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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的身份》作者: 罗伯特·陆德伦

_9 罗伯特·陆德伦(美)
  “很快就会过去。”贾森伸手取纸巾拭前额。
  “是因为精神的压力,是吗?”
  “是精神的压力。说下去,时间不多了;要去找人,要作出决定。你的性命或许是其中的一项。回到该隐上来。你说他来自美国的……美杜莎。”
  “撒旦的雇工,”拉维尔说。“那是印度支那殖民者——从前的殖民者——给他起的绰号,十分合适,你不这样想?”
  “我怎么想或者我知道些什么无关紧要。我想听你对该隐的想法和知道的情况。”
  “你发了病变粗鲁了。”
  “我不耐烦。你说我们挑错了人,如果是这样,那是因为我们得到的情报有错。撒旦的雇工。你是不是指该隐是法国人?”
  “当然不是,你对我的考试太笨拙。我提到它只是为了说明我们在美杜莎内渗透得多深。”
  “‘我们’是指为卡洛斯工作的人。”
  “你可以这么说。”
  “我当然这么说。如果该隐不是法国人,是哪国人?”
  “毫无疑问是美国人。”
  啊,上帝!“为什么?”
  “他所作所为都有美国人那种鲁莽大胆的特点。他对人粗鲁,不知道耍手腕;不是他的功劳,他说是他的;不是他杀的人,他说是他干的。他对卡洛斯的方法和组织联系的研究超过任何其他人。据说他向潜在的雇主毫无遗漏地列举这些内容,还常常冒充卡洛斯,使那些蠢人相信是他而不是卡洛斯答应和执行了那些契约。”拉维尔停顿了一下。“我说到了要处,不是吗?他也这样对付你——你们,是吗?”
  “或许是。”贾森又握住自己的手腕。可怕的游戏中的提示和回答又来了。
  斯图加特。雷根斯堡。慕尼黑。两起凶杀,一起绑架。委托人巴德尔。钱来源于美国方面……
  德黑兰?八起凶杀。分别受霍梅尼和巴解组织委托。费用二百万美元。苏联西南部。
  巴黎……所有契约均通过巴黎办理。
  谁的契约?
  桑切斯……卡洛斯
  “……方法一贯这样干脆。”
  是拉维尔在说话。他没听见她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
  “你在回忆,是吗?他对你——你们的人——使同样的方法。他就是这样弄到生意的。”
  “生意?”伯恩收紧腹部的肌肉,直到疼痛又把他带回阿根托尔旅馆装饰着蜡烛灯光餐厅内的桌旁。“他有生意,这么说,”他不得要领地说。
  “并且以相当高明的手段去做。没有人否认这一点。他杀人的记录是引人注目的,在许多方面仅次于卡洛斯——比不上卡洛斯,但是远远超过那帮打游击的。他精通多门技术,善于想办法,是美杜莎行动训练出来的杀人能手。但是以他的妄自尊大,以他的拿卡洛斯开玩笑的谎话,他非垮不可。”
  “所以他是美国人?还是你的偏见?我觉得你喜欢美国钞票,但是他们出口的东西当中你真正喜欢的大概也就是钞票。”
  精通技术,善于想办法,杀人能手……诺阿港,西奥塔,马赛,苏黎世,巴黎。
  “无所谓,先生。已经查明属实。”
  “怎么查到的?”
  拉维尔摸了摸高脚杯的底座,用指甲血红的食指勾住杯脚。“有个感到不满的人在华盛顿给收买了。”
  “在华盛顿?”
  “美国人也在找该隐,着力的程度我看同找卡洛斯差不多。美杜莎从未对外公开过,该隐可能造成极大的难堪。那个感到不满的人有条件向我们提供很多情报,包括美杜莎的记录,将这些名字同苏黎世的名字对对对号是件很简单的事。简单只是对卡洛斯来说,其他任何人都办不到。”
  太简单了,贾森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我明白了,”他说。
  “你呢?你怎找到他的?不是指该隐,当然,是指伯恩。”
  透过焦虑的迷雾,贾森想起了一句话。不是他,而是玛丽说过的。“相当简单,”他说。“我们把余款存入一个账户来付给他钱。多余的部分可以不记名转入别人户头。号码可以查到;那是税收上的一种方法。”
  “该隐同意这样做?”
  “他不知道这件事。号码是花钱搞来的……正象可以花钱去搞不同的号码——电话号码——在一张卡片上的。”
  “佩服。”
  “不必,但是把你对该隐的了解说出来倒是必要的。到目前为止你所说的一切说明了一个身份。现在,说下去。你所了解的伯恩这个人的一切,你所听到的一切。”小心。声音不要紧张,你仅仅是在评估资料。玛丽,那是你说过的。亲爱的,亲爱的,玛丽。感谢上帝你不在这里。
  “我们对他的了解不全面。他不知用什么办法取走了绝大部分重要记录。无疑是从卡洛斯身上学来的一个经验。介不是全部,我们拼凑了一个大概。在他被招募到美杜莎之前,据信他住在新加坡,是个操法语的商人,代表从纽约到加利褔尼亚的一批美国进出口商。事实上这个集团把他开除了,还要把他引渡回美国对他起诉,因为他从那个集团盗窃了大笔钱。他在新加坡是位退隐的知名人士,在非法走私活动方面颇有势力,而且非常无情。”
  “在那以前呢?”贾森插话,又一次感到头发根上汗流涔涔。“在新加坡之前他来自何处?”
  小心!那些国家!他能看到新加坡的街道。爱德华王子路、金川、蓬塔街、麦克斯韦尔·考斯卡登。
  “那以前的记录谁也找不到,只有些谣传,毫无价值。例如,说他是个被剥夺牧师资格的耶稣会教士,发了疯。另一种猜测是他是个年轻大胆的投资银行家,与几家新加坡银行串通舞弊被发觉。没有具体的东西,没有可以追踪的东西。在新加坡之前,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你错了,事情有许许多多。但是那些都不是现在的情况……有一个空白,必须填补,但你帮不了我,也许没有人能帮助,也许没有人应该帮助。
  “到目前为止,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惊人的东西,”伯恩说。“没有任何与我感兴趣的情报有关联的东西。”
  “那我就不明白你究竟要些什么了!你问我问题,刨根问底,可是在我回答你以后,你又不接受,说什么无关紧要。你到底要什么?”
  “你对该隐了解些什么……工作?既然你想妥协,那就要给我妥协的理由。如果我们之间的情报不一致,那一定是关于他所干的事,不是吗?他第一次引起你们的注意,引起卡洛斯注意是什么时候?快说!”
  “两年前,”拉维尔女士说,被贾森的急躁、厌烦和惊慌是慌乱不安。“亚洲付出消息说,有个白人正在提供与卡洛斯几乎一模一样的服务。他很快成了这一行的巨头。一个大使在毛淡棉遇刺,两天后一位声望很高的日本政客在国会辨认前夕在东京被刺,一星期后香港一家报纸主编在汽车里被炸死,不到四十八小时一个银行爱在加尔各答一条街上被杀。每个案件背后,该隐。总是该隐。”妇人停下来审度伯恩的反应。他毫无反应。“你弄清楚了没有?到处都是他,从一起暗杀奔向另一起,他接受契约的速度快到不加选择。他是个大忙人,名气传播之快令最老练的同行都感到震惊。谁都相信他是内行,尤其是卡洛斯。他指示查明这个人是谁,尽可能了解他的情况。你看,卡洛斯的眼光比我们谁都厉害。不到十二个月事实就证明他是正确的。马尼拉、大阪、香港和东京的告密者发来报告,说他正移向欧洲,要把巴黎作为他的活动基地。这明摆着是挑战。他是来毁灭卡洛斯的。他要成为新的卡洛斯,谁想找人服务就得找他。你也找了,先生。”
  “毛淡棉、东京、加尔各答……”贾森听到这些地名从他嘴里说出来,从他喉咙低声传出来。它们再一次飘荡在喷洒了香水的空气中,象被遗忘了的过去的影子。“马尼拉、香港……”他停了下来,想驱散迷雾,看清一直在他心灵的眼睛中驰过的奇特形象的轮廓。
  “这些地方,还有许多其它地方,”拉维尔接着说。“那是该隐的失误现在仍然是他的失误。卡洛斯在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看法。但是获得过他的信任、受到过他恩惠的人们对他是忠诚的。他的探子和部下不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尽管该隐多次想收买人。有人说卡洛斯动不动就作出苛刻的判断,可是也正象人们说的,宁可要一个你所了解的魔鬼,也不要一个你所不了解的接替人。该隐当时所不知道的——现在也还不知道——就是卡洛斯的网络范围很广。当该隐转移到欧洲时,他不知道他的活动在柏林、里斯本、阿姆斯特丹……远至阿曼已被发现。”
  “阿曼,”伯恩不自觉地说了出来。“酋长穆斯塔法·卡里格,”他低声说,好象自言自语。
  “一直没有证实!”拉维尔蔑视地插话。“有意制造混乱的烟幕。契约本身也是虚构的。那是内部谋杀,他都说是他干的。没人能够穿过那些警卫。纯系谎话!”
