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我的爱，你们的小朋友
海伦·A.凯勒海伦和苏立文小姐于11月初回到帕金斯学院。
《我的生活》　卷二：书信集 《我的生活》、信件三十二
信件三十二
致约翰·格林利夫·惠蒂尔
南波士顿，1890年12月17日
亲爱的诗人：
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我今天早晨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于是我高兴地想，我要给你写一封信，我想告诉你，你的小朋友们是多么喜欢阅读优美的诗歌。今天晚上，他们要用你的诗歌和音乐款待他们的朋友。我希望能够传递爱的讯息的雨燕会飞到这里，把美妙的旋律带给你，让你在“梅里麦克”（号）上的小书房里也能听到。（今天）一开始我很难过，因为我发现太阳把它闪光的笑脸藏到阴云后面去了。但是后来当我想到它这么做的原因时，我又变得高兴起来。太阳知道你喜欢看到世界被白雪覆盖的样子，所以它就把光芒都藏了起来，它还让天上布满小水晶。等这些都准备好了以后，这些小水晶就会轻轻地落下来盖住地面。然后太阳又会露出它所有的光芒，再次让世界充满光明。如果我今天能和你在一起，我会送给你八十三个吻，每一个吻代表一岁。八十三年对我来说很漫长，你是不是也觉得很长呢？我很想知道永恒有多少年，但是我恐怕无法想象出那么长的时间是多久了。我收到了你夏天的来信，我要谢谢你的关心。目前我正在波士顿的盲人学校里学习，但是我还没有开始上课，因为我最亲爱的朋友阿纳戈诺斯先生想让我多休息一段时间。
老师也挺好的，她要送给你亲切的问候。快乐的圣诞节就要到了！我恨不得现在就开始过节！我祝愿你有一个非常快乐的圣诞节，我还祝你和每一个人新年里欢喜快乐。
你的小朋友
海伦·A.凯勒
惠蒂尔的回信
我年轻的朋友，我十分高兴你在我生日这天写了如此热情的一封信。我收到了两三百个朋友们的祝福，而你的祝福是最令我开心的。我当然会跟你讲一讲橡树丘的日子是怎样一番情形。这里的阳光确实很微弱，不过我们在屋子里面生着熊熊的炉火，我这里能闻到玫瑰和其他鲜花的芳香，这些花都是远方的朋友们送来的；我这里还有来自加利福尼亚和其他地方的各类水果。很多亲属和老朋友陪我过了生日。你认为八十三年是很长一段时间，为此我并不感到奇怪。但是在我看来时光非常短暂，当我还是一个比你还小的小男孩的时候，我经常在哈弗山的老农场里玩耍，从那时起我就产生了这种想法。我感谢你美好的祝福，我也把同样的祝福送给你。我很高兴你在学院学习，那是一个很好的学府。请代我向苏立文小姐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你的老朋友
约翰·G.惠蒂尔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一
卷三：教学笔记
下面这段文字取自苏立文小姐的信件和（教学）报告中最重要的段落。第一封信的落款日期是1887年3月6日，这封信是她来到图斯康比亚三天后写的。
笔记一：
……我是在六点三十分到达图斯康比亚的。我发现凯勒夫人和詹姆斯·凯勒先生正在等我。他们说有人已经在火车站等了两天。从车站到家的距离只有一英里，路上的感觉温馨而惬意。我惊讶地发现凯勒夫人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性，我想，她可能比我大不了多少。凯勒上尉在院子里迎接了我们，他对我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并且热情地同我握手。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海伦在哪儿？”我竭力抑制着自己迫切的心情，我浑身颤抖得几乎无法行走。当我们走近房子时，我看见门廊里站着一个小孩，凯勒上尉说：“就是她，她整天就盼着能有人来，她妈妈去车站接你的时候，她玩得可疯了。”不等我走上台阶，她就朝我猛冲过来，假如不是因为有凯勒上尉在身后，我一定会被撞翻在地的。随后，她开始摸我的脸、衣服和提包，她把提包从我手里拿走并试图打开它。打开包并不容易，她仔细摸索，想看看是不是有锁孔。当她发现包上有一个锁孔时，她就一边指着包，一边朝我做出用钥匙开锁的手势。她的妈妈在此刻制止了海伦，她用手势告诉海伦她不能摸那个包。海伦激动得脸都红了，当她的妈妈试图把包从她手里拿走时，她变得非常生气。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我向她展示了我的（怀）表，还让她拿在手里触摸。于是，暴风雨在瞬间就得到了平息。我们一起走上楼，然后我打开了包。她迫不及待地搜来搜去，也许是希望找到可以吃的东西。可能是朋友们都会把带给她的糖果放进袋子里的缘故，她也盼着能在我的包里找到糖果。为了让她明白，我一边指着门厅里的一只箱子一边向她不住地点头。我的意思是，这是我的箱子，她应该在箱子里找食物。她马上就明白了，于是，她跑下楼把情况讲给妈妈听；她用手势强调，这只箱子里有为她准备的糖果。过了几分钟，她返回来帮助我整理行李。她把我的软帽歪戴在头上，然后对着镜子照，就好像能看见一样，那滑稽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不知何故，我原以为会见到一个苍白、柔弱的小孩——我猜这种想法可能来自豪博士对劳拉·布里吉曼刚到学院时的描述。但是苍白和柔弱根本同海伦不沾边，她身强体壮，面色红润，就像一头欢蹦乱跳的小马驹。在她身上，你看不到盲童身上常见的那种怯懦和焦虑不安。她身体发育得非常健康，精力极其旺盛。凯勒夫人说，自从那场疾病令她丧失了视力和听力后，她就再也没有得过哪怕一天病。她有一个十分聪明的头脑，而且完全具有自主决断的能力。她的容貌很难描述，她长得聪明伶俐，但是表情不够灵活，似乎缺少了灵魂或某种内在的东西。她有一个大而轮廓优美的嘴巴。另外，你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盲人。她的一只眼睛要比另一只大一些，而且明显地向外凸出。她很少笑，事实上，自从我来到这里后，我只见到她笑过一两次。除了她的妈妈以外，她对任何人的爱抚都表现出冷淡或不耐烦的情绪。她性情急躁而任性，除了她的兄弟詹姆斯，没有人能管得住她。最令人棘手的问题是，我必须要找到一种训练和管理海伦的方法，同时又不能挫伤她的勇气。我想我应该从点滴入手，慢慢地赢得她的信任。我不会用强硬手段去征服她，但是我会从一开始就坚持原则，合理的服从是必需的。令每个人都会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海伦不知疲倦的活跃性格。她从来都不会安静地待上片刻。她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总之无处不在。她的双手会握住任何东西，但是没有东西能引起她长久的注意。这个可爱的小孩，她那不安的灵魂在黑暗中探寻摸索着，她那双愤怒而无知的手会把触摸到的一切统统摧毁，因为它们不知道还有别的事情可做。
她帮我掀开箱子，当她发现小姑娘们送给她的洋娃娃时，她显得十分开心。我想这是教她学习第一个单词的好机会。于是，我慢慢地在她的手上拼写“doll”这个词，我一边指着洋娃娃一边点头，就像她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常做的手势一样。当时，只要有人送给她东西，她就会先指一指东西，然后再指一指自己，同时还点点自己的头。她对我的拼写感到很迷惑，于是我又重复拼写了一遍。她像模像样地模仿我的拼写，还不停地指着洋娃娃。随后，我拿走了洋娃娃，我的意思是，只要她学会了拼写字母，我就会把娃娃还给她。但是她以为我要夺走她的娃娃，转瞬之间，她就发起了脾气，还试图抢夺洋娃娃。于是我一边摇头一边努力抓住她的手指拼写字母，但是她变得越来越愤怒了。无奈，我使出浑身力气把她按到一把椅子上，直至筋疲力尽。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持续的斗争毫无用处——我必须做一些事情来扭转她的思想。最后我把她放开了，但是我拒绝交出洋娃娃。我下楼取了几块蛋糕（她很喜欢吃甜食）。我把蛋糕拿给海伦看，还在她手上拼写“cake”。当然，她很想马上吃上蛋糕；我又把单词拼写了一遍，还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这一次她飞快地拼写出了字母，我把蛋糕给了她，她吃得狼吞虎咽。既然如此，我想，我应该再接再厉，继续挖掘她身上的潜力。于是，我把洋娃娃展示给她看，同时把单词又拼写了一遍，然后我就像拿蛋糕那样把娃娃递给她。她拼写了“dol”，我又把最后一个“l”添上。她拿着洋娃娃跑下楼，可能是没有什么更吸引她的东西了吧，那天她再也没有回到我的房间里。
昨天，我给了她一个针线板。我把第一排（针）垂直插好，然后让她触摸板上的几排小孔。于是，她兴致勃勃地玩起了插板；她只用了几分钟就把板子插满了，而且完成得干净利落。我想我应该再教她一个新单词，所以我就拼写了“card”。她先拼写了“ca”，然后停下来想了想，接着，她一边把我往门口推，一边做出要吃东西的手势，她的意思是我必须下楼给她拿一些蛋糕吃。显然，“ca”这两个字母让她想起了星期五的“那堂课”——我想，这不仅说明她头脑中有了“cake”是食品名称的概念，她还因此建立了单词之间的联想。我完成了“cake”的拼写而且听从了她的指挥。她显得十分高兴。随后我拼写了“doll”这个词，并且做出四处搜寻的手势。她的双手追随着你的每一个动作，她知道我正在寻找洋娃娃。于是她指了指下面，她的意思是洋娃娃放在楼下。当她希望我给她拿蛋糕吃的时候，我就做出和她一样的手势，而且把她推向门口。她开始向前走，接着又犹豫了片刻。显然，对于去还是不去的问题，她的内心在做着激烈的辩论。终于，她决定派我去拿。我一边摇头，一边用力地拼写“doll”这个词，而且，我还为她打开了屋门。但是她固执地拒绝了我的建议。于是，不等她把蛋糕吃完，我就把它们拿走了，我要向她表明，如果她把娃娃拿来，我就会给她蛋糕吃。她静静地站了良久，她的脸涨得通红；最后，吃蛋糕的欲望占了上风。她跑下楼取来了洋娃娃。当然，我也把蛋糕还给了她。但是我并没有再劝说她进屋（学习）。
