色尘的错误,引导人们发现不迁不变、迥超色尘的见性。经文指出,非独见性不灭,闻性同样不灭。人们耳朵听到的,只是声尘,尘生尘灭,无关于闻性。“七处征心”与“八还辩见”是《楞严经》最著名的两则话头,其要旨是祛除妄心见本心,拨落见尘明见性。七处征心、八还辩见两大公案的重点,在于对声尘色尘的荡除、对见性闻性的体证。征心旨在明心,辩见旨在见性。明心见性,正是禅宗的根本任务、终极关怀。参禅悟道,就是要见到我们每个人的“本来面目”,见到每个人的本心本性。
《心经》的根本思想是运用般若观照,照见“五蕴皆空”,证得万法空性,以获得澄明自在的审美襟怀。人人皆有佛性,只因被无明所遮蔽而不能彰显,妄执五蕴为真实的我是无明的表现。众生苦难的根源在于以自我为前提。若通达法性无我,则苦海波平,爱河浪息。体证五蕴皆空,就能高蹈浊世,在尘出尘,获得澄明自在的审美襟怀。“五蕴皆空”的般若观照,深刻地影响了禅宗思想,使禅宗思想沐浴着空明的意趣。禅宗用般若观照五蕴皆空,体证到浮沫般的色蕴虚无,水泡般的受蕴不有,阳焰般的想蕴非实,芭蕉般的行蕴空虚,幻化般的识蕴无依。禅宗指出,父母未生之前,净裸裸赤洒洒,没有纤毫翳蔽。随着年龄的增长,分别取舍之心渐重,人愈来愈深地陷堕在四大五蕴之中,情欲炽盛,清明的本心遂为烦恼遮覆。洞知四大空寂,五蕴本虚,回光返照,识取四大五蕴中辉腾今古、迥绝知见的本来面目,即可顿悟成佛。临济大声疾呼:“五蕴身田内有无位真人,堂堂显露,无丝发许间隔,何不识取!”明心见性,就是要破除对五蕴的执着,重现辉腾今古的清明自性,复归于纤尘不染的生命源头。《华严经》也精譬地表达了大乘空观思想,其梦幻、光影、闪电、音声、谷响、阳焰、浮云、水月、聚沫、水泡、芭蕉、画像等譬喻,成为禅宗表征万法皆空的基本喻象。
在禅宗的开悟论中,最有特色的方法,一是不二法门,一是层层遣除。
《心经》般若空观是不二法门的基础。《心经》使人亲证“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诸法空相”。经文观照六根空、十二处空、十八界空、十二缘起性空、四谛空、智空、“得”亦空,为不二法门奠定了基础。不二法门以《维摩经》为代表。《维摩经》不二法门,是对中道精神彻底贯彻所达到的境界。凡有缘起者,皆是二法,即相对法,而不二法门是消融一切差别,使之归于圆融平等的法门。在《维摩经》中,三十二位菩萨列举了诸多对立的概念,认为消除了对立面,就进入了不二法门,最后文殊以如雷的渊默,显示了对不二法门不可言说、心行处灭的体证。《维摩经》阐说一切法皆入不二法门,对禅宗产生重要影响的有语默不二、小大不二、自他不二、生灭不二、垢净不二、善恶不二、明无明不二、色空不二等,其中前二种对禅宗的影响尤巨。
除《维摩经》外,《华严经》等大乘经典也主张不二法门。《华严经》主张对一切法“离分别”,提倡不二法门,“入不二法门,彼人难思议”。经文反复强调要不生分别心,离绝相对念。《起信论》揭举不二法门说:“染法、净法皆悉相待,无有自相可说。是故一切法从本已来,非色非心,非智非识,非有非无”。《圆觉经》指出,必须泯除相对念,有无俱遣除,才是随顺清净觉悟。经文说 “一切障碍,即究竟觉。得念失念,无非解脱。成法破法,皆名涅槃。智慧愚痴,通为般若。……一切烦恼,毕竟解脱”,宛然是《维摩经》的缩影。障碍与觉悟、得与失、成与破、智与愚、无明与真如、戒定慧与淫怒痴、地狱与天堂等相对观念,都被般若利剑一挥两断。《涅槃经》也深得中道不二之三昧:“明与无明,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烦恼即涅槃,贪欲即是道。在阐说明与无明不二时,《涅槃经》设立了“功德天黑暗女”、“二鸟”喻,以二女、二鸟同游而不相离,喻常与无常、苦与乐、空与不空等事理二法,常相即而不离,禅宗继承其思想,形成其“不敬功德天,岂嫌黑暗女”的超越精神。
