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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书简.鹏霍费尔(新校)

_4 罗莎·卢森堡(德)
我在狱中已三个月了。我记得施拉特又一次在他的伦理学课上说过,当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公民被捕接受审查时,耐心的对
待此事是他的责任。当时这话我并不怎么在意,但是进来我对这话一直想得很多,所以,只要需要,我们就平静地、耐心地等
待吧,就像我们迄今为止一直做的那样。
我常常梦到我已经获释,又回到家中与你们团聚。···白天开的百合花真是非常的美。它们的花萼在清晨慢慢打开,开
花的时间只有一天,第二天早上,就有另外一些新鲜的花萼接替上,后来,它们就都凋谢了。
1943年7月27日
在那样炎热的昨天你们来这里给我带来包裹,想起来真让人感动!我希望这不致使你们过于劳累。我很感谢你们的到来,
感谢你们带给我的东西。当然,夏天的农产品尤其叫人高兴。真想不到西红柿都已经熟了!现在我才开始感到暖和了。但是我
在牢中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特别是我在大多数时间里都保持着很安静的状态。我唯一的烦恼,是越来越渴望新鲜空气。如果现
在我能在花园里度过一个傍晚,该多好啊!每天有半小时的室外活动是不错,但还是不够。我似乎是在度越一个漫长的冷天,
我想我现在不可能摆脱它,除非我从牢里出去,重回到自由的空气里。这里有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它们给这个阴森的牢房带
来了色彩和生命。
现在我的阅读全部集中在十九世纪。近几个月中,我怀着极大的钦佩读了哥特赫尔夫、施蒂夫特、伊默尔曼·冯塔纳以及
克勒尔的著作。一个能够写出这么简洁明晰的德文的时代,应该是一个非常健康的时代。他们在处理最微妙的问题时没有一点
轻率的痕迹,他们在表达自己的信念时绝不哗众取宠——不论语言上还是主题上,都不存在过分的简单化或复杂化。一言以蔽
之,我认为他们极有吸引力。他们肯定曾为他们的文风付出过极大的努力,这意味着他们一定有大量的机会、时间在静思。
顺便说说,上一期路透社的报道和往常一样引人入胜,它们的那种均衡甚至在语言方面也体现了出来,让我感到十分的愉快和
有趣。一个作者他的文风本身常常就足以吸引人或使人厌恶。
每次写信,我都希望这会是狱中书信的最后一封。当然每过一天都使我离可能的获释更近一些。我渐渐地想能有这样的感
觉,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如果在这个可爱的夏天我们能有几天团聚,该多好啊!
1943年8月3日
我很高兴,因为现在我能够更经常的给你们写信,为此也感到很感激,因为我害怕你们不得不常常为我担心,不仅要想我
住的只有顶棚的牢房会很热,而且我还曾经要你们设法为我找律师。你们带来那么多的好东西,西红柿、苹果、水
果罐头、热水瓶……,还有让我感到既奇妙又有些怪的降温盐——我还从未听说过它呢。你们又为我操了多少心!请你们不要
担心,在意大利、在非洲、在西班牙、在墨西哥,还有1937年7月的纽约,我常常忍受了比这更糟糕的酷热。所以我完全知道,
如何使自己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尽其可能的舒服一些。我尽可能吃得少一些,喝水也少一些,只是静静坐在桌前,这样我就可
以不受妨碍的工作。我也不时品尝一些你们带来的美食,振作一下身心。我不想申请调换到其他楼层去,那样的话,对不得不
搬到我现在这间房里的人是不公平的。而且我想,他大概不会像我这样有你们带给我的西红柿之类的东西。再说,牢房中的温
度是华氏93度还是华氏86度,区别并不很大。至于汉斯 (这里指汉斯·冯·多纳尼,当时也关押在雷特街监狱。) 认为这里的
炎热令人难以忍受,真是遗憾。最奇妙的是,如果你知道这是你不得不忍耐的,你就能够忍耐它,而如果你认为近处就有一个
机会能够使你摆脱它,那你就不再能够忍耐它。
至于我要有个律师为我辩护的事情,很希望这没给你们带来太大的焦虑。你们应像我这样顺其自然。也不要以为我会焦躁
不安或灰心丧气。当然,事情一再被拖延让我感到些失望,我想你们也是如此。但是不管怎样,在经过这么长的提心吊胆的时
间之后,能知道我的案子很快就会澄清,总算是一种安慰。每天,我都期望着了解关于这个案子更多的详情。
  我又读了很多好书。于尔克·耶纳奇的书重新唤醒了我某种对于年轻时的记忆,给我带来那么多的愉悦。至于历史,我发
现那本关于威尼斯人的著作很有意义并且文笔引人入胜。请你们给我带些冯塔纳的书好吗?——《 燕妮·特莱伯尔夫人 》、
《 错误 》和《 迷惑 》等等。我肯定会从过去几个月的这种集中的阅读中得到益处,这将大大有助于我计划进行的工作。人
们从这类书中学到的伦理,常常比从教科书中学到的多。我和妈妈一样喜爱卢伊特的《 无家可归 》。当然,我已读完了迄今
为止的那些路透社报道——或者,还有什么很特殊的为我留着的吧?
