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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女郎》作者_阿加莎

_6 阿加莎(英)
  “好了,我不能再浪费时间谈话了。”
  “你认为她看到了报上的广告了?这一类的东西?”
  “还有旁的解释吗?再谈了,我现在不能多说了。我得去找了,找有可能性的广告,然后立即采取行动。”
  他将听筒放回到电话机上。
  “李蒙小姐,把我们的两份报拿来,晨报与慧星报。再叫乔治去把别的报也都卖来。”
  他打开报纸在人事分类广告上一条一条仔细寻看时,心中也定下了思路。
  他应该来得及。一定得来得及……已经出了一桩人命案了,还会再来一桩的。但是,他,赫邱里·白罗却要去阻止……他是赫邱里·白罗——无辜人的复仇者。他不是说过吗(他每次说,都有人笑他):“我不赞成杀人。”人家都认为他这只是轻描淡写,但是这绝不是说淡话,这是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对事实的简单看法。他不赞同杀人。
  乔治捧着一叠报进来。
  “早上的报纸全在这儿,先生。”
  白罗看了李蒙小姐一眼,她正守在一旁等待发挥效率。
  “再看看我找过的那些广告,万一我可能遗漏一、两条。”
  “您是说人事广告吗?”
  “是的。我想也许会有叫大卫的人名。女孩子的名字,小名或绰号之类的。他们不会用诺玛这个名字的,也许是求助或是会面之类性质的。”
  李蒙小姐略显不耐地遵命接过了报纸。这不是她所能表现效率的所在,但是此刻他却没有别的差事可以派她去作。他本人打开了纪事晨报,这份报纸有最大的广告篇幅供他搜寻,他弯身凑近了报纸。
  一名女士要出让她的貂皮大衣……有人征求旅客搭车赴海外旅行……豪华现代住宅出售……微求寄宿房客……低能儿童……自制巧克糖……“茱丽叶。永难忘怀。你永远的爱人。”这还有点相近。他想,但仍跳过去了。路易十五式的家具……中年妇人有意协助料理旅馆……“事态紧急,务请会面。准时于下午四时半来公寓。暗号高莱斯。”
  门铃响的时刻,他正高喊:“乔治,叫辆计程车。”穿上大衣,走入走廊,乔治为他打开大门时,与奥立佛太太撞个满怀。在狭窄的走廊内,三人挣扎着彼此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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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阿加莎·克里斯蒂第-->第三个女郎-->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法兰西丝·贾莉提着旅行袋,走在曼德维尔道上,与在街角遇到的朋友边走边谈,不远就是波洛登公寓的大院子。
  “说真的,法兰西丝,你们住的那所公寓真像个监狱,就像苦艾林监狱似的。”
  “乱讲,艾伦。我们那幢楼房舒服极了。我运气不错了,能跟克劳蒂亚那么好的人分租——她从未烦人。每天来打扫的那个女佣也好极了。公寓也管理得好。”
  “只有你们两个人吗?我忘了。我以为你们还有第三个女郎同住呢?”
  “喔,她呀,她好像扔下我们了。”
  “你是说她不付房租吗?”
  “呃,倒不是房租的问题。我看她是找到个男朋友了。”
  艾伦一时兴味索然。男朋友的事自然另当别论了。
  “你这次是从哪儿回来呀?”
  “曼彻斯特。非公开的展览,很成功。”
  “你下个月真的去维也纳吗?”
  “是的,我希望能去。已经差不多决定了。该很好玩的。”
  “要是带去的画丢掉了,不是很糟糕吗?”
  “喔,都保了险了。”法兰西丝说:“至少值钱的都保险了。”
  “你朋友彼得的画展成绩如何?”
  “我想,并不太好,不过艺术家杂志的评论还不错。这很有用的唷。”
  法兰西丝转入了波洛登公寓,她朋友走向马路前端自己居住的老房子。法兰西丝向看门的人道了声“晚安”,就乘电梯上了六楼。她哼着小曲走上了走廊。
  她将钥匙插入了房门的锁孔内。门内走道上的灯还没打开。克劳蒂亚要一个半小时之后才会下班回家。但是自半开的客厅门缝中,却射出了灯光。
  法兰西丝大声说道:“电灯开着,怪了。”
  她脱下了大衣,放下了旅行袋。推开客厅的门,走了进去……
  她一下子僵住了,她的嘴张开,又闭上了。她全身都僵直了——眼睛瞪着地板上卧着的人形,然后又转视到墙上的挂镜上,看到了自己惊恐万分的脸孔……
  她猛吸了一口气,刹时的瘫痪过去之后,她扬过头去狂叫了一声。踩到旅行袋,踢开之后,她奔出房门,跑到走廊上猛敲隔壁分寓的房门。
  一名年长的妇人打开了房门。
  “怎么回事——”
  “那里有人死了——有人死了。我想是我认识的……大卫·贝克。他卧在地板上……我想他被人刺了……一定被人用刀刺死了。血——到处都是血。”
  她歇斯底里地抽泣起来。贾柯博斯小姐往她手里塞了一只酒杯。“别动,把这个喝下去。”
  法兰西丝顺从地喝了一口。贾柯博斯小姐匆忙走出房门,掠过走廊,走入了灯光外泄敞开的房门。客厅门大开,贾柯博斯小姐大步走了进去。
  她不是个轻易尖叫的女人。她在门口站住,嘴巴咬得紧紧地。
  她所看见的。是一幕恶梦般的景象。地板上卧着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两臂伸开,栗色的长发散在肩头。穿了一件艳红色的大衣,白色衬衫上浸满了血迹……
  她吃了一惊地发现,屋内还另有一个人在。一个女郎将身躯紧靠在墙上,上方挂的那幅面具小丑,似乎要自彩色的天空中跃下。
  那女郎穿了一袭织花的毛衫,灰褐色黏湿的头发分散在两颊上,她手中握着一柄菜刀。
  贾柯博斯小姐瞪着她,她也回瞪着贾柯博斯小姐。
  之后,她像与人答话般地用反省的语气说:
  “是的,我杀了他……我手上的血是菜刀上染来的……我去浴室想洗掉——可是这种东西是洗不清的,是不?然后,我又回来看这是不是真的发生了……是的……可怜的大卫……然而,我想我是不能不这么做的。”
  惊吓逼得贾柯博斯小姐说了些不像是真的话。听在她自己的耳中,都嫌荒诞不经!