禅宗将“不二法门”作为禅机应对的基本原则。慧能指出,“佛法是不二之法”、“无二之性,即是佛性”。禅宗公案机锋,凡是重在否定的,多是不二法门。从不二法门出发,很自然地导向禅宗佛与干屎橛不二、佛魔不二、佛我不二等。慧能大庾岭头开示慧明:“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善、恶代表一切二分法,而禅宗致力的,就是对二分法的破除。由此形成了中国禅宗超越一切对立,以张扬主体性绝对自由的处世态度与应机方法,不二法门遂成为禅宗开悟论的根本特色。禅宗精神的特征正在于破除一切相对观念而获得心灵的超越。
色空相即是不二法门的表现形式之一。《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表达这一体证的名言。“色”指有形质的一切万物, “空”指事物的空性。一切色都是假相变现,并不是灭色之后才是空,而是色的本身就是空。由于它没有实在的自性,是幻有而非实有,故当体是空。色空不二是大乘般若思想的精华,导向了即俗而真、悲智双运的禅修方向。小乘圣者,观五蕴空而证入空寂,离世间而觅涅槃。大乘圣者则认为,五蕴与空相并非对立,没有离五蕴的空,也没有离空的五蕴,因此要即俗而真,亲证“生死即解脱”、 “烦恼即菩提”、“即世而出世”。禅宗运用色空相即的般若空观,圆融真空妙有,既避免了执色而引起的痛苦烦恼,又避免了执空而引起的断灭枯寂。悟色即空,成大智而远离烦恼;悟空即色,成大悲而不入涅槃。
禅宗开悟论的另一显著特征是层层遣除、旋立旋破、随说随扫。金刚般若的特点在于扫除,首先是扫除一切,于人不取四相,于境不住六尘,乃至于一切外相,皆在扫除之列;其次是“扫”字亦扫:扫除诸相后,学人往往沉空守寂,故经文指出,要断除“非法相”,发菩提心;再次是无得无证:佛法是愈病良药,但执药则成病,故经文指出,度众生而无众生可度,布施而不住布施相,说法而无法可说,得法而无法可得。《金刚经》以般若为武器,否定一切。在此层面又分两个境界,初悟是扫除诸相,不住六尘、不住三十二相;彻悟是度众生而不住度众生相,说法而不住说法相,得法而不住得法相。《心经》的结构也体现了层层遣除的特色:为了遣除世人对幻象的执着,《心经》首揭五蕴皆空义,但非上根大器者听了之后,容易将现象与空性、生死与涅槃相对立,从而厌离世间,沉空滞寂。为遣除对空相的执着,《心经》又阐色空相即义,主张生死即涅槃,烦恼即菩提。但如不能亲证空性,又会流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表悟,从而圆融成执,是非不辨。为遣除此种倾向,《心经》又将人引向对“诸法空相”的体证之上。
除《心经》、《金刚经》外,《圆觉经》的层层遣除方法也很有特色。《圆觉经》对所有观念层层遣除,从而使人体证到纤尘不立的圆觉妙心。经文指出,首先要是以切实的功夫,远离幻境,这是第一重远离;其次,把觉得放下那个空的意念也放下,这是第二重远离;复次,对抛掉放下之念的念头,也要远离,这是第三重远离;最后,“离远离幻,亦复远离”,对“扬弃远离”本身要再加扬弃……“得无所离,即除诸幻”,通过一层层地远离,不断地扬弃,直到无可远离的地步,才是与真觉相契的境界。