  “谎话。”贾森重复说。
  “那么多的谎话,”拉维尔女士轻蔑地补充说。“然而,他决不是傻瓜。他不动声色地隐伏下来,在这里、那里丢下些暗示,知道接下去就会给加油加醋,好象真有其事。他每一次都叫卡洛斯生气,因为他用贬低卡洛斯的办法抬高自己。但是他决不是卡洛斯的对手。他承办他无力完成的契约。你只是其中一个例子,我们叫到的还有其他几个。据说这就是他为什么接连几个月不在这里的原因。要避开象你这样的人。”
  “避开人……”贾森握住自己的手腕。那颤抖又开始了,遥远的雷声在他头颅的深处震荡。“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他没有死,躲起来了。他不止一次地把事情搞得一团糟。那是当然的,因为在那么短时间里承办了那么多买卖。可是他每次暗杀失败后就自己来个轰动一时的暗杀,为的是保持他的地位。他会选一个显要人物把他干掉,使所有人震惊。不会弄错,那准定是该隐干的。在毛淡棉旅行的大使就是个例子;没有人要他死。我们知道的还有另外两个——一个苏联部长在上海被杀,更近些时候一个银行家在马德里……”
  这些词句从鲜红的嘴唇出来,那双唇在他对面的涂着香粉的面具的底部一直兴奋地动作着。这些话他听到了;过去也听到过,他以前曾体验过。它们不再是影子,而是被遗忘的过去的重返。形象和现实融合到一起。没有一句由她开始的话他不能够读完,也没有一个她所提及的姓名或地名或事件不是他从本能上感到熟悉的。
  她正在谈论……他。
  阿尔伐、布拉沃、该隐、德尔塔……
  该隐代表进理,德尔塔代表该隐。
  贾森·伯恩是名叫该隐的刺客。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两夜前他在索邦短暂的解脱。马赛。八月二十三日。
  “发生在马赛的什么事?”他问。
  “马赛?”拉维尔畏缩了一下。“怎么?你听到了什么谎话?还有什么谎话?”
  “只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你指的是里兰,当然,这个到处都去的大使的死是有人要求的——有代价的,卡洛斯接受了契约。”
  “如果我告诉你说有人认为这事是该隐干的,你怎么想?”
  “他正是要人人都这样想!那是对卡洛斯最大的污辱——从他那里偷走杀人成绩。他拿不拿到钱无所谓,只是想让世界——我们的世界——看看他可以抢先办到,而且干了以后钱是付给卡洛斯的。可是他并没做到,你知道。他与里兰被杀毫无关系。”
  “他当时在哪里?”
  “他中了圈套,给围住了。至少一直没露面。有人说他已经给杀了,可是因为没找到尸体,卡洛斯不相信。”
  “据认为他是怎样被杀的?”
  拉维尔女士向后退了退,急促地摇头。“海岸边有两个人想立功领取赏金。其中一个再也没有露面,估计是给该隐杀了——如果中圈套的人是该隐的话。他们都是码头上的废料。”
  “什么圈套?”
  “据说是圈套,先生。他们自称得到消息说该隐在暗杀事件的前一个晚上要到沙拉辛路与什么人接头。他们说他们在马路上留下一些模棱两可的暗号把他们认为是该隐的那个人诱到了码头,上了一条渔船。那条拖网船同它的船长从此不见了,因此他们也许是对的——但是象我所说的,没有证据。连该隐的模样也形容不出,没法同沙拉辛路上引走的那个人作比较。总之,事情到些结束了。”
  你错了,那是开始。对我来说。
  “明白了,”伯恩说,尽量使声音变得自然。“我们的情报自然不同,我们根据自己了解的情况进行选择。”
  “错误的选择,先生。我告诉你的都是实情。”
  “是的,我知道。”
  “妥协了,那么?”
  “为什么不?”
  “好。”妇人松了口气,把酒杯举到唇边。“你会明白,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这……实际上已经没多大关系了。”他的声音低得似乎听不见,这他自己也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他刚才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雾又逼近,雷声也更响,疼痛又回到他的太阳穴。“我是说……我是说,正如你所讲,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他能感觉到——看到——拉维尔的双目注视着他,审视着他。“这是个合理解决办法。”
  “当然是的。你不大舒服吗?”
  “我说过没有事;一会儿就好。”
  “我就放心了。嗯,我可不可以离开一会儿?”
  “不行。”贾森抓住她的手臂。
  “求求你,先生。只是去洗手间。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站在门外。”
  “我们走。你可以在经过的时候进去。”伯恩示意侍者送上账单。
  “随你便。”她说,看着他。
  他站在昏暗的过道上,天花板上两盏灯射出淡淡的灯光。斜对面是女洗手间,金色小写字母标着“女”字。漂亮的女人和英俊的男人不断走过,气氛同古典时装店相似。拉维尔觉得很自在。
  她在洗手间里停留了近十分钟。如果贾森能够集中思想在时间上,这一事实会使他感到不安。他没有。他有如在火上,噪音和疼痛吞噬了他,每一根神经末梢针刺似的,又酸又胀。他直视前方,他身后一个死人的历史,过去的真相出现在眼底;它们找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它们。该隐……该隐……该隐。
  他晃了晃头,抬头望着昏暗的天花板。现在必须行动;他不能允许他自己一直下沉,跌入充满黑暗和狂风的深渊。要下决心……不,决心早已下定,现在的问题是实行。
  玛丽。玛丽?啊上帝,我亲爱的人儿,我们大错特错了。
  他深深呼了口气,看了看手表——这只表是他用法国南部的一个伯爵的一只镶珠宝的薄金表换来的。他技术高明,能想办法……这种评语毫无乐趣。他向对面的女洗手间望去。
  雅格琳·拉维尔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出来?她留在里面希望干什么?他已机警地问过领班,里面有没有电话;领班回答说没有,朝着入口处一个小室指了一指。拉维尔当时在他身旁,听到了这回答,明白他问话的意思。
  一道晃眼的闪光。他踉跄地向后退,退到墙壁上,双手遮住眼睛。那疼痛!啊基督!他双眼如火焚!
  接着他听到了说话声,从过道上衣着讲究的男女的有礼貌的笑声中传来。
  “为您在萝戈特餐厅进餐留念,先生。”一个活泼的女侍者说,握着一架新闻用照相机的闪光灯的把手。“照片几分钟就冲好。萝戈特餐厅免费赠送。”
  伯恩僵着不动。他知道不能砸碎照相机。他悚然想到另一件事。“为什么要照我?”她(原书如此,应为他)问。
  “您未婚妻的要求,先生,”女郎回答,向女洗手间点了点头。“我们在里面谈话。你是最幸运的;她是一位可爱的女士。她叫我把这个交给您。”女郎拿出一张折好的条子。贾森接过纸条,女侍者向餐馆的入口处轻快地走去。
  你的病使我不安,我相信也使你不安,我的新朋友。你也许是你自称的那个人,然而话说回来,也许不是,我大概过半个小时就可以有答案。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客人已打了个电话,照片也正在送往巴黎中。你无法阻止它,正如你无法阻止飞速前来阿根托尔的人一样。如果我们真的达成了妥协,那么这两件事都不会使你不安(象你的身体不适使我不安那样),并且当我的同事来到之后我们将谈一谈。
  据说该隐是条变色龙,以各种伪装出现,并且有极大的使人信服力。还据说他容易动武,爱发脾气。这些都是一种病,不是吗?
