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第三个女郎》作者_阿加莎

_5 阿加莎(英)
  “他办公室在那边那幢楼房底层,门上有名牌的。”
  白罗按着他指点走了过去。他自手提箱中取出李蒙小姐为他准备的信件里最上头的一封,信封上打着“麦法兰先生”的字样。麦法兰先生原是一位很漂亮、精明、大约四十五岁模样的男士。白罗把信函递给了他,他拆开看了看。
  “呵,是的,”他说:“是这样的。”
  他将信放到办公桌上,看了白罗。
  “公寓的主人指示我尽量协助您有关露薏丝·查本提太太死亡的事情。您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呢,先生,”——也又看了看信函——“呃,白罗先生?”
  “这次,当然一切是要保密的,”白罗说:“警方与律师曾与她的亲戚联络过,但是因为我要到英国来,亲戚们都急着希望我能亲身查询一些事实经过。我想这点你是了解的。单靠官方的报告,往往很令人难以心安的。”
  “是的,的确是的,我很了解一定是如此的。我会尽所能告诉您想知道的事。”
  “她在这里住了多久,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租房子的?”
  “她在这儿——我可以立刻查出来——整整住了将近两年。有一所公寓空着的,我想一定是那位要搬走的女士认识她,事先告诉她要搬家的。那位女士是韦尔德太太,在英国广播公司工作,在伦敦住了许多年了,可是要到加拿大去了。这位太太人很好——我看她跟这位死去的女士并不很熟,也许只是偶然跟她提起她要搬走。查本提太太很喜欢那间公寓。”
  “你觉得她是个很适当的房客吗?”
  麦法兰先生稍微迟豫了一下才回答:“她是个很不错的房客,不错。”
  “你可以对我直说,不必顾虑,”赫邱里·白罗说:“她公寓里常有很热闹的聚会,呃?她招待朋友,是不是可以说,有点过于狂欢了?”
  麦法兰先生讲话也就不再过份拘束了。
  “偶尔的确有人抱怨,不过多半是上了年纪的房客。”
  赫邱里·白罗夸张地作了一个手势。
  “有点太喜欢喝酒了,的确是的,先生,她的朋友们也都是玩家。有时也就难免惹起许多麻烦。”
  “她很喜欢跟男士来往吧?”
  “这,我可不愿意扯得太多。”
  “是的,我了解。”
  “当然了,她年龄也不是很年轻了。”
  “单看外表是靠不住的。依你看,她该有多大年岁了?”
  “很难说。四十,四十五的样子吧。”他又说:“您知道,她身体并不好。”
  “是,我晓得。”
  “她酒喝得过多,这是没有疑问的。她人也很忧郁,对自己的健康又放心不下。我相信,她常去看医生,又不听信医生所说的。女士们在这种年龄,特别会担心,她认为她得了癌症,自己深信不疑。医生告诉她没有,她就是不肯相信。医生在验尸时也说过她身体没有毛病,可是,这种病,人们谈论得太多了。有一天,她想不开,就——”他点了点头。
  “真惨。”白罗说:“在这儿的房客中,她有没有特别近的朋友?”
  “据我所知,没有。您知道,这儿住的人彼此都不太亲近。多半是商界或是有固定工作的人。”
  “我想到了克劳蒂亚·瑞希·何兰小姐。不知道她们两人熟不熟。”
  “瑞希·何兰小姐?我想不可能吧。呃,我是说,她们只是认识,顶多在电梯间里打个招呼而已。可是在社交上,不可能有任何来往。因为,她们不是同一辈份的人。我是说——”麦法兰先生说着显得有些慌窘。白罗却想不通道理何在。
  “另一位与何兰小姐同住的小姐可能认识查本提太太,我相信是——诺玛·芮斯德立克小姐。”
  “她认识吗?我真没想到,她是最近才搬进来的,我还不大认得清她呢。这位小姐总是一脸害怕的样子。我看,刚离学校不久。”之后,他又说:“还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先生?”
  “没有了,谢谢。你真帮忙。不知道我能不能看看她那间公寓,只是为了回去能跟他们说——”白罗一时语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回去能说什么。
  “这,让我想想。现在住的房客是一位楚佛斯先生,他全天都在城里工作。好的,您随我上去看看吧。”
  他们上了七楼。当麦法兰把钥匙插进锁匙孔时,门上的一个门牌号码掉落下来,险些打到白罗的黑漆皮鞋上。他闪躲了一下,弯身拾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号码的长钉放回原处。
  “这些号码都松了。”他说。
  “真抱歉,先生。我会记下的。是的,常常松的,请进吧。”
  白罗进入客厅中。此刻看来室内毫无个人的特色,墙上木板是类似壁纸的花纹木,家具都很通俗却挺舒服,唯一属于房客的东西是一架电视机与一些书籍。
  “您看,我们这里的公寓都是附带一些家具的,”麦法兰先生说:“除了自己愿意,房客是不必带什么东西来的。我们这儿多半是搬进搬出的房客。”
  “房内装饰都一样吗?”
  “也不全一样。一般房客似乎都蛮喜欢这种花纹木板。挂起图画来很配衬。唯一不同的是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的东西。我们有一大批水彩画可供房客选用。
  “一共有十套,”麦法兰先生很得意地说:“有日本式的,非常艺术化,您说对吧?——有英国花园的,花鸟的,树丛的,小丑面具的,还有线条与立体抽象派的,色彩鲜明强烈对比之类的都有,都是着名艺术家设计的。我们的家俱都是一式的,有两种色泽。当然,房客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增添,不过通常他们都不费那份心。”
  “多半的房客,照你说,都不是住家的人了。”白罗推测着说。
  “对了,多半是四处飞的鸟那类,也有的是工作很忙,需要的纯是一种舒适与梳洗方便,并不特别注重室内装饰;不过也有一、两位喜欢自己弄这弄那的,由我们看来效果并不怎么样。我们在租约上注明了房客搬离之前得把东西摆回原位,有任何毁损是要赔偿的。”
  他们的谈话似乎与查本提太太之死愈来愈离题了。白罗朝窗口踱了过去。
  “就是从这儿吗?”他低声细弱地问。
  “是的,就是那扇窗子,左手边那扇。外头有个露台。”
  白罗朝窗下头望了望。
  “七层楼,”他说:“挺远的。”
  “是呀,还算好,当场就死了。当然,也可能是个意外。”
  白罗摇了摇头。
  “你不会真这么想吧,麦法兰先生。一定是有意的。”
  “当然了,人总得找个容易说得过去的原因了。我看,她也确不是个快乐的女人。”
  “真多谢了,”白罗说:“你这么客气帮忙。这样我对她在法国的亲戚就可以作个更清楚的报告了。”
  他自己对这桩惨事发生的真相并不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清晰。到目前为止,并无任何发现可以支持他认定的露薏丝·查本提之死有相当重要性的理论,他认真思索地一再重复她的名字,露薏丝……何以露薏丝这个名字总萦绕在他脑中不散呢?他不解地摇着头。他谢了麦法兰先生之后就离去了。
  ------------------
   ( )
标题 <<阿加莎·克里斯蒂第-->第三个女郎-->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尼尔刑事警长在办公桌后面正襟危坐着。他礼遇地接见白罗并请他坐下,一待将白罗引进来的那位年轻人离去之后,尼尔刑事警长的态度就改变了。
  “这,”白罗说:“你早就知道了。”
  “嗯,不错,我的确搜集了一些资料,不过从那个洞里却挖不出什么东西可以给你。”
  “你怎么说那是个洞呢?”
  “因为你简直就是个最厉害的捕老鼠的人嘛,一只蹲在洞口等老鼠出来的馋猫。不过,如果你想问我,我可以告诉你那个洞里可没有老鼠。你可别误会,我这并不是说你连一点可疑的交易都挖不出来。你是了解这帮有钱的大老板的。我敢说必定会有些不清不白的事的,那么多的矿产、专利还有石油之类的东西牵扯在一起。不过,约舒华·芮斯德立克有限公司可是声誉很高的一家公司。家族事业——至少过去如此——但是如今已经不能这么称呼了。赛蒙·芮斯德立克没有遗下子女,他弟弟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们有个老姨妈。安德鲁·芮斯德立克的女儿在离开学校、母亲过世之后就跟着她住过。有点老糊涂,我相信她曾加入过一些怪里怪气的宗教团体,倒也并非什么邪恶的团体。赛蒙·芮斯德立克是个道地的精明商人,有个很会交际的太太,他们很晚才结婚的。”
  “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呢?”
