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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藏杀机-阿加莎

_4 阿加莎(英)
女仆主动讲出她想讲的第一句话:
“我原以为,也许你是来查看煤气的。”她说话带有弦外之音,然后把门关上。
汤米与他的搭档会合。他说:
“你瞧,塔彭丝,在男人看来,这真是易如反掌的小把戏。”
“我承认。你只有这一次干得漂亮,我并不介意,我从不曾想到过那样的事。”
“多好的俏皮话,不是吗?我们还能即兴重复呢。”
午餐时间,这两位年轻人在一家没有名气的饭店里大吃牛排和土豆片,胃口极好。
他们搜集到两个名字,一个叫格拉迪斯·玛丽,一个叫马乔里,由于住址上的一个变动
难住了他们,二人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一位名叫萨迪的活泼的美国女士长篇大论地谈论普
选权。
“啊!”汤米说,他饮下一大口啤酒。“我感觉好些了。下一个值得注意的人在何
处?”
桌上的笔记本就搁在他们中间。塔彭丝拿起了笔记本。
“范德迈耶太太,”她念道,“南奥德利公寓大楼20号。
惠勒小姐,巴特西克拉平顿路43号。就我回忆,她是个太大的女佣人,所以也许不
在那儿,不过无论如何,她不可能。”
“那么,事情很清楚,住在梅费尔①的太大便是第一个停靠港。”
①梅费尔,伦敦西区高级住宅区。——译注。
“汤米,我感到沮丧。”
“振作起来,老朋友。我们原来总是知道这样的事不大可能。而且,不管怎么说,
我们也只是刚刚开始。如果我们在伦敦不成功,我们就到英格兰、爱尔兰和苏格兰去好
好旅行一趟。”
“对,”塔彭丝说,她低落的情绪又高涨起来。“所有开支报销:不过,哦,汤米,
我的确喜欢事情发生得快些。到现在为止,冒险接踵而来,但今天上午枯燥乏味得够
呛。”
“你应该强忍住这种对俗不可耐的轰动的渴望,塔彭丝。记住,如果布朗先生如同
报导的那样,他在此之前没有置我们于死地那不足为奇。这是个好句子,十分有文学味
道。”
“你真的比我更自负——借口更少:呢哼2但是,确实蹊跷,布朗先生尚未对我们
报复。(你瞧,我也能干得出来。)我们未受损伤继续走我们的路。”
“或许他认为我们并不值得他费心。”年轻人简单地暗示。
塔彭丝听到这话十分不快。
“你太令人厌恶了,汤米。就像我们不重要似的。”
“很抱歉,塔彭丝。我的意思是,我们像鼹鼠似的在暗地里工作,他对我们邪恶的
阴谋毫无怀疑。哈!哈!”
“哈!哈!”塔彭丝站起身来,赞同地跟着笑起来。
南奥德利公寓大楼是一座气势不凡的住宅大楼,就在帕克巷岔出的地方。20号在二
楼。
这次汤米驾轻就熟,口齿伶俐。来给他开门的上了年纪的妇女看上去更像一位管家
而不是一个仆人,汤米对她飞快说了那些套话。
“教名?”
“玛格丽特,Margaret。”
汤米拼读这个名字,但对方打断了他。
“不是,是gue。”
“噢,Marguerite;法语的拼写方式,我明白了。”他停了一下,然后大胆地问下
去。“我们把她作为丽塔·范德迈耶记下来,不过我想那对吗?”
“她通常被那么称呼,先生,但是她的名字叫玛格丽特。”
“谢谢。就这么多。再见。”
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汤米匆忙走下楼梯。塔彭丝在转弯处等他。
“你听到了吗?”
“是的,啊,汤米。”
汤米赞同地紧握她的胳膊。
“我知道,老朋友。我有同样的感觉。”
“想象这样的事多好啊,然后它们都真的发生了!”塔彭丝热情地喊道,她的手仍
握住汤米的手。他们走到大厅入口时,上面传来楼梯上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突然,汤米感到十分惊奇,塔彭丝把他拽进电梯旁小小的空隙之处,那儿光线最暗。
“什么——”
“嘘!”
