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你曾不曾想过——”她发现很难将意思用言辞表达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罗斯玛丽可能不是自杀死的?她可能——可能被谋杀?”
“我的老天,艾瑞丝,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她没有回答——只是接着说:“你从来没有这个想法?”
“当然没有。罗斯玛丽当然是自杀死的。”
艾瑞丝什么也没说。
“谁跟你作这种暗示的?”
她想告诉他有关乔治古怪的言行,但是她忍住了,她慢慢地说:
“那只是一个想法。”
“忘掉它吧,亲爱的傻子。”他拉她站了起来,同时轻吻她的脸颊。“亲爱的、病态的傻子。忘掉罗斯玛丽吧,想我就好了。”
4
瑞斯上校抽着烟斗,一面思索一面凝视着乔治·巴顿。
他从乔治·巴顿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认识他。巴顿的叔叔曾是瑞斯家的乡下邻居。他们两人几乎相差二十岁。瑞斯现在已六十出头,高大、健壮,有着军人一般的身材,古铜色的脸孔,铁灰色的头发,一对精明的黑眼睛。
他们两人之间并不曾有过特别亲近的关系——但是巴顿令瑞斯想起了“年轻的乔治”——早期一些印象模糊的人物之一。
这时他正在想着,他实在想不起“年轻的乔治”是什么样子。在最近几年一次偶然的见面机会中,他们发现他们的共同点少之又少。瑞斯是一个外向型的人物,基本是个王国建立者类型——他的生命大部分在海外度过。乔治则是个市井绅士。他们的兴趣迥然不同,当他们相遇的时候,只能彼此交换一下“老日子”的回忆,然后便是一段长长的尴尬与沉默。瑞斯上校不善于话家常,是一个早期一代小说家笔下喜欢刻画的“坚强而沉默的男子”。
此时,在陷入沉默之中,他正在想着为什么“年轻的乔治”坚持安排这次会面。同时也想着自从几年前碰面以来,乔治有了微妙的改变。乔治·巴顿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平凡庸俗——小心谨慎、讲求实际、缺乏想象力。
他想,这家伙很不对劲,像只猫一样地不安定。他已点燃了三次烟斗——而且那一点也不像是原来的巴顿。
他从嘴里取出了烟斗。
“好了,年轻的乔治,什么麻烦事?”
“不错,瑞斯,是麻烦事。我很需要你的忠告——还有帮助。”
上校点点头等着。
“大约一年以前,你本来要去伦敦跟我们一起吃饭——在卢森堡餐厅。后来你必须出国没去参加。”
上校再度点点头。
“去南非。”
“在那次宴会中,我太太死了。”
瑞斯不舒服地在椅子上动了动身子。
“我知道。在报纸上看过。刚刚我没提起也没向你致意,因为我不想再搅乱你的心情。但是我觉得难过,这你是知道的。”
“哦,是的,是的。问题不在这里。我太太被推定,是自杀死亡。”
瑞斯抓住关键字眼。他的双眉上扬。
“推定?”
“看看这些。”
他把两封信丢进他手里。瑞斯的双眉仍然高高上扬。
“匿名信?”
“是的。而且我相信它们所说的。”
瑞斯缓缓地摇摇头。
“那是很危险的事。你会大吃一惊,任何透过报纸渲染的事件发生之后,总是有数不尽的无聊的密告信件。”
“这我知道。但是这两封信不是在那时候写的——它们在半年之后才出现。”
瑞斯点点头。
“有道理。你想会是谁写的?”
“我不太知道,我不管。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上面所写的是真的。我太太被谋杀了。”
瑞斯放下烟斗。他在椅子上稍微坐直起来。
“你为什么那样认为?当时你有没有任何怀疑,警察呢?”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茫然不知所措!昏昏沉沉的——完全失去了理智。我只能接受侦讯会上的供词。我太太得了流行性感冒,意志消沉。什么都没怀疑,除了接受自杀这个死因。药还在她皮包里,你知道。”
“什么药?”
“氰化钾。”
“我想起来了。她和着香槟一起喝下去。”
“是的。当时,一切似乎都很明朗。”
“她有没有以自杀作为要挟过?”
“没有,从来没有。罗斯玛丽,”乔治·巴顿说,“热爱生命。”
瑞斯点点头。他只见过乔治的太太一次。在他看来,她是一个单纯、可爱的笨女人——但绝不是忧郁、伤感的类型。
“那么医学上的证据等等呢?”