  他沿着阿根托尔昏暗的街道奔跑,跟在那辆出租汽车车顶微弱的灯火后面。汽车一拐弯消失了。他停下来,气喘吁吁,环顾四面想另找一辆。一辆都没有。萝戈特餐厅的看门人对他说,喊一辆出租汽车要十到十五分钟才能来到,为什么先生不早一点叫车?陷阱已设下,他已经掉进去了。
  前面!灯光。又一辆出租车!他拔脚奔去。他必须拦住它,必须回到巴黎,回到玛丽身边去。
  他又进了迷宫,盲目地奔跑着,但终于知道无法逃脱。但是这场赛跑是独自一个人的赛跑,比赛已成定局,不可改变。没有讨论,没有争辩,没有相互的吼叫——因为爱,因为疑惑不决,才有争议。事情已经明确。他知道了他是谁……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罪人,正如别人指控他的——怀疑他的那样。
  只要一两个小时。什么也不说,只是相望着,静静地谈论除了实情外的一切。只是相爱。然后他将离去。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也永远不会告诉她为什么。他应该这样对待她。在一段时间里会很痛苦,但是这最终的痛苦要比该隐的烙印所造成的痛苦轻得多。
  该隐!
  玛丽,玛丽!我造了什么孽?
  “出租车!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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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巴黎!马上!无论你正在做什么,停下来走掉!……这是你政府的命令,他们要你离开这里。他们要孤立他。
  玛丽把香烟捻灭在床边小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目光落在那本三年前出版的《波多马克》季刊上,一瞬间想到了贾森迫使她同他进行的那场可怕的游戏。
  “我不要听!”她对自己大声说,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她自己的声音使她吃了一惊。她走到窗前,他曾经站在这个窗口,恐惧地眼望窗外,试图使她明了。
  我必须知道某些事情……足以使我下决心……但也许不是所有的事情。我的一部分必须离开、消失,我必须能够告诉我自己,过去的已不复存在,而且有可能我从来都不是,因为我没有关于它的记忆。一个人记忆中没有的事就是不存在的事……对他来说。
  “亲爱的,我的爱。不要让他们这么对待你!”她的话语现在不再使她吃惊了。因为他好象就在这间房里,聆听着、注意着他自己的原话,愿意逃走、消失……同她一起,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她知道他不会这样做;他不能安于半真半假或四分之三谎言。
  他们要孤立他。
  他们是谁?答案在加拿大,然而加拿大被切断了,又一陷阱。
  贾森对于巴黎的感觉是对的,她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不管它是什么,它就在这里。如果他们能够找到一个揭开帷幕,让自己看到他正被人操纵,那么其它问题就好办了。答案就不会再把他推向自我毁灭。如果能说服他,不论他过去犯下了什么他现在已经忘却的罪行,他只是一桩更大罪行的一个走卒,那么他或许能够起开,同她一起消失。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她所爱的人必须对自己讲的,不是他的过去不复存在,而是存在过,但是他能够容忍这个过去,让它平息下来。他需要的是理性,是信心,相信他过去的罪行远比他敌人要世人相信的轻得多,否则他们是不会利用他的。他是替罪羊,有人要他代替另一个人去死。但愿他能够看到这一点,但愿她能够说服他,如果她做不到,她会失去他。他们会捉住他,杀掉他。
  他们
  “你们是谁?”她对着窗口,对着窗外巴黎的灯光大声喊道。“你们在哪里?”
  她感到寒风吹到脸上,似乎窗玻璃已熔化,晚风冲进室内。随后她的喉咙一阵紧抽,刹那间她无法吞咽……无法呼吸。她马上又恢复了正常呼吸。她害怕了。这过去在她身上发生过,在他们到达巴黎的第一个晚上,在她离开咖啡馆到克伦尼博物馆石阶上去找他的时候。当时她正顺着圣米歇尔路迅速往前走。寒风、喉咙肿胀……在那一瞬间她曾无法呼吸。后来她以为她明白了为什么;也是在那一时刻,在几个街区外的索邦区内,贾森曾匆匆作出了决定,虽然不到几分钟他改变了,但是他确曾作出了决定。他下决心不再去找她。
  “停住!”她大声说。“这是发疯,”她又说,摇摇头,看了看手表。他已经走了五个多小时。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伯恩在蒙帕奈斯街那家过时的旅馆前面走下出租汽车。以后的一个小时将是他短暂的有记忆的生命中——这生命在诺阿港之前是一片空白,从那之后是场噩梦——是艰巨的时刻。噩梦将继续,但是他将一个人单独去承受。他太爱她,不忍心叫她一起去忍受。他将想办法消失,把她与该隐有关联的证据带走。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去赴一个不存在的约会,就不再回来。在这一个小时内他要写个条子给她:
  事情已经结束。我已找到了我的路标。回加拿大去,为了你我的缘故什么也不要说。我知道到哪里去找你。
  最后一句是不该写的——他永远也不会去找她了——但是必须要有个微小的美妙希望,如果要想她登上去渥太华的飞机。最终——随着时光的消逝——他们在一起相处的几周时间会减退成一个暗存的秘密,一个储藏短暂的财富的暗窖,只在奇妙的宁静时刻才开启和触动。然后又什么也没有了,因为生命是为活的记忆而存在的;冬眠状态的记忆毫无意义,对此没有人能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他走过大厅,向坐在大理石柜台后面读报纸的接待员点了点头,这人几乎没有抬起头来,只看到进来的人是住在旅馆里的。
  电梯一路辘辘地呻吟着升到五楼。贾森深深吸了口气,伸手开门。他必须避免戏剧性的做作。要不动声色。变色龙要隐入森林中僻静的地方,在那里找不到任何足迹。他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点他已同那他所要写的条子一样认真考虑过了。
  “夜晚的大部分时间我在走来走去,”他说,拥抱着她,抚摸着她深红色的头发,把她的头搂在他的肩上……疼爱着。“跟在形容枯槁的店员后面,听那些热烈的废话,喝泥浆般的乏味的咖啡。去古典服装公司是白费时间。那是一个动物园。猴子和孔雀表演得好热闹,可是我认为没有一个人真正知道实情。只有一个可能,不过也可能只是个狡黠的法国人在寻找一个美国目标。”
  “他?”玛丽问,她的战栗减轻了些。
  “一个管电话交换机的男人,”伯恩说,一边描绘那张无从辨认但又是如此熟悉的面孔,一边驱逐着耀眼的爆炸和昏暗以及狂风的影像。那个人现在只是一个工具。他驱散这些影像。“我同意午夜时分在奥特弗勒路上的巴斯特灵格同他会面。”
  “他说了什么?”
  “很少,可足以使我发生兴趣,我在提问题的时候发现他注视着我。那地方相当拥挤,所以我能够不受限制地走来走去,同店员谈话。”
  “问题?你问了什么问题?”
  “凡是我能想到的。主要是关于那个经理——就叫她是经理吧。今天下午出了那样大的事,如果她是卡洛斯直接的接头人,她就该近乎歇斯底里了。我看到了她,她并不那样。她的一举一动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店内当天营业忙碌而已。”
  “但她是个接头人,象你所说的。达马克解释过。那卡片。”
  “间接的。她接到电话,得到指示该说些什么,然后自己再挂一个电话。”实际上,贾森认为这虚构的评估是有根据的。雅格琳·拉维尔的确是一个间接接头人。
  “你不可能这么走来走去提问题而不引起怀疑,”玛丽反驳说。
  “能,”伯恩回答,“如果你是个美国作家,要为一家全国性杂志写一篇关于圣奥诺雷路上的商店的报道。”
  “这主意真好,贾森。”
  “这办法成功了。没有人愿意被漏掉。”
  “你了解到什么?”