  “真的吗?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
  “我不知道……至少——我想,我实在该知道的。他实在是逃不出困境了。他叫我来——就来了……可是,我要摆脱他,我要离开他,我并不真地爱他。”
  她小心翼翼地将刀放在桌上,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很不安全,是不,”她说:“恨别人……是不安全的,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就像露薏丝……”
  然后她睁睁地说:“你还不打电话叫警察吗?”
  贾柯博斯小姐顺从地拨了九九九。
  这时,除了墙上挂的小丑画像之外,屋内还有六个人,时间过去很久了。警察赶了来又离去了。
  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像傻了似地坐着,口中不时说着同样的话:“我简直不相信……”接到电话之后,他就在克劳蒂亚·瑞希·何兰陪同之下,自办公处赶来了。默默地,她一直表现得极有效率。她分别给律师与克洛斯海吉斯住宅打了电话,也向两家房地产公司打听,希望与玛丽·芮斯德立克取得联络。她给法兰西丝·贾莉服了一片镇静剂,扶她去躺了下来。
  赫邱里·白罗与奥立佛并肩坐在长沙发上,他俩是与警察同时赶到的。
  几乎在其他的人都离开的时候,一名灰发、神态斯文的男人才最后赶到,他是伦敦警察厅的尼尔刑事警长。他向白罗点头致意,白罗给他介绍了安德鲁·芮斯德立克。一名高大、红发的青年站在窗口凝视着下面的天井。
  大家还在等什么呀?奥立佛太太百般不解。尸体已经搬走,摄影人员与其他警方人员也作完了自己的职责:而他们这几个人被带进克劳蒂亚的卧房之后,又被带回到客厅里来,她想大家等的大概就是这位伦敦警察厅刑事警长的来临吧。
  “如果你叫我离开……”奥立佛太太有些无措地对他说。
  “您是雅兰·奥立佛夫人吧?不必,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倒期望您能留下。我知道这不是很愉快的事——”
  “简直难以相信。”
  奥立佛太太闭上眼睛——全幅情景又涌入她的眼帘。那名孔雀青年,像卧在舞台上一般,死得那么逼真。而那个女郎——似乎变了另一个人——再不是克洛斯海吉斯住宅中那个畏缩缩的女郎了——也不像白罗所称的那个并不起眼的奥非丽亚——却是一个庄严悲壮的人物——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白罗曾要求打了两个电话。一次是打给伦敦刑事警察厅的,警方人员准许了他。一名警官先生在电话中探询了一阵之后,才指点白罗到克劳蒂亚卧房中去用她的分机,他将房门掩上之后,就去打了电话。
  那名警官仍是一脸的狐疑,向他下属低声地说:“他们说是可以的。不知这家伙是谁?怪模怪像的矮家伙。”
  “是个外国佬吧?说不定是特案小姐的人?”
  “我看不是。他要找尼尔刑事警长。”
  他的助手扬起了眉毛,吹了一声口哨。
  打完了电话,白罗打开房门,向站在厨房里不知所措的奥立佛太太招手叫她进来。他们两人在克劳蒂亚·瑞希·何兰的床上并肩坐了下来。
  “真希望我们能找点事做。”奥立佛太太说,她是闲不住的。
  “耐心点,亲爱的夫人。”
  “你总该有点事可做吧?”
  “我已经做了。我打了电话给必要的人。在警方做完初步调查之前,我们在这儿是做不了什么的。”
  “你给刑事警长打了电话之后,又给谁打的电话?她父亲吧?他不能来把她保出去吗?”
  “涉嫌杀人的事是不能保释的,”白罗冷冷地说。“警察已经通知了她父亲。他们从贾莉小姐那儿得到的电话号码。”
  “她现在在哪儿?”
  “据我所知,是在贾柯博斯小姐的房里吓得要死要活的呢,是她发现的尸体。好像她受了相当的惊吓,她是从房里叫着奔出去的。”
  “她是那个艺术派的,是吧?克劳蒂亚就会沉着多了。”
  “你说的不错。一个非常——稳重的女郎。”
  “那么你是给谁打的电话呢?”
  “第一次,你已经听说了,是打给伦敦刑事警察厅的尼尔警长的。”
  “这伙人愿意他来插手吗?”
  “他不是来插手的。他最近帮我作了一些调查,可能有助于这个案子的侦破。”
  “喔——原来如此……你还给谁打了电话?”
  “约翰·史提林佛立德医生。”
  “他是谁?来证明可怜的诺玛心智不清无法克制杀人的?”
  “这点嘛,以他的资历来说,将来在法庭上作这类必要的指证时,倒是够格的。”
  “他了解她的事吗?”
  “我可以说相当清楚。打从你在荷兰草餐室发现她的那一天,他就在照料她了。”
  “什么?我还一直对你不满,拚命地叫你加点劲呢——原来你是做了事的?而你却从没跟我说过!太过份了,白罗!一个字都没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这么坏。”
  “别生气,夫人。我求你。我那么做,也是为了顾全大局。”
  “能作出这种事的人也总是有这么一套说词的。你还做了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呢?”
  “我设法使她父亲委托我办理这个案子,好为她的安全防范做一些安排。”
  “你指的就是这位史提林华德医师吗?”
  “史提林佛立德。是的。”
  “这你是怎么办到的呢?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父亲会选了你这样的人来做这种安排的。他该是很不信赖外国人的那种人呀。”
  “我用了一计霸王硬上弓——像变戏法一样,唬了他。我去见他,假称收到他的信,是他托我办案的。”
  “他相信了吧?”