在我今天早晨写这封信的时候，她的表现很是恼人。她总是在我身后晃来晃去，还在信纸上乱摸或者把手指伸进墨水瓶里。这些污点就是她的“杰作”。最后我想起了幼儿园小孩玩的串珠，于是我就让她把珠子都串起来。起初我把两个木珠和一个玻璃珠串在一起，然后再让她触摸珠串和旁边的两盒珠子。她点点头，然后立刻串起了木珠子。我一边摇头一边把所有珠子都取下来，我要让她明白把两个木珠和一个玻璃珠串在一起就对了。她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珠子，然后重新串起来。这一次她先串了一个玻璃珠，接着又串了两个木珠。于是，我又把珠子取下来，我向她演示，应该先串两个木珠，然后再串那个玻璃珠。这次她再也没有出错，而且，她串得非常快。她串好珠子后把两端系在了一起，还把珠串套在了脖子上。在串下一串珠子时，我打的绳结不够大，所以珠子脱落的速度就像她串珠时一样快。但她还是独自解决了这个难题，她把细绳串过一个珠子，然后再系上一个扣。我想这是个非常聪明的方法。直到吃饭前，她一直兴味盎然地拿着珠串玩耍，而且，她还不时地向我展示珠串，希望得到我的称赞。
我的眼睛肿得很厉害。我知道这封信写得十分潦草。本来我有很多事情要说，可是我又理不出个头绪来，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请不要把我的信拿给别人看，如果你想对别人说也可以，你不妨把信读给我的朋友们听。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二
笔记二：
星期一，下午
今天早晨，我和海伦之间发生了一场混战。尽管我不愿使矛盾激化，但是你很难避免这类事情的发生。
海伦的就餐习惯令人惊愕。她会把手伸到我们的盘子里找吃的，而且，每当上菜时，她就会抓过盘子挑她喜欢的东西吃。今天早晨我没有让她碰我的盘子，她坚持要伸手，于是，一场意志力的较量开始了。我们的纷争自然搅得全家不得安宁，他们纷纷起身离去。我把餐厅的门锁上，然后继续吃我的早餐，不过食物把我噎得几近窒息。海伦躺在地上乱踢乱叫，她还试图把我的椅子拖走。她就这样闹了有半个小时，然后，她爬起来想看看我在做什么。我让她明白我正在吃饭，但是不许她碰我的盘子。于是，她就用手掐我。她每掐一次，我就用手打她一下。接着，她又围着餐桌走了一圈，她想看看都有谁在。当她发现除我以外没有别人时，她似乎有些迷惑不解。几分钟后，她开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吃早餐。她一直用手抓着吃，我递给她一把汤匙，她一下子就扔到了地上。于是，我逼着她离开椅子去捡勺子。最终，我还是让她重新回到了椅子上，我把勺子放在她的手里，强迫她用勺子吃饭。只用了短短几分钟时间，她就顺从而安静地吃完了早餐。随后，我们又在折叠餐巾的问题上干了一架。吃完早餐，她把餐巾往地上一丢就跑到门口。当她发现门已经被锁上时，她就再一次又踢又叫。总之，我又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教会她（在用餐后）把餐巾叠好。最后，我把她放走了，让她在温暖的阳光里尽情玩耍于我真是一种解脱。我回到楼上的房间，筋疲力尽地扑倒在床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之后，我的感觉好多了。我想，在教她学会两种基本素质——服从和爱之前——我还要同这个小妮子进行很多此种较量。
再见，亲爱的，别为我担心。我会竭尽全力，动用一切必要手段来完成目标的。我很喜欢凯勒夫人，她人很好。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三
笔记三：
图斯康比亚，亚拉巴马，1887年3月11日
自从给你写信以后，我和海伦就开始过起“自力更生”的生活了。现在我们住在一所花园小屋里，这里距她家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远；离“常春藤绿地”——也就是凯勒家的田产——只有咫尺之遥。总之，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在家人的包围之中，我没法子教育海伦，因为他们总是对她姑息迁就，任由她使性子。她横行霸道地对待家里的每一个人，她的母亲、父亲、仆人，还有和她一起玩的黑人小孩。从来没有人认真严肃地同她争辩过，自从我来了以后，只有她的兄弟詹姆斯偶尔会不听她的使唤。就像所有的暴君一样，她冥顽不化地把持着“神圣权力”而为所欲为。假如她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因为她没有能力令她的仆从领悟她的命令。每一次受挫的欲望都会引起强烈的情绪发作。我想，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身体的日益强壮，她的坏脾气也会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我刚开始教她时，就已经遭遇到重重困难。换句话说，如果不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角逐，她是不会轻易屈服的。但是我不会哄着她，也不会做出妥协。可以从一些简单的事情入手，比如让她自己梳头、洗手或者系鞋带。使用强硬手段是必要的。当然，这会招致痛苦的场面发生。另外，家人也会出面干涉的，尤其是她的父亲，他无法忍受她的哭闹。所以为了得到安宁，他们都愿意做出让步。由于她过去的经验和由此产生的联想全部是反对我的，所以我心里十分清楚，除非让她学会服从我的命令，否则你根本不可能教她学习语言或者其他任何技能。关于这件事，我想了很多，我想得越多，我就越相信“服从”是通往知识、信任与爱，也是进入儿童内心世界的必经之路。如同我给你写信一样，我的意思是开始（下笔）时速度肯定会慢一些。我有一个想法，我应该用对待正常儿童的方法来赢得她的爱和信赖。但是我很快就发现，所有进入这个孩子内心世界的常规途径全被切断了。事实上，她接受我为她安排的每一件事情，但是她拒绝接受别人的爱抚，而且你没有办法要求她向你展露她的爱心、同情心或者童心。不管她有意还是无意，目前的现状就是如此。我们会学习，会为了一项任务而制订计划。当行动的时刻到来时，我们会发现，我们所遵从的“劳动光荣”的（价值）体系并不适用于某些场合。于是，我们举步维艰，只能依靠我们自身的力量——就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探求精神来行事。对于这种来自心底的能量，我们是不会轻易感觉得到的，直到我们巨大的需求将这种能量点燃的时刻，我们才会意识到它的存在。
我曾和凯勒夫人有过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我向她解释，在现存条件下和海伦相处有多么困难；所以，我的意见是，这个孩子至少应该和家庭分开几个星期——她必须首先学会信赖和服从，然后我才能继续走下去。过了良久，凯勒夫人说她会仔细考虑这件事的，关键是要看看凯勒上尉的意见。随后，凯勒上尉很痛快地同意了我的计划，他建议把老宅第的花园小屋用作我们的居所。他说海伦或许认识那个地方，因为她常去那里玩；但是她肯定不会发觉到周围的事物，他们每天都会过来察看一番。当然，她不会知道父母来看过她。于是，我忙不迭地为我们的“启程”做准备。如今，我们已经搬进了新家。
这座小房子确实有那么一点天堂乐园的味道。它由一大一小两间屋子组成，那间正方形大屋里有一个硕大的壁炉和一扇宽大的凸窗；那间小屋子里住着我们的仆人——一个黑人小男孩。房子前面有一个门廊，上面爬满了长势繁茂的葡萄藤，你只有用手分开藤蔓才能看到远处的花园。我们的一日三餐都来自“大本营”，我们通常会坐在门廊里用餐。另外，当我们需要取暖的时候，黑人小孩就会为我们点燃壁炉，这样我就能把全部心思放在海伦身上了。
起初她显得异常兴奋，她又踢又叫，仿佛进入了一种癫狂状态。晚饭送来时，她吃得津津有味，看起来好像很愉快，但是她拒绝让我碰她。第一天晚上，她只顾惦记着自己的洋娃娃；到了就寝时间，她十分安静地脱衣上床。当她发觉我也在床上时，她就一下子蹦了下去，任凭我怎么劝，她也不回来了。我担心她会着凉，所以我坚持要她回到床上。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们俩之间发生了一场恶斗。争斗几乎持续了两个小时，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小孩子身上见过如此顽强的意志力。值得庆幸的是，我比她的力气要大一些；而且，一旦我下定决心，我也会坚持到底的。终于，我把她弄到了床上。我给她盖上被子，而她则蜷曲着身子，一个劲儿地往床边躺。
第二天一早，她显得很听话，但是明显流露出想家的样子。她总是跑到门口，似乎在盼着什么人来；而且，她还不时地摸摸自己的脸，这是代表她母亲的姿势。接着，她就会难过地摇摇自己的头。她花更多的时间玩她的洋娃娃，而对我则不理不睬。看着海伦搂着洋娃娃，你只会感到好笑又可怜。我并不认为她会对洋娃娃产生出什么特别的爱心——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爱抚娃娃；但是那一天，她多次给娃娃穿衣脱衣，那样子就像她的妈妈和保姆照看她的小妹妹一样。