  那天,我在《 穿绿衣的海因里希 》中读到了这首优美的诗:
大海的波涛也许会与我作对,
   恶狠狠汹涌咆哮,
   我听着你的歌依如往昔,
   一个音符我也不会漏掉。
1943年8月7日
  你们的空袭预防措施进行得怎么样了?在经过这几天报载的这些事情之后,人们不能不重新考虑这件事。你们还记得
,我们曾经怀疑地下室的支撑部分,谈到要加强中心梁柱的事情吗?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更多地考虑过这个问题,是否能够找一
个人帮你们办这件事。我恐怕现在更难了。我多么?望自己来帮助你们哪。总之,要让我知道这件事情的全部情况。我对每个细
节都感兴趣。
  我想我没有告诉过你们,每天,当我读累写累的时候,我就用象棋难题来解乏自娱。如果你们碰到这方面好一些的小册子
,我会很高兴,但不要为此太费神。我会设法……
1943年8月17日
  ……首先,请不要过分为我担心。我一直都精神饱满,心满意足。从以往的经验知道,我们不太需要空袭警报,这真是太好了!我很高兴法院不迁出柏林。在此期间,我们都有许多比成天考虑可能有空袭更好的事情可做。监狱生活似乎使人进入某种超然状态,摆脱了一天中的各种惊恐和兴奋……
  在过去的两周中,每件事都那么不确定,以致我觉得不想干什么严肃的工作。但是现在我正在努力静下来多写点东西。几星期前,我曾构思了一个剧本,但后来我又发现,那个主题确实不适合写成戏剧,于是我想将它重写成一篇小说。内容是关于家庭生活的。正如你们会想到的,其中混杂着大量的自传材料。
  那三个年轻的牧师的死,对我个人来说是极大的损失。如果你们能告诉他们的亲戚,我目前无法给他们写信,我会很感激,否则他们可能不理解。这三个人都是我最有希望的学生。对我个人、对教会来说,这都是一次悲惨的打击。到现在为止,我的学生有三十多个肯定都倒下了,他们几乎都是我最好的学生……
1943年8月24日
  你们昨晚度过的时光,是多么富于生气。从看守长那里得知你们大家都很好,我感到无比的欣慰。我的牢房在上层,警报期间,窗子总是大大地开着,因此我可以看清城南的那些可怕的烟尘火光。我并不是对个人的命运感到不满,但在空袭期间我不能不感到,被困在这里无所事事是多么荒唐。今天早上读兄弟会的这段经文是非常适当的:“我要赐平安在你们地上,你们安然躺卧,没有人会受到惊吓。”(《利未记》26∶6)
  星期天夜里,我隐隐约约地感到胃有点不舒服。昨天有些发烧,但今天体温已正常了。我刚才起来,只是为了写这封信,我打算写完后立即再上床,作为预防。只要有办法,我是不想在这里生病的。由于这里没有专门安排病号伙食,我能吃到你们送来的面包干和那袋饼干真高兴,我一直把它们留在身边应急。有一个护士还给了我一些白面包,这样我可以过得相当好了。在这里我最好有点这一类的东西来应急,也许一小袋粗面粉或者燕麦片都行,我可以自己煮一下。但是当你们收到这封信时,这个问题已成过去了……
  1943年8月31日
  最近这一两天,我已恢复正常,而且写了不少东西。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几个小时后,突然发现自己是在牢房里,这时我得好一阵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是在这个地方,这似乎仍然难以令人置信。不论我对监狱生活的外部条件已经多么习惯,这一切似乎仍然很不自然。
  观察一下这种自我适应的渐进过程是很有趣的。一周前,我得到了吃饭用的刀叉(这是一个新的让步),但它们已经显得几乎不必要了,用勺子吃面包等等已变得那么自然了。但是有另外一些事(比如我竟在狱中这个实际状况),是太不合理了,以至于不可能适应它们,或者说要适应它们至少是非常困难的。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有意识地去接受它。确实,应该有一些书来专门论述狱中生活的心理吧?