“罗斯玛丽的医生——一位在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就帮她们家看病的老人——出海去了。他的伙伴,一个年轻人,在罗斯玛丽得流行性感冒时医治她。我记得,他只说那种类型的流行性感冒会导致严重的沮丧。”
乔治暂停了一下,然后继续。
“直到我接到这些信之后,我才去找罗斯玛丽的医生。当然,我并没有提及这些信——只是谈谈已发生的事。他告诉我他对发生的事感到很惊讶。他说,他永远也无法相信。罗斯玛丽不像是个会自杀的人。他说,那表示即使你对一个病人再怎么了解,他还是可能做出完全不合个性常规的事来。”
乔治再度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
“跟他谈过之后,我才了解罗斯玛丽的自杀对我来说是完全无法置信的事。毕竟,我对她的了解很深。她是一个会突然变得很不快乐的人。她可能为某些事而变得非常激动,有时会采取鲁莽草率的行为,但是我从没想到她可能产生了断一切的念头。”
瑞斯有点尴尬地低声说:
“除了精神沮丧之外,她有没有任何可能造成自杀的动机?我的意思是说,她有没有因为某事而显得极不快乐?”
“我——不,没有——她或许只是有点神经紧张。”
瑞斯的眼光避开他的朋友,说:
“她是不是一个情绪很戏剧化的人?你知道,我只看过她一次。有一种类型的人——呃——可能蓄意自杀以求解脱——通常是在跟某人吵了架之后。一个有点孩子气的动机——‘我要让他后悔一辈子!’”
“罗斯玛丽跟我从没吵过架。”
“我相信。而且我必须说,使用氰化钾作为自杀的工具是排除了这种可能性。任何人都知道,那可不是好玩的东西。”
“那是另一回事。要是罗斯玛丽蓄意结束自己的生命,当然不会用那种方法,那太浦苦——而且太丑陋了。服用安眠药还比较有可能。”
“我同意你的看法。有没有任何她购买氰化钾的证据?”
“没有。但是她曾经跟一些朋友到乡下,他们有一天用氰化钾在毒一个黄蜂巢。她可能是在那个时候弄到那种鬼东西的。”
“不错——要弄到那种东西并不大难。大部分的园丁都存有那种东西。”
他停了一下,然后说:
“让我归纳一下。没有任何自杀的明证,但是也没有任何他杀的明证,要是有的话,警方一定能掌握,你知道,他们的警觉性很高。”
“认为是他杀似乎很荒谬,我知道。”
“但是在那六个月之后,对你来说却并不荒谬,对不对?”
“我想我一定是一直对自杀的说法不满意。我想我一定是在下意识里一直怀疑,才会看到白纸写上黑字之后,毫不怀疑地接受他杀的说法。”
“不错。”瑞斯点点头。“好了,那么,就让我们看做是他杀吧。你怀疑谁是凶手?”
乔治倾身向前——他的脸孔扭曲着。
“最可怕的事就在这里。如果罗斯玛丽是被谋杀的,那么一定是那一桌上的一个人,也就是我们的朋友之一下的手。没有任何其他的人靠近那张桌子。”
“服务生呢?谁倒的酒?”
“查理斯,卢森堡餐厅的领班。你认识查理斯吧?”
瑞斯点点头。每个人都认识查理斯。很难想象查理斯会毒害顾客。
“招呼我们那张桌子的服务生是吉瑟普。我们跟他很熟,认识好几年了。每回我们上那家餐厅,都是由他服侍我们。他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家伙。”
“那么再来就是同桌的人了。有哪几个人?”
“史提芬·法雷地议员和他太太亚历山大·法雷地夫人。我的秘书露丝·莱辛小姐。一个叫做安东尼。布朗恩的家伙。罗斯玛丽的妹妹艾瑞丝,还有我自己。一共有七个人。要是你去的话,应该是八个人。那时你无法去,我们临时找不到人代替。”
“我明白了。好了,巴顿,你想会是谁下的毒手?”
乔治大叫起来:“我不知道——我告诉你我不知道。要是我知道——”
“好了——好了。我只是认为你可能有个确定的怀疑对象。好了,应该不难找出凶嫌来。你们当初位置怎么个坐法——由你开始说起?”
“仙蒂拉·法雷地坐在我右边,这是当然的,她的下一个是安东尼·布朗恩,然后是罗斯玛丽,然后是史提芬·法雷地,然后是艾瑞丝,然后是坐在我左边的露丝·莱辛。”
“我明白了。你太太那天晚上一开始就喝过香槟吧?”
“是的。杯子加过了几次酒。事情——事情是发生在余兴节目进行的时候。那时很嘈杂——那是黑人节目,我们都在注意观赏。就在灯光复起的时候,她整个人扑倒在桌面上。她可能喊叫过——或是咽不过气——但是没有人听到任何异声。医生说那一定是立即死亡,感谢上帝。”
“不错。真的该感谢上帝。好了,巴顿——从表面上看来,似乎相当明显。”
“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史提芬·法雷地下的毒手。他坐在她右边。她的香槟酒杯一定靠近他的左手。当灯光转暗,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到冉冉升起的舞台布幕之时,把药放进她的杯子里,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我看不出还有谁比他的机会更好。我知道卢森堡餐厅的桌子,桌面很宽大——我很怀疑有人能探身横过桌面而不受注意,即使是在灯火昏暗的情况之下。这个道理也适用于坐在罗斯玛丽左边的人,但他必须越过她面前才能将任何东西放进她杯子里的。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但是我们先从显而易见的人着手。有没有任何迫使史提芬·法雷地议员非除掉你太太的理由?”