  “安德鲁好象有到处漫游的嗜好。却也没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传言。从未在一个地方待得很久,在南非、南美、肯尼亚与许多别的地方四处旅游。他哥哥不只一次逼他回来,他都不肯。他不喜欢伦敦也不喜欢经商,可是他似乎也有芮斯德立克家族特有的赚钱本事。他的兴趣在矿藏之类的事情。他不是个猎象家、考古学家或是搜集稀有植物的人。他从事的都是生意方面的事,而且都赚钱。”
  “这么说,他也算是个很通俗的人了?”
  “是的,可以这么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哥哥去世之后,他又想回英国来了,也许是由于新太太的关系吧——他再婚了。很漂亮的女人,也比他年轻多了。目前,他们与罗德立克·霍斯费尔德老爵士同住,他的妹妹嫁了安德鲁·芮斯德立克的叔父。不过,我想他们也是暂时同住。我说的这些有没有什么新的资料,或是你都早清楚了?”
  “多半都听说过了,”白罗说:“他们家两方可有任何人患过精神病的记录?”
  “应该没有。也顶多是老姨妈喜欢参加些怪教会而已。而这对一个独居的老太太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
  “这么说,你能告诉我的事,也就是他们家非常富有了。”白罗说。
  “非常有钱,”尼尔警长说:“而且都是规规矩矩赚来的。我可以提醒你,有不少还是安德鲁·芮斯德立克为公司赚进来的。南非的一些专利、矿产与矿藏。我敢说等到这一切都开发上市之后,这笔财富的数目可是相当惊人的。”
  “那么谁来继承呢?”
  “这得看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如何安排了。全看他的心意,依我看除了他妻子与女儿之外,再没有当然的继承人了。”
  “因此她们两人将来都可能继承一大笔财富了?”
  “应该是如此。我想他们一定有不少信托财团的,多半该在伦敦商业区内的机构里。”
  “譬如说,他可能另有钟意的女人吗?”
  “没听说过,我看也不可能。他的新夫人是很漂亮的。”
  “年轻的男人,”白罗思索地说:“是很容易获知道一切底细的吧?”
  “你是说为了娶他的女儿吗?这的确是无法阻止的,即令法庭裁定她受监护,他还是可以娶她。当然,她父亲愿意的话,可以取消她的继承人身份。”
  白罗看了看手头书写整齐的一张单子。
  “魏德朋画廊的情形如何?”
  “我不懂你怎么把这扯上来了。有人委托你调查赝画了吗?”
  “他们搞赝品的交易吗?”
  “他们是不卖赝品的。”尼尔警长责怪地说:“不过,的确发生过一桩不很愉快的事。一位自德州来的美国富翁前来买画,付了他们一大笔款子。他们卖给他一幅雷诺与一幅梵高的画。雷诺的是小小一幅女孩头像,曾引起了一阵质疑。虽然没有理由相信魏德朋画廊当初买进时心存不轨,却也作了一番求证。他们请了许多专家来鉴定,最后,正如惯例,鉴定结果莫衷一是。这家画廊愿意将画收回。但是这位富翁不愿改变初衷,因为最出名的一位鉴定家发誓那是真品,因此他买定了。不过,此后,魏德朋画廊也就传开了一些令人猜疑的闲话。”
  白罗又看了看自己的单子。
  “那么大卫·贝克先生呢?你有没有帮我查查他的底细?”
  “喔,他属于常见的那一伙。无赖,结帮到夜总会里去捣乱。靠毒品过日子——紫心丸,海洛英、柯克碱之类的——在女孩了中很吃香。他这种家伙女孩子最怜惜,说他命苦,又是个绝顶天才。他的画没人欣赏。容我说的话,我看他是个很能满足女人的小白脸。”
  白罗又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单子。
  “你对议员瑞希·何兰先生有什么了解吗?”
  “对他的政治行情,我不十分了解。他的确是很有辩才的。在伦敦市搞过一、两次不大清楚的交易,不过都让他很体面地脱了身。我看,这位先生很滑头,他经常用可疑的手段捞过不少钱。”
  白罗提出了最后的一点询问。
  “罗德立克·霍斯费尔德爵士怎么样?”
  “老先生人不错,就是有点老糊涂。你的鼻子真行,白罗,什么都嗅出来了,是不?不错,我们特别作业小组被他们烦得很厉害。都是这些流行写回忆的风气作的怪。谁也不晓得又有什么人要写些乱挖人疮疤的书了。这些老家伙们,搞过情报的或是其他工作的,都在抢着发表自己所记得的有关他人的疏忽或过错之类的往事!通常,倒也无关紧要,可是有时候——你晓得,内阁已经改变了政策,没人愿意伤害他人的感情或是捧错了人,因此,我们在想尽了办法堵住这般老先生们的嘴,有些还真不好缠。要是你想挖这类的资料,你最好还是去找特别作业小组吧。我看也不致有什么大的纰漏。麻烦就在他们没有把许多应该作废的文件销毁,他们仍在存档。反正,我看也没有多大价值,不过我们也有证据,的确有一股势力在探头探脑的。”
  白罗深深叹了一口气。
  “今天我对你可有所助益吗?”警长问。
  “很高兴能自官方得到一些事实的真相。不过,抱歉,今天你告诉我的都没多大助益。”他叹了一口气又说:“要是有人偶尔跟你说有个女人——年轻漂亮的女人——戴假发,你会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了不起,”尼尔探长回答,之后略带刻薄地又说:“每次我们出去旅行,我太太都戴一顶假发。倒省掉不少麻烦。”
  “不懂你的意思。”赫邱里·白罗说。
  两人道别时,警长问道:
  “关于你要打听的那所公寓发生的自杀的事,你都问明白了吧?我送过资料给你的。”
  “有的,谢谢。至少官方的报告我都有了,也只是一种笔录。”
  “你刚才提起的那些事倒让我心里记起了些什么。等我想想看。这是常见的很可悲的事情,一个原本乐观的女人,很喜欢找男人,自身多金不愁生活,没有特殊的挂虑,喝酒过甚而走了下坡。然后,染上了我称之为忧虑健康的恐惧症,她们自信得了癌症之类的不治之病。跑去看医生,医生说是没影儿的事,尽管放心,可是她们都一点也不肯相信。其实,依我看,这全是因为她们感到自己风韵已逝,无法再吸引男人的一种心理作祟。这才是她们忧愁感伤的真正所在。这种情形太稀松平常了。我看是,一个字,寂寞,可怜的女人。查本提太太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我看,她也不至于——”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呵,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刚才问起过瑞希·何兰议员的事,他本身也是个很会玩的人,不过相当谨慎。反正,露薏丝·查本提曾一度是他的情妇,仅此而已。”
  “他们之间关系很密切吗?”