  德布吕克的《 世界史 》读起来不错,虽然它似乎讲德国史讲得多了些。我已读完了《 微生物猎手 》,而且得到了极大享受。另外我又读了一些施托姆的书,然而我不能说它在总体上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非常希望你们给我再送来一些冯塔纳或施蒂夫特的书……
1943年9月5日
  前天晚上的事,不需要交换意见。窗外的景色是令人难忘的——青灰色的天空,等等。当看守第二天早上告诉我你们平安无事时,我是多么欣慰。我们竟然在这样的时候想到那些没有他们我们就不愿意活下去的人,而忘却了我们自己的一切,这真奇妙。这使人意识到,我们的生活与其他人的生活是紧紧相连的,事实上,我们的中心在我们自己之外,我们不是一些孤立的个体。“它似乎是我的一部分”①,这么说是完全正确的,正如在听到我的某个同事或学生倒下之后我常常体会到的那样。我想,人类的生命远远超出了其肉体的生存,这是一个确凿的事实。也许,一位母亲比之于其他的人,对此更有体会。在我看来,《 圣经 》里有两段话最为精彩地总结了这一点。一段出自《 耶利米书 》第45章:“看哪,我所建立的,我必拆毁;我所栽植的,我必拔出。……你为自己图谋大事吗?不要图谋 !……我必使你以自己的命为掠物。”另一段出自《 诗篇 》第60篇:“你使地震动,而且崩裂。求你将裂口医好,因为地摇动……”
  我希望你们告诉我,你们是否有防榴霰弹的壕沟,从地下室开一个出口通到防弹沟是否可能。M.上尉就为自己开了一个出口。
  我一切如常。因为空袭我已下移了两层楼,现在从我的窗口可直接看到教堂的塔楼,实在是太好了。大约从上周起,我已又能安心地写作了。我失去的唯一东西,是在露天中活动身体,为了任何一项值得干的工作,我一直非常依赖这种活动。但现在它不能持续下去了,这是主要的问题。
1943年9月13日
  上次我说我想收到更多的信,今天就有了一沓信。你们可以想象我有多高兴。邮件到来的日子是一个印着红字的日子,它打破了狱中生活的那种乏味的单调。我已获准同来访者交谈,所以事情在开始好转。在前一两周可恼地拖延了邮件分发之后,现在我对此倒心存感谢了。你们来时,看起来好了一些,我很为此高兴。比其他任何方面都使我感到压抑的,是你们不能在你们如此需要假期时去度假。你们必须在冬天到来之前离开——如果我也能来的话,该多精彩啊!
  如此完全地依赖他人的帮助,是一种令人不自在的感觉,但至少它能教会一个人心存感恩之情,我希望我会永远记住这一课。在正常的生活中,我们几乎意识不到,我们得到的比我们付出的多得多,没有这种感激之情,生活不会丰富。与应该归功于他人帮助的东西相比,我们太容易过高估价我们自己的成就的重要性了。
  前几天外部世界所发生的那些动荡事件使我深深感到,我应该待在我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但是目前,我的事情就是待在监狱中,我在此所能干的事情,也在不可见的世界中做了贡献,尽管那不属于积极服务的范畴。我常常想到舒伯特的《 明尼希 》和他的十字军。
  余下的时间我都在读书,撰写我值得写的东西,我可以高兴地说,我从来没有片刻的无聊,尽管现在我已在此待了五个多月了。我总是没有空闲的时候,不过心里总有一种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的令人苦恼的感觉。
  几周前,我曾请你们给我找几本新书:N.哈特曼的《 系统哲学 》和迪德里希公司出版的《 马略与苏拉的时代 》。现在,我还想要R.本茨写的《 德国音乐 》。我不想失去这些东西,在这里时能够读读它们,我会很高兴。K.F.在信中提到过一本为门外汉写的物理学书籍,并说要寄一本给我。我确实已经读完了这里的每一样值得读的东西。也许我往后只得再去读一遍让保罗的《 少年气盛的时代 》了。我在此的房间里有这几本书。我认为我不应该再一次去纠缠它们,有很多好读书的人对它们思考得很多。但是尽管努力了几次,我仍总是发觉他的文风太守旧,而且过分冗长。不过,既然我们已处于九月中旬,我希望,这些愿望在得到满足之前就已经过时了。
  
 1943年9月25日
  如果事前被告知这一类事情可能会持续多久,那么我会欢喜得多。甚至我在狱中的工作,也有很多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去做,并且会做得更好。我们是以这样的方式受造的,所以每一天、每一周都很宝贵。虽然听起来可能很荒唐,但昨天我在先得到辩护许可,后来又收到正式逮捕证时,确实很高兴。这样,那显然是无目的的等待看来很快要到尽头了。尽管如此,这么长时间的监禁已成了我终生不会忘却的体验。……余下的时间,我都在写东西,并且发现我对非神学的作家也很感兴趣。我生平第一次发现,德语是多么困难,而糟蹋它又是多么容易……
  把这封信读一遍后,我发觉它看起来很不愉快,这并非我的本意。由于我太渴望离开这里,我简直不相信已经浪费了一天。我在此的这段时间会有什么结果,现在要说还为时过早。不过它是肯定会有某种结果的……
1943年10月4日