乔治以僵硬的嗓音说:
“他们——他们曾是相当亲近的朋友。如果——比如说,如果罗斯玛丽令他失望,他可能想报复。”
“听起来很戏剧化。这是惟一你能想得出来的动机?”
“是的。”乔治说。他的脸很红。瑞斯瞄了他好几眼。然后继续说:
“我们来看看第二个可能性,凶嫌是那些女士中的一个。”
“为什么怀疑女士?”
“我的好乔治,难道你没注意到在七个人——三男四女的宴会中,可能有一两次是三对在跳舞,而多出来的一个女的在独守空板凳吗?你们难道七个人都在跳舞不成?”
“哦,对了。”
“好。在余兴节目开始之前,你记不记得谁单独留在餐桌旁?”
乔治想了一会儿。
“我想——对了,艾瑞丝是最后一次被单独留下来的,在她之前是露丝。”
“你不记得在事情发生之前,你太太最后一次喝香槟是在什么时候吧?”
“我想想看,她跟布朗恩共舞。我记得她回餐桌来,说累死人了--他是个舞池高手。然后她唱掉她杯子里的香槟。几分钟之后,乐队奏起了华尔兹舞曲,她——她跟我共舞。她知道华尔兹是我唯一会跳的舞。法雷地跟露丝跳,亚历山大夫人跟布朗恩跳。艾瑞丝独自休息。在那之后,余兴节目马上开始。”
“那么让我们来考虑一下你太太的妹妹。你太太的死亡有没有为她带来任何金钱上的好处?”
乔治开始口沫飞溅地说:
“我的好瑞斯--别这么荒谬了,艾瑞丝只是个小孩,一个还在上学的女孩。”
“我就知道曾经有过两个女学生犯了谋杀罪。”
“但是艾瑞丝绝对不会!她钟爱罗斯玛丽。”
“不管怎么说,巴顿,她有机会下手。我想知道的是否有任何动机。我相信你太太很有钱。她的钱遗留给谁?给你?”
“不是,留给艾瑞丝——通过一个信用基金会。”
他作了一番解释,瑞斯专注地听着。
“相当奇特。富裕的姐姐和贫穷的妹妹。有些女孩一定会为此感到愤愤不平。”
“我确信艾瑞丝绝对不会。”
“或许不会——但是她是有下毒手的动机。现在让我们从这个线索试起。还有谁有动机?”
“没有——完全没有。罗斯玛丽没有任何仇敌。我确信。我曾经一直在想——不断自问——试着想找出她的可能仇敌来。我甚至买下了这幢靠近法雷地夫妇的房子,以便——”
他停了下来。瑞斯取下烟斗,开始深入核心。
“年轻的乔治,你不觉得把一切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比较好吗?”
“你什么意思?”
“你对我有所保留——老在核心外兜圈子。你可以坐在那里维护你太太的声誉——也可以试着找出她究竟是否被人谋杀——这都随你便,但是如果后者对你来说比较重要的话,你就得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都说出来。”
一阵沉默。
“好吧,”乔治声音僵硬地说,“算你赢。”
“你有理由相信你太太有个情夫,是不是?”
“是的。”
“史提芬·法雷地?”
“我不知道!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另外一个家伙,布朗恩。我无法确定,真是去他妈的!”
“跟我谈谈这个安东尼·布朗恩怎么样?奇怪,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我对他一无所知。没有人知道他。他是个有趣、长得好看的家伙——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应该是个美国人,但是却没有美国口音。”
“哦,或许大使馆对他有所了解。你不晓得是——他们之口的哪一个?”
“是的——是的,我不晓得。我告诉你,瑞斯。她曾经在写一封信——我——我后来检查了吸墨纸。那是一封情书,没错——但是上面没有名字。”
瑞斯小心地把眼光移开。
“好,那给了我们一点线索,譬如亚历山大夫人,如果她丈夫跟你太太有瓜葛,那么她也有份。你知道,她是那种感觉报敏锐的女人,安静、深沉的类型。这种类型的女人在必要的时候下得了毒手。我们再继续研判下去。席上的人有神秘的布朗恩、法雷地和他太太、年轻的艾瑞丝·玛尔。另一个露丝·莱辛的女人怎么样?”
“露丝不可能跟这件事有关。至少,她一点动机都没有。”
“你说,她是你的秘书?她是什么样的女孩?”