  “象其它类似的商店一样,古典有它自己的顾客,都是有钱人,多数彼此认识,免不了伴随着通常的婚姻纠葛和私通。卡洛斯知道他在干什么;那里有定期的代客接听电话服务,可与电话薄上所开列的服务内容不同。”
  “他们告诉你的么?”玛丽问,握住他的手臂,望着他的眼睛。
  “话没有这么多。”他说,留意到她不相信的眼神。“所有人都强调那个贝热隆有才华,可是举一反三,你可以得到一个概貌。每个人似乎都唯那个经理是从。从我所了解到的情况看,她是社会情报的总汇,虽然她能告诉我的只是她给某人帮了忙,照顾了某人,这个人又同样帮了某个人的忙。情况来源无法追踪,不过这就是我全部所得。”
  “为什么今晚要在巴斯特灵格会面?”
  “我临走的时候他走过来,说了件很奇怪的事。”贾森用不着现编谎话。不到一小时前他在阿根托尔一家一流餐馆里读过一张条子上面的词句。“他说,‘你也许是你说的那个人,然而也许不是。’接下来他建议晚些时候离开圣奥诺雷一起喝点什么。”伯恩看见她的怀疑在消除。他成功了;她相信了他精心编造的谎言。怎能不信?他是一个非常有本领的人,非常能想办法,这评价对他并不讨厌;他是该隐。
  “他也许就是那个人,贾森。你说过你只需要找一个人。可能就是他!”
  “我们会搞清楚的,”伯恩看看手表。他离开的时间快到,要开始计时。他不能回头看。“我们还有大约两小时的时间。你把公文箱放在哪里了?”
  “在慕力斯旅馆。我在那里登了记。”
  “我们去把它取出来,然后去吃晚饭。你还没吃吧,吃了吗?”
  “没有……”玛丽表情疑惑。“为什么不让手提箱就放在那里?那里非常安全,我们不需要为它担心。”
  “如果我们要匆忙离开这里就要担心了,”他几乎粗暴地说,向橱柜走去。一切都是程度问题,摩擦的迹象渐渐流露在语言、目光和抚摸上。没有什么可吃惊的,没有什么虚假的英勇行为;她会看透这类策略的。只要她看到他的条子时能够了解真情就足够了,“事情已经结束,我已找到我的路标……”
  “怎么啦,亲爱的?”
  “没什么。”变色龙微笑着。“只是有点累,也许还有点气馁。”
  “开哪,为什么?一个男人要在深夜同你秘密见面,一个电话接线员。你可能从他那里明白点什么,并且你深信你已把卡洛斯接触的范围缩小到那个女人身上,她也一定能告诉你点什么——不论她愿意不愿意。虽说可怕,可是我想你应该感到兴奋。”
  “我不敢说我能解释它,”贾森说,看着镜中的她,“你必须明白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你发现了什么?”她问。
  “我发现,”他解释道,“那是另一个世界。”伯恩伸手去拿威士忌和酒杯,“另一批人。温柔、美丽和轻浮的世界,缀着很多小聚光灯和黑天鹅绒。除了闲谈和纵情声色之外没有任何事情需要认真对待。那些眼光缭乱的人们中的任何一个——包括那女人——都可能就是卡洛斯的接头人,而他们本人自己却从来不知道,甚至从来没疑心过。象卡洛斯这样的人会利用这种人;任何象他这样的人都会,包括我在内……这就是我的发现。令人沮丧。”
  “而且不合理。不管你怎么想,那些人作出决定是有意识的。你所谈到的纵情声色也需要这样;他们会动脑筋。可你知道我是怎样想的吗?我看你累了,饿了,需要喝一两杯。我希望你今晚能够把问题放一放。你已经整整忙碌了一天。”
  “我办不到。”他严厉地说。
  “好吧;你办不到。”她不和他争。
  “请原谅,我有点激动。”
  “是的,我知道。”她向浴室走去。“我去梳洗一下再一起出去。亲爱的,给你自己倒上一杯厉害点的。你很想喝,我看出来了。”
  “玛丽?”
  “什么事?”
  “要尽量理解我。我在那里所发现的使我不安。我原以为不是那样。要容易一些。”
  “你寻找的时候,我在等,贾森。不了解情况。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记得你要给加拿大打电话。没打吗?”
  她停了一下脚步。“没有,”她说。“时间太晚了。”
  浴室门关上了。伯恩走到对面的写字桌前,拉开抽屉,拿出纸张,提起圆珠笔写下这些字句:
  事情已经结束。我已经找到我前进的路标。回加拿大去,为了你我的缘故,什么也不要说。我知道去哪里找你。
  他折好信纸插进信封,捏着封口一面抻手去摸他的钱夹。他拿出法国及瑞士纸币,塞到那折好的信纸后面,然后封好信封,在信封上写上:玛丽。
  他非常、非常想添上:我亲爱的,我最最亲爱的。
  他没这样做。他不能。
  浴室的门打开了。他把信封放在他的夹克口袋里。“很快嘛,”他说。
  “是吗?我不觉得。你在做什么?”
  “我想找支圆珠笔,”他回答,拿起圆珠笔。“如果那人有什么东西告诉我,我想能够记下来。”
  玛丽在橱柜旁边;她一眼瞄到那干的空杯子。“你没喝酒。”
  “我没用那杯子。”
  “喔,我们走吧?”
  他们在走廊上等候那老爷电梯,两人之间的沉默有点古怪,真正说来是难以忍受。他伸向她的手。当触及时她抓住了他的手,双眸凝视着他。她的目光告诉他,她的克制能力正在接受考验,而且她不理解为什么。信号已在无言中发出和接收,无声也无形,但是它在那里,而且她也已经听到。倒数计时还在进行,严格的,不可逆转的,他出发的前奏。
  啊上帝,我如此爱你。你在我身边,我们紧紧靠着,但是我正在死去。你不能同我一起去死。你不应该。我是该隐。
  “我们会顺利的,”他说。
  金属笼子隆隆响着摇摇晃晃进入停机位置。贾森拉开黄铜格栅电梯门,突然喃喃咒骂了一句。
  “老天,我忘了!”
  “什么?”