  “当然了。我把信拿给他看了,是用他的私人信笺打字的,还签了他的名字——虽然他向我指出那不是他的笔迹。”
  “你是说那封信其实是你自己写的?”
  “是的。正如我所判断的,引起了他的好奇,他也接见了我。既然已经到了那个地步,我只有靠我自己的才华行事了。”
  “你也告诉了他你安排史担林佛立德医生的事了?”
  “没有。谁也没告诉。你该知道,这是有危险性的。”
  “对诺玛有危险?”
  “对诺玛有危险,也说不定诺玛对别人具有危险性。一开始就有两种可能,很多事情都可以用两种方式来解释。企图毒死玛丽·芮斯德立克的事不太可信——拖得太久,不像是一种认真的谋杀企图。其次,在波洛登这里有人用左轮开枪的事也是不清不白的——另外又传出弹簧刀与血迹的事。每一次出了这类的事,不是全不知道,就是不记得了。她在抽屉里发现了毒药——可是却不记得是不是自己放的。她说她有几次失去了记忆,一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就忘了好多日子过去了。这,我们就不能不问——她所说的是真的,还是基于某种原因捏造出来的?她是一桩巨大而荒诞的阴谋中的受害者,或是她本人正是此一阴谋的主使?她是把自己装作一个患有心理不稳定症状的可怜女子呢,还是心中有杀人企图,到头来不敢面对责任而耍出的自卫手段?”
  “她今天的样子就不同了,”奥立佛太太慢声地说:“你注意到了吗?很不一样。不那么——不那么疯疯傻傻的了。”
  白罗点了点头。
  “不再是奥非丽亚——也不是险遭父亲牺牲的那个伊菲琴乃亚了。”
  卧室外头一阵骚动的闹声打断了他俩的注意力。
  “你看是不是——”奥立佛太太欲言又止。白罗已走到窗边往天井下头俯视,一辆救护车开到了。
  “他们是来运尸体的吧?”奥立佛太太颤声问道。之后又涌起一阵难忍的怜悯,说道:“可怜的孔雀。”
  “这种人也没什么可爱的。”白罗冷冷地说。
  “可是,蛮花哨的……又那么年轻。”奥立佛太太说。
  “这是女人的看法。”白罗小心地将卧室门拉开了一条细缝,朝外头窥视。
  “对不起,”他说:“我要失陪一下。”
  “你要到哪去?”奥立佛太太起疑地质问道。
  “据我了解,问这种问题在贵国是不太文雅的。”白罗责怪地回答。
  “喔,真对不起。”
  “化妆室也不是在那边,”她自门缝中看出去时,低着喉咙在他背后还了他一句。
  她回到窗口又去看天井里的情形。
  “芮斯德立克先生刚坐计程车来了,”数分钟后,白罗悄悄回到卧房里来时,奥立佛太太一边在窗外观看一边对白罗说:“克劳蒂亚也跟他一起来了。你刚才是想溜进诺玛房里去,是真的内急?”
  “诺玛的屋里有警察看着呢。”
  “你一定着急死了。你手里那个黑夹子里装着什么呀?”
  白罗也反问了她一句:
  “你那只印了波斯马的帆布袋里放了什么?”
  “你说我那只买东西用的袋子吗?只有两只青梨呀。”
  “那么,我就把这个夹子交给你了。要轻着点,不要压着。千万拜托。”
  “什么东西?”
  “我一直想找的东西——终于找到了——呵,外头的活动已经在进行了。”他指的是屋外有了活动的声响。
  白罗的话听在奥立佛太太耳中,似乎较他想说的那句英国语言本身具有更正确的描述性。芮斯德立克嚷声刺耳愤怒。克劳蒂亚在忙着打电话。偶尔可以瞥见一名警方的速记员穿梭于客厅与隔壁公寓之间,记录法兰西丝·贾莉与那位谜样人物贾柯博斯小姐的叙述。来来往往奉命处理事件的人,最后离去的是两名手持摄影机的人。
  然后,一名高大、全身软趴趴模样的青年,突然出乎预料地闯进了克劳蒂亚的卧房。
  他看也没看奥立佛太太一眼,就对白罗说:
  “她干下什么事了?杀人?是谁?她男朋友?”
  “是的。”
  “她承认了?”
  “好像是。”
  “这并不够。她是否一字不错地承认了。”
  “我没听见她那么说。我自己仍一直没有机会问她任何事情。”
  一名警员将头探了进来。
  “史提林佛立德医生?”他问:“警医要跟你说话。”
  史提林佛立德医师点着头就随他走出了房间。
  “原来他就是史提林佛立德医生啊,”奥立佛太太说。她沉思了片刻又说:“挺不错的嘛,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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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阿加莎·克里斯蒂第-->第三个女郎-->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尼尔刑事警长拿出一张纸,记下了几行字,朝屋内其他五个人环视了一下。他的声调清脆而庄重。
  “贾柯博斯小姐?”他问,望了站在门口的一名警察一眼,又说:“我知道康诺利警长已经记下了她的谈话。但是我本人仍要问她一些问题。”
  数分钟后,贾柯博斯小姐被带进了屋中。尼尔礼貌地起身与她招呼。
  “我是尼尔警长,”他说着跟她握了手:“很抱歉还要再打扰你一次。不过这次是随便谈谈。我只想对你真看到与听到的有个更清楚的了解。我怕,这对你或许会相当痛苦的——”
  “痛苦?不会的,”贾柯博斯小姐说着,在让给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当然,受了一惊是难免的。但绝没有感情的因素在内。”她又说:“好像事情都料理完了的样子。”
  他认为她指的大概是尸体已经运走了。
  她那善于洞察且严苛的目光扫过了这一群人,记下了白罗无可遮掩的惊讶,(这老太婆是谁呀?)奥立佛太太流露的好奇,史提林佛立德一头红发的背影,对于芳邻克劳蒂亚,她赐予了一个点头,最后给了安德鲁·芮斯德立克一些同情。
  “你必定是她的父亲了,”她对他说:“一个陌生人的致哀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最好是免了。我们今天生存的是个悲惨世界——至少我认为如此。依我看来,女孩子们念书太用功了。”
  之后,她很镇定地将脸转向了尼尔。
  “怎么样?”