  今秋的天气是多么愉快!如果你们,还有我,还有汉斯一家,都在弗里德里希布鲁恩,那该多好!但是肯定还有成千上万的人,都得不到他们所向往的东西。我不能同意第欧根尼的看法:至善就是无欲,或者,最佳的住所就是木桶。为什么我们要妄称所有的鹅都是天鹅呢?尽管如此,我确实认为,不拥有我们所向往的每样东西,对我们来讲是有益的,尤其是在我们年轻的时候。然而,放弃对任何东西的愿望也可能是不对的,因为那样的话,我们会变得麻木不仁。但是对我来说,此时绝不会有那种危险。
  刚刚收到C.的一封来信。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思想怎么一直执著于那个问题。对一个14岁的少年来说,数月之久不得不连续地给被关押在狱中的父亲和教父写信,那对他必然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啊!他对这个世界不可能还存有许多幻想。毫无疑问,这一切意味着他的童年结束了。请替我谢谢他的来信——我非常盼望能再见到他。
  我很高兴你们为我找到了哈特曼的《 系统哲学 》。我将安下心来好好读它,这本书可以让我好几个星期都有事可干了,如果我所希望的中断在这期间没有出现的话……
1943年10月13日
  我的面前放着你们昨天带给我的那一束漂亮的大丽花。它使我想起了允许我和你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它也使我想起了花园和世界的可爱。那天我偶尔想到施多姆的一节诗,它们似乎表达了我的心绪,它就像一首甩不掉的曲调,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虽然外面那个世界是疯狂的,
  那基督教的或非基督教的世界,
  然而世界,美丽的世界,
  却绝对不可毁灭。
我深深感到,我所需要的一切,不过是秋天的几枝花,狱中窗口望出去的景色,院中半小时的活动,在院子里,栗树和酸橙都显得很可爱。但是说到底,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由我们总想看见的那么几个人构成的,我们总渴望与他们在一起。……如果星期天我还能听到一席精彩的讲道——我在这里常常听到微风飘送进来的断断续续的唱诗声——那就更好了。
  我又在进行大量的写作。对于所有这些我要完成的工作来说,一天似乎是太短了点——我在这儿常常有这样一种感觉,在此“没有时间”干工作,“没有时间”做一些比较次要的事,这真是够奇怪的罢。每天早饭后(大约7点钟),我读点神学,然后写到中午,下午又读书,然后是一章德布吕克的《 世界史 》,然后学点英语语法(我还有许多东西要学),最后,我又随兴之所至,或读或写……
1943年10月31日
今天是宗教改革纪念日,一个在我们时代很值得人们充分思考的节日。人们会觉得奇怪,路德的行动如何导致了与他的意图恰好相反的结果,这些结果使他生命与工作的最后岁月黯然失色,以至于他开始怀疑他所获得的每一件东西的价值。他的愿望是使教会和西方基督教世界都真正地团结一致,但结果却是二者统一的崩溃瓦解。他追求“基督徒”的“自由”,而结果却是无情和野蛮。他希望看见摆脱了教会特权的真正社会秩序的建立,而结果却是农民造反,紧接着是社会中所有真正的凝聚力及秩序的逐步解体。我从学生时代起,就记得霍尔与哈那克之间进行的那场关于在任何运动中最终获胜的是主要的动机还是次要的动机的辩论。那时我认为霍尔是对的,他坚持认为是主要动机获胜。今天我敢肯定是他错了。一个多世纪前,克尔凯郭尔就说过,如果路德还活着,他肯定会说出与他在16世纪时说出的完全相反的东西。我认为他是对的——有保留地认为。
现在我想再提个请求。你们能给我购买下列书吗?沃尔夫迪特里希拉施的《短篇小说读本》(基彭豪尔公司1943年出版)、威尔海姆冯肖尔茨的《叙事诗》(特奥多克瑙尔公司1943年出版)和弗里德里希列克-马勒策文编的《8世纪情书集》(凯尔公司1943年出版)。这些书的印数都不大,因此必须立即去订购。
不久前,我的风湿病发得很厉害,以至于不靠帮忙我不能从椅子上起来或者抬起手来吃饭。不过他们立即让我到病房进行电疗,现在已好多了,尽管自五月以来我从未完全摆脱这个毛病。对于这个毛病,我以后还能怎么办呢?……
1943年11月9日
施蒂夫特选集使我又惊又喜。因为选集主要由他的书信之精华部分组成,它对我来说几乎是全新的东西。这十天来我的 压倒一切的兴趣是《韦提科》,我害得你们十分麻烦地到处寻找,后来却在这儿的图书馆发现了它,这是我期待着最终发现它的地方。今天的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它那一千页书——它不能跳跃过去,而只能静静地阅读——完全与他们无关,所以我也不能肯定是否向你们推荐它。但在我看来,它是我所知的最美的书之一。他的风格和特征描写之纯净,给人一种少有的、独特的满足之感。我真该在14岁时就开始读这本书,而不是读什么《罗马之战》,然后和这本书一起长大。它肯定是极其独特、自成一类的。我真想拥有它,但几乎不可能得到它。迄今为止,能够给我留下任何可与之相比的印象的历史传奇,只有《堂吉诃德》和哥恃赫尔夫的《贝尔纳盖斯特》。我又试读了一次让保罗的书,但仍然读不出什么味道来。他轻率而又矫揉造作,我怎么也摆不脱这种感觉。作为一个男子汉,他一定也是个很讨厌的人。像这样在文学发现中航行,是很愉快的,令人惊奇的是,在这么多年的阅读后还会碰上使人兴奋的东西。也许你们还有什么进一步的建议吧?