  “我的钱夹。今天下午我把它放在柜子抽屉里,以防万一在圣奥诺雷出什么事。你在前厅等我一下。”他轻轻地扶她走出电梯门,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揿电梯上的电钮。“我马上就下来。”他关上格栅门,那黄铜的格子切断了她那惶恐的目光。他转过身去,很快走回房间。
  进去之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信,把它靠在床边台灯底座上。他朝信凝视片刻,心头酸痛难忍。
  “再见,亲爱的,”他低声说。
  伯恩在瑞伏里路上的慕力斯旅馆外面蒙蒙细雨中等候,通过进口处的玻璃门注视着玛丽,她在总服务台前面,已经签好字在台上领出了手提箱。现在她显然在向那略微吃惊的办事员要账单,准备为那间要了不到六小时的房间付钱。账单过了两分钟才给她,很勉强。慕力斯的客人不该有这样的行为。确实,整个巴黎都不欢迎这类抑制情感的客人。
  玛丽走到人行道上,在遮雨篷左面的阴影处和毛毛雾雨中同贾森会合。她把手提箱交给了他,唇上现出勉强的微笑,声音中带着点紧张。
  “那人对我不以为然。他肯定以为我用他的房间做了一系列马上可以赚到钱的买卖。”
  “你对他怎么说的?”伯恩问。
  “我的计划改变了,就这些。”
  “对,越少说越好,你的名字写上了登记卡。要编一条你为什么去那里的理由。”
  “编?……我该编一条理由?”她审视着他的眼睛,微笑消失了。
  “我是说我们要编造一条理由,当然啦。”
  “当然。”
  “走吧。”他们开始向拐角走去。马路上车辆嘈杂,天上的蒙蒙细雨更密了,雾也更厚了,显然大雨即将来临。他挽着她的手臂——不是为了领着她走,甚至也不是出于礼貌——仅仅是爱抚她,为了拥抱部分的她。剩下的时间太少了。
  我是该隐。我是死亡。
  “我们能走慢些吗?”玛丽突然说。
  “什么?”贾森意识到他几乎一直在小跑。有几秒钟他又在那迷宫里奔跑,斜着身子,感觉到,又没有感觉到。他抬起头往前看,找到了一句话回答。路口拐弯处有一部空的出租汽车停在一个耀眼的报摊旁边。司机正从打开的窗子里面对卖报人大声说话。“我要叫住那辆出租汽车,”伯恩说,步子没停下来。“快要下雨了。”
  他们到了转弯地方,气喘吁吁地眼看着那辆出租汽车开走,向左拐了瑞伏里路。贾森抬头望着夜空,感觉到雨水敲打在脸上,不知所措。雨已经来临,他望着在报摊炫目灯光下的玛丽;她在这场突然的倾盆大雨面前畏缩了。不。她不是在畏缩;她在盯着什么……怀疑地、震惊地盯着。充满着恐怖。她突然尖叫起来,脸扭曲着,右手手指捂着嘴。伯恩抓着她,搂住她的头靠在他潮湿的大衣上,但是她不能停止叫喊。
  他转身寻找她歇斯底里的原因。他看见了,并且在那难以置信的半秒钟的瞬间。明白他已用不着再算时间了。他已犯下了最后的罪行;不能离开她了。不能,现在还不能。
  报摊第一个架子上是一份早晨的小报,黑色的标题在灯光的光环下使人震惊:
  凶手在巴黎
  苏黎世凶杀案中一个妇女在追捕中
  涉嫌数百万巨窃案
  在这耸人听闻的标题下面是玛丽·圣雅克的一幅照片。
  “不要叫了!”贾森轻声说,用他的身体遮住她的脸,避开那感到奇怪的卖报人,一面伸进口袋去摸几个硬币。他把钱丢在柜台上,抓了两份报纸,然后推着她沿着昏暗、浸淫在雨水中的马路走下去。
  他们俩现在都在迷宫里了。
  伯恩打开房门领着玛丽进去。她站着一动不动,盯着他,她的脸苍白而惊恐,呼吸没有规律,一种可以听得见的恐惧与愤怒的混合物。
  “我给你弄一杯喝的,”贾森说,走向橱柜。倒酒时,他的眼睛无意中看了下镜子,立即产生了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想把镜子打碎,他自己的形象对他来说是如此可鄙。他到底干了些什么?啊,上帝!
  我是该隐。我是死亡。
  他听到她一声呻吟,转过身已经来不及阻止她了,距离太远不可能冲过去把那可怕的东西从她手中夺过来。啊,上帝,他把这给忘了!她发现了床头柜上那个信封,已经在看。她一声尖叫,受了灼伤似的尖叫,可怕的痛苦的哭号。
  “贾森……”
  “求求你!不要!”他从橱柜边跑过去抓住她。“别在意!那已经不算数啦!”他徒劳地大声说,看着泪珠从她眼里涌出,一行行从脸上流下来。“听我说!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你要走!我的上帝,你要丢下我!”她双目茫然,象两个空洞的可怕圆环。“我早知道!我感觉到了!”
  “那是刚才的事!”他说,强迫她看着他。“可是现在已经过去。我不会离开你了。听我说,我不会离开你了。”
  她又大声尖叫。“我喘不过气来了!……这么冷!”
  他把她拉到身边,抱在怀里。“我们必须重新开始。要明白。现在不一样了——我不能改变我的过去——可是我不会离开你。不能象这样离开。”
  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沾着泪水的脸向后仰着,乞求说,“为什么,贾森?为什么?”
  “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不行。暂时什么也不要说,只要拥抱我;让我拥抱你。”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歇斯底里也自然而然地过去了,现实又成为生活的中心。伯恩把她带到一张椅子上。她的衣袖钩在磨破了的椅子花边上。他俩都笑了。他跪在她身旁,默默地握着她的一只手。
  “想喝酒吗?”他最后说。
  “想,”她回答,当他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她紧紧地握了下他的手。“这酒你倒出来有一会儿了。”
  “味道不会跑掉的。”他走到柜子前面,拿来两半杯威士忌。她喝了她那半杯。“觉得好些了吗?”他问。
  “踏实了一点,可是还有些迷迷糊糊……害怕,难免的。也许还有些愤怒,我不清楚。不敢想。”她喝了一口,合上了眼睛,她的头紧紧靠在椅背上。“为什么你要写这张条子呢,贾森?”
  “答案很简单。我想我必须这样做。”
  “然而这根本不是个回答。应该告诉我的不止这个。”
  “是的,确实如此,我会的。我现在就说,因为你应该听一听。应该让你明白;你必须保护你自己。”
  “保护——”
  他举起手,打断了她的话。“以后再谈这一点。全部,如果你愿意。可是我们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关于我,而是关于你。应该从这一点开始。你能不能办到?”
  “那报纸?”
  “是的。”
  “天晓得,我有兴趣。”她说,微微笑了笑。
  “拿去。”贾森走到床边取他丢下的两份报纸。“我们两人各看一看。”
  “不做游戏了?”
  “不做游戏了。”
  他们无言地读着那篇长篇报道,里面叙述了苏黎世的神秘活动和死亡事件。玛丽不时发出大声喘息的声音,对她所读的东西感到震惊;里面摇头表示怀疑。伯恩一句话也没说。他看到了伊里奇·兰米雷士·桑切斯的黑手。卡洛斯将追赶该隐到天涯海角。卡洛斯要干掉他。玛丽·圣雅克是可以牺牲的,不过是诱饵,将死在捉到该隐的陷阱中。
  我是该隐。我是死亡。
  这篇报道实际上分两部分——恙猜测的古怪混合体,拿不出证据的时候就由推测来接替。第一部分描写加拿大政府雇员、女经济学家玛丽·圣雅克。她在三起凶杀的出事现场,她的指纹已由加拿大政府确认。此外,警方找到一把卡里隆饭店钥匙,显然是在贵山码头的暴力事件中丢失的。它是玛丽·圣雅克的房间钥匙,由饭店办事员交给她的。他很清楚地记得她——记得,在他当时看来,是个正处于高度不安状态的客人。最后的一项证据是离斯德普得克大街不远另两起凶杀出事地点附近一条小巷中发现的一支手枪。弹道检查证明它是凶器,还有指纹,也已经由加拿大政府证实。指纹属于这个女人,玛丽·圣雅克。
  从这里开始,文章开始脱离事实。它谈到,在火车站大街一带传闻发生了一起数百万美元的盗窃案,是用电脑操作来处理一个属于名叫纹石七十一号的美国公司以数码记名的秘密账户。那银行的名字提到了,当然是联合银行,但是其它一切都含含糊糊,晦涩不明,猜测多于事实。
  根据“不愿透露姓名的消息来源”,一个持有正式密码的美国人拨了几百万美元到巴黎的一家银行,但是过户给了一些特定的人。被转让人在巴黎等待手续交接清楚之后提走几百万美元逃之夭夭。这次行动之所以能得逞,追溯原由乃是那个美国人获得了联合银行账户的准确代号,只有识破银行入账的年、月乃至日的数列编码——这是秘密存款的标准程序——才可能取得惊人的成功,而类似这样的分析只有通过复杂的电脑技术和对瑞士银行手续的透彻了解才能办得到。当询问时,银行的一们高级职员,伏尔特·阿芙尔先生承认了有关美国公司的事情正在调查中,但根据瑞士法律,“其它情况本银行无可奉告——对任何人都一样。”
  下面写的是玛丽·圣雅克与此事的关系。她是受过国际银行业务程序大师培训的政府经济学家,也是技术熟练的电脑程序设计专家。据怀疑,她是同谋者。她的专门技能是这桩巨额盗窃所必需的。另有一名男嫌疑犯;据报道在卡里隆饭店曾有人目睹她与这人在一起。
  玛丽先看完,就让那份报纸滑到了地上。听到声音,伯恩从床上望过去。她正盯着墙壁,一种不可思议的深思的宁静笼罩着她。这是他最想不到的反应。赶快读完。他感到压抑和绝望——片刻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谎言,”他说,“并且是由于我的缘故编造了这些谎言,由于我的身份和职业。侦出你来,他们也就找到了我。我很难过,难过得无法向你表达。”
  玛丽把目光从墙壁转到他身上。“它不仅是谎言,贾森,”她说。“作为谎言,实情又嫌多了些。”
  “实情?唯一的实情就是你曾在苏黎世。你从来没摸过一支枪,从来也没到过斯德普得克大街附近的胡同,没丢失过饭店钥匙,也从未走近过联合银行。”
  “同意,可那不是我指的实情。”
  “那是指什么?”