  “我想请你,贾柯博斯小姐,用自己的话,把你所见与所听到的正确地告诉我。”
  “我想跟我先前说的会有很大一段距离的,”贾柯博斯出人意外地说道:“这是常事,你也晓得的。一个人要想把自己的描述尽可能说得正确时,字句也会用得更多。但我想这并不表示我说的就会更准确,我想,无意间,就会把自己以为看到,或准是看到或听到的事,多添一些唇舌。当然,无论如何,我会尽力而为。
  “我先听见一声尖叫。我吓了一跳,我想大概是有人受了伤。因此在有人敲门的时候,我已经朝门口走了过去了,那时有人仍在尖吼。我打开房门,见是我邻居的女郎——在六十七号的三个女郎中的一个。抱歉,我不知道她的姓名,只认识她的长相。”
  “法兰西丝·贾莉。”克劳蒂亚说。
  “她有点语无伦次,口中喃喃地说什么有人死了——她认识的——叫什么大卫的——我没记下他的姓。她浑身颤抖地哭着。我带她进了房中,给她喝了点白兰地,就自己过去看了。”
  人家都觉得,一生中,贾柯博斯小姐准会是这么做的。
  “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要我描述一下吗?”
  “也许可以简洁一点。”
  “一个年轻人,那种时髦的青年——俗丽服装,长头发。他卧在地板上,很清楚地,是死了。衬衫上的血迹都僵硬了。”
  史提林佛立德像被扎了一下,转头凝视着贾柯博斯小姐。
  “后来我发觉还有一个女郎在屋里,她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她看上去很沉着,很镇定——真的,非常怪异。”
  史提林佛立德说:“她说了什么话吗?”
  “她说她曾到浴室把手上的血洗掉——之后又说:‘可是这种事情是洗不掉的,是吧?’”
  “事实上,是洗不掉这些该死的血迹吧?”
  “我不能说她一定令我想起了莎翁笔下的马克帕斯夫人。可是,她——该怎么说?——非常的静。她把菜刀放在桌上,就在椅子上坐下了。”
  “她还说了什么?”尼尔警长问,他的眼光落在眼前一些草写的札记上。
  “好像什么恨之类的,什么恨人不安全的。”
  “她说过‘可怜的大卫’这样的话吧?你是这样跟康诺利警官说的。她还说她要摆脱他。”
  “对了,我都忘了。她说他硬要她到这里来——还说了什么露薏丝的。”
  “她说露薏丝什么了?”问话的是白罗,身躯猛地向前倾了过来。贾柯博斯小姐颇为不解地看着他。
  “没什么呀,只提到这个名字。‘像露薏丝’,她只这么说了一句,后来就停住了。她是在说了恨人不安全的话之后才说的……”
  “后来呢?”
  “后来,她很平静地告诉我,我最好打电话报答吧。我就打了。我们两人——就坐在那儿等他们来……我当时觉得不可以把她一个人留在那儿。我们什么也没说,她好像陷入了冥思,而我——坦白说,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
  “你可以看得出,一定可以的,她的心态是不稳定的?”
  安德鲁·芮斯德立克说:“你看得出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不?可怜的孩子。”
  他恳求般地——盼望似地说。
  “如果在杀人之后,能表现得非凡的冷静与镇定是一个心态不稳定的迹象,那么我同意你的看法。”
  贾柯博斯小姐的语气明确显示了她是不同意的。
  史提林佛立德说:“贾柯博斯小姐,她有没有在任何时候承认过是她杀了他?”
  “呵,对了,我应该早就提到的——这正是她所说的第一句话。就像她是在回答我的问话一般。她说:‘是的,我杀了他。’然后才说到她洗手的事。”
  芮斯德立克哀声地将头埋入双手中,克劳蒂亚扶住了他的臂膀。
  白罗说:
  “贾柯博斯小姐,你说那女郎将她手中的刀放在桌上了。离着你很近?你很清楚地看见了?你有否觉得那把刀也洗过了吗?”
  贾柯博斯小姐面露迟疑地看着尼尔警长,显然,她感到白罗为这项该是官方性的问话带入了一些反常且非正式的色彩。
  “也许你不介意回答他这个问题吧?”尼尔说。
  “没有——我认为那把刀没洗过也一点没擦过。上头染了很黏的东西。”
  “喔,”白罗将身躯坐了回去。
  “我原认为你们对这把凶刀该有相当的认识了,”贾柯博斯责怪地对尼尔说:“你们的警察没有检验过吗?如果没有,那也未免太疏忽了。”
  “当然,警察查验过的,”尼尔说:“不过,我们——呃——总希望能得到你的协助。”
  她狡猾地瞪了他一眼。
  “其实,依我看,你的意思是要考验你证人的观察力究竟有多正确。有多少成分是他们捏造的,有多少是真正看到或他们自以为看见的。”
  他带着些笑意说:
  “我想我们没有必要怀疑你的证词,贾柯博斯小姐,你该是位最佳的证人。”
  “我不会觉得很过瘾的。不过我想,这种事情碰上了也躲不过。”
  “我想也是。谢谢你,贾柯博斯小姐。”他向众人看了看,又问:“还有什么人要问问题吗?”
  白罗示意他有,贾柯博斯不悦地在门口停了下来。
  “什么问题了?”她说。
  “是你提到的那个叫露薏丝的人。你知道那女郎指的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
  “可不可能她或许指的是露薏丝·查本提太太呢。你认识查本提太太吧,不是吗?”
  “我不认识。”
  “你该知道最近她在这栋楼房里自窗口跳了下去的吧?”
  “我当然知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叫露薏丝,我本人也不认识她。”
  “或者,你并不特别愿意认识她?”
  “我并没有这么说,何况这个女人已经死了。但是我承认你说的是事实,她是我们公寓里最不受欢迎的房客,我与其他住客经常向这儿的管理人抱怨。”
  “究竟抱怨什么呢?”