两个男子走下楼来,走出入口处。塔彭丝的手紧紧抓住汤米的胳膊,“快——跟上
他们。我不敢。他可能会认出我。我不认识另一个男人是谁,但是两个人中那个大块头
是惠廷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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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索霍区的房子
惠廷顿和他的同伴疾步快走。汤米马上开始追踪,正好看到他们在街的转弯处拐弯。
他大步流星很快接近他们,待他到转角处时,他与那两人之间的距离大大缩小。小巧的
梅费尔区街道行人较少,他认为自己处在看得见他们的距离才是明智的,这种游戏对他
来说是陌生的。虽然他熟悉小说中描写的侦查技术,但是在此之前他从未打算去“跟踪”
过任何人,在具体的实践中,他立即感到进行盯梢充满了困难。比如,假设他们突然上
了一辆出租车怎么办?在书里,你就跳进另一辆出租车,答应给司机一个旧时面值一英
镑的金币沙弗林——或者与它现在等值的钱——你便可达到目的。事实上,汤米曾预计
到很可能没有第二辆出租车。所以他不得不跑步。对于一个一直跑步穿过伦敦街道的年
轻人来说会发生什么情况呢?在一条主要大街上,他希望可能造成一种错觉,他只是在
赶公共汽车。但是在那些上等人住的僻静的街道上,他只能感觉到好管闲事的警察可能
让他停下来作一番解释。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一辆挂有旗子的出租车在街前面转角处拐弯。汤米屏住呼吸。
他们会招呼这辆出租车吗?
这辆出租车开过去时他们没有打招呼。这下他才松了一口气。他们行走的路线是弯
弯曲曲的,但会尽快将他们带到牛津街。最后他们走进牛津街继续向东走去,这时汤米
也稍稍加快了步伐。逐渐他接近了他们。在拥挤的人行道上,他不大可能引起他们的注
意,他着急的是,如果可能的话,听到他们谈话的一两个单词。使他大失所望的是,他
们说话的声音很低,街上交通的喧嚣完全淹没了他们的说话声。
就在邦德街地铁车站前面,那两人横穿马路,汤米没有被他们觉察,一步不拉地紧
跟在后面,最后走进莱昂饭店。
在饭店里,那两个上了二楼,坐在一张靠窗的小桌边。时间不早了,饭店的人也逐
渐离去。汤米选了他们旁边的一张桌子,就坐在惠廷顿背后以免被他认出来。另一方面,
他可以很好看清楚第二个男人,留意地观察他。他金发碧眼,长有一张虚弱的、让人厌
恶的脸。汤米认为他要么是个俄罗斯人,要么是个波兰人。他年纪大约有五十光景,走
起路来两个肩膀微微有点畏缩,一对小眼睛发出狡猾、闪烁不定的眼光。
汤米已心满意足地吃过中饭,他只点了一份威尔士干酪和一杯咖啡。惠廷顿为自己
和他的同伴点了一顿很实在的中餐;当女招待员离去时,他往桌子边移动了一下椅子,
开始低声地认真地讲起来。另外那人也参加谈话。汤米竖起耳朵听,他也只能听到一两
个单词,但谈话的要点似乎是大个子男人要他的同伴记住一些指示或命令,他的同伴看
起来有时不同意。惠廷顿把那个男人叫做鲍里斯。
汤米好几次听见“爱尔兰”这个词,还听见“宣传”,但是没提到简·芬恩。突然,
在餐厅喧闹声暂时停下来的那一阵子,汤米听到了整整一段话。惠廷顿说:“啊,但是
你不认识弗洛西。她真了不起。大主教也会发誓,她是他的亲娘。她每次都正确地发表
意见,那才是真正重要的。”
汤米不曾听到鲍里斯回答,对此惠廷顿的反应是说了这样的话:“当然,只有在紧
急情况下……”
接着汤米又失去谈话的线索。不过很快,谈话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或许因为那两
个人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嗓门,或许汤米的耳朵变得更加适应,他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两
个单词肯定对听话的人非常刺激,是鲍里斯说的,这便是:布朗先生。
惠廷顿好像在劝鲍里斯,但是后者只是笑笑而已。