今天早晨，南希，就是她最喜爱的洋娃娃，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娃娃被海伦喂了一大勺子的牛奶，大概是难以吞咽吧，海伦突然放下杯子开始拍打洋娃娃的后背；同时，她还把娃娃翻转身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她一边微微地颤动双腿，一边轻柔地拍打娃娃的身体。这个过程持续了好几分钟，随着这股心情的消散，南希又被（海伦）残忍地扔到了地上。于是，另一个体形硕大，有着粉红脸蛋儿和满头绒毛的“家庭成员”（洋娃娃）再次受到了这个小妈妈的眷顾。
现在海伦已经认识了好几个单词，但是她并不知道怎样使用它们，她也不太清楚每一样东西都有一个对应的名字。我想，无论如何，她很快就会学到很多东西的。正如我以前说过的一样，她极其聪明活跃，而且，她的动作快得像闪电。如果悉心调教，应该会有所收获。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四
笔记四：
1887年3月13日
当你听到我的工作进展顺利时，你一定会感到高兴的。这两天来我没有碰到任何麻烦事。海伦已经学会了三个新单词，当我给她一件东西时，只要是她学过的，她就能毫不犹豫地把单词拼写出来。不过，学习一结束，她似乎会更加高兴。
今天早晨，我和海伦在花园里好一番追逐嬉戏。显然，当她一碰到黄杨树篱笆，她就知道自己的位置；而且，她还做出很多我不明白的手势。毫无疑问，这些手势代表生活在“常春藤绿地”中的不同的家庭成员。
我刚刚听说了一件令人颇感意外的事。去年夏天，阿纳戈诺斯先生曾收到过凯勒上尉的来信，不过，似乎是在此之前，他就听说过海伦的事了。威尔逊先生是佛罗伦萨学院的一位教师，他也是凯勒家的朋友。此人在夏天之前一直在哈佛进修，后来，他来到帕金斯学院，主要是想看看他是不是能为朋友家的小孩做些事。他遇到了一位先生，结果，他把那个人当成了院长，就把海伦的事跟那人讲了。他说那位先生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但是却说他要考虑一下这件事。可是，阿纳戈诺斯先生从来没有提到过这次会面，你说怪不怪？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五
笔记五：
1887年3月20日
今天早晨，我的心儿似乎高兴得在唱歌。因为发生了一件奇迹！知性的光芒照亮了我学生的头脑，于是，一切都改变了！
这个两个星期前还粗野不堪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温顺的小孩。我写信的时候，她就坐在我身边；她的表情宁静而愉快，她正在用钩针把红色的苏格兰羊毛编织成一串长长的“链条”。这个星期她学会了（编织）针法，这样的成绩足以令人自豪。当她成功地编好一串“链条”后，她就会拉着线团穿过屋子。她一边拍着自己的胳膊，一边把手中的“第一件作品”轻轻地贴在脸蛋上。现在她允许我吻她了，而且，当她特别乖巧的时候，她还会在我腿上坐上一两分钟。不过，她并不会对我的爱抚做出回应。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它的价值就在于——它使我认识到这条路是可行的。这个“小野人”第一次学会了服从，而且她发现做到听话其实很容易。现在，剩下的就是令人愉快的任务了——我终于可以放开手脚，重新发掘和塑造潜藏在儿童内心世界里的聪明才智。海伦的变化已经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她的父亲会在一早一晚往返办公室的途中来探望我们。他满意地看着海伦串珠子，或者把针线板上的针摆放整齐；接着，他还惊叫道：“看她多安静啊！”刚搬来时，她的出格举止的确令人侧目，你总觉得在她身上有些异常乃至古怪的东西。后来，我注意到她吃得越来越少了，这引起了她父亲的忧虑，他很想把海伦接回家，他说她一定是想家了。我没有同意，但是我认为我们很快就要离开我们的“小小乐园”了。
这个星期海伦已经学会了好几个名词。其中，“mug”（杯子）和“milk”（牛奶）是最让她感到困惑的两个词。当她拼写“milk”时，她就会指向水杯；而当她拼写“mug”时，她就会做出倒水和喝水的手势。显然，她把这两个单词弄混了。另外，她仍然对每件东西都有一个名字的概念不太明白。
昨天给海伦上课的时候，我把黑人小男孩也叫了进来。这让海伦非常高兴，也激起了她要超过珀西的雄心。如果珀西犯了一个错误，她就显得很高兴。接着，她就让他拼写好几遍。当珀西的拼写让她满意时，她就会兴奋地拍拍珀西的鬈毛头。珀西的一些小错误显然是故意为之，我想，这也许是为了让海伦高兴吧。
还是这个星期，有一天凯勒上尉带来了贝拉，这是一只令他引以为豪的塞特种猎犬。他想看看海伦还能不能认出她的老伙伴。当时海伦正在给南希洗澡，起初她并没有注意到那条狗。假如有人靠近她，她通常会觉察到最轻微的脚步，而且，她还会伸出两只胳膊来探知来人的位置。贝拉似乎并不愿意引起海伦的注意，我猜想它可能受到过小主人的粗暴对待。然而，那条狗在屋子里待了还不到半分钟，海伦就开始嗅了起来；她把洋娃娃往洗脸盆里一丢，然后就在屋里四下摸索。终于，她偶然摸到了贝拉，这条狗正蜷缩在窗子边的地板上。海伦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条狗，她搂着贝拉的脖子又挤又捏。随后，她就挨着狗坐在地上，接着又摆弄起了贝拉的爪子。我们略微愣了片刻，搞不懂她在做什么。但是当我们看到她用自己的手指拼写出“doll”这个词时，我们才明白，她在试图教贝拉认字。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六
笔记六：
1887年3月28日
昨天，我和海伦回家了。我很遗憾他们没能让我们再待上一个星期。可是我想，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已经利用了一切机会，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而且，我也不希望将来同海伦产生任何严重的冲突。所以，海伦想家的要求还是应该得到满足的。前进之路上的最大障碍已经被突破。我想，通过我的摇头或点头所传达出的“不”和“是”，在海伦眼里已经变成了冷和热，或者痛苦和愉快之间的不同，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观念。但是，如果说她的学习进步必须以痛苦和困扰为代价，那么，我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总之，我要在海伦和她姑息放纵的父母之间站稳立场，坚持原则是必要的。我已经向上尉和凯勒夫人表明，他们决不能以任何方式干涉我的工作。我所以苦口婆心，就是想让他们明白，如果由着海伦的性子放任自流，那么这对海伦是极不公平的。我还特别指出，在教育儿童的过程中，任何事情都不能听之任之，因为这会给儿童和老师带来同样的痛苦。最终，他们同意我放手去干，还答应我会尽可能地提供帮助。我想，他们在孩子身上看到的进步使他们对我更有信心了。当然，这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我知道，看到自己的小孩不但要经受磨难，还要被严格管教，家长自然会感到心疼的。在同上尉和凯勒夫人谈话（他们已经同意了我的一切条件）仅仅几小时后，海伦表达了自己的一个想法：她不愿意在就餐时使用餐巾。我想，她这是想借此试探一下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我几次把餐巾围在了她的脖子上，但是每次她都会把餐巾扯下来扔到地上，后来还用脚踢桌子。我拿走了她的盘子，而且把她带出了房间。她的父亲表示反对，他说任何理由都不能剥夺孩子吃饭的权利。
晚餐过后，海伦没有到我的房间里来，直到第二天早餐时间，我才又见到了她。我下楼时，她已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了。这一次，她没有把餐巾别在脖子后面，而是搭在了自己的胸前，这也是她以往的习惯。她提醒我注意她的新“方案”，当她发现我并没有表示反对时，她显得挺高兴，还用手拍了拍自己。吃完饭离开餐厅时，她还拉过我的手轻轻拍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表示“和解”。不过，我想我应该借机重申一下“迟来的规矩”。我回到餐厅取了一条餐巾。当海伦来到楼上上课时，我像往常一样在桌子上摆放了几样东西，只是少了蛋糕——平时，当她把单词拼写得又快又准确时，我总会给她一小块蛋糕作为奖励。果然，她立刻发现了异样，还向我做出要蛋糕的手势。于是，我一边把餐巾展示给她看，一边把餐巾围在了她的脖子上；紧接着，我又把餐巾扯下来扔到地上，同时摇摇自己的头。我把这个过程一连重复了好几遍。我想她已经完全明白了我的意思；因为她两三次拍打了自己的手，还连连摇头。于是，我们又像平时一样开始上课。我给了她一件东西，让她拼写出那件东西的名称（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十二种物品的名字）。但是在把单词拼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仿佛被一个念头抓住似的。她先摸到了餐巾，然后，她把餐巾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同时做出要蛋糕的手势（你看，这本不该发生在她拼写单词的当口儿）。我把她的举动看做是一种承诺——假如我给她蛋糕吃，她就会变成一个好女孩。于是，我给了她一块比平时更大的蛋糕，她满意地拍拍自己，还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七