几天前我收到了 R.的来信,我为此非常感谢他。看到他在富特宛格勒音乐会上的节目,真让我垂诞欲滴。我希望我不会忘掉,呆在这儿时还剩下的那一点音乐技巧。我常常非常渴错能听一曲三重奏、四重奏,或一曲夜歌。我的耳朵渴望着来点变化,不要再听这幢房子里的声音,在这儿呆了7个多月, 这实在是很够了。但是当然不用说,那只能期待。然而,最好的事情是,我在这甩一切正常,我还有许多小小的愉快,并设法总是保持欢乐。所以,每-天,我都有许多事情是值得心存感激的。
1943年11月17日
今天是忏悔当我在提笔写这封信时,S.们正在听《B 小调弥撒曲》多年以来,我一直把它和这个特殊的日子相联 系,正如把《马太受难曲》与耶稣受难日相联系一样。对第一次听到它的那个夜晚,我一直记忆犹新。那时我18岁,刚从哈那克讨论班出来。 他刚刚非常善意地讨论了我的第一篇研究班论文,还说,他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成为教会史方面的专家。 当我进人爱乐大厅时,心里还在想着这些。大厅里,伟大的《上主矜怜我等》刚刚开始。刹那之间,它从我脑子里驱除了其他的一切: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受。今天,我在脑子里一点一点地奏完了这整部作品。我很高兴S.们能够听到它,我最钟爱的巴赫作品。
(1).与下文所说的《马太受难曲》均为来自塞·巴赫所作名曲。——译者
(2).《上主矜怜我等》,这是常规弥撒曲程式的第一部分。——译者
现在已接近傍晚,屋里安静极了。所以我能不受妨碍地追踪我的思想。在这一天中,我不断发现人们在工作时竟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毫无疑问,人们生来就是如此。就在我的牢房外面,有一种fortissimo,这简直不是搞正经研究的恰当环境。
上周我一直在兴致勃勃地读歌德的《列那孤》,说不定它也能使你们开心。
1943年11月28日降临节
目前,我不知道我的信是如何到你们手中的。我甚至根本不知道你们现在是否收到了我的信。但因为今天是降临节,我这个下午太想给你们写信了。阿尔特多费尔的耶稣诞生图,他画的神圣家庭和一幅已破烂的房子下面的马厩,在今年十分引人议论——他如何能在400年前就用这种方式来否定传统呢? 他的意思是,圣诞节能够并且应该在这样的条件下来过吗?无论怎样,那是他给我们的信息。我很乐意地想象,你们正和孩子们坐在一起过降临节,就像许多年前常和我们一起过的那样。唯一的不同是,我们今天更强烈地进入了它的境界,因为我们不知道它能持续有多长久。
当我想到你们要过一个多么可怕的晚上,一个真正令人畏惧的时刻,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和你们在一起,我就感到不寒而栗。我不能明白我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被关起来无所事事。 我希望它快快结束,现在就结束,不要再拖延了。尽管如此,
你们还是不用担心我。经过这一切之后,我们将更加坚强。
正如你们已经知道的,长期等待着的对附近的波尔泽克的袭击终于来临了。人们禁不住会去期望(尽管这种期望不很合乎 基督徒的精神),我们住的地区能有一段时间免遭轰炸。这并不令人愉快,在我被释放之后,我想要提出一些建议,以便改进像这种非常时期中的监狱的组织工作。我窗户的玻璃居然一块也没有破晬,这真是个奇迹,而附近几乎所有的窗子玻璃都震碎了。这种情形对别的人来说,就是使他们的室内冷得可怕了。由于监狱的墙有些被炸坏了,所以所有的户外活动都暂停了。空袭之后如果我们还能互通信息,那该多好啊!