“为什么不,我的朋友?这是最值得尊敬的名字——也是最普通的名字。难道他不
是为了那个原因而选这个名字的吗?网,我真想见到他——布朗先生。”
惠廷顿答话时,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冷漠无情的语气。
“谁知道?你也许已经见到过他。”
“哼2”他的同伴进行反驳,“这是微不足道的说法——
对警察讲的故事。你知道有时候我对自己说什么吗?那是由核心圈子里的人编出来
的故事,是吓唬我们的妖怪。情况可能如此。”
“也可能不是这样。”
“我想知道……他和我们在一起,在我们之中,除了少数经挑选的人之外,其余的
人都一无所知,这的确是真的吗?如果是这样,他真能严守秘密。这是个奸主意,是的。
我们从不知道。我们相互看着——我们中间有一人是布朗先生—一哪一位?他是统帅—
—是士兵。在我们当中,而且没人知道他是哪一位……”
俄国佬想尽力摆脱他那奇异的想法。他看看手表。
“是的,”惠廷顿说,“我们还是走吧。”
他叫女招待拿来账单。汤米也照样做,过了一会,他紧随两人下了楼梯。
走出来,惠廷顿要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到滑铁卢。
这儿出租车很多,惠廷顿坐的那辆还未开走,另一辆已按汤米果断的手势顺从地开
到路边。
“跟着那辆出租车,”年轻人指挥着,“别给拉下。”
这位年纪稍老的司机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他只是咕哝着,把他车上的旗子很快拉
下来。一路上没出什么事。惠廷顿的车刚到,汤米乘坐的出租车便开到发车的月台旁边
停下来。在售票处汤米站在惠廷顿后面。惠廷顿买了一张到伯恩茅斯的头等车厢的单程
票,汤米同样也买了一张。惠廷顿买票回来时,鲍里斯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说:
“你到得早,差不多还有半个钟头的时间。”
鲍里斯的话引起了汤米脑海里一连串新的想法。情况明摆着,惠廷顿是单独旅行,
而鲍里斯仍留在伦敦。所以汤米要作出抉择跟踪哪一个。很明显,他不能同时跟踪两个
人。像鲍里斯一样,他也瞥了一眼墙上的钟和列车布告栏。
到伯恩茅斯的火车是三点三十分开车。现在是三点过十分。
惠廷顿和鲍里斯在书店旁踱来踱去。汤米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接着匆匆走进邻接
的电话亭。他不敢有半点耽误,想方设法要与塔彭丝取得联系,很可能她仍在南奥德利
公寓住宅大楼附近。但是还可以找到另一位同盟者。他打电话到里茨饭店找朱利叶斯·
赫谢默,听见咔哒一声然后是嗡嗡声。啊,要是那位年轻的美国人在房间里就好啦!又
是咔哒一声,接着从电话线里传来“喂”的一声,这口音绝对错不了。
“是你吗,赫谢默?我是贝雷斯福德。我在滑铁卢车站。
我跟踪惠廷顿和另一个人到这里。没时间解释。惠廷顿乘三点半的火车到伯恩茅斯。
那时你能到这儿吗?”
回答让人放心。
“肯定。我会赶来的。”
电话挂断了。汤米把受话器放回去,松了一口气。他对朱利叶斯干劲十足十分钦佩。
凭直觉他感到,这位美国人会及时赶到,惠廷顿和鲍里斯仍呆在他离开时的那个地方。
如果鲍里斯留下为他的朋友送行,一切都好办。汤米接着细心地摸了摸口袋,尽管他有
自由处理权,他仍未养成出门随身带一大笔钱的习惯。买了一张到伯恩茅斯头等车厢的
票,口袋里只剩下几先令。他希望朱利叶斯来时多带点钱。
同时,时间一分钟——分钟地溜过去:三点十五分,三点二十分,三点二十五分,
三点二十七分。假设朱利叶斯不能及时赶到。三点二十九分……车门给关上时发出呼呼
声。汤米感到阵阵绝望的冷流通过他全身,这时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我到了,孩子。
你们英国的交通比形容的好。让我马上了解这些恶根。”
“那就是惠廷顿——在那儿,正在上车,那个大块头、皮肤黑黑的男人。另外一个
是他谈话的那个外国佬。”
“我会盯住他们。两个人当中哪一个是我的目标?”
汤米想到一个问题。
“身上带钱了吗?”