  “我看也没什么特别密切。他们曾在一些名声不怎么好的夜总会中出现过。你知道,对这种事,我们多少要钉着点的。不过,报上并未刊登过任何有关他们的事情,完全没有。”
  “喔,是这样的。”
  “不过他们的关系维持了相当一段时间,他们断断续续来往大约有半年的时光,不过,好象他们俩分别另有情人。因此,就不能说他们过份的亲密了。”
  “你说得不错。”白罗说。
  “不过,也难说,”白罗下楼时,口中自言自语地说:“也难说。总之也是一环,也解释了何以麦法兰先生话语中的为难所在。是个环节,虽然很微弱,不过在瑞希·何兰议员与露薏丝·查本提之间的确是个环节。也许根本微不足道,怎么可能有任何重大关连呢?”然而——“我知道的未免太多了,”白罗自己没有好气地说:“我知道的太多了,我对每一个人都知道那么一丁点,可是就塑不出一个模式来。至少一半的事都毫不相干。我要一个模式,一个模式,拚了我一生的事业,也愿意换一个模式。”他大声喊着。
  “对不起,您说什么?”电梯间的服务生吃了一惊地问道。
  “喔,没什么。”白罗说。
  ------------------
   ( )
标题 <<阿加莎·克里斯蒂第-->第三个女郎-->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白罗在魏德朋画廊的门口伫足观赏一幅绘画,三条凶兮兮,躯体特别狭长的牛,衬托在巨大构造繁杂的风车后面。两者之间不仅似乎毫不相关,而且那种非常怪异的紫色色调也极不调合。
  “风味很奇特,不是吗?”一个象猫咕噜的声音说。
  在他身旁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一眼看到时,他好象展现了一个微笑,露出一排有嫌过多的美齿。
  “那样的清新。”
  他那双又白又肥的双手,象芭蕾舞姿般的挥动着。
  “很精心的展出,上周才结束。克劳德·拉费尔画展前天才揭幕,会很轰动的,一定会很成功的。”
  “喔,”白罗应着,穿过一袭灰绒布幔,被引进了一个狭长的室内。
  白罗说了几句用词谨慎却不甚了了的评语。这胖男人很自然熟悉地拉住了他的手,他显然认为,这样一个人是绝不可以给吓跑的。这个人在推销艺术上有十足的经验,他使人立刻感觉:即令一幅画也不买,想在这画廊消磨一整天也仍是极受欢迎的。全神观赏这些悦目的图画——尽管刚踏进画廊并不觉得如何的悦目,但是走出画廊之后,却会感到“悦目”的确是最适当的形容词。听取了一些有用的艺术方面的指点,又用了一些外行人常用的,例如“我挺喜欢那幅的”之类的评语之后,卜斯康先生恭维且鼓舞地说:
  “您这种看法真有见地。恕我冒昧,不过您真表现了伟大的洞察力。当然,您知道一般人是不会如此反应的。多半的人都喜欢——呃,那种很显眼的,就象那幅——”说着他指向一幅在画布一角安排了一些蓝、绿相间线条的画——“可是,这张,您的确点出了画中的素质。我自己也认为——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浅见——这正是拉费尔的一帧杰作。”
  白罗与他同时侧过头去看到一幅画上,有一颗垂落的橙黄色钻石,两端用蛛丝各系了一只人眼。协合的关系就此建立起来,时间刹时进入永恒,白罗说:
  “我想,有一位法兰西丝·贾莉小姐在你们这里工作,是不是?”
  “呵,是的。法兰西丝,很精明的女孩子,很有艺术鉴赏力,也很能干。她刚从葡萄牙为我们安排一次画展归来,非常成功。她本人画得也不错,不过似乎创造力不很高。她仍是比较胜任业务方面的工作。我相信这点她自己也知道。”
  “据我所知,她很扶植艺术界的人,是吗?”
  “的确。她对新秀很感兴趣。鼓励有天才的青年人,春天她曾劝我为一群年轻画家举行了一次画展,相当成功,报纸上也报导过,当然只登了一个小消息。不错,她是培养了自己的一伙画家的。”
  “你知道,我是有些老派的。有些年轻人——实在是怪异。”白罗说着双手向上一扬。
  “啊,”卜斯康先生宽大为怀地说:“人不可以貌相的啊。您知道,这只是一种潮流。大胡子,牛仔裤,纤细绣花,长头发的。很快会过去的。”
  “有一个叫甚么大卫的,”白罗说:“我忘了他的姓了。贾莉小姐好象很赏识他的。”
  “您说的该是彼得·卡迪夫吧?他是她手下目前的红人。不过,我可以告诉您,我个人对他可不如她那么热衷。他实在算不上什么超水准之流的——我看简直有些反动。有些时候可说是属于勃恩与琼斯一派的!然而,现在也不能盖棺论定,有人也是这么看法的。她有时也作他的模特儿。”
  “大卫·贝克——我想起他的名字来了。”白罗说。
  “他还不错,”卜斯康先生说,语气中缺乏热忱。“我的看法是,他没什么属于个人的创意。他就属于我刚才说的那群画家,予人印象不深刻。不过,仍是个相当不错的画家,但是并不出众,系出旁门!”
  白罗回到家中。李蒙小姐交给他一堆待签的信件,她拿过签过字的信件就走出了屋子。乔治小心且怜惜地伺候了他一盘加了甘蓝菜叶的煎蛋卷。午饭之后,白罗坐入四方背的靠背椅,电话铃响了。
  “是奥立佛太太,先生。”乔治说着将听筒放在他近旁。白罗勉为其难地拿起了听筒。他实在不想跟奥立佛太太讲话,他怕她又要催促他做些他不要做的事情。
  “白罗先生吗?”
  “我就是。”
  “怎么样,你在干什么呢?你这阵子做了什么呢?”
  “我正坐在这张椅子上,”白罗回答。“想。”又加了一个字。
  “就如此而已?”奥立佛太太说。
  “这是很重要的事,”白罗说:“至于会不会有成功的结果,我现在还不知道。”
  “可是,你一定要去找那个女郎呀,她说不定被人绑走呢。”
  “的确有此可能,”白罗说:“今天中午她父亲来了一封信,请我去见他,告诉他事情进展的情形。”
  “那么,你到底有了什么进展呢?”
  “目前嘛,”白罗不耐地说:“没有。”
  “真是的,白罗先生,你得好好把握自己啊。”
  “你也一样!”
  “什么意思,我也一样?”
  “催促我呀。”
  “你何不到契尔西区去一趟,就是我头上挨了一棍子的地方。”
  “我自己也去挨一闷棍吗?”
  “我实在不懂你,”奥立佛太太说。“我在餐室为你找到了那个女郎,给了你一条线索。这是你自己说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
  “那么那个跳楼的女人呢?你查出了什么没有呢?”
  “我去查过了。”
  “怎么样呢?”
  “没什么。那个女人没什么特殊。她年轻时长得漂亮,风流多情,韵事层出不穷,后来人老珠黄,悲伤酗酒,认为自己得了癌之类的不治之症,因此最后绝望、寂寞之余就跳楼自杀了!”
  “你说过她的死极关宏旨——你说一定有关联的。”
  “一定应当有。”
  “真是的!”奥立佛气得语结,一下子挂上了电话。
  白罗将后背尽力向靠背椅后面靠了过去,挥手命乔治将咖啡壶与电话拿走之后,开始返想他心中所知与不知的事情。为了清理脑中的思绪,他大声自语,他重新回想三个冷静的问题。
  “我知道什么?我能希望什么?我应该做什么?”
  他不敢确定这些问题排列的顺序是正确的,事实上,连这些问题是否正确他也不能确定,然而他仍决定返想。
  “也许我的确是太老了,”陷入绝望深渊的白罗说:“我到底知道些什么?”
  返想之后,他认定自己知道的太多!他应该暂时把这个问题搁置在一边。
  “我能希望什么?”这个,人总是不能放弃希望的。他至少可以希望他那远比别人强的优越头脑,迟早为困扰他良久,但自己并不真正了解的问题提供一项答案。
  “我应该做什么?”这个问题可就明确多了。他应该做的事,是去看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先生,他一定为他的女儿焦虑极了,并且无疑地会怪罪白罗到现在还没有把女儿为他找回来。白罗固然了解也同情他的观点,却不愿在这种不利于已的情况下去见他。他唯一能做的是打个电话问问那边的发展情况如何。
  但打电话之前,他又决定回到刚才搁下的那个问题上。
  “我知道什么?”
  他知道魏德朋画廊已经遭人猜疑——虽然迄至目前在法律上尚未出什么差错,但是它似乎是不甚顾及以出售令人置疑的名画,来骗取孤陋寡闻的富豪的金钱的。
  他想起了卜斯康先生那只肥胖的白手和过多的牙齿,他认定他不喜欢这个人。他是那种准会作邪恶勾当的人,当然他也必定非常善于保护自己。此一事实非常有用,因为可能会与大卫·贝克有关。至于大卫·贝克,这只孔雀呢,他对他有何等的了解呢?他见过他,与他谈过话,也对他有了某种的看法。他会为了金钱从事任何不正当的交易,他会为了金钱,全不顾爱情,与一个富有的女继承人结婚,他也会被人收买。不错,他一定会被人收买的。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必定是如此相信的,而且他的看法也许一点不错。除非——他考虑安德鲁·芮斯德立克这个人,人中首先想的是他办公室里悬挂的那幅画像,而不是他本人。他想起画像中强有力的五官,突出的下巴,坚毅、果敢的神情。之后,他又想到那位过世的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夫人。嘴角上挂着的怨恨线条——也许他该再去克洛斯海吉斯住宅一趟,再好好看看那幅画像,说不定在诺玛身上能提供一些线索。诺玛——不,他此刻还不能想诺玛。那还有什么别的可想呢?