  “联合银行、纹石七十一号、阿芙尔。这些是事实,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些事实总会公开让人知道——尤其是阿芙尔的承认。瑞士的银行家是谨慎的人,不会揶揄法律。不会。监禁的判决太严厉了。关于银行机密的章程在瑞士上最神圣不可侵犯的。为了他所讲的那番话,阿芙可能被判坐几年牢。这样的账户连暗示都不可以,更不用说指名道姓确认了。除非有一个权力之大足以否定法律的权威机构授权他说那些话。”她停下来,双目又茫然朝着墙壁。“为什么?为什么联合银行或纹石或阿芙尔会构成情节的一部分?”
  “我来告诉你。他们想捉我,而他们知道我俩在一起。卡洛斯知道我们在一起。找到你,也就找到了我。”
  “不,贾森。事情超出了卡洛斯的范围。你确实不了解瑞士的法律。即使是卡洛斯,也不可能使他们这样耀武扬威。”她望着他,但实际上视而不见;她在穿越自身的迷雾。“这不是一个情节,而是两个。两个全都是用谎言编造的。第一个与第二个的联系是空洞无力的推测——公开的推测,作为根据的是一个永远不会公开的银行业务危机,除非等到经过透彻的私人调查证实了这些事实以后。而第二个情节,就是从联合银行窃取几百万的一清二楚的假声明,给添加到同样也是假造的情节上去,那就是我在苏黎世杀了三个人而被通缉。那是添加上去的,有意添加的。”
  “请你解释一下。”
  “很清楚,贾森。我告诉你这一点,你要相信我。事情明摆在我们面前。”
  “是什么?”
  “有人想给我们一个信息。”
  {19}
  一辆军用轿车在曼哈顿东河路上向南疾驰,前车灯照亮了一场冬末的纷飞雪花。坐在后座的少校在打瞌睡,修长的身躯弯曲在角落里,双腿斜着成对角线伸在底板上。他膝盖上有一只公文包,一根细尼龙绳用一枚金属夹连接在把手上,这条绳子自身绕过他右面衣袖并顺着内衣向下连在裤带上。这一保安装置在过去九小时中只取下来过两次,一次是少校从苏黎世离开的时候,另一次是他到达肯尼迪机场的时候。但是,在这两个地点,美国政府人员都监视着海关人员——更准确地说,警戒着那个公文包。他们并不知道原因,他们只是奉命监视那些检查工作,只要见到哪怕一点点违背正常程序的动静——指对这个公文包的任何不应有的好奇心——他们就应介入,必林时使用武器。
  一阵突然的轻微的铃声;少校很快睁开眼睛,并把他的左手抬到面前。声音来自有报时装置的手表;他按下手表上的键钮,瞟了下双时区手表的第二夜明表盘。第一个时区是苏黎世时间,第二个是纽约。这个报时信号是二十四小时前当他接到电报命令时校的。三分钟信息就会传来,少校想到,如果“铁屁股”能象他希望于他的部下那般精确的话。军官伸了伸腰,好不容易放平那公文包,探过身去对驾驶员说话。
  “中士,打开你的变频器,调到1430兆赫,好吗?”
  “是,长官。”中士用手指轻按挡风板下面无线电收音机键盘上的两个开头,然后把指针拨到频率1430。“调好了,少校。”
  “多谢。麦克风能拉到后面来吗。”
  “不知道。从未试过,长官。”驾驶员从托架上拉出一具微型塑料麦克风,把线从座位上拉过去。“行,”他说。
  扩音器中发出静电干扰声,变频发射机通过电子装置扫描并干扰着频率。消息在几秒钟内就会来到。来了。
  “纹石?纹石,请确认。”
  “纹石在接收,”戈登·韦布少校说。“接通了,请讲话。”
  “你的位置?”
  “特里行政区以南约一英里,东河路,”少校说。
  “你的时间表可以接受。”托(原书如此,应为扩)音器里的声音说。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这下我成了……长官。”
  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对方并没赞同少校这句评语。“到139,东七十一。请重复。”
  “139,东七十一。”
  “把你的汽车停在外边,步行过去。”
  “明白。”
  “通话完毕。”韦布关上发射机,把麦克风递回给驾驶员。“忘掉那地址,中士。你的名字已列入知道这件事的有限几个人的档案中了。”
  “我明白,少校。对这事我一字不提。可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车轱辘自己也不知朝哪里转。你要在哪里下车?”
  韦布微笑了。“最多两个街区。如果我必须走得比那更远,我就得在贫民窟过夜了。”
  “不然在列士七十二号下车怎样?”
  “是不是两个街区?”
  “不超过三个。”
  “如果是三个就把你降为列兵。”
  “那我可就不能来接你了,少校。列兵是不允许执行这种任务的。”
  “随你怎么说,中士。”韦布闭上了眼睛。经过了两年,今天他终于要亲眼见到纹石七十一号了。他知道他应该有种期待感,可是没有。他只感到厌倦和徒劳。发生了什么?
  汽车轮在路面上发出不断的嗡嗡声,令人昏昏欲睡。但当水泥路面与车轮不协调的时候,这种节奏就被突然插入的声音所打断。这声音引发了多年前的回忆,热带森林的刺耳嗓音纺织成单一的调子的回忆。接着是一个夜晚——那个夜晚。他的四周和脚下都是炫目的亮光和断断续续的爆炸,告诉他死在临头。然而他没有死;有个人创造奇迹把生命还给了他……年复一年过去了,那个夜晚,那些日子依然难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少校。”
  韦布睁开眼睛,抬手拭去前额的汗珠。他看了看手上的表,抓起公文包,去摸车门的把手。
  “我在二十三点到二十三点三十分之间回到这里,中士。如果你不能泊车,就在附近兜圈子,我会找到你的。”
  “是,长官。”驾驶员在他座位上转过身来。“少校能否告诉我等会儿我们还去不去其它地方?”
  “为什么?还有别人要用你的车?”
  “哪里的话,长官。车是派给你专用的,直到你说不用为止,这点你知道。可是这种重装甲车耗油就象从前的薛曼坦克一样多。如果我们去远处,我最好去加油。”
  “对不起。”少校停了一会儿。“好吧,反正你要找出在什么地方,因为我不认识路。我要去新泽西州麦迪逊一个私用机场。我必须在凌晨一点以前到那里。”
  “我有点数了。”司机说。“二十三点三十分,你的时间打得紧了,长官。”
  “好吧——那就二十三点整。多谢了。”韦布走下汽车,关上车门,等到这辆棕色轿车进入七十二号街的汽车洪流,他才离开路边朝南向七十一号街走去。
  四分钟之后,他来到一幢维修得很好的棕色石砌房屋门前,柔和、华丽的设计同四周绿树成荫的街道上的建筑很协调。这是条僻静的街道——财主的街道——人们决不会想到在曼哈顿的这个地方会容纳着国家最高机密的情报活动指控所。截至二十分钟前,戈登少校是全国知道这一组织存在的仅有的八个到十个人中间的一个。
  纹石七十一号。
  他走上台阶,明白他的体重一压上脚下石阶里的铁格栅,电子装置立即依次忘却摄像机,在屋内屏幕上映出他的图象。除此以外,他对纹石七十一号了解极少,只知它从不停止办公;一天二十四小时由几个经过挑选、身份不详的人进行操作和监控。
  他走上最高一级石阶,揿了下铃。一只普通的门铃,但不是装在一扇普通的门上,少校看得出来,厚厚的木头镶在背后的钢板上,那些装饰性的铁制图案实际上都是铆钉,大大的黄铜球形门把掩盖着一块热电板,一手摸上去,警戒装置就开了,引发出一串能穿透钢制防御衣的子弹。韦布抬头望着那些窗户。每块窗玻璃,他知道,都有一英寸厚,经受得住0.30口径的枪弹。纹石七十一号是座要塞。
  门开了,少校不禁对站在门口的人露出微笑,她显得如此完全不相称。这是个身材娇小、态度大方的灰发妇人,身上有股出身高贵的优雅气质。她的口音证实她是大西洋沿岸中部的人,显然受过良好的学校教育,出席过不计其数的马球比赛。
  “你来了真好,少校。杰里米写信告诉我们你会来。请进。真高兴再一次见到你。”
  “我也高兴能同你见面。”韦布回答,走进雅致的门厅,在大门关上后继续说:“可是我忘了上次我们是在哪里见面的。”
  妇人笑了。“噢,我们在一起吃过那么多次晚饭。”
  “同杰里米一起?”