  “坦白说吧,这女人酗酒。她正好住在我的楼上,她不断约人作些很吵闹的聚会,经常砸碎了玻璃杯,打翻家具,又唱又吼的,很多——呃,出出入入的人。”
  “也许她是个很寂寞的人,”白罗提醒了她一句。
  “她可不会给过我这种印象,”贾柯博斯刻毒地说:“验尸的结论是说因为长年多病而心情愁丧。这全是她自己的幻想,我看,她什么病也没有。”
  对已死的查本提太太完全未表同情之后,贾柯博斯就离去了。
  白罗将注意力转向了安德鲁·芮斯德立克。他柔声地问道:
  “芮斯德立克先生,不知我的想法可正确,你曾有一段时期认识查本提太太的吧?”
  良久,芮斯德立克没有答话。之后,他长叹一声,将呆滞的目光移到了白罗身上。
  “是的。多年以前,我有一段时期的确跟她很熟……但是,她那时并不姓查本提。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叫露薏丝·贝瑞尔。”
  “你是——呃——爱上了她!”
  “是的,我爱上了她……五体投地地爱上了她!为了她,我抛弃了我太太。我们跑到南非去,仅仅一年,我们就闹翻了,她回到英国来了。我也再没有过她的消息,我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你女儿呢?她也认识露薏丝·贝瑞尔吗?”
  “当然不记得了,她那时才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孩子!”
  “但是她的确认识她。”白罗并不放松。
  “是的,”芮斯德立克缓缓地说:“她认识露薏丝的。这因为露薏丝到过我们家里,她曾陪我孩子玩过。”
  “因此,纵令许多年过去了,你女儿还是可能记得她的?”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不知道她长得是什么样子了,不知道露薏丝已经变了多少了。我告诉过你,我一直没再见到她。”
  白罗很柔和地说:“但是你却接到过她的信,有没有,芮斯德立克先生?我指的是你返回英国之后接到她的信?”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是那声难受的长叹:
  “是的,我收到过她的信……”芮斯德立克说。之后,他突然好生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白罗先生?”
  白罗自袋里取出一张折得很整齐的纸张,他展开之后递给了芮斯德立克。
  芮斯德立克微显不解地皱起眉头看了起来。亲爱的安迪:
  我从报上看到你又回来了。我们一定得见一面。谈谈这几年来我们彼此都过得怎么样——
  这封信到此中断——后来又续了下去。
  安迪——你知道我是谁吗!露薏丝。你敢说你把我给忘了!
  亲爱的安迪,
  你可以自信笺上方的地址上看出,我与你的秘书住在同一幢公寓楼房里。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一定得见见面。下星期一或星期二能来喝杯酒吗?
  可人儿安迪,我一定得见你……我心里只有你——你也没有把我忘怀吧,是不?
  “这封信你是怎么弄到手的?”芮斯德立克轻轻点着信函问白罗。
  “是我一个朋友从一辆搬运车上得到的。”白罗说着瞄了奥立佛太太一眼。
  芮斯德立克嫌气地看了奥立佛太太一眼。
  “我可不是有意的。”奥立佛太太像是在解释他的不悦十分有理似地说:“我想搬出去的家具一定是她的了,搬书桌的人没放稳,把一只抽屉摔了下来,掉得满地的东西,这张纸被风吹到天井里,我拣了起来要拿给他们,他们很烦说不要了,我也没去想就塞进自己大衣口袋里了。一直到今天下午,我要把大衣送去洗,清理口袋时,才看了的。所以实在怪不得我。”
  她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了。
  “她最后有没有把信寄给你呢?”白罗问。
  “有,她寄过的——一封比较正派一点的信!我没回信。我认为最好是不回信。”
  “你没想与她再见面吗?”
  “她是我最不想再见面的人!她是个极端难缠的女人——一直都如此。我也听过很多有关她的闲话——比方说她酒喝得很凶。还有——很多别的事情。”
  “她写给你的信你保存了吗?”
  “没有,我撕掉了!”
  这时史提林佛立德医生插问了一句;
  “你女儿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她?”
  芮斯德立克似乎不愿回答。
  史提林佛立德医师敦促他说:
  “你知道,如果她提过,可能对事体很有重要性的。”
  “你们作医生的!是的,她的确提起过她一次。”
  “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她是很突然说的:‘前几天我看见露薏丝了,父亲。’我吓了一跳。我说:‘你是在哪儿见到她的?’她说:‘是在我们公寓的餐室里见到的。’我当时感到有些尴尬,就说:‘我再也想不到你还会记得她。’她却说:‘我从没有忘记过。母亲也不会让我忘记的,即令我要忘了她。’”
  “是的,”史提林佛立德医师说:“是的,的确可能具有相当的重要性。”
  “那么你呢?小姐,”白罗突然转向克劳蒂亚问道:“诺玛可曾跟你谈起过露薏丝·查本提?”
  “谈过——是在她自杀之后。她好像说过:她是个坏女人。她的口气很孩子气,我想你了解我的意思。”
  “查本提太太自杀的那天夜里——更正确地说该是凌晨,你本人是在这幢楼里吧?”
  “没有!那天夜里我不在这里!我不在家。我记得是第二天回来的时候才听说的。”
  她侧身对芮斯德立克说:“你记得吧?那天是廿三号。我去利物浦了。”
  “是的,的确。你代表我去出席佛信托会议的。”
  白罗说:“但是那夜诺玛是在这儿过夜的。”
  “是的,”克劳蒂亚略显不安地说。
  “克劳蒂亚?”芮斯德立克将手放在她臂膀上说:“你到底对诺玛知道了些什么?一定有事,你在瞒着些事。”
  “没有!我能知道她什么?”
  “你觉得她的脑子不对了,是不?”史提林佛立德医生以一种聊天的口吻说:“那位黑发女郎也是这么想,你也一样。”
  他说着突然转向芮斯德立克:“我们大家都装着若无其事,嘴里闪避这个问题,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当然,只有尼尔警长除外。他心中什么都没想,他只在搜罗事实:疯狂或是谋杀。那么你呢,夫人?”