  玛丽·芮斯德立克,按照苏妮亚这女郎的说法,她一定有了情夫,因为她常跑伦敦。他考虑过这一点,但认为苏妮亚并不正确。他认为芮斯德立克太太去伦敦,更可能是去看可以购买的房产、豪华楼房、五月花地带的住宅,或是任何在都市中金钱可以买到的东西。
  金钱……他觉得似乎所有经过他脑中滤过的各点,最终都归于这端了。金钱。金钱这个关键。这个案子中牵涉到大笔的金钱。不知怎地,虽然并不如何明显,然而金钱在此中是扮演着一项角色的。到目前为止,尚未有可以支持他认为查本提夫人的惨死是出于诺玛之手此一信念的理由。没有任何证据存在,没有动机;然而他总觉得两者之间存有不容否认的环节。那女郎说过她“可能杀了人”,而一桩死亡就是在一、两天之前发生的,而出事地点又正是她所居住的楼房。若说这死亡与她无关,那不是过份的巧合了吗?他又想到玛丽·芮斯德立克得过的那场神秘的疾清。这件事未免太简单了,自外表看来也太典型了。一桩下毒事件中,下毒的人绝对是家里的人。是玛丽·芮斯德立克自己下毒的,她丈夫想要毒害她,还是苏妮亚下的毒呢?或者凶嫌是诺玛呢?赫邱里·白罗不能不承认:一切事实都指向诺玛该是最合逻辑的人选。
  “但是,又有什么用,”白罗说;“我仍是找不出这坠楼事件可以说得通的理由呀。”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命乔治给他叫一辆计程车。他不能误了安德鲁·芮斯德立克的约会。
  ------------------
   ( )
标题 <<阿加莎·克里斯蒂第-->第三个女郎-->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克劳蒂亚·瑞希·何兰今天不在办公室,接待白罗的却是一位中年妇人。她说芮斯德立克先生在等他,并带他进入了屋中。
  “怎么样?”芮斯德立克等不及他进入门内就问:“怎么样,我女儿呢?”
  “目前——还没有消息。”
  “可是我跟你说,老兄,总得有些消息——一些线索吧。一个女孩子不能就这样消逝得无影无踪啊。”
  “女孩子以前这么做过,现在也还会。”
  “你懂不懂我是不惜代价的——任何代价在所不惜?我——我不能这样拖下去了。”
  他这次似乎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了。他消瘦了许多,通红的眼睑显示他多夜失眠了。
  “我很了解你的焦虑,但是我可以保证我曾想尽一切可能在找她。这种事情,老天哪,可是急不得的。”
  “她也许失去记忆,或是——或是也许——我是说,也许病了。”
  白罗心想他知道此一吞吞吐吐的句子的涵义。芮斯德立克本来是要说:“她也许死了。”
  他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下说。
  “相信我,我了解你的焦虑,但是我仍不得不再说一次,如果你报告警方的话,一定会有更快的结果。”
  “不!”这个字象火药一般爆炸出来。
  “他们有更好的方法,查询的途径也更多。我可以告诉你这不是金钱的问题。金钱不如一个高效率的组织,能给你同等的结果。”
  “老兄,你对我说这种宽心的话是没用的。诺玛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唯一的骨肉。”
  “你的确把你女儿的事情——一切可能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吗?”
  “我还能告诉你什么呢?”
  “这该由你来说,而不是我。比方说,过去有没出过什么事?”
  “哪方面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兄?”
  “任何精神不正常的病例。”
  “你认——为她——”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我又怎么晓得呢?”芮斯德立克说,突然变得怨恨起来。
  “我又能了解她多少?这么多年了。葛瑞丝是个会忌恨的女人,一个不轻易宽恕或淡忘的女人。有时候我觉得——我觉得把诺玛交她带养是选错了人。”
  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一阵子,又坐了回去。
  “当然我不该抛弃我太太,这我知道,我把孩子也留了给她,可是当时我想我那么做也是有道理的。葛瑞丝对诺玛是个极为尽责的母亲,对她该是最好的监护人,可是对吗?她真的尽职吗?葛瑞丝写给我的信中,有些充满了愤怒与仇恨。当然,这也是自然的事。但是那些年,我人都不在呀。我是应该回来,应该常回来看看孩子的生活如何。我想,我心中是有愧的。啊,现在找藉口也无济于事了。”
  他突然锐利地转过头来。
  “不错。当我再见到诺玛时,我的确觉得她整个态度变得神经质而且没有教养。我原盼望她与玛丽会——会在一段时期之后,能相处得更好些,但是我不能不承认我觉得这女孩子是有些不正常。我认为她如果在伦敦找份工作,在周末才回家住会对她更好,如此也不必整天与玛丽在一起。啊,可是我一定把事情完全弄糟了。可是,她到底在哪儿,白罗先生?在哪儿?你认为她或许失去记忆了吗?这类情形我们都听说过的。”
  “是的,”白罗说:“这也是一种可能。依她的状况来看,她可能四处游荡而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说不定出了什么意外。不过这不太可能。我可以请你放心,医院与其他的地方我都打听过了。”
  “你认为她不至于——你看她不会是死了吧?”
  “她果真死了的话就容易找得多了,这你请放心。请镇静些,芮斯德立克先生。别忘了,她说不定有许多朋友你根本不知道。在英国任何一地的朋友,也许是与她母亲或姨妈同住时认识的朋友,或是同学中朋友的朋友。这种事情得慢慢才查得出来。也许——这你心理应该有所准备——她与某一个男朋友在一起。”
  “大卫·贝克?要是我想到——”
  “她没有跟大卫·贝克在一起。”白罗语带讽刺地说:
  “这,我早就查清了。”
  “我怎么晓得她有些什么朋友?”他叹着气说:“要是我找到她——应该说等我找到她的时候——我一定要把她带出去。”
  “带出哪儿去?”
  “带出这个国家。我真痛苦,白罗先生,打从我回来就一直非常痛苦。我始终痛恨都市生活,办公室的枯燥生活,与律师、金融界洽商不完的事情。我喜欢的生活始终只有一种,旅行,一处一处地各地漫游,去蛮荒与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只有这种生活适合我,我根本就不该回来。我早该接诺玛去会我,所以我说,等我找到她的时候我就要这么作。已经有人找我要谈转手的事了,他们可以以很优厚的条件把整个机构接管。我只要现金,然后回到乡野,真实,有意义的所在。”
  “啊!那么你太太会怎么说呢?”
  “玛丽?她已经过惯了那样的生活了。那是她的家乡。”
  “对一个富有的女人来说,”白罗说:“伦敦的吸引力可不小呀。”
  “她会顺我的心意的。”
  他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来接听。
  “是啊?喔,曼彻斯特来的电话?好的,如果是克劳蒂亚·何兰·请说话。”
  他等了半晌。
  “哈罗,克劳蒂亚。是的。大点声说——线路不好,我听不大清楚。他们同意了?……呵,可惜……不,你办得很好……对的……那就好了,坐晚车回来吧。明天早上我们再谈。”
  他放下了听筒。
  “这位小姐真能干。”他说。
  “瑞希·何兰小姐?”
  “是的。非常能干,替我分担了许多烦恼。曼彻斯特这笔交易,我让她自己斟酌着作主。我实在觉得自己精神不济了。她的表现也优异极了,在某些方面,她跟男人一样精明。”
  他看了白罗一眼,突然又将自己带回到眼前的话题。
  “呵,对了,白罗先生。我怕我有些支撑不住了。你还需要一些费用吗?”