最近这些天我一直在享受H.W.利尔的《古代历史》。也许你们在很早以前就记得这本书了。今天它几乎被人们遗忘 了,尽管它仍然是本好书,读起来是一种享受。这本书也很适合给孩子们朗读。我似乎记得家里曾有过他的一些著作,但它们也许已被处理给旧货商之类了。
如果你们能给我送那本关于迷信的书来就好了。在这里, 他们已开始用纸牌来算今夜空袭的概率了。在这种时候,看看 迷信是如何盛行,有那么多人都准备听,至少是用一边耳朵在听,是很有趣的。
1943年12月17日
我已经在写圣诞贺信了,这样可靠一些。如果与所有的期望相反,圣诞节时我仍将呆在这里,过去的八个半月使我认识 到,没有料到的事情会发生,而不可避免的事情,则必须以 理智之牺牲 去接受,尽管这牺牲是十分完全的。而理智则仍然在走着它自己的愉快的路。
我不会让这个孤独寂寞的圣诞节害得我沮丧抑郁。在我一生中,在西班牙、非洲、美国和英国度过的其他若干个不寻常的圣诞节之中,它将自有独特的地位。在今后的岁月中,我不会怀着羞愧而会以某种自豪来回顾这个圣诞节。那是任何人都不能从我这里拿走的唯一东西。
当然,你们禁不住会想到我是在狱中过圣诞节,这肯定会往你们在这些日子中一直在等待的几个小时的快乐之上投上一束阴影。我所能做的,只是向你们保证,我知道你们像我一样,将以同样的精神来度过这个节日,因为在圣诞节应该如何度过的问题上,我们是完全一致的。我对圣诞节的态度是我从你们那里得到的遗产,所以,情况怎么可能不是这样呢?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们我是多么渴望获释,多么渴望再见到你们大家。但是,多年来你们已给了我们这么多的那样可爱的圣诞节,所以,我们那充满感激的回忆是如此强烈,足以用它们的光辉照亮这一个较黑暗的节日。在这样的时刻,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白了:拥有一个过去,拥有一份不受眼前的变迁和偶然因素所束缚的精神遗产意味着什么。一份可以追溯到若干世纪之前的精神遗产,是面对一切世间的压力和紧张时最好的支持和安慰。我相信,如果一个人意识到这种力量之储存, 他就不必为对丰富而高贵的过去的回忆所引起的柔情而羞愧, 因为在我看来,这类情感恰恰属于人类当中较好和较高贵的那个部分。那些坚持无人可以剥夺的价值的人,并不会被这种情感压倒。
对于基督徒来说,在牢房中过圣诞节没有什么特别困难的。我敢说,比起在那些节日所留下来的只有其名称的地方来,它在狱中具有更多的意义,可以用更大的诚意去庆祝它。苦难、不幸、贫穷、孤他、无望以及罪过,在上帝的眼中完全不同于人的看法,上帝会降临到人们通常憎恶的地方,基督因为那个客店没有他的地方而生于马厩——关于这些事情,囚犯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能理解。对囚徒来说,圣诞故事在一种非常真实的意义上是一个喜汛。这种信仰使他得以同圣徒交流,赋予他以超越时空限制的团契,并且便在此被监禁的岁月变得微不足道了。
在圣诞节前夜,我将会非常想念你们大家,我要你们相信,我也将会有几个小时的真正欢乐,我将不会允许我的烦恼占上风。……
当一个人回忆起柏林有如此之多可怕的时间时,这比任何别的东西都更能使他明白,有何等多的东西值得感恩。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这将是一个安静的圣诞节,很久之后,孩子们还会回顾它。但是对很多人来说,也许这是第--次理解了圣诞节的真正含义。
1943年12月31日
圣诞节已经过去。它给我带来了几个小时的安宁,唤起了对过去的许多回忆。你们和全家人都躲过了严重的空袭,我对 此的惑谢,以及我对我在不久的将来再见到你们大家的信心, 都大大超过了我的所有烦恼。我点亮了你们和M.送来的蜡烛,读了圣诞的故事和一些优美的颂歌,并自己哼唱这些颂歌。这使我想到你们大家,希望你们能在过去几周的动荡之后,可以享受安宁的一两个小时。
新的一年也会有许多的忧虑和烦扰,然而我相信,我们在这个新年除夕,可以怀着更大的信心来歌唱这一节新年圣歌:
把苦恼灾殃之门快快关上,
并且让每一个地方欢乐与和平之泉泊泊流出,
这样可以伴止那流血杀戮。
我知道,再没有什么祈祷或希望比这更大的了。
1944年1月14日
……我正坐在打开的窗前,阳光倾泻进来简直像春天一样。我把这视为一个好兆头,这里新的一年的可爱的开端。与去年那么多的麻烦相比较,今年可能只会更好。——我现在一切均好。我发现现在更容易聚精会神了,我正在真正地享受狄尔泰的著作。