对大乘经典重重遣除、随说随扫的智慧,禅宗深得其精髓。慧能说,“直道 ‘不立文字’,即此‘不立’两字,亦是文字”,透露着“扫”字亦扫的般若慧光。《证道歌》:“真不立,妄本空,有无俱遣不空空。”先是用“真不立,妄本空”对真妄相对的二元观念进行“有无俱遣”而达到“不空”,再用“空”性将“不空”也空掉。禅宗又说:“真不立,妄本空,有无俱遣不空空。直饶空尽无一物,正好投身烈焰中!”比《证道歌》又进一层,用般若的烈焰将“不空空” 所达到的“空尽无一物”继续空却,如此层层遣除,以至于无穷。又如大慧偈: “颠倒想生生死续,颠倒想灭生死绝。生死绝处涅槃空,涅槃空处眼中屑。”层层递进,臻于空境,最后连空的意识也予遣除,方臻于纤尘不染的澄明之境。
其四,佛教经典影响了禅宗的境界论。
佛教禅宗境界论揭示明心见性回归本心时的禅悟体验与精神境界,主要有一切现成的现量境,无住生心的直觉境,涵容互摄的圆融境,随缘任运的日用境。
1.一切现成的现量境。
现量境是原真的、即时呈显的、未经逻辑理性干预的境界,形成文字者是比量,现量不可言说,属于比量的文字,在表征禅悟体验时必然破绽百出。不可用比量来推知揣度,是现量境的根本特点。《起信论》指出,真如自性,超越了一切差别相待之相。这既是真如的特点,也是悟心的特质。在内证境界里,举凡有无、长短、美丑、净秽、生死等一切二元对立荡然无存。此时心体晶莹朗洁,脱落了言筌与思维。《楞严经》指出,彻悟之人,对“现前种种松直棘曲,皆了元由”,这便是一切现成的现量境。《法华经》对禅宗的现量境也有较大的影响。《法华经》“止止不须说,我法妙难思”、“诸法寂灭相,不可以言宣”,强调抛却相对知识,“穷子”喻中的“二十年中常令除粪”、“蠲除戏论之粪”也强调对智性的抛弃。抛弃相对知识,是为了直观体证。《涅槃经》:“诸佛世尊唯有密语,无有密藏。”主张佛法一切现成。一切现成的基础是本来现成,本来现成即人人皆具圆满自足、纯明澄澈的本心。《起信论》指出,所谓觉悟就是自性清净心的本体远离一切妄念。“本觉”是人人皆具、原本就有的觉悟,由于逐物迷己、迷己逐物,而产生了“不觉”,通过修行以启发先天“本觉”而形成的佛教觉悟,就是“始觉”。始本合一,即是明心见性。也正是因为始本合一,所以开悟之时,只不过是发现了原本就有的本心本性,并没有增加什么新的东西,此所谓旧佛新成。
禅宗继承《楞严经》“松直棘曲”的现量境思想,形成了“鼻直眼横”、 “师姑元是女人做”、“春来草自青”等直观感悟;继承《法华经》强调直觉观照思想,摒落语言情识,以“止止不须说,我法妙难思”作为标举禅不可说的口号;继承《涅槃经》“王库藏中无如是刀”思想,作为对知解、语言、各种门庭施设的摒弃,以“世尊有密语,迦叶不覆藏。一夜落花雨,满城流水香”表征 “不覆藏”的禅境。《起信论》始本合一的思想,也成为禅宗境界论的基本观念。禅宗的终极关怀是彻见本来面目,彻见“本来面目”就是通过始觉复归于本觉。基于这种观念,禅宗强调本觉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上,人们由于不能认识本觉的存在,而产生“不觉”。只要顿悟佛教真理,即可舍妄归真,合于本觉。禅宗还继承《心经》、《金刚经》“无所得”思想,将无所得看作是最上乘的佛法,主张真正的觉悟一法不立、一丝不挂、一尘不染。要体证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本来面目”,就要将一切执着放下再放下,无得无证,才能与之相应。
2.无住生心的直觉境