  “不必了,先生。我保证你,我一定会把你女儿平安健康的找回来的。对她的安全我已经采取了一切警惕措施。”
  他穿过外间的办公室就出来了。到得街头,他抬眼望了望天空。
  “为求得一个问题的明确答案,”他说:“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
   ( )
标题 <<阿加莎·克里斯蒂第-->第三个女郎-->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赫邱里·白罗望着这所庄严的乔治式房舍的外观,这地区不久前还是一条老式商镇上的恬静街道。进步快速地吞占了这个地带;好在新建的超级市场、礼品店、玛加丽服饰店、佩克咖啡室与一所宏丽的银行都在克劳福路上选定了地点,而没有侵犯到这条狭窄的高街。
  大门上的门环擦得雪亮,白罗心悦地注意到了。他摁了门旁的门铃。
  大门几乎立刻就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一位高大耀眼的女人,一头往上梳的灰发,一付精神旺盛的神色。
  “白罗先生?你真准时。请进。”
  “白德斯贝小姐?”
  “正是。”她将门往后拉开,请白罗进去。她将他的帽子挂在走廊上的衣帽架上之后,引他进入一间可人的屋子,往外看是一个有墙的小花园。
  她让了一张椅子给白罗,自己也以一副期待的神情坐了下来。显然,白德斯贝小姐不是个把时间浪费在世俗寒暄上的人。
  “我想你是麦田女子学校的前任校长吧?”
  “是的。我一年之前退休的。据我了解,你是为了以前一个学生诺玛·芮斯德立克来看我的。”
  “对了。”
  “在你的信中,”白德斯贝小姐说:“并没有说明详情。”她又说:“我可以说,我知道你是谁,白罗先生。因此,在我们进一步交谈之前,我希望多知道一点背景。比方说,你是否有意聘用诺玛·芮斯德立克?”
  “不,这不是我的来意。”
  “基于你的职业,我相信你了解我为什么要知道一些详情。譬如,你有没有诺玛家人给我的介绍信?”
  “也没有,”赫邱里·白罗说:“我会向你解释。”
  “谢谢。”
  “事实上,我是受聘于芮斯德立克小姐的父亲,安德鲁·芮斯德立克。”
  “呵。我相信他是最近才回英国来的,好象离国很久了。”
  “的确是的。”
  “那么你没有带来他的介绍信吗?”
  “我没有跟他索取。”
  白德斯贝小姐质疑地看了他一眼。
  “那样他会坚持跟我一起来的,”赫邱里·白罗说:“如此就妨碍了我想要请教你的问题了,因为很可能这些问题的答案会带给他苦痛与烦恼。他目前已经够苦恼的了,我认为没有理由再给他增添苦恼。”
  “诺玛出了什么事了吗?”
  “但愿没有……不过,却有此种可能。你认识这个女孩子吧,白德斯贝小姐?”
  “我的学生我都认识。我的记忆力很好。再说,麦田也不是个很大的学校,只不过两百个学生。”
  “你为什么辞职的,白德斯贝小姐?”
  “怎么?白罗先生,我看不出这与你有任何关系。”
  “不是的,我只是表示我的一种自然的好奇。”
  “我已经七十岁了。这不算是理由吗?”
  “可以这么说,在你来说就不算。我觉得你充满活力,精力充沛,少说也能继续胜任校长职位好多年呢。”
  “时代不同了,白罗先生。不见得每一个人都喜欢这种改变。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吧,我发觉自己对学生家长愈来愈无法忍耐了。他们为女儿们设下的目标十分短视,坦白说,简直是愚蠢。”
  依据白罗查阅她的资历所得,白德斯贝小姐是位有名的数学家。
  “不要以为我成天无所事事,”白德斯贝小姐说:“我现在生活中的工作给我更多的亲切感,我自己指导高级班的学生。好了,现在可否请你告诉我你对诺玛·芮斯德立克小姐感兴趣的真正原因何在?”
  “这是相当令人焦虑的。她——我直截地告诉你吧,她失踪了。”
  白德斯贝小姐却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态。
  “真的?你所说的‘失踪’,依我想大概是说她没有告诉父母就离家出走了。喔,我知道她母亲死了,所以该说是没有告诉她父亲自己的去处就出走了。这在今天,实在算不得什么不寻常的事,白罗先生。芮斯德立克先生没有报警吗?”
  “在这点,他很固执。他坚决反对报警。”
  “我可以向你担保我完全不知道这女孩子现在何处。她没跟我联络过。其实,打从她离开麦田之后,我就没有听过有关她的任何消息。因此,我觉得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所要的倒并不纯是那方面的消息。我只是想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郎——你怎么形容她。不是她的相貌,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她的人品与个性。”
  “诺玛,在学校里是个很平凡的女孩子。学业并不十分优异,但功课还过得去。”
  “不是神经质的那类吧?”
  白德斯贝想了想之后,缓缓地说:“不是,我倒没有这种看法。自她的家庭状况来衡量,绝不到想象中那种地步。”
  “你是指她那残弱的母亲吗?”
  “是的。她生长在一个破碎的家庭。父亲是她始终深爱的人,却突然与另一个女人出走了,这种事情她母亲自然是深恶痛绝了。她可能毫无忌惮地把一肚子的怨气都不必要地出在女儿身上,令这女孩子更形忧愤。”
  “也许我该问你对芮斯德立克夫人的看法,才更切题些吧?”
  “你是问我个人的看法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会,回答你的问题我没什么好顾及的。家庭环境对一个女孩子的一生是很重要的,虽然我能得到的资料很少,但是我仍一直尽力地去注意她们的家庭背景。我可以这么说,芮斯德立克太太是个正直且值得尊敬的女人。自以为是,吹毛求疵,加上极端愚腐,以致一辈子残缺无能!”
  “啊,”白罗颇表欣赏地吐了一个字。
  “我看,她也是个病态的幻想者。这种人常夸张自己的病痛,这种女人进出疗养院象家常便饭。这种家庭环境对一个女孩子的确是很不幸,特别是对一个没有明确个性的女孩子。诺玛没有显示任何知识方面的志向,没有自信,对她这样的女孩子,我是不会推荐任何职业的。找份普通工作,然后嫁人生孩子,这是我对她唯一的期望。”
  “请原谅我再问一次,依你看,她在任何一段时期,都不曾呈现过精神不稳定吗?”
  “精神不稳定?”白德斯贝小姐说:“无稽之谈!”
  “依你说是无稽之谈!而不是神经病?”
  “任何一个女孩子,几乎可说任何一个女孩子,特别在少女时期,都可能神经质,尤其是第一次与社会接触的时候。她仍未成熟,首次面临性方面的事情时,是需要引导的。女孩子通常对全然不合适,甚至经常带危险性的青年最为心动。然而,在今天,几乎没有家长具有一股意志力以拯救面临这种危险的女儿,以致她们总要经历一段令人发狂的苦痛,甚或糊里糊涂结了婚,没多久就走入了离婚的结局。”
  “那么诺玛就一点精神不稳定的痕迹都没显露过吗?”白罗仍在穷追不舍地问这个问题。
  “她是个常闹情绪但是十分正常的女孩子,”白德斯贝小姐说。
  “精神不稳定?我刚才就说过了,简直是胡说!她说不定跟个年轻人私奔去结婚了,依我看,再也没有比这更正常的事了!”
  ------------------
   ( )
标题 <<阿加莎·克里斯蒂第-->第三个女郎-->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白罗坐在他那张四方形的大靠背椅上。双手搭在椅臂上,眼睛盯在面前的壁炉架,却视而不见。他身旁的小茶几上,放着一份一份夹得很整齐的各种文件。来自高毕先生的报告,他朋友尼尔警长提供的资料,另有一堆列为“传言、饶舌、谣言”的零页,并注明了资料的来源。
  此刻,他无需参阅这些文件。事实上,他都看过了,只是放在手边,以备碰到任何特殊情况可作随时参考之用。他现在要把自己脑中所知与所得到的资料都集聚在一起,因为他深信这些东西一定能形成一个模式。其中必定有一个模式。他此刻在思考,应从哪一个正确的角度来着手。
  他不是一个热中于依赖某种直觉的人,他不是个有直觉能力的人——然而他却是个有知觉的人。而关键不在知觉的本身,却在激发知觉的原因。引人好奇的是原因,而往往又并非你以为是的那些原因。而那些原因却经常是靠逻辑、感觉与知识钻研出来的。
  他到底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感觉——这到底是个什么类型的案子?他最好自一般性的事实着手,然后再进行特定的探讨。此一案件有那些突出的方面?