  “当然。”
  “谁是杰里米?”
  “一个忠实的侄儿,也是你忠实的朋友。那么一个好青年,可惜他并不存在。”她挽着他的臂膀顺着一条长走廊走下去。“这全是说给可能经过的邻居们听的。来吧,他们正在等你。”
  他们走进一条拱廊,经过一间大起居室的门,少校向里面望了一下,靠前窗有一架大钢琴,旁边有一架竖琴,这儿那儿,无论是钢琴上面还是在减弱光线的台灯照耀下闪烁的桌子上,都摆着银镜框的照片,往昔的荣华的纪念品。游艇。在远洋客轮甲板上的男男女女。几张军人照片。还有,对啦,两张趁人不备时拍下的照片,都是一个人骑在马上准备去参加马球比赛。它是座落在这条街上的一座棕色石砌宅邸里应该有的一间屋子。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高大的红木门,浅浮雕和铁的装饰既是设计造型又是保安装置。如果那里有架红外线摄像机,韦布也无法找到镜头的位置。灰发妇人揿了下一个看不见的电铃,少校可以听见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你们的朋友来了,先生们。不要再打扑克了,开始工作吧。快点,耶稣会教士。”
  “耶稣会?”韦布问,迷惑不解。
  “一个古老的玩笑,”那妇人说。“起源可以追溯到你打玻璃弹子和朝着小女孩吼叫的时候。”
  门开了,上了年纪仍然身体笔直的戴维·艾博露了面。“高兴见到你,少校,”前秘密组织的“寡言和尚”说,一面伸出他的手。
  “高兴能到这里,长官。”韦布握了手。另一个派头很大的上了年纪的男人走到艾博旁边。
  “杰里米的好友,毫无疑问。”这人深沉的声音带有些幽默味道。“非常抱歉,时间来不及作正式介绍了,年轻人。跟我来,玛格丽特,楼上炉火很舒适。”他转向艾博。“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戴维。”
  “我想还是通常那个时候,”“和尚”回答。“我告诉过两个人怎样给你打电话。”
  这时候韦布才意识到还有第三个人在房间里,站在另一端的阴暗处。少校立刻认出了他。他是艾略特·史蒂文斯,美国总统的高级助理——有人说是他的知己。他四十岁出头,瘦长个子,戴眼镜,身上带有谦虚的权威风度。
  “……那好。”没有时间介绍自己的、派头很大、上了年纪的人正在讲话,但是韦布没在听,他的注意力放在白宫助理身上。“我等着。”
  “直到下次,”艾博接着说,亲善地把目光转到灰发妇人身上。“多谢,梅格姐妹。按老规矩。请下去。”
  “你还是那么淘气,耶稣会教士。”
  这两个人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韦布站了一会,微笑着摇摇头。这是七十一号街东139号的一男一女是属于大厅那边的那间房间的,正象那间房间属于褐石宅邸一样,都是这条幽静的、有钱人住的、种着一排排树木的大街的一部分。“你认识他们很长时间了,是吗?”
  “可以说是一辈子的交情了,”艾博回答。“在当年唐纳万(原书注:“威廉·唐纳万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在欧洲的秘密活动重要人物。”)的南斯拉夫行动里,常由他驾游艇在亚得里亚海来来去去,表现很出色。米哈伊洛维奇有一次说他是凭魄力航海,使最恶劣的气候也屈服于他的意志,你也别看梅格姐妹外表那么柔弱。她当年是‘无畏’组织里的人,一条牙齿锋利的南美比拉鱼。“
  ”他们来历不小。“
  ”切不可透露。“艾博结束了这个话题。”我要你见见艾略特·史蒂文斯。我想不必介绍他的身份了。韦布,史蒂文斯。史蒂文斯,韦布。“
  ”听起来象是一家法律事务所。”史蒂文斯亲切地说着,从对面走过来,伸出了手。“高兴认识你,韦布,一路可好!”
  “我宁愿坐军用机。我讨厌透了商业航空公司。在肯尼迪机场我看海关人员简直想把我衣箱的衬里给割开来。”
  “你穿这套制服过于神气了。”“和尚”大笑起来。“看上去活象走私犯。”
  “我仍然不清楚穿这套制服干什么,”少校说,把他的公文包拿到靠墙壁一个可以开合的长桌上,松开夹子把尼龙绳从裤带上解下来。
  “用不着我告诉你,”艾博回答,“最严密的保安措施往往从表面上看是最一目了然的。一个军方情报官员在这非常时期暗中鬼鬼祟祟在苏黎世走来走去会引起恐慌。”
  “这么说的话我也不明白,”白宫助理说,来到桌前韦布的身边,看着少校熟练地用手解开尼龙绳和锁。“身份明显岂不是更会打草惊蛇?我想所谓暗中活动是为了比较不容易发现。”
  “韦布到苏黎世去是例行的领事馆检查工作,早已排在G-Z的计划上。这种旅行谁也瞒不了谁。例行检查就是例行检查,不是别的什么。弄清楚新的情报来源,把钱发给告密者。苏联一直都在这样做,甚至不屑加以掩饰。坦率地说,我们也是。”
  “可那不是他此去的目的,”史蒂文斯说,开始明白了。“因此,明显的隐藏了不明显的。”
  “对了。”
  “要我帮忙么?”总统助理似乎被这个公文箱给强烈地吸引住了。
  “多谢,”韦布说。“只要把这绳拉过去。”
  史蒂文斯照他说的做了。“我一直都以为链子是缠在手腕上的,”他说。
  “给斫断的手太多了,”少校解释,对白宫人的反应微笑着。“尼龙绳里面穿着钢丝。”他解下绳子,在桌子上打开公文包,抬头环顾陈设精美的图书室。房间靠后面是一对法国式落地长窗,显然是通到外面花园的,透过厚厚的玻璃可以模糊地看到一堵高石墙的轮廓。“那么这就是纹石七十一号。它同我想象的不一样。”
  “请你再把窗帘给拉上,好么,艾略特?”艾博说。总统助理走到法国式长窗那里照办了。艾博走向对面的一个书架,打开下面的柜子,伸手进去。随着一阵轻微的呼呼旋转声,整个书架离开墙壁缓缓转到左边,它的背面是一台戈登·韦布前所未见的最行进的电子无线电操纵台。“比你想象的要好吧?”“和尚”问。
  “天哪……”少校一边赞叹一边仔细察看控制台里的仪表、刻度、电缆接头和扫描装置。五角大楼作战室里有远比这台装置更精密的装置,但是这台装置妙就妙在微型化,相当于结构完备的情报站。
  “我也为之赞叹,”站在厚厚的帘帷前面的史蒂文斯说。“可是艾博已经给我表演过了。那只是开始,再按几个电钮这个地方就象奥马哈战略空军司令部基地了。”
  “同样,那些键钮也能把这房间还原成为东区雅致的图书室。”老人将手伸到柜子里面,只过了几秒钟这台操纵台又被书架所取代,他走到邻近一个书架边打开底下的柜子,又一次把手伸进去。呼呼的旋转声音又开始了;书架转到外边,在原来的地方现出三个高高的档案柜。“和尚”拿出一把钥匙,拉出一个档案抽屉。“我不是在表演,戈登,等我们谈完了,我要你把这些看一看。我会给你看让它回复原位的开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们的主人会照料一切。”
  “我该寻找什么呢?”