朱利叶斯摇摇头。汤米的脸沉下去了。
“我想,眼下我身上带的钱大约有三四百美元。”美国人解释。
汤米轻轻发出如释重负的叫声。
“天啊,你这个百万富翁!你说的不是同一种语言!上车吧。这是你的车票。惠廷
顿交给你了,盯住他。”
“我盯惠廷顿!”朱利叶斯神秘地说。火车正在开动,他纵身一跳上车。“再见,
汤米。”火车滑行出了车站。
汤米深深吸了一口气。鲍里斯沿着月台正向他走来。汤米让他走过,然后再次跟踪
他。
从滑铁卢车站,鲍里斯乘地铁到皮卡边利广场。接着他朝沙夫茨伯里大街走去,最
后转进索霍区周围那些横七竖八的破旧的街道。汤米在恰当的距离里跟踪他。
他们终于走到一个又狭小又破烂不堪的广场。那儿的房子既肮脏又破烂,透出一般
不祥之兆。鲍里斯东张西望,汤米退到一个便于藏身的阳台下隐蔽起来。这个地方差不
多荒废了,又是条死路,所以没有汽车经过。那家伙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样子更引起了
汤米的注意。从阳台遮棚下望出去,汤米看着他走上一座外形恐怖的房子的楼梯,以特
别的…种节奏急促地轻轻敲门。门很快打开了,鲍里斯对守门人说了些什么便往里走。
门又给关上了。
就在此时汤米有些惊慌失措。他应该做的,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会做的,就是耐
心呆在原处,等他跟踪的人走出来。而他的举动却与他惯有的冷静的常识完全背道而驰。
如他所说,有什么东西在他头脑里仿佛出了毛病。他连想都没想,也跟着上了楼梯,还
尽量按那种奇怪的方式敲门。
门像以前那样迅速打开。一个满脸凶相、头发剪得短短的家伙站在门口。
“怎么啦?”他咕哝着问。
正是在此刻汤米开始充分认识到自己的愚蠢。但是他不敢优柔寡断。他抓住想起来
的头几个字。
“布朗先生在吗?”他问。
令他感到吃惊的是,那个人站到旁边去。
“上楼,”他说,把大姆指往上一翘,“左面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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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汤米的冒险经历
虽然守门人说的话使汤米吓了一跳,但他并没有犹豫。
如果鲁莽成功地让他进展到目前这种程度,那他仍希望鲁莽使他继续干下去。他悄
悄地走进房子,登上摇摇欲坠的楼梯。房子里的一切肮脏得无法形容。模糊不清的积满
污垢的装饰墙纸已脱落,吊挂在墙上。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大量的灰色的蜘蛛网。
汤米不慌不忙地走着。当他走到楼梯转弯处时,他听见楼下的人退到后屋里去。显
然,到这时他没有引起任何怀疑。来到这所房子要求见“布朗先生”,看起来确实是一
件合情合理、自然而然的事情。
汤米在楼梯顶部停下来以便考虑下一步怎么办。在他面前有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
两侧的门都是开着的。从离他最近的左侧的一扇门里传出一阵含糊不清的低沉的说话声。
守门人告诉他要进的便是这个房间。但是,让他感兴趣的是右面墙壁之间一个狭小的凹
处,这个隐蔽的地方有一半被破烂的天鹅绒帘子遮住。它直接对着左面的门,由于它的
角度,从这儿可以把楼梯上半部看得一清二楚。这地方进深两英尺,宽三英尺,作为一
个人或挤在一起的两个人的藏身之地十分理想。这个凹处引起汤米的注意。他以他通常
慢条斯理但又稳健的方式把情况仔细考虑了一番,“布朗先生”的提法不是指某一个人,
很可能是一帮子人使用的暗语。他碰巧使用这个暗语才进入这幢房子。迄今,他尚未引
起任何怀疑。但是他必须迅速决定下——步怎么办。
假设他大胆地走进过道左面的房间。难道仅仅他被允许进入这幢房子的事实就足以
说明他的身份吗?不管怎样也许还有另外的暗语以证明身份。守门人只凭看外表并不完