笔记七：
1887年4月3日
我们几乎就是生活在一个花园里，我们身边的一切都在生长、开花，争奇斗艳。早餐过后，我们会去外面看人们干活。像其他孩子们一样，海伦也喜欢挖土和玩泥。今天早上，她把洋娃娃“种植”在地上，她这是在告诉我，她希望娃娃能长得像我一样高。你肯定觉得她非常聪明，但是你可能不太了解，她的心眼儿可多呢。
上午十点，我们回到屋子里串了一会儿珠子。现在，她不但能串出很多花样儿，还发明了一些新玩法。随后，我让她自己决定是做缝纫还是做编织。她学习编织学得很快，而且正在为她的妈妈织一条围巾。上个星期她给洋娃娃织了一件围裙。当然，这是任何像她一样大的孩子们都会做的事。总之，当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我总是感到很开心。我想，缝纫和编织大概是魔鬼的发明。我宁愿凿石铺路做苦工，也不愿意给一块手帕缝花边。十一点，我们开始上体操课。她知晓所有的徒手动作，还会用哑铃演奏“铁砧大合唱”。她的父亲说要在水泵房辟出一块地方供海伦锻炼身体。但是相对于一板一眼的练习，我们俩更喜欢无拘无束地嬉戏。接着，从十二点到下午一点是学习新单词的时间。你不要认为这是我教海伦拼写的唯一时间。事实上，从早到晚，我会把所有事情都拼写在海伦的手上，尽管她还不理解其中的意思。午餐后，我会休息一个小时；而海伦不是和洋娃娃玩，就是跑到院子里和黑人小孩嬉戏。在我来之前，这几个黑人小孩一直是她的玩伴。随后，我也会加入其中，我们绕着一所所房子跑来跑去。另外，我们还去探望马厩里的马匹和骡子，搜寻草丛里的鸡蛋，还要抽空喂喂火鸡。如果天气好的话，我们就会在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骑车外出——或者去“常春藤绿地”海伦的姑姑家，或者去镇上看望她的表兄。海伦天生喜欢热闹，她愿意人们围着她转，她自己也喜欢去拜访朋友。我想，部分的原因可能是，他们总会为海伦准备一些她爱吃的东西。晚餐过后，我们会在我的房间里找点闲事干。到了八点，我就会帮这个“小女人”脱去衣裙，再哄她上床睡觉。她现在和我一起睡。凯勒夫人想为她找一个保姆，但我的结论是，我就是海伦最好的保姆，我要比那些随便找来的又蠢又懒的黑婆娘强得多。此外，我愿意手把手地教给海伦一切知识，而且我发现，利用零散时间教她认字要比固定时间容易得多。
截至3月31日，我发现海伦已经认识了十八个名词和三个动词。以下就是她所掌握的单词，其中有小叉子标记的单词是她主动要求学的：doll（洋娃娃），mug（杯子），pin（别针），key（钥匙），dog（狗），bat（木棒），cup（酒杯），box（盒子），water（水），milk（牛奶），candy（糖果），eye（×）（眼睛），finger（×）（手指），toe（×）（脚趾），bead（珠子），cake（蛋糕），baby（婴儿），mother（母亲），sit（坐），stand（站），walk（走）。仅4月1日一天，她就学会了knife（刀子），fork（餐叉），spoon（勺子），saucer（碟子），tea（茶），papa（爸爸），bed（床）这几个名词，还有动词run（跑）。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八.九)
笔记八：
1887年4月5日
今天早晨，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海伦又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她已经了解到每一种东西都有一个相对应的名字，而手语字母就是使她知晓这些东西的重要工具。
在上一封信里，我曾跟你说过“mug”和“milk”这两个词给海伦带来的麻烦最大。显然，她把这两个名词和动词“drink”搞混了，她不知道“drink”所代表的意思是什么；因为，每当她拼写“mug”或者“milk”的时候，我总是通过“喝水表演”来向她解释。今天早晨，就在她洗脸时，她很想知道“水”的名字是什么。当她想知道一个东西的名字时，她就会一边指着那个东西，一边拍拍我的手。于是，我就把“water”拼写给她看，直到吃完早餐，她没有再问我这个词。这让我心头一动，我想，有了这个新词帮忙，“mugmilk”的难题可能就会迎刃而解。随后，我们来到了水泵房。抽水的时候，我让海伦拿着水杯等在喷水口前面。冰凉的水流汩汩喷涌，一下子就把杯子灌满了，我马上在海伦的另一只手上拼写出了“water”。在冰凉水流的浸润下，这个单词的真实感似乎令她为之一震。她丢下手中的杯子，像被人施了魔法一样怔怔地呆立在原地。一道崭新的光彩映照在她的脸上。她把“water”这个词一连拼写了好几遍。随后，她偶然注意到了地面，接着就问我它的名字叫什么；而且，她还指着水泵和旁边的棚子架。突然间，她转过身来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为她拼写出了“teacher”。就在此时，保姆抱着海伦的小妹妹来到水房，海伦一边指着保姆，一边拼写出了“baby”这个词。在回家的路上，她始终兴致高昂，而且学会了她接触过的每一件物品的名字。就这样，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海伦的词汇表里又增加了三十个新单词。比如：door（门），open（开），shut（关），give（给），go（去），come（来），当然还有很多其他单词。
附言：昨晚，我并没有急着把这封信寄出去，所以，我想再补充两句。今天早晨，海伦起床时就像一个生气勃勃的小精灵。她的手轻轻地掠过一件件物品，不停地问着每一样东西的名字；同时，她还兴高采烈地对我又亲又吻。昨晚我刚一上床，她就悄悄地钻进我的怀里，还破天荒地吻了我。当时，我高兴得心都快蹦出来了，那种激动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
笔记九：
1887年4月10日
我每天，不，几乎是每小时——都能看到海伦身上的进步。现在，每一样东西都有一个固定的名字。无论我们去哪里，她都急不可待地问这问那，尤其是那些她在家没学过的东西。她不但渴望让朋友们教她拼写新词，而且，不管遇到谁，她都会教人家（手语）字母的拼法。我想，一旦她掌握了足够多的词汇，她就不会再使用过去（那些令人困惑）的手势了，因为这些新词汇完全能够表达出她的真情实感。而且，大家都注意到她的面目表情越来越丰富了。
我已经决定，暂时不会为海伦开设正规课程。我准备用对待一个两岁小孩子的方法对待海伦。前两天我还在想，在一个固定的时间让一个小孩前往固定的地点，然后，在他还没有掌握基本词汇量的时候，就要求他背诵固定的课文，这种做法是很荒谬的。给海伦上完课后，我坐下来问自己：“一个正常的孩子是怎样学习语言的？”其实答案很简单：“模仿。”小孩子都有与生俱来的学习能力，只要受到足够多的外界刺激，他就能“自我学习”。他观察人们做事，然后也尝试着去做；他听其他人讲话，然后也试着开口说话。就是说，早在他开口说出第一个单词之前，他就已经明白了别人所说的话。最近，我一直在观察海伦的小表妹。她只有十五个月大，可是已经懂得了很多东西。每当对问题做回应时，她就会乖巧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嘴、眼睛、下巴、脸蛋儿和耳朵。假如我说：“宝宝的另一只耳朵在哪里呀？”她就会准确无误地指出来。如果我拿一枝花对她说：“把这个送给妈妈。”她就会把花递给她的母亲。如果我问：“小淘气鬼在哪里呀？”她就会藏到母亲座椅的后面去；或者，她会用双手蒙住自己的脸，然后用一种十分调皮的表情偷偷地看着我。另外，她也懂得服从指挥，比如“过来”、“亲一下”、“去找爸爸”、“把门关上”、“给我拿一块饼干”。虽然人们已经成百上千次地向她重复过这些话，但是，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这些简单的词汇，这显然说明她听得懂这些话。在用何种方法教海伦语言这个问题上，这些观察给了我有益的启示。我应该对着她的手“说话”，正如我们对着小孩的耳朵说话一样。我应该把海伦当做具有模仿和吸收能力的普通儿童。我会用完整的句子同她讲话。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也会用更加形象的手语做补充说明。但是我不会把她的思维固定在某个范围内，我会尽我所能地刺激她的感官，激发起她的求知欲，然后等待结果。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十
笔记十：
1887年4月24日
新计划进展得十分顺利。海伦认识的单词已经超过了一百个，而且，她每天都信心十足地学习新东西，她的表现简直令人惊奇。她如此学习是因为她欲罢不能，这同鸟儿学习飞翔的道理是一样的。但是你不要以为她能“流利地讲话”。就像她的小表妹一样，她仍然通过单个词语来表达整句话。她说“牛奶”，再加上一个手势，她的意思就是“再给我加一些牛奶”；她说“妈妈”，同时做出询问的表情，她的意思是“妈妈在哪里”。同样，“去”的意思是“我想出去”。就是说，当我在她手上拼写出“递给我一些面包”时，她就会把面包拿给我。如果我说“戴上你的帽子，我们要去散步。”她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显然，“帽子”和“散步”这两个词具有同样的效果。完整的句子如果在一天之内重复多次，那么，它就能及时在大脑中留下印象，不久以后，她自己就会使用这些句子了。