  “我?”奥立佛太太吓了一大跳。“我——不知道。”
  “你保留你的判断,我不怪你,的确很难。一般来说,多半的人都附意自己心中所认为的事,只是说出来的时候会用各种不同的字眼。昏头转向,糊里糊涂,成天驾云,胡思乱想,心理不平衡,错觉。可有任何人认为这女郎心智是正常的?”
  “白德斯贝小姐。”白罗说。
  “怎么又冒出来一位白德斯贝小姐了?”
  “一位女校长。”
  “要是我有女儿,我一定把她送到她的学校去……当然,我跟你们不同。我清楚,对这个女郎的一切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诺玛的父亲瞪着他。
  “这人是谁?”他质问尼尔说:“他怎么能说他对我的女儿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当然知道,”史提林佛立德医师说:“因为在过去十天里她始终在接受我的医疗与照顾。”
  “史提林佛立德医生是一位资格极高且很有声望的心理分析专家。”
  “她又是怎么落入你的掌中——竟没有人先征得我的同意?”
  “问翘胡子吧。”史提林佛立德医师说着朝白罗点了点头。
  “你——你……”
  芮斯德立克气得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白罗说话时,语调却是很平静。
  “我曾得到你的指示。你说寻获你的女儿之后,要照料并保护她。所幸我说动了史提林佛立德医师答应疗护她。她一直身陷险境之中,芮斯德立克先生,非常严重的危险。”
  “她还会比目前更危险吗!因杀人罪名而被捕!”
  “从法律观点来说,她尚未被控这样的罪名,”尼尔轻声说了这句话之后,又说:
  “史提林佛立德医师,据我了解,你愿意对芮斯德立克小姐的心理状态提供你职业上的看法,以及她对自己行动的本质与意义究竟有多少认识,是这样吧?”
  “有关麦诺顿法条所规定的犯人心理鉴定事宜,我们留在法庭上谈吧,”史提林佛立德医师说:“你现在要知道的,很简单,是这女郎是否心智健全?好吧,我就告诉你吧,那个女郎的心智是健全的——与我们这儿屋子里坐的任何一个人同样的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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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阿加莎·克里斯蒂第-->第三个女郎-->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他们的眼睛都瞪住了他。
  “你们没想到吧,是不?”
  芮斯德立克愤怒地说:“你错了。那女孩子连自己做了什么事都不晓得。她是无辜的——完全无辜,她不能对自己连做了没有都不知道的事负责任。”
  “你让我说一会儿吧,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知道。那女郎心智清醒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等一会儿,我们就请她进来,自己说个明白。她是唯一还没有得到机会为自己说几句话的人?不错,他们此刻还在这儿看着她呢——由一位女警陪着关在她的卧室里。但是辑和历史相统一的方法。对理解《资本论》的经济范畴体系
第二十五章
  四个人坐在白罗的房里。白罗在他的靠背椅上轻啜着一杯黑蜜浆。诺玛与奥立佛太太坐在长沙发上。奥立佛太太穿一身挺不配衬的苹果绿锦缎套装,头上顶着一个旷费心机的发型,但是神采却是异样的飞扬。史提林佛立德医师自椅子上将两条长腿伸了出来,好像跨越了半边屋子。
  “现在,可有好多事情我要问清楚了。”奥立佛太太说,一股大兴问罪之师的腔调。
  白罗赶忙作了个顺水人情。
  “可是,亲爱的夫人,你可别忘了。我欠你的人情真不是我所能报答的。所有的,我所有的好主意都是得自你的灵感。”
  奥立佛太太不肯相信地看着他。
  “‘第三个女郎’这个字眼,不是你教导给我的吗?我从这里起头,也在分租一幢公寓的第三个女郎身上结束。自技术上着眼,我想,我始终把诺玛当作第三个女郎——但是当我绕了一个大圈子才从正确的角度来推论问题时,一切才有了眉目。每次找不到答案,拼图时缺了一小块——总是转到这第三个女郎上来。”
  “始终是——我想你懂我的说法——一个摸不着的人。对我,她仅仅是个名字而已。”
  “真怪,我从没把她跟玛丽·芮斯德立克联想在一起过,”奥立佛太太说:“我在克洛斯海吉斯见过她,还跟她谈过话。当然,我第一次见到法兰西丝·贾莉的时候,她是一头黑发垂得满脸。任谁也会被她骗过的。”
  “然而仍是你,夫人,使我注意到女人只要换一换发型是多么容易改变她的外貌。要记得,法兰西丝·贾莉是受过戏剧训练的。她十分精通快速的化装术,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换自己的声调。身为法兰西丝,她是一头漆黑长发,摆着并掩盖了一半的脸庞,脸上重重抹了层白粉,黑眉笔画了眉毛,抹着黑眼膏,声音是浓浊低哑。玛丽·芮斯德立克则戴了一顶梳得整齐波浪型的金色假发,穿着通俗的衣装,稍带英国殖民地的口音,清脆的语调,恰恰呈现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但是,打一开始,就让人感到她这个人不像是真的。她到底是个什么类型的女人?我不清楚。
  “我对她是一筹莫展了,我——赫邱里·白罗居然摸不清楚她。”
  “听听,”史提林佛立德医师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这么说呢,白罗!真是天下无奇不有。”
  “我实在不懂她为什么要扮作两个人物,”奥立佛太太说:“我觉得不必这么费事嘛。”
  “不对。这对她却是紧要不过的。你要知道,这使她不论在任何时候都拿得出来不在现场的证明。你想想,始终都在那里,就在我的眼前,我却视而不见!就拿那顶假发来说吧——我一直下意识地难以释然,但却想不通为什么心中老放不下。这两个女人从来没有在任何时间一起出现过。两人的生活方式安排的很巧妙,没有必要的时候,谁也不会注意到两人日常作息时间表上会差了那么一大截。玛丽常跑伦敦,去买东西,找房地产经纪人,拿着一大把单子去看货,装作那就是她的消磨时间方式。法兰西丝则去伯明翰、曼彻斯特,甚至飞往国外,经常去契尔西区与艺术圈内她那批特异的年轻艺术家们交往,她雇用他们从事各种与法不容的勾当。魏德朋画廊的画框都是特别设计的。画家中的新起之秀在那里举行‘画展’——他的画销路不错,运销国外,或运出参加画展,画框里都塞满了小包小包的海洛英——各种艺术方面的诈欺——声名不着的过气大画家们的精制品——都是她一手策划与筹备的事情。大卫·贝克就是她雇用的一名画家。他是个有天赋的临摹画家。”
  诺玛喃喃地叹道:“可怜的大卫。我刚认识他的时候,我还觉得他真好呢。”
  “那幅画像,”白罗梦呓般地说:“总是,不断地回到我的心中。为什么芮斯德立克把它带到办公室来?对他又具有什么特殊的重要性?到底我不是个欣赏自己很愚蠢的人。”
  “我不了解有关这两幅画像的事。”
  “这是非常巧妙的心机。这是用来作为一种身份证明用的。两幅夫妇的单人画像,由一位当时着名且极受欢迎的人像画家所绘。自储藏室中取出之后,大卫·贝克将欧威尔的画像与芮斯德立克的调了包,且把欧威尔画得年轻了大约廿岁。没有人会梦想那是一幅赝品,风格、笔调与画布,都是第一流令人心服的精心之作。芮斯德立克将他悬挂在自己办公桌后面的墙上。凡是多年前认识芮斯德立克的人可能都会说:‘我简直不认识你了嘛!’或是‘你变了好多啊。’然后再看看画像,却只认为他自己大概真的忘了那另外一个人是长得什么模样了!”