《楞伽经》指出,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是由无明恶习熏染藏识而变现的虚幻现象。凡夫认假成真,执幻为实,所以流转生死;而智者已证万法唯心,一切现象无非都是自心的现量,没有一物是真实的存在,因此纵使置身声色纷纭的现象界,也仍然能够“起佛乘种性”。悟者处在声色世界中,看待自身和外物,会亲证到如梦似幻的存在。《起信论》指出本觉的体相犹如清净的镜子:一是“如实空镜”,远离一切境界之相。二是“因熏习镜”,谓一切世间境界都在其中显现。三是“法出离镜”,谓觉体出离烦恼,犹如净镜经由拂拭而离垢。四是“缘熏习镜”,谓觉体出离烦恼,能熏习众生之心使之修习善根。《楞严经》说菩萨最初在能闻的境界中,入于能闻的自性之流,亡去所闻的声音之相,再由了无所闻的寂灭中进修,对有声与无声的动静两种境象,虽历历感知,却一念不生。如此渐加精进,能闻与所闻的作用功能,都涣然净尽,以致于能所俱泯,连尽闻无相的境界也无所住,从此所觉与能觉都荡然一空,空与觉性浑然一体,至极于圆明之境。由此能空与所空都灭,灭尽生灭的作用,寂灭自性遂当下现前。《楞严经》还说,悟者“观诸世间山河大地,如镜鉴明,来无所粘,过无踪迹。虚受照应,了罔陈习,唯一精真”,指出悟者观看世间山河大地,犹如明镜般映照物象。物来斯应,过去不留,只是一片清虚。悟者映照一切事物,了然无碍,再没有过去存留的习气,唯有那至真之精灵,了了常明,这就是无住生心的境界。《金刚经》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无住即不执着。一切法无有实体,所以禅心应无所住。“应无所住”是大乘般若理论的核心内容。《法华经》说:“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谓纵是置身喧闹的现象界,也要在起灭纷纭的表象中看到永恒寂灭的本相。《维摩经》指出,现实世界龌龊如粪壤,灼烤如烈火,然而,正是在粪壤烈火中,绽放出圣洁的悟之花。“火中生莲花”、“天花不着衣”二喻,表征了通脱无碍毫不粘滞的禅心。《华严经》指出,法身遍在,人人都有诸佛的本元,都有成佛的内在依据。每一粒尘埃,都包含圆满的法界;每一个生灵,都具有纯明的佛性。《华严经》、华严宗的圆融思想,打通了众生与佛陀、俗界与佛界的隧道,呈显出存在而超越的生命情调。《圆觉经》主张 “回入尘劳”,虽在尘劳中,却不染尘劳,“相在尘域,如器中钅皇,声出于外”。虽然生活在现象界,像普通人那样行往坐卧,穿衣吃饭,内心却是超越宁静的。《涅槃经》指出,“中道者名为佛性”,体现在处世态度上,是存在而超越,在尘而不染的内证体验:“佛不染世法,如莲花处水”,以不染的无分别心来处世,怨亲平等,无爱无嗔。
禅宗继承《金刚经》“无住生心”思想,揭举“一切尘劳爱欲境界,自性皆不染著”、“于六尘中无染无杂,来去自由”的超脱空明;继承《法华经》“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思想,在“春至百花开,黄莺啼柳上”中体取“寂灭相”,一任万有的事相生生灭灭,变化纷纭,都不改本心本相的寂灭、清净,在柳舞莺啼中,体证寂静澄湛的自性;继承《维摩经》“火中生莲花”思想,发为“烦恼即菩提”的妙悟;继承《起信论》的“心镜”思想,以“净镜”作为禅悟之心的象征。禅宗所努力修证的,就是使此心如明镜、净镜、古镜,纤毫毕现地映现万物的原真。北宗主张拂尘磨镜的渐修,南宗认为人人尽有一面“古镜”,“森罗万象,长短方圆,一一于中显现”。禅宗继承《圆觉经》在尘出尘思想,“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通过刻苦的修行,彻底摆脱无始以来无明烦恼根性。彻底超越了世俗尘劳的悟心,“虽在尘劳中,尘劳不染;虽居净妙处,净妙收他不住”;继承《涅槃经》怨亲平等思想,提倡毁誉不二的证悟禅机:“禅门要旨,无是无非。