我们经常玩一个小游戏，我发现这个游戏对于智力开发很有帮助，而且，它还顺便回答了语言学习的目的这类问题。这个游戏改编自“藏顶针”。首先我会把一些东西藏起来，比如一个毛线球或者一个线轴，然后我们再去寻找。大约在两三天前，当我们第一次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她的机灵劲儿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来。她搜寻的那些地方都是不可能隐藏毛线球儿和线轴的。比如，我藏毛线球儿的时候，她只注意写字板下面的东西；当我再把线轴藏起来以后，她又会在一个不足一英寸长的小盒子里乱摸。结果，她很快就放弃了寻找。现在，至少在一个小时之内，我都能够让她保持对游戏的兴趣；而且，她显得十分聪明，在寻找东西时常常有惊人之举。今天早晨，我把一块饼干藏了起来。她找遍了所有能想得到的地方，结果一无所获。失望之余，她突然间冒出一个念头。她跑到我面前，一边让我张大嘴，一边仔细（用手指）探查。当她发现没有饼干的痕迹，她就指指我的肚子，而且拼写出了“吃”这个词，她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把它吃了”。
星期五我们去了城里，我们遇到的一位先生送给海伦一些糖果。除了自己吃以外，她还把一小块糖装进了围裙兜里。回到家后，她就主动找到她妈妈说：“给宝宝糖吃。”凯勒夫人向她拼写道：“不——宝宝吃——不行。”于是，海伦就跑到摇篮边，她一边摸着米尔德莱德的嘴，一边用手指着自己的牙齿。凯勒夫人在她手上拼写出了“牙齿”这个词，但是海伦却连连摇头。接着，她拼写道：“宝宝牙齿——不行，宝宝吃——不行。”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宝宝不能吃，因为她没有牙齿。”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十一
笔记十一：
1887年5月8日
不，我已经不再需要那些“幼儿园式”的教育策略了。最初我所以使用串珠、卡片和麦秸之类的小游戏（训练海伦），是因为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但是以现在的发展趋势来看，这类启蒙性的训练已经成为过去。
我已经开始对所有经过精心设计的教育体系产生了怀疑。在我看来，那些理论似乎是建立在一种假定的基础之上——即每一个孩子都是白痴，必须有人教会他们思考。然而，假如让孩子自己去面对问题，那么他们一定会更善于思考的。应该让他们自由地往来，让他们去接触实实在在的事物，并掌握融会贯通的学习方法。也就是说，不应该让下面这种情况发生：让孩子们围坐在屋子里的一个小圆桌旁，同时，一个声音甜美的老师会发出提议，让我们用积木建一堵石墙好不好；或者，用彩色纸条做一道彩虹；或者，在花盆里种稻草。对于儿童来说，只有摒弃这种带有虚假人工痕迹的“填鸭式”教育方法，他们才有可能从实际经验中发展出独立的思想观念。
海伦正在学习形容词和副词，她学这两种词就像学习名词一样容易。不妨说，（她的）思想始终领先于词语一步。早在我来之前，她就知道用手势表示“小”和“大”了。如果她想要一件小东西，但是人们却给了她一个大的，她就会一边摇头，一边在一只手的拇指和其他手指之间抓住一小块皮肤。如果她想表明某个东西是大的，她就会把双手的手指尽量向外伸展，然后再向内收拢，就好像正在抓一个大球一样。有一天，我用“小”和“大”这两个词代替了她的手势，她立刻就接受了这两个词，而且放弃了原来的手势。现在，我可以让她拿给我一本大书或者一个小碟子；我还可以让她慢慢地上楼、快快跑，或者走得快一点儿。今天早晨，她第一次使用了“and”（和）这个连词。我告诉她把门关上，而她却补充道：“还有锁。”
就在几分钟之前，她兴高采烈地跑上楼来。起初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她不住地拼写“狗——宝宝”，还一个个地指着自己的五根手指头，同时，她还连连吸吮着自己的手指。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家中的一条狗咬了米尔德莱德，可是海伦那喜气洋洋的表情消除了我的担心。不管怎样，我一定要随她去看个究竟。她领着我来到水房，在一个角落里，一条塞特犬和五只可爱的狗宝宝正挤在一起！我一边教她拼写单词“puppy”（小狗），一边拉着她的手触摸小狗；当小狗吮吸时，我又拼写出“puppies”（小狗狗们）。她对哺乳的过程非常感兴趣，还把“妈妈——狗”和“宝宝”拼写了好几遍。海伦发现小狗的眼睛都是闭着的，于是就拼写道：“眼睛——闭上，睡觉——不。”她的意思是：“虽然狗狗闭着眼睛，但是它们并没有睡觉。”当这些个小家伙一边唧唧尖叫一边奋力蠕动时，海伦也高兴得尖叫起来，她立即拼写道：“宝宝——吃大大的。”我猜她的意思是“宝宝们吃得很多”。随后，她用自己的五根手指分别指着每一只小狗，于是，我教她拼写了“五”这个单词。她竖起一根手指说“宝宝”，我知道她是指米尔德莱德，于是我拼写道：“一个宝宝和五只小狗。”她和小狗玩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间产生了一个想法——小狗们也应该像人一样有自己的名字。她想知道每一只狗的名字。我对她说可以去问她的爸爸，可她却回答说：“不——妈妈。”显然，她认为做母亲的更有可能了解宝宝的生活起居。她发现有一只小狗的个头明显地小于其他几只狗，于是她一边拼写了“小”这个词，一边做出相应的手势。我对她说“非常小”，结果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非常”是一个新东西的名字。在回家的路上，她还正确地使用了“非常”这个词。一块石头是“小的”，另一块石头“非常小”。当她触摸自己的小妹妹时，她说：“宝宝——小；狗狗——非常小。”不久以后，她就开始懂得“从大到小”改变自己的步伐了，她把小碎步称做“非常小”。现在，她正在仔细地检查着房子的各个角落，她想把所有物品的单词都学会。
自从我放弃了常规授课的想法之后，我发现海伦学习的速度更快了。我相信，老师们殚精竭虑地发掘儿童的智力，为孩子们播种耕耘，只不过是为了获得“种植”的满足感，这种做法是应该被摒弃的。我想不妨这样看，孩子们都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的能力，所以，你播下去的种子一定会在合适的时间开花结果的。无论如何，这对儿童来说是公平合理的，而且，你也可以省却很多不必要的烦恼。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十二
笔记十二：
1887年5月16日
我们每天早晨都会外出散步，而且是在早餐后立刻进行。这个季节天气晴朗，空气中弥漫着草莓的芳香。我们的目的地是田纳西河边的凯勒码头，这里离家大约有两英里远。我们从来不去想我们是怎么去那里的，也没有想过在那里待了多长时间；我们只记得我们心中的欢乐，尤其是当我们遇到那些新奇而陌生的景物时。事实上，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我从未见过任何东西。总之，一路上，海伦发现了那么多可问的问题。我们追逐蝴蝶，偶尔还会捉住一只。然后，我们会在一棵大树，或者一片灌木丛的阴影下坐下来谈论它；假如到上课时蝴蝶还活着，我们就会放生。但是通常情况下，它的生命和美丽会成为“学习祭坛”上的牺牲品。我想，难道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不成？这些想法是多么奇妙啊！总之，海伦每学习一个新词，似乎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也正是通过这种持续不断的刺激，她的心智才得以健康成长。
凯勒码头曾在内战期间供军队使用，但是现在已经变得破败不堪，而且长满了苔藓和杂草。僻静的地方往往会让人产生出一种梦幻感。码头附近有一个美丽的小喷泉，海伦称之为“松鼠的水杯”，因为我对她说过松鼠们常常到这里来喝水。她还触摸过松鼠、兔子和其他野生动物的尸体，她非常想看到一只会“走路的松鼠”。我想，她真正的意思是想看看“活的松鼠”。我们通常在午餐时间返回家里，海伦会忙不迭地把她看到的一切讲给母亲听。这种将别人告诉过她的事情复述的愿望，可以说是其智力发展过程中的一次显著进步。在学习语言方面，这也是一种激励因素，它的价值是难以衡量的。我向她所有的朋友们发出请求，我希望他们鼓励海伦把自己的“小小历险”讲给他们听，而且要尽可能地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心。这种做法既满足了儿童的成就感，又能维持他们的求知欲。可以说，这是进行实质交流的基本原则。当然，她也会犯很多错误，比如曲解单词和词组，说话时本末倒置，或者徒劳地在名词和动词的混乱状态中难以自拔。不过，这在听力正常的孩子们中间也会发生。我确信，这些难题最终会得到自我解决的。拥有表达的冲动至关重要。我在这里或那里说出一个单词，有时候是一句话。我只是在表明，有些东西是可以被她忽略或遗忘的。只有这样，她的词汇量才会迅速增长，而这些带给她新思想的词汇，无一不是来自天地万物间的精华。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十三
笔记十三：
1887年5月22日
我每天的工作变得越来越有趣，也越来越有意义了。海伦真是一个神奇的孩子，她的求知欲十分强烈。目前她已经知道了大约三百个单词以及大量的习惯用语，而且，自从她学习第一个单词开始，到现在还不到三个月。不妨说，观察一个人的出生、成长，以及第一次运用智力时的徒劳挣扎，这简直就是一种十分珍贵的特权。这种特权是属于我的，因为它可以让我唤醒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并对这种智慧加以引导。