全认识这帮人的所有成员,但在楼上情况就不一样了。看来大体上,运气帮了汤米大忙,
但要全靠运气又太离谱;走进那个房间真是太冒险。他希望有把握地将目前的角色扮演
下去,但迟早肯定会暴露的,那时他会愚蠢地与一次至关重要的机会失之交臂。
楼下又一次响起敲门的信号,汤米下了决心,很快溜进藏身的凹处,并小心拉上帘
子把整个凹处挡起来不让别人看见。旧帘子上有几处裂缝和开口,所以他能把外面的一
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将监视所发生的一切,还有只要他作出抉择,就可以按照新来的人
的言行举止加法炮制加入到那伙人中去。
上楼梯的这个人走起路来鬼鬼祟祟,脚步放得很轻,汤米根本不认识他,很明显他
是社会的渣滓。此人眉毛浓黑而悬垂,下巴凶残恶狠,整个面部表情露出一般兽性,对
年轻的汤米来说所有这些都非常生疏,但是刚进来的这种人苏格兰场的警察能一眼就把
他认出来。
新来的家伙走过场米的藏身之处,边走边喘着粗气。他在门的对面停了下来,再次
敲门发出信号。屋内有人大声叫喊了些什么,这个人推开门走进去,这使汤米能很快向
屋里瞥了一眼。他估计大约有四五个人坐在一张很占地方的长桌周围,但是汤米的注意
力被一个高个子男人所吸引。这个男人理着平头,胡子像海军那样又短又光,他坐在桌
子的首位,面前放着文件。当新来者进屋时,他抬起头瞟了一眼,他那奇怪又准确的发
音引起汤米的注意,他问:“你的编号,同志。”
“十四,老板。”新来者嘶哑地回答。
“正确。”
门又关上了。
“如果那人不是个德国佬,我就不是人!”汤米暗自思量。“要操纵局势一切都得
有条不紊地进行——他们总是这样做的。幸好,我没有撞进去。要是我说出一个错的编
号,事情可就糟透了。不,这个地方对我合适。喂,又有人在敲门。”
这次来的人和前一个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汤米认出他是个爱尔兰新芬党成员。当然
啦,布朗先生的组织是老谋深算。声名狼籍的罪犯、有教养的爱尔兰绅士、脸色苍白的
俄国人以及工作效率高的德国司仪。真是一种奇怪的、凶恶的乌合之众!一个人手中握
着由稀奇古怪、形状各异的连环组成无人所知的链条。这个人是谁?
在这种场合,步骤完全一样,发出信号的敲门声,询问编号,然后是答复“正确”。
楼下门上接连两次敲门声。第一个人对汤米来说十分陌生,场米认为他是个城市里
的办事员。一个安静、相貌聪明的男人,但穿着相当寒酸。第二个人属于工人阶级,他
的脸貌对汤米来说有几分熟悉。
三分钟后又进来一个人,这个人长相威严,穿着讲究,显然出身名门望族。虽然汤
米一时叫不出名字,但这个人的脸貌对暗中监视的汤米来说并不陌生。
他到来之后,这群人又等了好一阵子。事实上,汤米断定,这伙人已到齐了,所以
他小心翼翼地从藏身之处爬出来,这时另一阵敲门声使他退回原来的地方躲起来。
最后来的人悄然走上楼梯,以致在年轻的汤米意识到他出现之前,险些与他碰上。
他个子小,脸色十分苍白,容貌温和,近乎像女人一样,颊骨的棱角暗示了他斯拉
夫人的血统,不然没有任何特征表明他的国籍。他从凹处前面走过时,缓慢地转过头来。
他那发出古怪光的两眼好像要把帘子烧穿似的。汤米几乎难于相信,这个人竟然不知道
他躲在这儿,他不禁不寒而栗。
他和大多数英国的年轻人一样不爱空想,但是他不能排除这种印象,这位小个子男
人身上散发出不寻常的强大力量。
这家伙使他想起一条毒蛇。
过了一会儿,他的印象得到证实。新来者像所有其他人那样敲门,不过对他的接待
却与众不同。留有胡子的那位男人站起来,其他人随着效仿。德国人走上前来与他握手,
脚跟碰在一起发出拍挞一声。
他说:“我们不甚胜荣幸。我们非常荣幸。恐怕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这个人以低沉的嘶声回答:
“曾有过困难。恐怕又不行了,但是,开一次会是必要的——为了阐明我的政策。
如果没有布朗先生我什么事也做不到。他在这儿吗?”