  他认为金钱是其中之一,尽管他不知道何以然。虽然说不出所以然,但是金钱……他也愈加想到不知哪一方面隐藏着邪恶。他认识邪恶,他以前也碰到过,他清楚邪恶的气味、滋味与它的魔力。困难在此刻他仍不知道邪恶究竟身藏何处。他已经采取了某些步骤与邪恶战斗,他希望这些步骤均能奏效。某种事情已经发生,正在进展,却尚未完成。有个人在某处正面临危险。
  恼人的是,这些事实却指向两个方向。如果他认为面临危险的那个人的确是陷入了险境,而至今他又找不出理由为什么会如此。那个特定的人何以会陷入险境呢?全然没有动机。若说他认为面临危险的人并没有什么危险,那么整个办案的方式就要改弦易辙了……他就得掉过头来,自完全相反的观点,来研判所有指向那个方向的事态。
  他将这一点暂且搁置起来,将探讨转向人物——也就是那些人。他们构成了何等的模式呢?他们究意扮演什么角色呢?
  首先,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到目前,有关安德鲁·芮斯德立克,他已经搜集了相当不少的资料。对他出国前后的生活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一个浮躁的人,从未长久安于一个处所或目标,但是一般说来,人缘很好。不是个浪荡、鬼祟或狡诈的人,也许,不是个个性坚强的人?多方面显得软弱?
  白罗无法满意地皱起了眉头。这个形象与他本人所见过的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并不相符。他那突出的下颚,稳定的眼神与刚毅的气概,在显示他绝不会是个软弱的人。很明显,他也是个成功的商人。早年工作表现优异,在南非与南美也完成过几笔极佳的交易。他的资产也增加了,他带回来的是成功而非失败的经历。那么,他的个性又怎么能软弱呢?也许牵涉女人方面,他才是软弱的。他在婚姻上犯了错误——娶错了太太……会不会是被家中逼着结了婚的呢?因此后来又结识了另一个女人。只有那一个女人?还是另有别的几个女人?已经偌多年过去了,这方面的记录是不容易查证的了。无论如何,他总不是个声名狼藉的不忠实丈夫。他的家庭很正常,自各方面说来,他都是钟爱自己那个小女儿的。然而,他却碰上了一个女人,而且迷得抛下家庭,背井离乡。可见他这段恋情并不是假的。
  可是,这是否或许与其他的动机有所配合呢?讨厌办公室的工作,讨厌都市与伦敦的生活?他想是可能的。与此一模式相吻合。他似乎也属于孤独一型的人。国内外的人都喜欢他,但却好象没有亲近的朋友。的确,他在国外更难交到亲近的朋友,因为他不曾在任何一地待过长久的时间。他曾一度沉湎于赌博,耍了一招,捞了一票,之后厌倦了,又走往他乡。游牧民族!流浪汉。
  然而仍是与他自己心目中这个人的影象不相符呵!……影象?这个字又掀起了他对悬挂在芮斯德立克办公桌后面墙上那幅画像的记忆了。那是一幅同一个人十五年前的画像。十五年的时光,对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那个人有着什么改变呢?全面看来,竟是令人惊异的微少!添了几丝灰发,肩膀宽了些,但是脸上个性的线条却依然一样。那是一张有毅力的面孔,一个深知自己的需求的男人,也矢志要取得。一个敢于冒险的人,一个略带狠毒的人。
  那么,他怀疑:为什么芮斯德立克要将他的画像带到伦敦来呢?那是夫妻俩的一对画像呀。自纯艺术的观点来看,那两幅是应该挂在一处的。依心理学家来说,芮斯德立克下意识里是否想再一次与前妻断绝关系,与她分开?尽管她已死去,然而他心理上是否仍在闪避她的性格形象?这一点倒是挺耐人寻味的……
  这两幅画据说是与另一些储藏的自家摆设一起拿出来的。玛丽·芮斯德立克为了在克洛斯海吉斯住宅增添一些家具,无疑地一定请罗德立克爵士让出一些地方,好让她摆些自己选的东西。他猜想,会不会是玛丽·芮斯德立克,这位新夫人要把那一对画像挂起来的。然而,她该把前任夫人的画像扔进阁楼里,倒更自然些!不过,他又想到,或许在克洛斯海吉斯住宅里并没有一间可供储放物品的阁楼。大概是,当这对返国的夫妇在伦敦寻觅新家的时候,罗德立克爵士暂且让出点地方给他们摆东西吧。因此也就不很碍事,何况两幅画一起挂也省了些麻烦。再说,玛丽·芮斯德立克也是个明理的妇人,不是那种爱吃醋、闹情绪的女人。
  “算了吧,都一样,”赫邱里·白罗心想:“女人,没有不善妒的,尤其是那种你原以为最不会嫉妒的女人!”
  他的思路转向了玛丽·芮斯德立克,开始思考她这个女人。他感到最怪的是,他对她竟然没有什么想法!他只见过她一次,但不知怎地,却不曾留下什么印象。他只想到她有一份利落,也有一种——他该怎么形容呢?——不自然(“不过,老兄啊,”赫邱里·白罗自己又插了一句:“你那是想到了她那顶假发呀!”)
  一个人对一个女人竟然知道得如此微薄,的确是相当荒唐的事。一个如此利落的女人,戴了假发,容貌美好,十分明理,且能感到愤怒。不错,当她发现那名孔雀青年闯入她的家中晃荡时,她表现了相当的愤怒。而且她的表现相当尖锐且明确,那么那名青年——也又是怎么了呢?不再受欢迎了?然而她发现了他之后,的确是很愤怒的。可是,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呀。任何作母亲的也不会为女儿选这么一个青年——
  白罗的思路又触了礁,他气极败坏地猛摇头。玛丽·芮斯德立克并不是诺玛的母亲啊。她该不致为了女儿一桩不适当、不快乐的婚事,或是跟一个不体面的青年生了个私生子东窗事发而感到焦虑忧心吧!玛丽对诺玛到底有何等的感觉?至少,自表面看来,她是个很烦人的女孩子——挑了一个显然是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忧虑与烦恼根源的男朋友。但是除了这一点,对一个显然蓄意要毒死她的继女,她到底是怎么个感觉与想法呢?
  自态度上看来,她似乎是个很识大体的人。她要把诺玛迁出家外,自己避开险境;也与丈夫合作将过去发生的家丑给遮盖起来。诺玛虽然每个周末都回家露露面,但是此后她的生活将会以伦敦为中心。即使他们将来找到新家搬了过去,看样子也不至于会请诺玛与他们同住。这年头,多半的年轻女郎都不跟父母同住。因此,这个问题该早已解决了。只是,对白罗说来,谁给玛丽·芮斯德立克下毒的问题,却根本没有任何的答案。芮斯德立克本人相信是他女儿干的——
  但是白罗却怀疑……
  他心中在盘算苏妮亚那女郎的可能性。她在那宅子里到底是干什么的?她为什么去的?不错,罗德立克爵士不能片刻没有她的照顾——或许她根本没有返回自己国家的心意?很可能她打的纯然是结婚的主意——像罗德立克爵士这种年纪的老头子跟年轻貌美的女郎结婚,是每个星期都有的事。从世俗的眼光来衡量,苏妮亚这么作是很有收获的事。稳定的社会地位,寡居之后又可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难道说她另有全然不同的目的吗?她去国家植物园难道将罗德立克爵士遗失的文件夹在那本书里头了吗?
  玛丽·芮斯德立克是否对她起了疑心呢——怀疑她的行动,她的忠诚,以及她休假之日去哪里又去会谁了呢?是不是苏妮亚下了那种药量很少,不会引起疑心,而累积起来之后也顶多引起肠胃炎的毒药呢?
  他决定暂且将克洛斯海吉斯宅子里这家的情况放置一边。他象诺玛一样,来到了伦敦,开始推敲分租一幢公寓楼房的三名女郎。
  克劳蒂亚·瑞希·何兰、法兰西丝·贾莉与诺玛·芮斯德立克。克劳蒂亚·瑞希·何兰是个着名国会议员的女儿,阔绰、能干、训练有素,颇具风姿的第一流女秘书。法兰西丝·贾莉,一个乡间代书的女儿,擅长艺术,曾在戏剧学校短期进修过,然后上史勒德女子学院,又中途辍学,偶尔替艺术委员会工作,目前受雇于一家画廊,收入不错,精于艺术,有不少不修边幅的朋友。她认识大卫·贝克这名青年,但表面看来两人并不热络。她或许会爱上他吗?白罗认为,他这型青年通常是父母、一般社会阶层与警察所不喜欢的人。他怎么会对家世很好的女孩子们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实在是白罗很费解的事。但是我们又不能不承认这的确是事实。他本人对大卫的看法如何呢?