假如说只有我才能肩负起这个伟大的使命，那么，我每度过一天，就会多增加一份力不从心的感觉。我有很多想法，但是我却无法付诸实施。所以你看，我的思想是散漫自由的，它们拥挤在各个黑暗角落里左冲右突、上下求索。而我是多么想把它们安排得井然有序啊！哦，假如能有人帮帮我该多好啊！就像海伦一样，我也需要一位老师的指引。我深知，对这个孩子的教育将使我的生活变得不同凡响，前提是，假如我有这样的头脑和毅力去实现它。有一件事情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海伦必须要学会使用书籍——事实上，我们俩都应该学会使用书籍，这反而提醒了我——麻烦你替我问一下阿纳戈诺斯先生，能不能给我找到佩雷兹和萨利的心理学著作？我想我一定可以从中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现在我们每天都上阅读课。通常，我们会在房子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占据一个小“读者席”，然后，我们会花一两个小时时间温习海伦学过的单词。我们会把温习过程变成一种游戏，看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单词。海伦用手指，我用眼睛。当她的手指触摸到一个认识的单词，她就会高兴地尖叫起来，还抱着我不住地亲吻。假如她认为把我打败了，她的样子尤其兴奋。就这样，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内，以这种愉快的方式，她学到的词汇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随后，我会用新词组成短句。偶尔，我也会用这些词给她讲述一只蜜蜂、一只小猫，或者是一个小男孩的故事。现在，我可以让她做很多事情——上楼或下楼，出门或进屋，锁门或开门，拿东西或送东西，以及坐、站、走、跑、躺下、爬行、翻滚、攀爬。她对有关动作的词汇很有兴趣，所以教她学习动词不会有丝毫困难。此外，她时时刻刻都准备着要学习新的一课。对知识的渴求总是令她欢欣鼓舞。每当“征服”了一个句子，她就像一个攻克了敌人要塞的将军一样喜气洋洋。
海伦有一个爱毁坏东西的老毛病，它简直顽固得令人难以纠正。如果她发现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她就会一下子把那东西扔在地上，而且从来不问那些东西都是什么——不管是一个玻璃杯、一把水壶，还是一盏提灯。她有许多洋娃娃，可以说，每个娃娃都曾在她的盛怒或者厌倦之下被撕扯摔打过。有一天，一位从孟菲斯来的朋友给她带来了一个新的洋娃娃。于是，我打算利用这个机会，看我能不能让海伦明白随意毁坏东西是不对的。我让她做出把洋娃娃的头往桌子上敲打的动作，接着，我对她拼写道：“不，不，海伦真淘气，老师很难过。”然后，我让她触摸到我脸上的悲伤表情。同时，我又让她一边爱抚洋娃娃，一边亲吻娃娃受伤的地方，我还让她把洋娃娃轻轻地抱在怀里，并对她拼写道：“乖海伦，老师很高兴。”紧接着，我又让她触摸我脸上的微笑。她接连把这些个动作做了好几次，而且对每一个步骤进行了模仿。然后，她一脸困惑地站了一会儿。突然间，她似乎豁然开朗，她一边对我拼写“乖海伦”，一边故意做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后，她把洋娃娃拿到楼下，并且把它放在了衣橱的顶层搁板上，此后她再也没有碰过这个洋娃娃。
请代我向阿纳戈诺斯先生问好，假如你觉得有必要的话，你也可以把我的信拿给他看。另外，我听说有一个盲聋小孩正在巴尔的摩学院就读……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十四
笔记十四：
1887年6月2日
这里的天气非常炎热，我们急需雨水的浇灌。大家都为海伦感到担心。神经紧张、躁动不安就是她最近的表现。甚至在夜里她也坐卧不宁，而且没有食欲。我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医生说她的思维过于活跃了，但是我们怎么能阻止她思考呢？每天早上一醒来，她就开始拼写单词，而且会持续一整天。如果我拒绝同她讲话，她就会在自己的手上写来写去。显然，她已经沉浸在自言自语的状态里了。
我把自己的盲文写字板拿给她玩，我想，这个可以在纸上刺出小孔的装置一定会引起她的兴趣，这样就可以让她的头脑得到休息了。但令我惊奇的是，这个小魔女竟然在那上面写起了信！我不清楚她是怎么知道写信这回事的。她常常和我一道去邮局寄信，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常把信中的内容转述给她听的缘故吧。当然，她也知道我有时候会在写字板上给小盲女们写信，但是我并不相信她真的明白写信是怎么一回事。有一天她递给我一页纸，她已经在那上面打满了孔，她想把这张纸装进信封然后送到邮局。她对我说：“弗兰克——信。”于是我问她都给弗兰克写了些什么，她回答说：“许多话。小狗妈妈——五只。宝宝——哭。热，海伦散步——不。太阳着火——坏。弗兰克——来。海伦——吻弗兰克。草莓——很好吃。”
现在，海伦对阅读的渴望就像她想说话一样强烈。我发现她已经懂得抓住整个句子的重点，就是说，对于不懂的词，她会根据上下文的意思来进行判断。她的求知欲表明，外界环境已经对她的心智产生了非同寻常的影响。
一天晚上，当我上床就寝时，我发现海伦已经睡熟，她还把一本硕大的书紧紧地抱在怀里。显然，她是一边读书一边进入梦乡的。第二天一早，我问她都看了些什么，她回答说：“书——哭。”为了表达清楚，她还一边颤抖一边做出害怕的手势。于是我教她拼写了“害怕”这个单词，但是她却说：“海伦不害怕，书害怕，书会和女孩睡觉。”我告诉她书不会害怕，但是书需要在架子上睡觉，而女孩不能在床上看书。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顽皮。显然，她明白我已经看穿了她的“诡计”。
我很高兴阿纳戈诺斯先生对我有那么高的评价。但是，我们不应该轻易地使用“天才”和“开创性”这种词。事实上，这些褒奖之词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认为自己值得受到如此称颂。
下面我想单独对你说些事情。我内心里的一些想法告诉我，我一定会实现梦想的。我并不在乎任务的艰巨，乃至被人认为荒谬的想法；我认为在对海伦进行教育的重要性和影响力方面，我们一定会超越豪博士所取得的成就。我知道海伦有着出众的能力，我相信，我能够开发和塑造她的自身潜力。我无法告诉你我怎么会有这个想法，我对如何开展工作也没有什么头绪。我只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做这些事情的意义。我无法对此做出解释，但是当困难来临时，我不再感到困惑无助或疑虑重重。因为我知道如何应付它们，我似乎能够预测到海伦的特殊需求。这真神奇。
人们对海伦越来越感兴趣了，可以说，凡是见到她的人，没有不留下深刻印象的。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人们对她接受教育的兴趣也不会是“普通的兴趣”。所以，采取多么详尽的笔墨来描述她都是不为过的。总之，我会如实地把每一件事情讲给你听的。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务必要答应我，不要把我的信给任何人看。当然，如果我有能力，我美丽的海伦是不会被塑造成一个神童的。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十五
笔记十五：
1887年6月5日
暑热令海伦变得无精打采。事实上，这种“托非特”式的天气已经让我们大家处于半沸腾状态。昨天，海伦脱掉衣服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当太阳照到窗子的时候，她正坐在窗边看书。于是，她立刻起身关闭了窗子。但是阳光依旧。她一脸忧伤地跑到我身边，用强调的手势对我拼写道：“太阳是一个坏男孩，太阳应该去上床睡觉。”
现在，她可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简直可爱极了！有一天，我想让她去拿一杯水，你猜她说什么：“腿非常累，腿哭得很厉害。”
今天早晨，她对一些正在破壳而出的小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让她把一个蛋壳握在手里，好让她感觉到小鸡啄壳时的喳喳声。当她发现蛋壳中竟然藏着一个小动物时，她惊讶得一个字都拼写不出来了。那只孵蛋的母鸡十分温顺，它并没有对我们的探查表示反对。除了新诞生的小鸡，我们还增添了好几位新成员——两只小牛犊、一匹小马驹，还有几头可爱的小黑猪。如果你看到我把一头吱吱尖叫的小猪抱在怀里的样子，你一定会感到好笑的。海伦则把小猪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她问了我无数个问题——事实上，她问的每一个问题都不是那么容易回答的。看完了小鸡破壳而出后，她问道：“猪宝宝也长在蛋壳里吗？那么多蛋壳都到哪里去了？”
海伦头部的尺寸是二十点五英寸，而我的尺寸是二十一点五英寸。所以你看，我的头只比海伦大了一英寸！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十六
笔记十六：
1887年6月12日