“世界上最最可爱的女孩。”乔治满怀热情地说,“实际上她等于是我的家人一样。她是我的得力助手--没有人能比她更令人完全信任,或给予更高的评价。”
“你喜欢她,”瑞斯满怀心思地注视着他。
“我钟爱她。瑞斯,那个女孩真是个大好人。我在任何方面都依赖她。她是世界上最最诚实、可爱的人。”
瑞斯低声“嗯”了一声,撇开了这个话题。他尽量避免让乔治从他的态度看出他在脑子里为露丝·莱辛划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她有着一个十分明确的动机。他可以想象这位“世界最最可爱的女孩”可能有个十足的理由想要除掉巴顿太太。那可能是个图利的动机——她可能早已暗自以“巴顿太太第二”自居。她可能爱上了她的老板。置罗斯玛丽于死地的动机就在这里。
他温和地说:“我想你也想过,乔治,你自己也有很好的动机。”
“我?”乔治惊愕得目瞪口呆。
“哦,你该记得奥塞罗与狄斯蒂梦娜。”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但是我跟罗斯玛丽之间并不像他们那样。当然,我崇拜她、热爱她,但是我心里一直很清楚有些事我——我不得不睁一眼闭一眼。那并不表示她不喜欢我——她是喜欢我,她很喜欢而且一向对我很亲密。但是,当然啦,我是个呆板木讷的人,我对自己也没有办法,你知道,我一点也不浪漫。不管怎么样,我跟她结婚时就已下定决心忍受她的浪漫性格。她也警告过我。当然桃色事件发生时,我是受到了伤害——但是如果说因此而动她一根毛发那--”
他停了下来,然后以不同的声调说:
“无论如何,如果真是我下的手,那我何苦再追根究底,惹人注意?我的意思是,在尘埃落定,自杀定案之后,我岂不是发疯了才会这样做。”
“一点也不错。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并没认真怀疑你的原因,我的大好人。如果你是凶手,那你收到像这样的两封信后,不早就把它们烧掉了才怪。这两封信在我看来是整个事件中最有趣的特点。它们是谁写的?”
“什么?”乔治有点受惊,“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对这一点似乎没有兴趣,但是我有。这是我问你的第一个问题。我想,我们可以假定它们不是凶手写的。如同你所说的,他何必在事情已尘埃落定,众人都已接受了自杀的说法之后,还自露狐狸尾巴?那么,是谁写的?是谁有意重掀轩然大波?”
“会是仆人吗?”乔治冒险一问。
“可能。如果是仆人,那么是那一个仆人?他或她又知道了些什么?罗斯玛丽有没有亲密的女仆?”
乔治摇摇头。
“没有。当时我们有个厨娘——庞德太太--她现在还在,还有几个女仆,我想都已离去了。她们跟我们没相处多久。”
“好了,乔治,如果你想要我的忠告(我想你是想要),那我必须很仔细地把事情再重新斟酌一番。罗斯玛丽死去已成了事实,不管你再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挽回他的生命。如果自杀的死因不怎么好,那么‘被人谋杀’这个死因也同样不好。为了避免争辩,让我们就当做罗斯玛丽真是被人谋杀的吧。你是不是真的想把整个事件再挖掘出来,这可能造成令人不快的公开渲染,家丑外扬,你太大的桃色新闻变成众人皆知--”
乔治·巴顿畏缩了。他粗暴地说:
“你真的忠告我让凶手逍遥法外吗?法雷地那做作的家伙,他那浮夸的演说,他那宝贵的事业——也许,他就是那敢作不敢当的凶手。”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后果。”
“我要让真相大白。”
“很好。既然如此,我该带这些信到警察局去一趟。他们可能不难找出是谁写的,还有究竟写这些信的人是否知情。只是你要记住,一旦你一开始,便无法中途罢休。”
“我不去找警察,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见你的缘故。我要为凶手布下一个陷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我说,瑞斯,我要在卢森堡餐厅举行一次宴会。我要你参加。同样的人,法雷地夫妇、安东尼·布朗恩、露丝、艾瑞丝、我自己。我都已安排好了。”
“你想干什么?”
乔治冷笑一声。
“那是我的秘密。如果事先告诉任何人,那就破坏掉了——包括你在内。我要你头脑保持清醒参加,同时——看个究竟。”
瑞斯顿身向前,他的声音突然尖厉起来。
“我不喜欢你的做法,乔治。这种小说上的戏剧性手法是不行的。去找警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他们知道如何处理,他们是职业性的。在犯罪案件中,业余的表演是不智之举。”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你参加的原因,你不是业余的。”
“好家伙,就因为我曾经干过特务?不管怎么样,你打算把我蒙在鼓里?”
“那是必要的。”
瑞斯摇摇头。
“抱歉,我拒绝。我不喜欢你的计划,而且我也不会参加你的宴会。放弃吧,乔治。”
“我不打算放弃,我已经安排好一切。”
“不要这么顽固不化。这种事我比你清楚。我不喜欢你的主意,那不会成功的。那可能还有危险,你想过吗?”