德国人回答时稍有犹豫,听得出他语气的变化。
“我们得到消息,他不可能亲自出席。”他停下来,话没说完,给人一个奇怪的印
象。
其余的人的脸上一阵迟钝的微笑。他环顾周围那些不安的脸。
“哦:我理解。我仔细研究过他的方法。他在不为人所知的情况下工作,不信任任
何人。不过,都一样,很可能现在他就在我们当中……”他又环顾一下四周,恐惧的表
现再次掠过这群人的脸。每个人似乎都充满疑虑地看看他旁边的人。
俄国人轻轻地拍拍脸颊。
“就那样吧,让我们开始。”
德国人仿佛在控制自己。他指了一下他曾经坐过的桌子首位那个位置。俄国人尚在
犹豫,其他人却一再坚持。
他说:“这是唯一让一号坐的地方,也许十四号去把门关上!”
汤米再次面对没有装饰的木门上的方格,门里的说话声也再次变成又低又轻的模糊
声,无法听清楚。汤米开始不安起来。他偷听到的谈话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觉得,不
管采取什么方式,他都必须多听到一点谈话的内容。
楼下没有响声了,看来守门人也不可能上楼来。汤米细心地听了一两分钟,他伸着
头在帘子四周左右张望。过道已空无一人。汤米弯下身来脱鞋,把鞋留在帘子后面,他
脚上只穿着长袜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在关着的门前跪下谨慎地将耳朵凑近门上的裂缝。
令他烦恼的是,他仍不太听得清楚,如果说话的嗓门高一点,偶而听到一两个单词,这
只能使他的好奇心大增。
他没有把握地看看门上的把手。他能轻轻地扭动把手而不引起房间里的人的注意吗?
认真考虑后,他认为只要十分小心,这是办得到的。汤米屏住气,非常缓慢地,一次一
丁点儿万分小心地扭动把手。多扭动一点,再扭动一点,难道永远扭不开吗?啊!终于,
把手再也扭不动了。
他停下一两分钟光景,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把门往里椎。门一寸未移。汤米
感到生气。如果他多用一点力气,门很可能会发出嘎嘎的响声。他等到屋里说话的声音
高一点的时候,又试了一次。这次仍不奏效。他多使一些劲把门往里推,这个鬼东西的
门给卡住了吗?最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推门,但门仍旧紧紧关住,终于他突然醒悟,门
是从里面锁住的或上了门栓的。
过了片刻,汤米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他说:“哼,我真该死!多么卑鄙的手段!”
待他愤怒的心情冷静下来时,他准备面对眼前的局面,明摆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将
门的把手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如果他让把手一下子退回去,屋里的人几乎肯定会注意到
的。所以汤米还是以同样十分的努力,用他刚才的办法将把手朝反方向退回去。一切顺
利,这位年轻人舒了口气站起来。汤米身上某种固执的倔强使得他不轻易承认失败。眼
下他彻底失败了,但他远远没有放弃战斗。他仍打算听一听锁了门的这个房间里正发生
着什么情况。由于第一个计划失败了,他必须设法找到另一个计划。
他四处张望,过道往前一点,在左面是第二扇门。他蹑手蹑脚地沿着过道向前走去,
侧耳细听片刻,他试扭动一下门上的把手。门开了,他溜了进去。
这个房间没有人住,从家具摆设来看是问卧室。像这幢房子里所有的东西一样,家
具已破烂不堪,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这儿的灰尘是积得厚厚的。
然而让汤米感兴趣的是他希望能找到的东西,那便是两个房间之间的隔门,位于左
面的窗户旁边。汤米小心地关上过道左面的这扇门,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仔细地检查了一
番。隔门的门栓是拉上的。门栓锈得厉害,显而易见,门栓好一阵没用了。汤米轻轻地
来回扭动门栓,竟然把门栓拉了出来,并且没有发出什么响声。然后,他故技重演,扭
动门上的把手——这次完全成功。门晃动一下打开了——嘎哒一声,虽然仅仅一小声,
但已足以让汤米听见所发生的事。这扇门的内侧有一个天鹅绒的门帘,它挡住了汤米,
使他不被别人看见,而他却能相当准确地辨别出隔壁房间里说话的声音。
新芬党员正在说话。他那宏亮的爱尔兰口音绝对错不了:“那很好。但是有更多钱
才是至关重要的。没有钱——
没有结果。”
另外一个声音——汤米倒有点认为是鲍里斯的声音——在回答:“你保证有结果
吗?”