这里的天气依然炎热。海伦还是老样子——苍白而瘦削，但是你不要以为她生病了。我相信，造成她目前身体状况的只能是酷暑，而不会是她美丽而活跃的思维。当然，我是不会让她的大脑承受过重的负担的。我们深受困扰——而困扰我们的那些人——却自认为对上帝所忽略的事物负有使命感。他们对我们说，海伦已经“超负荷运转”，她的头脑过于活跃（恰恰是这些人，在几个月之前还认为海伦根本没有头脑），同时，他们提出了很多荒谬而不切实际的歪点子。但是迄今为止，似乎还没有人想到用氯仿把海伦麻醉倒这一招，我想，这是唯一能阻止她进行思维训练的有效方式。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总有那么一些人会无根无据地提出忠告，就是说，无论有多少次经验证明他们是错的，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仍旧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就好像拥有了上帝所赋予的特权一样！
作为一种学习调剂，我正在教海伦方块手语字母。这不但令她有事可做，还能让她保持平静。我想，在令人委靡不振的天气里，这也是最可取的做法了。另外，她对数数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她会计算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现在，她正忙着数识字课本上的单词呢。但愿她不会发展到数自己的头发。假如她能看能听的话，我想，她就会摆脱掉这种过剩的精力，而且，她也不会让大脑承受如此沉重的负担了。当然，我想普通的孩子是不会把自己的游戏看得那么认真的。小朋友们会“驾驶”着“纽约飞人”在幼儿园里转圈玩，他们是些缺乏想象力的“火车司机”，他们不管行车路线，只是一味把心思放在了他们的玩具火车上。
就在刚才，她满脸愁容地对我说：“女孩——数不了很大（多）的单词。”我对她说：“不数了，去找南希玩吧。”然而，这个建议并没有让她高兴。她回答道：“不，南希正在生病。”我问她得了什么病，她说：“很多牙齿让南希病了。”（米尔德莱德正在长牙。）
有一天，我告诉她缠绕篱笆的藤蔓是一条“爬虫”。她觉得十分有趣，于是立刻比较起自己的动作和那些植物之间的相似之处。我说，它们会跑，会爬，会蹦，还会跳跃、弯曲、降落、攀爬、摇摆。于是，她狡黠地对我说她就是“会走路的植物”。
昨晚，海伦想故意惹我生气。当我给钟上好发条后，她就开始转起了圈子，她一边转圈一边不停地拼写：“拧得快，拧得慢。”显然，她对自己的小把戏很是得意。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十七
笔记十七：
1887年6月15日
昨天夜里，我们迎来了一场暴风骤雨，所以今天感觉特别凉爽。大家的精神全都为之一振，仿佛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海伦也变得活蹦乱跳的。她想知道，当她感觉到雷声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正在朝天上射击，树木和花草是不是会喝光所有的雨水。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十七
笔记十七：
1887年6月15日a笔记十八：
1887年6月19日
我的“小弟子”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高涨的热情。可以说，她醒着的每一刻都在满足着自己的求知欲。她的脑力劳动一刻不停，我们都为她的健康感到担心。不过，在经历了几个星期的委靡不振后，她的食欲已经恢复如初，而且，她的睡眠也变得更加沉静自然了。到这个月的27日她就满七岁了。现在她的身高是四英尺又一英寸，她的头围是二十点五英寸；而且，头围线是以顶骨和额骨的下缘为标准测量的，在这条线之上，头围还会增加一又四分之一英寸。
我们散步的时候，她一直在不停地拼写，而且，她还会兴奋地做出相应的动作，比如跳跃、单腿跳、跑、疾行、缓行等等。当她没能把线缝好时，她会说：“海伦错了，老师会哭。”如果她想要一杯水，她就会说：“给海伦水喝。”她已经认识了四百个单词，以及许多专有名词。这是我在一堂课上教给海伦的单词：bedstead（床架），mattress（床垫），sheet（床单），blanket（毯子），comforter（被子），spread（被罩），pillow（枕头）。第二天，我发现除了spread（被罩），她记住了所有的单词。仍然是在那一天，她还学习了下面这些单词：house（房子），weed（杂草），dust（尘土），swing（秋千），molasses（糖浆），fast（快），slow（慢），maplesugar（枫树糖）和counter（柜台）。这些词她一个都没有忘记。这让我对她出色的记忆力有了更深的了解。此外，她能迅速地（从一）数到三十，写出七个方块体盲文字母，还能用这些字母组词。她好像明白了写信是怎么回事，而且迫不及待地想给弗兰克写信。她很喜欢用钻孔锥在纸上打孔。我想，她也许是想检验自己的“学习成果”；但是经过了一天的观察，我惊讶地发现，她这是在想象着写一封信。她用一只手拼写出了“伊娃”（她最喜欢的一个堂姊妹），并且假装写在了纸上；接着又拼写了“病在床上”，然后又装模作样地往纸上写。就这样，她把写信的过程重复了将近一个小时。在纸上写字（或者想象着在纸上写字）让她乐此不疲。写完信后，她就把那张纸拿给她的母亲看，还拼写道：“弗兰克的信。”然后，她还让她哥哥把信送到邮局。（自从我来以后，）她一直陪我一起去邮局寄信。
海伦可以立刻认出她曾见过的人，还能拼写出来人的名字。同劳拉·布里吉曼不同的是，她更喜欢同绅士交往。我们都注意到，她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同一位绅士交上朋友，而这种情形很少发生在一位女士身上。
无论人们说了什么样的闲言碎语，她总是会默默地承受，而且她很少让流言影响到自己的情绪。她很喜欢精美漂亮的服饰，如果她发现自己的裙子上有个破洞，就会显得很不高兴。当她困得几乎无法站立的时候，她仍然坚持把自己的头发用“卷发纸”卷好。有一天早晨，她发现自己的靴子上有了一个小洞，于是，刚一吃完早餐，她就跑到她爸爸面前拼写道：“海伦的新靴子，辛普森（她的兄弟）的虫子藏了进去。”你很容易明白她的意思。
昨天夜里，我们迎来了一场暴风骤雨，所以今天感觉特别凉爽。大家的精神全都为之一振，仿佛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海伦也变得活蹦乱跳的。她想知道，当她感觉到雷声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正在朝天上射击，树木和花草是不是会喝光所有的雨水。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十九
笔记十九：
1887年7月3日
今天早晨，楼下传来了一阵吵闹声。我听见海伦在大声尖叫，于是我赶忙跑下楼看个究竟。我发现她异常愤怒，真希望再也不要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在过去的两个月中，她表现得是那么温柔顺从，我以为“爱”已经驯服了“这只小狮子”。但是现在看来，“这只狮子”似乎只是在睡觉。总之，我看到的情形是，她就像一头野兽一样抓咬撕扯着维妮。原来，海伦正在往一只玻璃杯里装石头，维妮想把这只杯子拿走，她担心海伦会打碎杯子。但是海伦坚持不让拿，于是维妮就使劲儿夺。我猜想她用手掌打了海伦，或者是做了一些什么事才引起海伦大发雷霆的。当我拉起她的手时，她仍气得浑身颤抖，而且开始大哭起来。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对我拼写道：“维妮——坏。”然后又怒不可遏地踢打维妮。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直到她平静下来。
后来，海伦来到了我的房间，她一脸难过的样子，还想凑过来吻我。我对她说：“我不会吻淘气的女孩。”她拼写道：“海伦是好的，维妮是坏的。”我说：“你打了维妮，还对她又踢又咬，你很淘气，我不会吻淘气的女孩。”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这时你能从她的脸上看出所有的心思——她表情困惑，面带红晕，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随后她说道：“海伦不爱老师，海伦爱妈妈，妈妈会鞭打维妮。”我告诉她最好她不要再谈起这件事了，但是可以好好想一想。她知道这事让我很不开心，于是想凑到我身边来，但是我觉得（此时）还是让她独自反省为好。在餐桌旁，她确实感到了害怕，因为她发现我没有吃东西。于是，她建议“快给老师煮一杯茶”。我对她说我的心里很难过，所以吃不下东西。结果，她呜呜地哭了起来，还紧紧地依偎在我身上。
我们上楼的时候，她显得十分兴奋。我试图用一种叫做“棍子虫”的奇特昆虫吸引她的注意力。这种小虫称得上是我所见过的最古怪的东西——它的身子就像是一小捆柴把。如果不是看到它在动，我还以为它已经死了。这只小虫子更像是一个机械玩具，而不太像自然界的生物。无奈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她的心头充满了焦虑，她想一吐为快。她对我说：“小虫也知道淘气女孩的事吗？小虫是不是很快乐呢？”接着，她又搂着我的脖子说道：“明天我就乖了，海伦整天都乖。”我说：“那么你会不会对维妮说，你很抱歉对她又抓又踢的？”她微笑着回答说：“维妮不（会）拼写单词。”“我会把你的道歉告诉维妮的，”我说道，“你会不会和我一起去找维妮？”结果，她很乐意去见维妮，还让维妮吻了她，不过她并没有对爱抚做出回应。自从这件事发生后，她就表现出了难得的爱心。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可喜的现象——在她的脸上，我发现了以前不曾见过的“心灵之美”。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二十