涂割怨亲,不嗔不喜”;继承《涅槃经》“世谛者即第一义谛”思想,将高远的禅意落实于平凡的生活,使生命的当下情境洋溢着禅悟的喜悦。禅宗继承《楞严经》能所俱泯思想,进行“水月相忘”的直觉观照,“譬如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无留影之心”。在直觉观照中,能观与所观的界限全然泯除,观照的双方互为主体,生机远出。水月相忘的禅者之心,脱离了情感的粘着性,呈现出晶莹澄澈的情调:“宝月流辉,澄潭布影。水无蘸月之意,月无分照之心。水月两忘,方可称断”。
3.涵容互摄的圆融境。
《华严经》、华严宗思想的根本特征是圆融,表达圆融妙喻的是《华严经》中奇妙的帝释天珠网。帝释天宫殿的珠网上,缀联着无数宝珠,每颗宝珠都映现出其他珠影,并能映现出其他宝珠内所含摄的无数珠影。珠珠相含,影影相摄,重叠不尽,映现出无穷无尽的法界,呈显出圆融谐和的绚丽景观。华严宗特别强调圆融思想,并集中体现于“十玄无碍”、“六相圆融”等禅悟思维中。其中最能体现华严圆融思想的是事事无碍的现象圆融论,它彻底取消了生佛诸法的界限,将人类精神、审美感悟提升到圆融互摄、恢弘雄阔、重重无尽的境界。华严宗指出,宇宙万象皆由理所显现,其所显现的诸法也融通无碍。为解说事事无碍而设的十玄门,从各种角度说明诸法相即相入的圆融性,表示现象与现象相互一体化 相即,互相涉入而不碍相入。六相说则从总别、同异、成坏三对相状范畴,论述现象的构成及现象与现象的关系,从而阐明全体与部分、同一与差异、生成与坏灭的无尽缘起关系。华严宗以四法界说筑成主客交融空有不二的缘起架构,再用十玄、六相予以充实,完成一真法界的形态,展现出重重无尽的性起图景。
《圆觉经》说:“平等本际,圆满十方。”“本”是形而上的道体,任何三世诸佛与一切六道众生,在形而上的道体上,完全平等没有差别。在诸佛菩萨自性平等本际里,没有一处不清净,没有一处不圆满,这是脱落了一切相对观念的光华灿烂的一真法界。圆觉妙心使得事事交相涉入,诸法相互遍满,以一入多,而一不坏;以多入一,而多不杂。《涅槃经》的空间意识也极富禅悟特色,经文以“须弥纳于葶苈”、“世界入一毛孔”、“世界置于微尘”等喻象,表征了 “菩萨摩诃萨住大涅槃”时所获得的小大一如的禅定直观体验。小大一如的体验也是大乘佛典中常有的空间观念。
圆融是华严的至境,也是禅的至境。禅宗继承《华严经》“过去一切劫,安置未来今。未来现在劫,回置过去世”思想,体证时间的圆融。在时间的涵容互摄中,传统时间观念过现未的对峙都被廓除,形成“今年旱去年”、“千岁老儿颜似玉,万年童子鬓如丝”的独特感悟;禅宗继承《华严经》“无量劫一念,一念无量劫”思想,将时间长短打成一片,“万年一念,一念万年”;继承《华严经》毛端纳世界、大小相安处的思想,形成“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禅悟体验;继承华严宗“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 的思想,通过对时间现境化的充分体证,将小我融入“大我”,融入宇宙生命本身,使个人生命和宇宙生命融为一体,一朝风月涵摄万古长空,电光石火含容旷劫永恒;使时间在任何时刻都完全现前,“秋来黄叶落,春到便开花”,将时间空间化,对时间流逝的焦虑遂消融于对自然、对空间的纯粹经验中。