  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年轻人,带些厚颜且吊儿郎当的味道,他首次看见他是在克洛斯海吉斯住宅的楼上,大概是替诺玛办点事(也说不定是自己去探查什么的,谁晓得?)。第二次遇上他的时候是给他搭便车那次。一个蛮有性格的青年,予人的印象是很能胜任他所想做的事。然而,很清晰地,他确有令人不满的一面。白罗拿起手边的一张资料,看了看。虽然算不上罪行,却有些不良记录。在修车厂诈欺过小钱,捣乱打架,捣毁东西,也曾两次缓刑。这种事如今已蔚为风气。在白罗的分类下都算不得邪恶。他曾是个很有前途的画家,却半途而废。他这种人从不作固定工作的。他爱慕虚荣、自豪,一只爱上自己外貌的孔雀。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呢?白罗心里在琢磨。
  他伸出一只手臂拿起一张纸,上头草写了诺玛与大卫那天在餐室里谈话的内容大纲——当然也只是奥立佛太太所能记得的一些事。她能记住多少呢?白罗在想。他颇表怀疑地摇了摇头。没法子知道奥立佛太太的想像力在什么节骨眼儿会冒了出来!这年轻人是否关爱诺玛·真地要跟她结婚?她对他的感情是不容置疑的。他曾提议要跟她结婚。诺玛自己手头有钱吗?她父亲固然有钱,但那又是另一回事。白罗气恼地叹了一声。他忘了查询故世的芮斯德立克夫人的遗嘱内容,他翻了翻一些资料文件,还好,高毕先生并未疏漏此类不可少的需要。显然,芮斯德立克夫人生前受到她丈夫很好的供养,她每年自己大约有一千英镑的收入。她将一切所有都留给了女儿。不过据白罗看,也没有达到足以构成婚姻动机的数额。身为独生女,她或许在父亲故世时继承一大笔财产,不过这仍是未知数。如果她父亲不喜欢她所嫁的对象,可能根本不会留给她多少钱。
  那么可以认定大卫是真爱她的,因为他愿意娶她。然而——白罗又摇起头来了。这大约是他第五次摇头了。这一切事实都凑不拢,没法子合成一个令人满意的模式。他想起了芮斯德立克办公桌上的那张开好的支票,显然是用来打发这名青年,而这名青年又是很愿意接受贿赂的!但这又与实情不相符合。这张支票确切是开给大卫·贝克的,而且面额非常巨大,简直可说是大得惊人。这笔数额可以令任何品行不良的贫穷青年动心。但是他却在这张支票开出的前一天向她提出了婚事的建议。当然,这可能是全盘计划中的第一招棋——为了抬高价钱而将的一军。白罗记起芮斯德立克坐在那里的神情,嘴唇狠狠地紧闭着。他必定深爱自己的女儿,才甘心出如此庞大的代价;他也一定害怕女儿本身可能早下定了决心要嫁给这年轻人了。
  他的思考自芮斯德立克转到了克劳蒂亚。克劳蒂亚与安德鲁·芮斯德立克,是不是机缘,纯然是机缘的安排,她当了他的女秘书呢?他们之间可能会有衔接的。他在考虑克劳蒂亚。三个女郎合住一所公寓,是克劳蒂亚·何兰的公寓,是她先租下来,后来先与一个已经认识的女郎分租,然后才与另一个,也就是第三个女郎合租。第三个女郎,白罗在想。是了,总要回到这第三个女郎。到头来总离不了她。他也不能不再回到她身上。考虑到各种模式时,总会绕回到她身上,诺玛·芮斯德立克。
  那个在他吃早饭的时候前来向他请教的女郎,他曾在一家餐室的桌台上交谈过的那个女郎,那时,她刚与所爱的男朋友吃了一盘烤豆。(他发觉,他好象每次遇见她都是在进食的时候!)他对她有什么想法?首先,该看看别人对她有什么样的看法?芮斯德立克疼爱她,为她万分的焦虑,万分的恐惧。他不仅怀疑,而且显然已经确认她想毒害他新近婚娶的夫人。他也曾找过医生请教过她女儿的状况。白罗自己非常想与那位医师谈谈,但是他相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医生们是很吝啬的,除了极端可信赖的人如病人的父母之外,通常是不愿将病人的资料泄漏给他人的。不过,白罗可以轻易地想象那位医师会怎么说。白罗想,那位医师一定是很谨慎的,作医师的本该如此。他可能转弯抹角,支支吾吾地谈一些治疗之道。他虽然不会直接强调精神与心理方面的症状,但至少暗示过的。事实上,那位医生私下必定确认诺玛患有这类病症。但是他必定也很了解歇斯底里型的女孩子,这些女孩子往往做出来的事情未必真是心理病态的结果,而只是一种脾气、嫉妒、情绪或狂奋的发作而已。那医生本人不一定是心理分析或精神病科的医生,却可能只是位内科医生,他不会作自己不敢肯定的诊断,却可能谨慎地作了些建议。譬如,先让她找份工作——在伦敦的工作,然后再带她去接受专科医师的治疗?
  还有另外的人对诺玛·芮斯德立克有什么看法吗?克劳蒂亚·瑞希·何兰?这他不清楚。他连何兰小姐本身也所知不多。她很能保守秘密,绝不会将自己不愿放手的事情泄漏出去。没有痕迹显示她有意暴露那个女郎的私事。当然,如果她对她的心理状态有所畏惧的话,也可能会那么作的。他与法兰西丝对此事也不会有很多的讨论,因为那第二个女郎很没有顾忌地就说出了:诺玛在家中度达周末之后就一直没回她们的公寓去。克劳蒂亚听了,有点气恼。比起来,克劳蒂亚比她似乎更是构成某种模式的一环。她有脑筋,白罗在想,做事也有效率……他的思路又转回到诺玛,这第三个女郎了。在这一模式中,她占了何等的地位?摸清了她的地位,整个案子就可以凑在一起了。会如奥菲丽亚一般吗,他想?但是一般对奥菲丽亚有两种见解,正如对诺玛也有两种意见一样。奥菲丽亚是真疯了,还是假装疯癫?演员们往往有两种分歧的阐释来表达这个角色——或许,他该说是“哈姆雷特”一剧的制作人有两种看法。这种争论正是他们搞出来的。哈姆雷特是疯狂亦或正常?由观众去决定。那么奥菲丽亚是疯癫亦或清醒呢?
  即令对于自己女儿的看法,芮斯德立克也不会用“疯癫”这个字眼的。一般人都宁愿用“心理失常”这样的字眼。其他形容诺玛的话有“古怪”、“她有点古怪”、“象精神恍惚”、“脑子缺点什么,你懂我的意思吧”。那么“一般的女人”,她们的判断可靠吗?白罗认为有可能的。诺玛的确有些怪,但这种怪与她表面上呈现的怪异是有出入的。他记起了她无精打采进入他房中那幅影象:一个属于现代的女孩子,与许多女孩子同样的那类时髦女郎。黏兮兮的头发垂在双肩,一袭长不过膝,毫无特色而寒伧的衣装,自他这老派人士的眼中看来,就象个成年女子硬要装作小女孩子的模样。
  “很对不起,可是你太老了。”
  这也许是实话。他完全是以一副老人的眼光来看她的,全无羡慕;他觉得她只是个显然无意奉承,全不卖弄风情的女郎。一个对自己的女性感全无所知——没有魅力、神秘感或刺激感,也许除了平淡的生理性行为之外再无所奉献的女子。如此,她对他的贬斥该是有道理的了。他无法帮助她,因为他并不了解她,因为连他都没法子欣赏她。他已经为她尽了一切的力量,只是直到今天到底有些什么成绩呢?打从她来求援的那一刻至今,他到底帮了她什么忙呢?答案立刻自他脑海中隐现:他保护了她的安全,至少这一点他作到了,这是说,果真她需要安全保护的话。主要关键其实也就在此,她真的需要安全的保护吗?还有那句莫名其妙的供词!真是的,与其说是供词,不如说是宣言:“我想我也许杀了人。”
  这是最要抓紧的,因为这句话是整个事件的关键。这也是他的专长。对付谋杀,查清谋杀,预防谋杀!作一只追捕凶手的忠心的猎犬。谋杀业经宣布了,谋杀一定发生在什么地方了,他也曾经寻找,却一直找不着。菜汤内下毒的模式?青年流氓动刀互砍的模式?那句荒诞无稽却又阴森吓人的话:天井里的血迹,左轮手枪的枪响。朝谁发射的,又为了什么?