“就某人来说会有危险没错。”
瑞斯叹了一口气: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是在干什么。好吧,别说我没警告过你。我最后一次再求你放弃你那异想天开的主意。”
然而,乔治·巴顿只是摇摇头。
5
十一月二日的早晨在潮湿、昏暗中降临。乔治家中的餐厅暗得他们只好点上灯吃早餐。
“艾瑞丝一反往常的习惯,不叫人将咖啡、吐司送上去,而自己下楼来,面色苍白像鬼魂一般地坐在餐桌旁,搅动着餐盘里一口也没动过的早餐。乔治神色不安地翻着《泰晤士报》,而坐在另一端的露希拉·德瑞克则掩住手帕饮泣。
“我知道那可爱的孩子将会作出可怕的事来。他那么敏感——如果不是生死攸关的话,他不会那样说。”
乔治一面翻动着报纸,一面尖声说:
“请不要担心,露希拉,我说过我会处理的。”
“我知道,亲爱的乔治,你总是这么好心。但是我真的觉得稍一延误,便可能不可挽救。你提及的所有这些查询,都很费时。”
“不,不会的,我会催他们尽快。”
“他说‘三号以前’,而明天就是三号了。要是我那孩子万一有个三长而短,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不会的。”乔治喝了一大口咖啡。
“我还有一些债券可以——”
“露希拉,一切都交给我办好了。”
“不要担心,露希拉姑妈,”艾瑞丝插进来说,“乔治会把一切处理得好好的,这种事毕竟又不是第一次发生。”
“很久没有发生了。”(“三个月。”乔治说)“自从那可怜的孩子被他那群骗徒朋友,在那可怕的农场骗过之后,就没再发生过。”
乔治用餐巾擦了擦胡须,站了起来,慈祥地拍拍德瑞克太太的背。
“高兴一点,亲爱的,我这就叫露丝拍电报去。”
当他走到客厅去时,艾瑞丝跟在她后面。
“乔治,你不认为我们今晚宴会该延期吗?露希拉姑妈这么烦恼,我们最好留下来陪她吧。”
“当然不延!”乔治的脸涨得紫红,“我们的生活为什么要让那小混蛋来干扰?他简直是敲竹杠,这样说一点也不过份。要是我能照自己的方式处理的话,他一毛钱也别想拿到。”
“露希拉姑妈永远不会这样想的。”
“露希拉是个傻瓜——一直都是。这些过了四十岁才有孩子的女人似乎永远学不了乖。孩子从小就被她们宠坏了,要什么给什么。要是维多早能尝到一点教训的话,今天也不会到这种地步。不要跟我争辩,艾瑞丝。晚宴之前,我会料理好的,也好让露希拉高高兴兴上床睡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带她一起去。”
“哦,不,她讨厌上餐厅——而且很容易打盹,可怜的姑妈。她不喜欢餐厅里充满烟雾、热流的空气,那会令她哮喘不止。”
“我知道。我只是说说而已。去安慰安慰她,让她高兴一点吧,艾瑞丝。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转的。”
他转身走出前门。艾瑞丝慢慢地重回餐厅。这时,电话铃响,她走过来接。
“喂——谁?”她的脸色转变,由无望的苍白一转而欢欣。“安东尼!”
“是安东尼。我昨天打电话给你,结果没找到你。你是不是在乔治身上下了不少工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乔治几近于强迫地坚决邀请我参加你今晚的宴会,一反他的常态!坚持要我非去不可。我想也许这是你下了一番工夫的结果。”
“不——不——那跟我无关。”
“那是他自己良心发现了不成?”
“也不是。是——”
“喂——你还在听吗?”
“我还在。”
“你刚刚说什么,怎么啦,亲爱的!我听到你在叹气。出了什么事吗?”
“没——没事。明天就好了。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真令人感动的信心。人家不是说过‘明天永远不来’吗?”
“不要寻我开心。”
“艾瑞丝——是出了什么事吧?”
“不,没什么。我不能告诉你。我答应过人家了,你该能谅解。”
“告诉我,亲爱的。”
“不——我真的不能。安东尼,你告诉我一件事好吗?”
“要是我能的话。”
“你——你有没有爱上过罗斯玛丽?”
一阵静寂,然后就是一串笑声。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有的,艾瑞丝,我曾经有那么一点爱上罗斯玛丽。你知道,她那么漂亮。后来有一天我正在跟她谈话,看到你正下楼来——我对她的爱便立即消失得无形无踪。除了你之外,在这世界上我找不到第二个人,这是真心话。不要为这种事忧心,你知道,罗密欧即使先爱过罗萨琳,他后来还不是永远拜倒在朱丽叶的石榴裙下?”
“谢谢你,安东尼。我很高兴。”
“晚上见。今天是你的生日,不是吗?”