  “这对芮斯德立克——喔,该是欧威尔——来说,不是风险太大了吗?”奥立佛太太颇费思疑地说。
  “绝没有你想的那么大。你听我说,以商业信用而言,他从来不是个索帐的人。他只是个城里着名企业的一份子,多年居留海外,在哥哥去世之年,返回英国来料理哥哥的事业。他带着最近在国外结识的年轻夫人一起回来,跟一个老迈、半瞎却极负盛名的老舅父住在一起,那老先生在他上小学之后就不大接近他了,也就不闻不问地接纳了他。除了一个五岁时就与他分离的女儿之外,他一个别的近亲都没有。当初他远去南非的时候,他们家公司里仅存的两名老事务员也相继过世。年轻的职员如今都待不长久。他们家的律师也已故世。我们可以断定,在这两人决定谋财篡夺之后,法兰西丝早把这整个的情况都研究得非常地细了。”
  “看情形,他们是两年之前在肯尼亚认识的。两人都是歹徒,但兴趣所在却截然不同。他专门作探矿方面伪造的交易——芮斯德立克与欧威尔曾一道去过一些蛮荒地区勘探过矿藏。一度曾传出过有关芮斯德立克死亡的传言(可能是真的),但后来又被攻破了。”
  “依我猜想,在赌博上可能牵涉过很多金钱?”史提林佛立德说。
  “一大笔巨款卷了进去的。一次惊人的豪赌——赌注大得惊人。结果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发了一笔横财。他本人本来就很富有,又是他哥哥的财产继承人。一直没有人对他的身份真假起过怀疑。可是后来事情——不妙了。晴天一声霹雳,他收到一个女人写来的信,这女人果若见着他的面,会立刻认出他不是安德鲁·芮斯德立克。接着另一桩倒楣的事又跟着发生了——大卫·贝克开始勒索他了。”
  “我想,这他们该早有所料的。”史提林佛立德很细心地说。
  “他们并没有料到,”白罗说:“大卫以前并没有勒索过人。我想是这人的巨大财富使他眼红了。他感到:他绘制这帧伪充的画像所获的报酬相形之下未免数目太小了,他要再多拿一些。因此芮斯德立克又开给了他巨款支票,假称是为了他女儿——防阻她嫁给一个不成材的男人。究竟他是否真地要跟她结婚,我不知道——他也许会的。但是要想敲诈欧威尔与法兰西丝·贾莉这样的人是十分危险的。”
  “你认为这两个人就如此冷酷地计划要除掉他——就这样毫不动声色地?”奥立佛太太质问说。
  她几乎承受不住地看着他。
  “他们很可能把你也算进去了的,夫人。”白罗说。
  “我?你是说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敲我的头吗?你想是法兰西丝?不是那可怜的孔雀?”
  “我想该不是那孔雀。你那时已经去过波洛登公寓了,因此法兰西丝可能认为你是跟踪她到契尔西区去的,而且竟然还为你自己编了一大篇理由。于是,她溜了出来,在你头上好好地敲了一击,暂时控制住的好奇心。我警告你会有危险发生,可是你一直没听。”
  “我简直不能相信会是她!那天她在那龌龊的画室里,卧在那儿那副模特儿的姿态!可是,又是为了什么——”她说着看了诺玛一眼——之后又转视白罗说:“她们要利用她呢——处心积虑地——加害于她,给她用药,使她相信是她谋杀了这两个人的。这为了什么?”
  “他们需要一名代罪羔羊……”白罗说。
  他自椅子上立起身来,走到诺玛身边。
  “亲爱的孩子,你经历了一次恐怖的苦难。这种事情应该永远不会再发生在你的身上。你现在应该记取:你对自己应该永远充满信心。在千钧一发的当儿认识了绝对邪恶的意义,正是对人生隐伏的各种危险的一种防卫。”
  “我想你说的,”诺玛说:“想到自己发了疯——而且真真地相信自己发了疯,真是太可怕了……”她打了个冷颤:“即令此刻,我仍是不懂自己是怎么逃过这场劫难的——怎么会每一个人都想尽了法子认定,不是我杀的大卫——就连我自己都相信是我杀了他?”