对华严理事无碍之旨,禅宗《信心铭》、《永嘉集》、《楞伽师资记》等均有发挥。希迁《参同契》说:“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回而更相涉,不尔依位住。”指出理与事的相互关系,无非是“回互”和“不回互”两种。“回互” 指理与事相互融通的“相即”关系,“不回互”指理与事不坏自相而保持自身的独立性,是“相非”关系。云岩的《宝镜三昧》倡“明暗交参”之义,谓本体界与现象界交参在一起。《参同契》、《宝镜三昧》成为曹洞宗禅法的理论渊源。在曹洞宗正偏回互、君臣五位等禅法体系中,“正”指本体、平等、绝对、真如等,“偏”指事相、差别、相对、生灭等。正偏回互,组成五种不同的阶位,是为正偏五位。曹洞宗禅法的核心是理事、正偏的兼带回互,通过相对的两大意象的正偏回互,启迪人们扬弃分别意识,将相对的意识逐层脱落,将正偏两大意象打成一片,从而顿悟真如佛性,抛弃二元、相对、有限、虚幻、无常的世俗世界,进入一元、绝对、无限、真实、永恒的禅悟之境;沩仰宗禅学思想的中心是“理事不二”;法眼宗对事理关系也非常重视,文益在《宗门十规论》中即明确地将华严理事关系作为禅门的宗旨。
华严现象圆融论主张现象与现象均为本体之呈现,因而可以相互呈现,不必于现象界之外寻求超现象的世界,不必离现象以求本体,离个别以求一般。这就打通了众生界与佛界、现象与本体、个别与一般的隔绝,而达到圆融无碍。禅宗继承这一思想,表达了现象的当体就是本体的悟境。禅宗将众生与佛、现象与本体、个别与一般融为一体,而臻于圆融无碍之境,并以“菱角尖尖尖似锥,荷叶团团团似镜”之类的禅语来表达这种体悟。荷叶的圆叶,和菱角的尖叶,虽有尖圆之别,但一样无争地浮在水面上。水面意味着平等,意味着圆融。同时菱角是菱角,荷叶是荷叶。圆融一体而不失自相,不失自相而圆融一体。
4.随缘任运的日用境。
《法华经》:“俗间经书,治世语言,资生产业等,皆顺正法。”一切为生活做的事都是佛事,一切世间法皆是佛法,并不一定要脱离人世,跑到深山古庙里专修才是佛法。各种生活方式“治生产业”,皆与形而上的道“实相” 不相违背,入世法、出世法平等不二。《华严经》、《圆觉经》、《维摩经》等大乘经典,也主张世法出世法圆融,圣境凡境不二,事事交参无碍,这影响了禅宗任运随缘的日用境。禅宗继承《法华经》“一切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 思想,将悟境化作开单展钵、拈匙把箸的日用;继承《圆觉经》脱落身心思想,提倡过随缘适意的禅居生活;继承《华严经》“世法佛法不二”思想,将“饥来吃饭困来眠”、“寒即添衣冷向火”、“折脚铛里滋味长”、“不风流处也风流” 作为生命情调,潜行密用,如鲁如愚,垂手入廛,灰头土面,使奇特还原于平常,至味回归于淡泊,形成了极为奇特而又极为平常的感悟:“师姑元是女人作”、 “八两元来是半斤”、“六六元来三十六”、“菊花开日重阳至,一叶落时天下秋”、“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综观大乘佛教经典对禅宗思想的影响,我们发现,强调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的如来藏思想影响了禅宗的本心论,揭示自性沉迷缘由的唯识思想影响了禅宗的迷失论,以遣除扫荡的不二法门为特色的般若思想影响了禅宗的开悟论。禅宗的境界论,既是开悟论的推展,又是向本心论的回归,在体现华严圆融思想的同时,深深地烙上了如来藏思想和般若思想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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