“事实上还差一个礼拜——虽然今晚是我的生日宴没错。”
“你似乎并不怎么热衷。”
“不错。”
“我想乔治该很清楚他自己在搞些什么名堂,但是在我看来,他似乎是神经不太正常,才会将宴会安排--”
“哦,我上过好几次卢森堡餐厅了,自从——自从罗斯玛丽——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不能永远逃避。”
“不惜,那并没什么。艾瑞丝,我为你准备了份生日礼物,希望你会喜欢。见面再谈。”
他挂断电话。
艾瑞丝走回餐厅,使尽浑身解数,连哄带骗地才把露希拉的哭泣止住。
乔治一到办公室,马上叫人去找露丝·莱辛来。
当她穿着合身的黑套裙,笑容满面地走进来时,他紧蹙的眉头才稍微松弛下来。
“您早。”
“你早,露丝,麻烦又来了。你看看这个。”她接过他手中的电报。
“又是维多·德瑞克!”
“不错,该死的家伙。”
她拿着电报,沉默了一会儿。当他笑起来时候,一张瘦削、褐色的脸孔满是线条,以嘲弄的口气说,“一种应该跟老板结婚的女孩……”这一切又活生生地重现在她眼前。
她想:“像是昨天才……”
乔治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离我们上次把他弄出海不正好一年左右吗?”
她想了想。
“我想是的。事实上我记得那是在十月二十七日。”
“你真是个令人惊异的女孩,好记性!”
她自忖她之所以记得这么牢,是有一个他不知道的原因。她是受了维多·德瑞克的影响,才在接到罗斯玛丽的电话后,猛然醒觉自己恨透了乔治的太太。
“我们还真幸运,”乔治说,“他竟能一呆那么久。虽然三个月前又费了我们五十镑。”
“这次三百镑似乎是个大数目。”
“喔,是的。他别想拿那么多,我们得作一番例行调查。”
“我最好跟欧吉维先生联络一下。”
亚历山大·欧吉维是他们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代理——一个神智清醒、精明能干的苏格兰人。
“好,马上打电报。他妈妈像以往一样,正在歇斯底里状态中,搞得今晚的宴会都成了难题。”
“要不要我去陪她?”
“不。”他坚决地否决,“不要,真的。你得参加宴会,我需要你,露丝。”他握住她的手,“你太有牺牲精神了。”
“一点也不。”
她笑着提议说:
“值不值得改用长途电话跟欧吉维先生联络?这样也许在晚上之前就可以把事情处理好。”
“好主意。值得花这个钱。”
“我得去忙了。”
她温柔地抽回她被握着的手,走出去了。
乔治接着处理一些正等着他处理的事。
中午十二点半,他走出办公室,叫了一部计程车到卢森堡餐厅去。
到了餐厅,备受欢迎的领班查理斯迎向他,笑容可掬地鞠躬欢迎他。
“午安,巴顿先生。”
“午安,查理斯。都准备好了吧?”
“我想你会满意的,先生。”
“同一张桌子?”
“圆拱门里的中间那一张。对吧?”
“对——你记得多加一张椅子吧?”
“都安排好了。”
“买到——迷迭香(罗斯玛丽)了吧?”(注;“罗斯玛丽”意即“迷迭香”)
“买了,巴顿先生。我怕不够好看,您不想配上些红色的花——或是菊花呢?”
“不,不,只要迷迭香就好了。”
“好的,先生。您看看菜单好了。吉瑟普!”
查理斯作了个手式,招来一个脸上堆满笑容的中年意大利人。
“拿巴顿先生的菜单来。”
菜单立即就送了上来。
牡蛎、清汤、卢森堡特莱、烤松鸡、法国菜、鸡肝荚豆。
乔治漫不经心地瞄了一遍。
“嗯,好,不错。”
他递还菜单。查理斯陪他走到门口,压低一点声音说:
“巴顿先生,很感激您--您重新光临我们餐厅。”
乔治脸上浮现了一丝惨白的微笑。他说:
“我们不得不忘掉过去——不能老是活在过去.那一切都已成了过去了。”
“您说得对,巴顿先生。”“您是知道我们当时有多震惊、多伤心的。我衷心希望您的小姨能有个非常快乐的生日宴,事事如您的意。”
“查理斯深深向他鞠了一躬,然后像只牛蝇一般地奔向一个在靠窗桌子那边犯了错的低级侍者。
乔治唇上挂着狞笑走了出去。他不是那种想象力够到会怪罪卢森堡餐厅的人。毕竟,罗斯玛丽决定在这里自杀,或某人决定在这里谋害她,这并不是卢森堡餐厅的错,只是运气问题。
他在他的俱乐部里用午膳,然后出席董事会议。
回办公室的途中,他在公用电话亭挂了个电话。走出电话亭,他松了一大口气,一切都已按计划安排好了。
他回到办公室。
露丝马上来找他。
“关于维多·德瑞克——”
“怎么样?”
“恐怕事态很严重。可能被收押起诉。他盗用了一家公司的公款,期间相当久。”
“欧吉维这样说的吗?”
“是的。早上我挂了个电话给他,十分钟以前他回电过来。他说维多相当厚颜无耻。”
“他是无耻极了!”
“但是他说,要是把钱归还就能不起诉。欧吉维先生见过公司的主管,他说的似乎没错。金额是一百六十五镑。”
“那么我们伟大的维多是希望多拿到一百三十五镑罗?”