1944年2月20日
请原谅我过去几周当中没有定期给你们写信。我曾期待得到关于我的案子的某种确定的消息,所以我一天天地推迟了回信。他们曾经非常明确地告诉我,到1943年6月,一切都可以定下来,后来正如你们还会记得的,又说最迟在9月即可定下来。但是现在,事情一月又一月地一拖再拖,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我敢肯定,只要他们去着手处理,整个的事情就会一目了然,没有丝毫困难。想想看,外边还有多少事情等着着我去做!我要想耐心和理解,是多么的困难。我有时觉得再不写信,保持沉默还更好些。因为首先,我混乱的思想和感受只会造成语无伦次,其次,我写的东西在其到达其目的地时早已时过境迁。要对事实保持清醒,从脑子里清除幻想和想象, 仅仅满足于事情的真相和现状,是要费不少努力的。因为,在外部原因被掩盖在神秘之中的地方,人们不能不感到,必定有某种内部的、不可见的原因在起作用。此外,我们这一代人不再像你们那一代人一样,能够期待这样一种生活,它可在职业和私人活动中找到充分的用武之地,从而达到完满与平衡。使事情变得更糟的是,你们生活的榜样尚在我们眼前,这使我们痛苦地意识到我们自己生活之支离破碎。然而,正是这种支离破碎,指出了一种超越于人的成就之限度的完满。这就是我那么多的学生之死以一种特殊的力量带给我的东西。即使我们的生活,正像我们的房屋被炸弹炸成碎片一样,可以被各种事件的压力压成碎片,应该能看见那设计一切计划一切的方式,应该能看见我们曾使用什么材料来进行建设,我们本该使用什么材料,假如我们活着的话。
1944年3月3曰
我想你们已从M.那里听说,我上次说到我们的口粮定量如何已被削减,这个问题我们几乎从未提到过。这使得我们的食物十分短缺,我有时甚感饥饿。但这也许部分地归因于这样一个事实:几天前我患了流行感冒,当时几乎不想吃任何东西。然而,你们又一次来营救了我,我必须坦率地承认,肚子吃饱以后,世界看起来就都不一样了,而且肚子饱后工作起来也更容易。尽管如此,想到在你们整天要千那么多亊,比我更迫切需要精力的时候夺走了你们的食物,真不是滋味。现在又是阳春三月了,你们却始终尚未外出度一个假日。
我一直在读哈那克的普鲁士科学院史。在某些方面,它是很值得一读的,但有时又使人感到压抑。今天,很少有人对19世纪有真正的兴趣和共鸣。当代的音乐从16世纪和17世纪吸取灵感,神学从宗教改革吸取灵感,哲学从圣托马斯阿奎那和亚里士多德那里吸取灵感,而时髦的世界观则企图返回条顿民族的过去。很少有人略微想想,在过去的这一个世纪中,我们自己的祖父们取得了什么成就。他们知道的东西,有多少已经被忘却了!我相信有朝一日,人们会对那个时代的丰富多产大为吃惊,而现在,被轻视的是那么多,所了解的又是那么少。
你们能为我弄到狄尔泰的《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以来的世《 界观和对人的分析》一书吗?
1944年4月26曰
这是我在狱中度过的第二个春天,它与去年的春天大不一样。那时,我的一切印象都还新鲜而又生动,对于艰难与欢乐 的感受都比较强烈。自那以后,发生了某种我从来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现在已习惯了它。使我迷惑不解的只是:是麻木之增加多一些呢,还是体验之澄清多一些?这也许是依关系之不同而不同的。我们感到麻木的事情很快就被忘却了,是因为它们琐屑平凡,而那些我们有意无意地消化吸收了的事情却永远不会忘却。强烈的体验使它们变成了确定的事情,坚定的信心和未来的计划,因而它们变得对未来的生活十分重要。
在狱中呆一个月与呆一整年毕竟有所区别。一年不仅仅带来了有趣而又强烈的印象,而且它打开了生活的一个全新和影响深远的一方面,同时我敢肯定,要能够消化吸收生活的这种特殊的方面,需要某种内心的前提,而且我认为就其精神发展而言,长时期的监禁对于年轻人是极端危险的。监狱生活的印象是如此地压倒一切,以至于排斥了其余的很多东西。你们不断的看望、来信、和包裹给了我安慰,你们的问候给了我欢乐,为所有这一切,我必须感谢你们。这一切永远不会失去芳香甘醇,它们每一次都重新鼓舞我,使我把在此的时间利用得更充分。你们能设法弄到奥尔特加乌加塞特的新作《历史危机的性质》吗?如果可能的话,还有他较早的著作《作为体系的历史》,以及H.普菲费尔的《大英帝国与美利坚合众国》。希望我们很快就会重逢!