  这不是一种应该与她所说的相互吻合的犯罪方式:“我也许杀了人。”他给终在黑暗中摸索,希望能找到一种犯罪的模式,希望能摸清这第三个女郎如何才能配合此一模式;然而最后还是回到了最迫切需要回答的问题:这个女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然而,他想,雅兰·奥立佛漫不经心所说的一句话,却照亮了他的方向。波洛登公寓里一名妇人据传自杀,这倒是相当配称的。那怕公寓正是这第三个女郎的住宿所在。她所说的谋杀一定是指的这桩“自杀”。若说在同一时间内又发生了另一桩谋杀,那也未免过份巧合了!再说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在那段时间另有别的凶案发生呵。在一次酒会中,听了他的朋友奥立佛太太向大家夸耀了他的不凡成就之后,不会有其他的死亡会激使她十万火急地跑来找他求援的。因此,当奥立佛太太随意向他提起那个女人跳楼自杀的事时,他曾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一直在苦寻的答案了。
  线索就在这里,正是解决他困惑的答案。他所需要去找的都在这里:原因、时间与地点。
  “可把我唬着了。”赫邱里·白罗大声嚷了出来。
  他伸出手去找到一份打字整齐有关一名妇人的生平资料。查本提夫人的一生大胆事迹。一名四十三岁社会地位良好的女人,据说生活浪漫——两次结婚、两次离婚——一个喜欢男人的女人。这个在晚年饮酒过度的女人喜欢邀朋友聚会。据说她喜欢与比自己远为年轻的男人交游。白罗可以了解,一个单独住在波洛登公寓里这种女人的感触与过去,他也看得出何以这样一个女人,一天清早醒过来面对一切绝望,会自高楼上跃下。
  因为她患了癌症或是认为自己患了癌症?但是验尸的结果确定并非如此。
  他所要的是一种与诺玛·芮斯德立克相关的环节,他找不到。他再一次阅读有关这个妇人的资料。
  一名律师在验尸时提供了她的身份证明。本名露薏丝·卡本特,但是她却沿用了一个法国式的姓氏——查本提。是不是跟她的名字露薏丝更相配呢?露薏丝?为什么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呢?有人偶然提起过?——在一句话中出现过?——他的手指在打得很整齐的字页上翻动。啊!在这儿!正是这项资料。安德鲁·芮斯德立克抛下妻子与之私奔的那个女子叫露薏丝·贝瑞尔,这女子后来证实在芮斯德立克的晚年并不具有任何重要性。大约一年之后,两人就因争吵而分手了。同一个模式,白罗心中在想。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资料上这个女人的身上,疯狂地热爱一个男人,拆散了他的家庭,也许与他同居,然后与他吵闹,最后离开了他。他敢确定,绝对确定这位露薏丝·查本提是同一个露薏丝。即便如此,又怎能与诺玛扯上关系呢?是否芮斯德立克返回英国之后又与露薏丝·查本提重修旧好了呢?白罗表示怀疑。他们的生活早在多年前就分开了,他们两个再度重聚的机会简直小得到达不可能的地步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过是一段短暂、无足轻重的迷恋而已。他的现任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嫉恨得将他以前的情妇从窗户推下去的。哪有这种事!依他看,唯一可能长年怀恨,要对一个破坏她家庭的女人采取报复的,可能只有第一任芮斯德立克夫人那种女人了。而这却又更不可能了,何况第一任芮斯德立克夫人已经死了呀!
  电话铃响,白罗却未移动。在这个时刻,他尤其不愿别人来打扰。他感到自己好象在进行一场追踪……他要穷追不舍……电话铃响停了,很好,李蒙小姐会去应付的。
  房门推开,李蒙小姐走了进来。
  “奥立佛太太要跟您通话。”她说。
  白罗摇了摇手说:“现在不成,现在不成,我求你!我现在不能跟她说话。”
  “她说她刚想到了些事情——是她忘了告诉您的事。说是一张字条——一张没写完的信,是从一辆搬运货车里的书桌抽屉中落掉出来的,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李蒙小姐口吻中特意加了些不满的语气。
  白罗的手摇得更厉害了。
  “现在不成!”他恳求地说:“我求求你,现在不行。”
  “那我就告诉她您现在很忙。”
  李蒙小姐退了出去。
  屋里又宁静下来。白罗感到一阵阵疲惫向他偷袭而来。思考太久了,真得休息会儿了。是的,得轻松一下,得让紧张过去——轻松下来,也许模式就会出现了。他闭起了眼睛。所有的因素都在那里。他现在确信,他自外在是不会再知道什么了,必定是来自内在的。
  十分突然地——就在他的眼皮在假寐中休息时——来了……
  都在那儿——等着他呢!虽然他得规划出来,但是至少他知道该如何着手了。一块、一片的零碎断片都可以凑拢起来了。一顶假发、一帧画像、清晨五点、女人与她们的发型、那名孔雀青年——这一切都指向了那句话,开头是:
  第三个女郎……
  “我可能杀了人……”当然了!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首滑稽的儿歌,他随着大声唱了出来。
  啦啦啦,澡盆里泡了三个大男人。
  你猜都有谁?
  一个屠夫,一个面包师,还有一个作蜡烛的……………………
  可惜最后一句他给忘了。
  一个面包师,不错;一个屠夫,就有嫌牵强了——
  他把他们改成了女人,也模仿了一首:
  当,当,当,一幢楼房里住了三个女郎
  你猜都是谁?
  一名女秘书,一名来自史勒德的女郎
  这第三个女郎是——
  李蒙小姐走进屋来,
  “啊——我想起最后一句来了——‘他们都是从一个小马铃薯里钻出来的。’”
  李蒙小姐心急地看着他。
  “史提林佛立德医生一定要立刻跟您通话。他说有要紧的事。”
  “请告诉史提林佛立德医师可以的——你是说史提林佛立德医生吗?”
  他越过她身边,抓起了听筒。“来了。我是白罗呀!出了事了吗?”
  “她溜走了。”
  “什么?”
  “我刚说了的。她溜了,从大门跑出去了。”
  “你就让她跑掉了?”
  “我又能怎么样呢?”
  “你可以拦住她的呀。”
  “不成。”
  “你简直是发疯了,怎么能让她跑了呢?”
  “并不是。”
  “你真不了解。”
  “可是我跟她有过君子协定,随时可以自由离去。”
  “你不知道这牵涉会有多大。”
  “好了,就算我不知道吧。可是我有我的作法。如果我不让她走,我花在她身上的心血就全功尽弃,我的心血可花了不少。你的工作与我的不同,我们的目的不同。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工作已经有了绩效,正因为有了绩效我才认定她不会跑掉的。”
  “呵,可不是吗。后来呢,老兄,她还是跑了。”
  “老实讲,我实在不懂,怎么会出了纰漏。”
  “一定发生了变故。”
  “当然,但是什么变故呢?”
  “她见到了什么人,有人跟她谈过话,有人找到了她藏身的所在。”
  “我想不出这怎么可能……但是你好像忘了她是可以自由作选择的。她必须有自己的意志。”
  “有人逮住她了。一定有人查出了她在你哪儿。她有没有收到信件、电报或是电话?”
  “没有,都没有。这我是可以确定的。”
  “那怎么会——当然了!报纸。我相信你那里一定订了报纸了吧?”
  “当然了。作我这行,当然要注意人们的日常生活了。”
  “那么,他们就是这么找到她的。正常的日常生活。你订什么报?”
  “五份。”他把五份的名字说了出来。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上午,十点半。”
  果然。看了报纸以后。至少这就容易着手得多了。
  “她平常看什么报?”
  “好像没有特别的选择。有时看这份,有时那份,有时候全看,还有时候也只随便翻翻。”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