“我想是的。”
“好吧,不管怎么样,我们不会让他得逞的,”乔治冷酪地说。
“我告诉欧吉维先生着手办理,这没有错吧?”
“我个人是很高兴他被抓进监牢--但是不得不替他妈妈着想。——她是个傻瓜——却是个可爱的傻瓜。只好让维多像往常一样得逞了。”
“您真是太好了。”露丝说。
“我?”
“我认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受了感动,他同时感到既高兴又难为情。一时冲动之下,他抓起她的手亲吻着。
“我最亲爱的露丝。我最亲爱的、最最好的朋友。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他们彼此站得很靠近。
她心想:“我跟他会很快乐,我能让他快乐,要不是--”
他心想:“我该听从瑞斯的忠告?该放弃我的计划?那不是再好不过的事吗?”
一阵心里挣扎之后,他说:
“九点半,卢森堡餐厅见。”
6
大家都来了。
乔治松了一大口气。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担心会出什么差错——还好,他们都来了。史提芬·法雷地,高大而拘泥、呆板,态度有点浮夸。仙蒂拉·法雷地穿着黑线宽袍,颈上围着一串绿宝石,这个女人带有优良血统,这是不容置疑的。她的态度完全自然,也许有点比往常更落落大方。露丝也穿着黑色礼服,除了一只镶珠发夹之外,别无饰物。她的黑色头发平顺服贴,脖子和手臂雪白——比其他任何一个女的都白。露丝是职业妇女,没有空暇接受日光浴。他的眼光与她的接触,她如同看得出他心中的焦虑不安一般,微微向他一笑,像是叫他放心。他的情绪上升。忠心的露丝,他想。在他身旁的艾瑞丝像平常一样沉默。只有她一个人觉察到这是次不寻常的宴会,而且显露出来。她显得苍白,但就某一方面来说,这正好跟她的个人相配,给人一种深沉、稳重的美感。她穿着一件简单率直的叶绿色长袍。安东尼·布朗恩最后一个到,在乔治的眼中看来,他是以野生动物般的迅捷、隐秘的脚步来到,也许是美洲豹,或是花豹,这家伙实在不怎么文明。
他们都到齐了——都落在乔治的陷牢里。现在,好戏可以上演了……
喝过了鸡尾酒,他们都起身走过拱门,来到餐厅本部。
眼前是伴若轻柔的黑人音乐,婆婆起舞的男男女女,行动敏捷的服务生穿梭不停。
查理斯趋向前来,笑着引导他们落座。他们的桌子在餐厅末端一个由拱门隔开的凹室里——正中一张大桌,两旁各有一张两人座的小桌。一个面色病黄的外国人和一个金发美女占用了其中之一,另一张则坐着一对青年男女。正中央的大桌子是巴顿预订的。
乔治清他们人座。
“仙蒂拉,你坐这边好吗,在我右手边。布朗恩坐她旁边,艾瑞丝,亲爱的,这是为你举行的宴会,我得请你坐在我旁过。你坐她旁边,法雷地。再有你,露丝——”
他暂停了一下——在露丝和安东尼之间,一个座位空着——桌旁一共有七张椅子。
“我的朋友瑞斯可能会晚点到。他要我们不必等他,他不一定什么时候来。我想让大家跟他认识——他是个要得的人物,跑遍了世界各地,可以告诉你们一大堆奇闻。”
艾瑞丝坐下来时,感到一阵愤怒。乔治是故意的——把她和安东尼分开。露兰应该坐回她的座位——在她老板身旁。如此看来,乔治还是不喜欢也不信任安东尼。
她偷偷隔着桌面瞄了一下,安东尼在皱眉头。他并没看她。他目光敏锐地瞄了一下身旁空着的座椅。他说;
“很高兴你还请了另一位男士,待会儿我不得不早点告辞,我在这里碰上了个我认识的人,推托不掉,没办法。”
乔治笑着说:
“休闲的时间还忘不掉正事?布朗恩,你还太年轻了,不必这样。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在哪一行得意?”
谈话一时中断。安东尼冷静而巧妙地回答说:
“犯罪组织,巴顿,人家问起我时,我都这么说。”
仙蒂拉·法雷地笑着说:
“你从事军火方面的工作,不是吗,布朗恩先生?时下的军火炬子都是恶棍之流的人物。”
艾瑞丝看到安东尼的眼睛惊讶地张大了一瞬间,他轻描淡写地说:
“你可不要传出去,亚历山大夫人,这是不可宣扬出去的事。到处都是外国势力的间谍。太口没遮拦了。”
他带着嘲讽意味,严肃地摇摇头。
服务生过来取起了装牡蛎的空盘子。史提芬邀艾瑞丝共舞。
不久,他们都起身跳舞。气氛轻松了起来。
过了不久,轮到艾瑞丝跟安东尼共舞。
她说:“乔治不让我们坐在一起实在不怀好意。”
“不,他六仁慈了。这样我正好可以随时隔着桌面看你。”
“你不是真的要提早走吧?”