  “我们要谈到这一点的。现在我想听听苏黎世的事。你了解到一些什么?”
  “对不起,艾博先生。”史蒂文斯打断说。“如果我领会慢,那里因为所有这些对我都是新东西。我正在想一分钟前你说的关于韦布少校的旅行问题。”
  “你指的什么?”
  “你说这次旅行的日期是事先在G-2(原书如此,可前面写的是G-Z。)计划上确定了的。”
  “不错。”
  “为什么?少校的明显身份是为了迷惑苏黎世而不是华盛顿。难道是为了迷惑华盛顿?”
  “和尚”笑了。“我明白了为什么总统要把你留在身边。我们从未怀疑过,卡洛斯已经在华盛顿打进一两个圈子——或者十个。他找那些心怀不满的人,把他们没有的东西提供给他们。没有这样一些人,卡洛斯就不成其为卡洛斯。你必须记住,他不仅仅出售死亡,他还出售一个国家的机密,多半是卖给苏联。哪怕只是为了证明他们当时驱逐他的做法是多么轻率。”
  “总统愿意知道这一点,”助理说。“它可以说明几件事。”
  “所以你到这里来了,是吗?”艾博说。
  “我想是的。”
  “要谈苏黎世的事,这是一个好起点。”说罢,韦布拿着公文包到档案柜前面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下,把包里的卷宗摊开在脚边,拿起几张纸。“你也许并不怀疑卡洛斯是在华盛顿,可是我可以证实这一点。”
  “在哪里?纹石?”
  “还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他找到了那张卡片,把它改了。”
  “我的天!怎样得手的?”
  “这个我只能猜想了,至于是谁,我是知道的。”
  “谁?”
  “一个叫康尼希的人,直到三天前他还在联合银行负责初级稽核。”
  “三天以前?现在他在哪里?”
  “死了,在他平日天天来往的路上的一场反常的车祸里。这是警方的报告,我已经找人把它翻译出来。”艾博接过几页纸,就近坐在一张椅子上。艾略特·史蒂文斯仍旧站着。韦布接着说,“里面有点很有趣的东西,可有个线索我很想追踪。”
  “是什么?”“和尚”边看边问。“这篇东西记述了这场事故,这典线,还有车速,显然为了避免撞车来了个急转弯。”
  “看末尾部分,那里提到了联合银行的枪杀案。那件叫我们忙得团团转的事情。”
  “是么?”艾博翻过一页。
  “看这里。最后两句话,明白我的意思么?”
  “完全明白,”艾博回答,皱起眉头。“这里只是说康尼希受联合银行雇佣,最近那里发生过一起杀人案……他是最初枪声的见证人,就是这些。”
  “我认为这还不是全部。”韦布说。“还有文章。有人开始提出一个问题,可是还悬在那里。我想知道是谁在苏黎世警方报告上删掉了东西,他可能是卡洛斯的人,我们知道他有个人潜伏在那里。”
  “和尚”靠回在椅背上,眉头仍然皱着。“假定你是正确的,为什么不把整个有关部分都删掉?”
  “那太明显了。凶杀确实发生了,康尼希是个证人。写这篇报告的调查人员也许会名正言顺地问为什么。”
  “可是如果他推测到有某种联系,那么删掉这种推测岂不同样会使他不安?”
  “未必。事情关系到一家瑞士银行,某些方面是法定不可侵犯的,除非证据确凿。”
  “不一定。我知道你对报纸很有办法。”
  “非正式的来说。借助于报界喜欢在女人身上做文章的心理。另外,尽管他差点儿丢了命,我还是争取到了伏尔特·阿芙尔的半路合作。”
  “停一下,”艾略特·史蒂文斯说:“我想正是在这个关节上让椭圆形办公室不得不介入了。提到报纸,我想你在说那个加拿大女人的事。”
  “也不尽然。这事情已经传了出去,我们拦不住,卡洛斯在苏黎世警方有线,是他们发出了那个消息。我们只是扩而大之,把她同联合银行失窃几百万美元这件同样属于虚构的故事连在一起。”韦布停下来看艾博。“这事我们必须谈谈,也许到头来它不是虚构的。”
  “我不相信,”“和尚”说。
  “我也不愿意相信,”少校说,“绝对不愿意。”
  “能不能说详细些?”白宫助理在陆军军官对面坐下。“这一点我必须搞清楚。”
  “让我来解释,”艾博见韦布面有难色,插话说,“艾略特是奉总统命令的,因为是关于渥太华机场的杀人案。”
  “闹得一塌胡涂,”史蒂文斯直截了当地说,“总理差一点要总统把我们的情报给诺瓦斯科夏,这个大人。”
  “后来呢?”韦布问。
  “很糟糕。他们只知道国家财政委员会有个高级经济专家悄悄打听美国一家未上电话簿的公司,结果遭了杀身之祸。更糟糕的是,有人叫加拿大情报机关不要介入,说这是美国的一个高度敏感行动。”
  “哪个家伙干的?”
  “我想我常常听到铁屁股这个名字。”“和尚”说。
  “克劳福将军,这个蠢杂种——狗娘养的铁屁股杂种!”
  “你能想象么?”史蒂文斯打断说。“他们的人给杀了,我们却叫他们不要介入。”
  “当然,他是对的。”艾博不以为然。“事情得赶快办,不容有任何误解。必须马上控制事态,必须使冲击的程度足以制止一切行动。这就给了我时间去找麦肯齐·霍金斯——麦克同我在缅甸合作过。他已经退休,可是他的话他们还是听的。他们正在合作,这件事很重要,不是吗?”
  “还有其它问题也需要考虑,艾博先生,”史蒂文斯反驳说。
  “层次不同,艾略特。我们这些干实际工作的不考虑那些问题,我们不需要在外交姿态上花时间。我承认那些姿态是必要的,可是同我们没有关系。”
  “同总统有关系,先生。它们是他每天实际工作的一部分。因此我必须把情况弄得很清楚才回去。”史蒂文斯停顿了一下,转向韦布。“现在,请再向我讲一讲。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和为什么这么做?关于那个加拿大女人,我们失学了什么角色?”
  “开始时跟我们毫无关系,全是卡洛斯干的,苏黎世警方有个地位很高的人是从卡洛斯那里领津贴的。苏黎世警方编造了所谓证据,把她同三起杀人案联系在一起。那是胡说八道,她根本不是凶手。”
  “好吧,好吧,”助理说。“是卡洛斯干的,为什么他要那么干呢?”
  “把伯恩引出来,那姓圣雅克的女人同伯恩在一起。”
  “伯恩就是自称该隐的刺客,对吗?”
  “是的,”韦布说。“卡洛斯发誓要干掉他。该隐在欧洲和中东各地打入了卡洛斯的地盘,可是没有该隐的照片,没有人真正知道他的长相,所以把这个女人照片公布出来。我可以告诉你,当地所有各种报纸都刊登了。有人或许会发现她。发现了她,就可能找到该隐——伯恩。卡洛斯会把两个人都杀掉。”
  “好吧,又是卡洛斯干的。现在说说你干了些什么?”
  “我刚才说了,去了联合银行,说服银行确证一个事实,就是那个女人可能——只是可能——同一桩巨窃案有关。那不是很容易的事,但实际上是他们的人康尼希受了贿赂不是我们的什么人受贿。这是个内部问题,他们想把它掩盖起来。于是我就打电话给报界,叫他们去找伏尔特·阿芙尔了解详情。神秘的女人凶杀、数百万元被窃,记者们蜂拥而至。”
  “看在上帝份上,为什么?”史蒂文斯大声说。“为了美国情报部门的某个计策,你们就利用另一个国家的公民,一个亲密的盟国政府的雇员。你是不是昏了头了?你只会使情况更加恶化,你牺牲了她!”
  “你错了,”韦布说,“我们正在设法救她的命,我们已经使卡洛斯把武器掉转头来对着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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