“从现在起过一个月以后——如你所希望的那样,迟早——我向你保证,在爱尔兰
将出现动摇大不列颠帝国基础的恐怖时代。”
停了一会,传来一号温和的、发咝咝声的声音:“好:你会得到钱的!鲍里斯,你
负责。”
鲍里斯问了一个问题:“像往常那样通过爱尔兰的美国人和波特先生吗?”
“我想那完全可以!”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虽然我想马上指出,情况正变得
有那么一点困难。现在没有以前曾有过的同情,而是一种增长中的倾向,让爱尔兰人在
没有来自美国的干涉下处理他们自己的事务。”
汤米感到,鲍里斯在回答时耸了耸肩膀:“仅仅因为钱名义上来自美国,这就那么
重要吗?”
“主要的困难是搞到武器弹药,”新芬党员说,“把钱转过来够容易的——因为有
我们这里的同事。”
另一个声音在说,汤米猜想是那位高个子、仪表堂堂的男子,他的脸对汤米来说似
乎有几分熟悉:
“想想贝尔法斯特人的感情,如果他们能听到你说的话!”
带有咝咝声的那个声音说:“那就这么定下来吧。现在,关于给一家英国报纸的贷
款事项,你已经作出的详细安排令人满意吗,鲍里斯?”
“我想是的。”
“那很好,如果需要的话,来自莫斯科官方的否认即将来到。”
冷场了一会,接着德国人清晰的说话声打破了沉静:
“我受布朗先生指示,把不同的工会的报告总结交在诸位面前。矿工的报告非常令
人满意。我们必须控制铁路。工程师联合会可能有些麻烦。”
好长一阵子没人说话,只听见翻阅文件的沙沙声,德国人偶尔作解释时简短的一两
句话。之后,汤米听见手指轻轻敲打桌子的声音。
“还有,日期,我的朋友?”一号说。
“二十九日。”
俄国人好像在考虑。
“那相当快了。”
“我知道。但是,这是由劳工组织主要领导人决定的,而我们似乎不宜过多干预。
他们肯定认为,这完全是他们自己的事业。”
俄国人好像给逗乐了,轻松地笑了起来。
他说:“行,行。这是正确的。他们不应该知道,为了我们自己的目的,我们在利
用他们。他们是诚实的人——他们对我们的价值仅在于此。很奇怪,但没有诚实的人你
就不能进行革命。民众的天性是绝对错不了的。”他停了一会,又重复讲,仿佛这个短
语使他得意高兴:“每次革命都有其诚实的人。后来他们很快被清除掉。”
他的声音里含有一种阴险的口气。
德国人继续往下说:“克莱默斯该走了。他太有先见之明。十四号将负责此事。”
接着是一阵嘶哑的咕哝声。
“那行,老板。”过了一会儿,“假设我给抓住了。”
“你会有最优秀的法律天才为自己辩护,”德国人镇静地回答。“但无论如何,你
将带上一副和臭名昭著的强盗的指纹相配合的手套。你没什么可惧伯的。”
“哦,我并不害怕,老板。一切为了事业的利益。所以人们说,街道上将血流成
河。”他怀着冷酷的恶意说,“梦想这样的事吧,有时我这样做。钻石和珍珠在街道旁
的阴沟里滚动,任何人都可拾取。”
场米听见有把椅子移动了一下。然后一号开口说话:
“那么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确信一定成功吗?”
“我——这么认为。”不过德国人说话时少了一点他平时的那种信心。
一号的声音突然之间有一种危险的语调。
“出了什么事?”
“没有,但是——”
“但是什么?”
“劳工领导人。如你所说,没有他们;我们一事无成。如果他们不宣布在二十九号
举行总罢工——”
“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
“如你已说过的那样,他们是诚实的。所以,尽管我们做了动摇他们对政府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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