“可能。”
他随即说:
“你知道瑞斯上技要来?”
“不,我一点都不知情。”
“有点奇怪。”
“你认识他?哦,对了,你那天说过。”
她加上一句:
“他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人真的知道。”
他们回到席上。夜渐渐深了。原已松弛下来的紧张气氛,似乎又聚集起来。席上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只有主人看起来似乎愉快而镇静。
艾瑞丝看到他在看表。
突然,一阵鼓声响起——灯光转暗。室内升起了一座舞台,座椅被稍微往西边后推。三对男女在地板上跳舞,后面跟着一个会发出各种声响的男人。火车声、汽笛声、飞机声、缝纫机声、牛叫声。表演得很成功,赢得一片掌声。跟着是有如健美操的舞蹈展示,赢得了更多的掌声。然后是卢森堡六重奏合唱团的表演,灯光复起。
每个人都眨动着眼睛。
这时,席上的人似乎都从极度紧张中解脱出来一般,好像他们都在下意识里期待着某件事,结果并没有发生。因为上一次在灯光复起的同时,一个人卧倒在桌面上。现在过去的一切似乎确实地过去了——湮没无踪。过去的悲剧阴影已经消散。
仙蒂拉热切地转向安东尼。史提芬观察着艾瑞丝,露丝趋向前加入他。只有乔治坐在那里注视着——注视着,他的双眼凝视着对面那张空着的座椅,椅子前面桌上摆着一杯香槟。任何一刻都可能有某一个人来,坐在那里——
艾瑞丝用手肘轻碰他一下,唤醒了他:
“醒醒,乔治。来,跳舞去。你还没跟我跳过。”
他站了起来,推推垂下的眼镜,对着她轻笑。
“我们先喝一杯再说——敬生日宴的主角一杯。艾瑞丝·玛尔,祝你青春永驻!”
大家都笑着举杯而饮,然后全部起身跳舞,乔治跟艾瑞丝,史提芬跟露丝,安东尼跟仙蒂拉。
那是一首轻快的爵士舞曲。
随着乐声停止,他们都笑谈着回座。突然,乔治倾身向前。
我对各位有个请求。大约一年以前,我们有天晚上都在这里,结果那晚的宴会却以悲剧结束。我并无意唤起过去的悲伤。但我只是不愿感到罗斯玛丽已被完全遗忘。我想请各位为纪念她而干一杯——以示吊念。
他举起杯子。每个人都顺从地各自举杯。他们的脸上都罩上一层礼貌的面具。
乔治说:
“为吊念罗斯玛丽干杯!”
所有的杯子都举向嘴唇,他们都干了。
一阵静寂——然后乔治摇晃身子,跌落在座位上,他的双子狂乱地抓向脖子,面孔因呼吸困难而涨得紫红。一分半钟之后,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三部 艾瑞丝
——“我以为死者都得以安息,但事实并非如此……”
1
瑞斯上校走进了苏格兰警场。他填好表格,几分钟之后即进了坎普探长的办公室,与他握上了手。
他们两个很熟。坎普的样子令人忆起了那伟大的老战士白罗。由于他在白罗手下干了好几年,或许不自觉地模仿了很多他的特性。他们两人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同一个模式雕出来的——只是白罗有如用柚木或橡木雕成的,而坎普则是较华丽的木材——比如桃花心木,或是上好的、老式的玫瑰花木。
“谢谢你打电话给我们,上校,”坎普说,“关于这个案子,我们需要各方面的支助。”
“看来我们是找对人了。”瑞斯说。
坎普并没有客套。他对别人的赞扬已习以为常,只有最复杂、最重要的、牵连最广的案子,才会落到他手上。他一本正经地说:
“这牵连到基德敏斯特氏。你应该想得到,这意味着小心进行。”
瑞斯点点头。他见过亚历山大·法雷地夫人几次。一个所处地位无懈可击的、安静的女人。要将她跟耸人听闻的社会新闻联想在一起,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听过她公开演说——没有润饰,但却清晰有力、紧扣主题、表达手法不凡。
一种社交生活见诸各报,私生活实际上几乎不存在的女人。
然而,他想,这种女人还是有私生活。她们照样懂得失望、嫉妒和爱。她们会在感情的赌注上失去自制,以自己的生命孤注一掷。
他好奇地说:“假如她‘做了’呢,坎普?”
“亚历山大夫人?你认为是她?”
“我不知道。但是假如是她,或是她先生——他因她而在。基德敏斯特氏的庇护之下。”
坎普探长坚定的海蓝色双眼与瑞斯的黑眼睛四目相对,毫无受到困扰的神色。
“要是他们之中一个犯了谋杀罪,我们会尽我们最大的能力将他或她处以极刑。这你是知道的。在这个国家里,对于谋杀犯是无枉无纵的。但是,我们必须掌握确切罪证——检察官会坚持这—点。”
瑞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