  “血迹不对,”史提林佛立德医师很简单地说:“那么快就开始凝结了。按贾柯博斯小姐说:衬衫上的血都‘僵硬了’,而不是湿的。法兰西丝在表演那阵尖吼的时候,你杀他顶多也不过是五分钟之前的事。”
  “那她怎么会——”奥立佛太太似乎开始想通了:“又去过曼彻斯特呢!”
  “她是坐早一班火车回来的,在车上换上了玛丽的假发与妆扮。走到波洛登公寓,以一个没人认识的金发女郎模样乘电梯上了楼。进入了公寓,那时大卫已遵她的命令在那里等她。他毫无疑戒,她一刀刺死了他。之后,她又走出了波洛登公寓,躲着一直等到诺玛到来。她溜进一个公共场所的化妆室,改装之后,在路口碰见了一个朋友,两人边走边谈,在波洛登公寓门口道别之后,她一个人又上了楼继续她的表演——我想,她一定对自己的演出极感过瘾。等到警察接到通知赶来时,她想绝对不会有人会怀疑其间时间的差距的。诺玛,我现在可要说,你那天可把我们整惨了。你一直坚持两人都是你杀的那副神情!”
  “我只是要坦承,把这一切作个了结……你可曾——你那时可曾想过也许真是我杀的吗?”
  “我?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知道我的病人会做什么而不至于做出什么事。不过,我倒以为你在故意把事体搞得更难缠呢。我当时不知道尼尔到底会站在我们这边有多久。在我看来,这不是警方办案正当的程序。瞧瞧他对我们白罗那种百依百顺的样子。”
  白罗笑了:
  “我与尼尔警长相识多年了。再说,他本人也早已作了一番有关的调查了。其实,你根本不曾到过露薏丝公寓的门口。法兰西丝把门牌换过了。她把你们牌上的六与七两个号码对换了。那两个号码是松的,用钉子摁住的。那天夜里克劳蒂亚不在家。法兰西丝给你下了药,因此整个的事情对你就好象一场恶梦一般。”
  “我现在突然一切都看清楚了。唯一可能杀了露薏丝的人是那名真正的‘第三个女郎’法兰西丝·贾莉。”
  “你始终只是半认识她,你晓得吗,”史提林佛立德说:“因为你跟我说过,好象一个人不知怎地会变成另一个人嘛。”
  诺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对人真不礼貌。”她对史提林佛立德说。他显得有些发楞。
  “不礼貌?”
  “你对大家说的那些话,还有你对他们那么直吼的。”
  “呃,这,不错,也许我是……我有点气结了。有时候人们真叫人气炸。”
  他突然向白罗露齿笑了一笑。
  “这女郎真不简单,是不?”
  奥立佛太太站起身来,舒了口气。
  “我得回家了,”她看了看这两个男人,又看着诺玛说:“我们该如何处置她呢?”
  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
  “我知道她现在暂时跟我住,”她继续说:“她也说她很快乐。不过,却有个问题呀。因为你父亲——我指的是你那个真的父亲——留下了那么一大笔钱给你。事情会更复杂的,会有一大堆人来请你施舍的。当然,她可以去跟罗德立克爵士同住,但是那对一个女孩子实在太乏味了——他早已差不多又聋又瞎——而且自私得要命。喔,对了,他丢了的文件怎么样了?那女孩子,还有国家植物园那档子事呢?”
  “本来就放在他以为他早就找过的地方——是苏妮亚找到的。”诺玛告诉她说:“罗迪舅公跟苏妮亚要结婚了——下星期——”
  “真是愈老愈糊涂!”史提林佛立德说。
  “啊!”白罗说:“这么说这位小姐愿意在英国住下来好搞政治呀。她说不定是蛮明智的,这小女子。”
  “不谈这个了,”奥立佛太太像作结论般地说:“还是谈诺玛的事,我们得实际一点。得定个计划,这孩子没法子自己一个人决定该作什么,她在等有个人来指导她。”
  她严厉地瞪着他们。
  白罗一语未发,只露出一丝浅笑。
  “喔,她呀?”史提林佛立德医师说:“那么,我来告诉你吧,诺玛。我星期二要飞往澳洲。我要先去看看情形——看看他们那儿给我作的安排是否可行。然后,我会打电报给你,你再来跟我会头,之后,我们就结婚。你可得相信我的话,我这可不是想要你的钱,我不是那种想募建宏伟医学研究中心的医生。我只是对人有兴趣。我想,你,也该挺能管我的,什么我对人不客气了——我自己倒没注意到。也真怪,想想你自己陷进去的这次祸事——像只黏在糖蜜里拔不出腿的苍蝇——可是到头来却不是我管你,而是由你来管我了。”
  诺玛很稳地站着。她仔细地打量着约翰·史提林佛立德,就像自完全不同的观点在看自己早已熟知的事物一样。然后,她笑了,笑得很甜——就象个快乐的保姆一般。
  “好嘛。”她说。
  她穿过屋子走向白罗。
  “我也很不礼貌,”她说:“那天在你吃早餐的时候,我来找你,我说由你来帮忙我嫌太老了,我那么说真不客气。而且并不是真的……”
  她将双手搭在他身上,亲了他一下。
  “你快去给我们叫辆计程车吧。”她对史提林佛立德说。
  史提林佛立点头走出屋去。奥立佛太太拿起了自己的手袋和一条皮围脖,诺玛穿上了大衣随着她走到门口。
  “夫人,请稍等一下——”
  奥立佛太太转过身来。白罗自沙发坐垫缝中拾起了一绺很漂亮的灰色发鬈。
  奥立佛太太气炸得叫了起来:“现在作的东西什么都一样,没有好货!我说的是发夹。一松,什么东西都掉下来了!”
  她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不久,她又将头探进大门,诡计多端地悄声说道:
  “你可以告诉我——没关系,反正也还是我把她送到你这儿来的——你是有意把这女郎送到这位医生那儿去的吗?”
  “当然是了。他的资历——”
  “谁管他的资历。你晓得我的意思,他跟她——是你撮合的?”
  “你一定要问的话嘛,不错。”
  “我想也是嘛,”奥立佛太太说:“你倒是蛮有心眼儿的,是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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