祝你们一切如愿。
你们的心存感激的
迪特里希

给一位朋友的信,诗歌、杂感断简
1943年11月18日
既然你就在附近,我就利用这个机会给你写封信。你当然知道,甚至牧师来看我也是不允许的。……所以,我来告诉你 一下,关于我你们可以知道些什么。在最初的12天,我被作为一个危险的罪犯处理并被隔离,甚至直到今天,我周围的牢房关的都是带着手铐等死的人。在这段时间,保罗格哈特给了我极大帮助,远远超过我所梦想的。《诗篇》和《启示录》对我的帮助也同样大。它们帮助我挺住了每一项严酷的精神考验。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知道我如何经常地几乎要屈服于忧郁症即tristitia(忧郁与悲伤),及其对灵魂的种种破坏性影响的人。那时候我怕你会因此而为我担忧。但从一开始我就告诫自己,我不会服从无论是魔鬼还是人的要求——它们必须忍耐这一点——我希望我能将我的决心坚持到底。起初我非常惶惑,不知这是否真正因为基督的缘故,我向你吐露了我的一切悲伤,但我很快就把它看成一种诱惑而抛在脑后,并下决心把面对最坏的情 况看成我的责任。于是,我变得对这一切相当满足了,而且一直到今天依然如此。①
我曾因没有时间来完成我的《伦理学》而烦恼(它可能暂时被没收了),想到我已告诉了你那些基本内容,这是一种安 慰,即便你忘掉了我对你说的东西,它们也毫无疑问会以某种方式或某种形式再次出现。毕竟,我的那些思想还只处于一种不成熟的状态。
不能同你一起接受圣礼,我也曾失望过,因为我对此期待已久……。但是我知道.虽然我们不能以有形的形式接受它,但我们在精神上却已接受了,而且我们会为此高兴和满足。但我尚时确实想这么告诉你。
我一直坚持每天读圣经,刚有可能时,我就已尽快地开始了非神学的工作。我已把《旧约》读了两遍半,学到了很多东西,然后我开始着手一篇论“对时间的感受”的文章,打算整理一下对我自己过去的回忆,在那时的环境中,时间很容易见得空虚,很容易被浪费。但后来写的不止这些了。
然后我开始进行一项我思考了很长时间的大胆工作,写一篇关于一个当代中产阶级家庭的小说。其背景是我们关于这个 主题经常进行的谈话和我自己的切身经历,简言之,它的宗旨是根据基督教来为中产阶级的生活恢复名誉。这种生活我们两人在自己的家庭中都很熟悉。情节大致说的是,有两个家庭生活在同一个小城市中,两家彼此和睦友好。随着两家孩子的成年,这两个家庭逐步承担了官方职位的责任。他们各以其不同的能力和身份——市长、医生、牧师、教师、工程师——努力地共同为那个社区的利益而工作。你会认出许多熟悉的特征,而且你也进人了其中。但是我在开了头之后进展并不很大,主要原因是我对获释的希望不断成为泡影,这使我难以集中精力。但这小说给了我极大的愉悦,我真希望能冋你每天商讨它。我对它的牵挂比你能想象的更多。……
除此之外,我还写了一篇论“说真话”的文章,目前我正试着辑录一些祈祷文供狱中使用。奇怪的是,似乎根本没有什么现成的东西可用。我希望在圣诞节时把它们分发出去。
现在谈谈我读书的情况。我们从未一起读过施蒂夫特的书,这真是一大憾事。它对我们的交谈本来是会大有助益的。 我们只好把我们的交谈推迟到以后了。但是关于施蒂夫特,我想告诉你的很多真不知道何时能谈!我已经立下了遗嘱,并把它给了我的律师,以备最坏的事情发生。然而,我知道,你的危险完全可能比我的更大。我会每天都想念你,祈求上帝保佑你平安,并让你重返家园。……我真想知道,假如我被宣判无罪并被释放,又不得不入伍的话,那我是否有机会进人你那个团?那样该多好啊!不过,根本不用担心我是否会被判死刑 ——人绝不可能知道什么事将会发生。这事根本不会使我苦恼,除非我不得不坐在这里几个月等待着死刑的执行,那倒是不会令人愉快。可是那样说来,有多少的事并不令人愉快啊! 我可能被据以定罪的指控是如此的无可指责,因此,我实际上应该为之而自豪。尽管如此,我仍在希望,如果上帝保佑我们不死,我们至少可以共度复活节,共同再聚首。……
无论如何,让我们允诺保持真诚并为对方祈祷吧。我将祈祷让你在经历这一切考验和诱惑的过程中得到力量和健康,坚韧和保护——你也要为我做同样的祈祷。如果我们注定不能再见面,让我们以感激和宽恕之心相互问候直到最后——愿上帝允许我们有一天在他的宝座面前站在一起,互相祈祷,一起崇拜,一起感恩。
……我在这里最大的困难(我想也是你的最大困难),似乎是早上起床的时候(参见《耶利米书》31:26!)。我现在只简单地为获释而祈祷。这里有一种决不是基督徒的虚假惰性。 我们基督徒不必因为表现出一点急躁、渴望和对于不正常的命运的不满而羞愧,也不必因为对自由、世间幸福和工作机会的巨大渴望而羞愧。我相信,在这一点上,我们也是一致的。
我要说,尽管有(或者恰恰正因为)我们以自己的方式正在经历着的这一切,我们仍将一如既往,不是吗?我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正在这里走向死亡——对我来说,死亡的危险以前从来不比现在少。我想这话也适用于你。如果有一天我们能相互交谈自己的体验,该是多么快活!我常常为仍然未获自由而发火。
为狱中同伴编的祈祷文
1943年圣诞节
早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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