笔记二十：
1887年7月31日
海伦的铅笔字写得好极了，你会在附信中看到她的“书法”的，这是她自娱自乐的作品。我正在教她盲文字母表，她很高兴能用手指摸到的字母组词造句。
现在，她已经发展到了疑问不断的阶段。比如：“怎么啦？”“为什么？”“什么时候？”尤其是，她整天把“为什么”挂在嘴边。显然，随着智力的发育，她的求知欲也变得越来越迫切。令我记忆深刻的是我朋友的小孩，正是在这个阶段，那些小孩的好奇心简直令人难以招架；不过我知道，这些问题恰恰表明儿童正在对事物的起因产生兴趣。这个“为什么”恰如一道门，穿过它，你就可以进入理性与思想的世界。“木匠怎么会知道造房子？”“是谁把小鸡放进了蛋里？”“为什么维妮是黑人？”“文件夹会咬人——为什么？”“文件夹知道不能咬人吗？”“爸爸为什么杀羊？”当然，她问的许多问题并不都那么聪明。她的思维也并不比普通孩子更有逻辑性。大体上说，她问的问题同一个三岁大的聪明小孩问的问题是类似的；但是，她的求知欲似乎更加强烈一些。那些个问题决不会让你感到乏味，只是“害苦”了我，我不得不把自己的知识储备用到极限。
上个星期天，我收到了劳拉·布里吉曼寄来的一封信。请代我向她致意，告诉她海伦要送给她一个吻。当我在餐桌旁读这封信的时候，凯勒夫人惊呼道：“真的吗，安妮小姐？现在海伦也能写出这样的信？”这的确是真的。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二十一
笔记二十一：
1887年8月21日
我们在亨斯维尔过得很开心。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海伦，她简直被人们的礼物和热情的吻淹没了。我们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她就知道了旅店中所有客人的名字，我想，约有二十人之多。第二天一早，我们惊讶地发现她不但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而且能够认出头天晚上见过的每一个人。她教年轻客人（手语）字母表，有几个人已经学会了同她交谈。有一个女孩教她跳波尔卡舞，还有一个小男孩让海伦参观了自己养的兔子，并且把这些兔子的名字一一拼写给海伦。她很高兴，还通过拥抱和亲吻的方式表达了她的愉快，而那个小家伙倒显得很不好意思。
我们给海伦和一只毛茸茸的红眼睛小狮子狗照了一张合影。小狗似乎天生具有讨人喜欢的伎俩，它同“我的乖女士”的优雅姿态配合得十分默契。
自从回家后，海伦就滔滔不绝地讲述她在亨斯维尔的所见所闻，我们都注意到她的语言表达能力明显进步了。更加奇怪的是，除了那条漂亮的卷毛狗，我们驾车前往“蒙蒂·萨诺”顶峰的旅程似乎是令她印象最深的事情了。“蒙蒂·萨诺”是距亨斯维尔不远的一座美丽的大山。她记得我对她说过的所有景色，而且，她还一字不差地把我使用过的单词和短语复述给她的母亲听。最后，她问她的妈妈是不是也很喜欢看到“高耸的大山和美丽的云海”。我并没有使用过这种表述方式。我对她说：“云彩会轻柔地触摸大山，它们就像美丽的花朵。”你知道，在描述景物时，我不得不运用我的想象力和她所熟悉的“触觉语言”。但是对一个从来没有见过大山的人而言，你似乎很难用词语向她传达出“宏伟”的概念。我并不了解别人是如何获知她的感受的，或者，对她说什么才会引起她的快乐。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就是她具有出色的记忆力和丰富的想象力。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二十二
笔记二十二：
1887年8月28日
我真希望世上的所有物种都停止出生！“新狗狗”，“新小牛”和“新宝宝”简直把海伦的好奇心推到白热化的程度。每当“常春藤绿地”迎来了一个新生命，那么，她就会提出一连串的有关宝宝降生和生物由来的问题。“莱拉的新宝宝是从哪儿来的？医生怎么会知道到哪里去找宝宝？莱拉是不是告诉医生想要一个特别小的新宝宝？医生是在哪里发现盖伊和普林斯（两只小狗的名字）的？”“伊丽莎白·伊芙林的妹妹是怎么来的？”……在某些场合下，这些个问题令人难以回答；但是，我决心一定要妥善解决好这类问题。如果海伦问的这些问题是正常而自然的，那么我就有责任回答这些问题。随着观察和鉴别能力的提高，孩子们自然会产生强烈的求知欲，我觉得，用谎言和谬误来搪塞他们的做法是十分错误的。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尽我所能地以海伦能够理解的语言来回答这些问题，而且，我要保持自然而真诚的态度。我扪心自问：“为什么我对这些问题有着不同的态度？”其实根本没有特殊原因，我只是感到可悲——我们对身体存在的巨大事实竟然如此地无知无觉。毫无疑问，正是由于无知的缘故，我才一头闯进了连经验丰富的天使们都不敢涉足的领地。针对此类问题，我无法求助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生灵，事实上，这也是一种普遍存在的教育性难题。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困惑中继续前行，所谓边犯错误边学习。但是，在这件事上，我并不认为我犯了错误。我已经着手向海伦传授植物学知识，“植物怎样生长”是我们经常阅读学习的内容。我会用朴素的语言向她讲述植物生长的故事，这些故事让她想起了她在春天里种的玉米、豆子和西瓜的种子。我告诉她高高的玉米，还有豆子和西瓜藤都是从这些种子发育而来的。我还向她解释了泥土是如何让种子保持温暖和潮湿状态，种子又是如何生根发芽，如何吸收阳光和空气的。当它们开花结果，就会产生出更多的种子，然后，这些种子又会变成“宝宝植物”了。我把植物和动物进行了类比，我告诉她种子和卵就像母鸡和鸟儿下的蛋一样——母鸡妈妈必须要让她的蛋宝宝保持温暖和干燥，然后才能把小鸡孵出来。我要让海伦明白，所有的生命都来自于一个卵。鸟妈妈把蛋下在巢里，她会让蛋保持温暖，直到孵化出小鸟。鱼妈妈把卵产在湿润和安全的地方，她会等到小鱼诞生的那一刻。我对海伦说，她可以把蛋（卵）称作“生命的摇篮”。然后，我又告诉她像狗和牛这样的动物，还有人类，是不会下蛋的，她们会在自己的身体里孕育后代。有一件事情我可以毫不费力地向她解释清楚：假如动植物不能生育后代，他们就不会再生存下去，世界上的生物就会很快消亡。但是关于“性的作用”，我采用了一带而过的讲解方式。不过，我力图让她明白，“爱”是延续生命的伟大保障。这个题目很有些难度，我的知识也十分欠缺；但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我没有逃避责任。我想，像我这种踌躇，又不甚完整的解释，一定会在“我的小弟子”的心里引起深深的共鸣的。她想了解伟大生命的进程，她似乎已经准备就绪——这更加让我确信了一个观点，那就是，在儿童的心中蛰伏着某种自然力量，当他（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所有的（自然）经验会逐渐显露出来。这些（自然）经验恰如照片的底片，当（他们的）语言能力发展到一定程度时，记忆的影像就会呈现在底片之上。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二十三
笔记二十三：
1887年9月4日
今天早晨，海伦收到了她的叔叔凯勒医生寄来的一封信。她的叔叔邀请她去“温泉”（镇）做客。“温泉”这个名字引起了她的兴趣，她还问了很多问题。她知道普通的冷泉，图斯康比亚附近就有几处冷泉，事实上，这个镇的名字就来自最大的一处喷泉。“图斯康比亚”在印第安语中就是“大泉”的意思。不过，她还是对温泉从地下冒出来这件事感到惊奇。她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地下生火，是不是就像在炉子里生火一样，生火时会不会烧到树根。
这封信简直让她开心至极，问完了她关心的所有问题后，她拿着信去找妈妈，她妈妈正在门厅里做针线活。于是，你会看到十分有趣的一幕：她一手拿着信，一手为她的妈妈拼写句子，就像我给她读信时的样子一样。后来，她又试图为贝拉（一条狗）和米尔德莱德读信。我和凯勒夫人站在门边，默默地观察着这出“幼儿园喜剧”。贝拉昏昏欲睡，米尔德莱德心不在焉。而海伦则是一脸严肃，有那么一两次，米尔德莱德想抓住那封信，海伦颇不耐烦地挡开妹妹的手。最后，贝拉爬起来抖了抖身子，它想一走了事，海伦却抓住它的脖子，强迫她再次躺下。这时候，米尔德莱德已经抓到了那封信，她想拿着信悄悄离开。海伦蹲在地上摸了起来，但是并没有找到信。显然，她怀疑妹妹拿走了信，因为她发出了轻轻的“呼唤宝宝”的声音。接着，她站起来侧耳倾听，仿佛正在捕捉米尔德莱德“砰、砰”的脚步声。终于，当她锁定了声音的位置后，她迅速地扑向那个“小嫌犯”，然而，她却发现小妹妹正在撕咬着那封宝贵的来信！而这封信对海伦又是如此重要。她把信抢了过来，还严厉地拍打妹妹的小手。凯勒夫人立刻走过去把宝宝抱在怀里，待我们将米尔德莱德哄平静了以后，我问海伦：“你为什么这样对宝宝？”她显得有些困惑，迟疑了片刻，她回答道：“做坏事女孩吃信，海伦打做坏事女孩。”我对她说米尔德莱德年龄很小，她还不懂得把信放在嘴里是不对的。
“我告诉过宝宝，不，不（能）做很多次。”海伦回答道。
我对她说：“米尔德莱德还听不懂你用手指说的话，所以我们必须要非常温柔地待她。”
海伦摇了摇头。
“宝宝——不会思考，海伦会给宝宝好看的信。”说完她就跑上了楼，下来时，她带来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盲文纸。她已经在上面写了几个词，她一边把那张纸拿给米尔德莱德看，一边说道：“宝宝可以吃这些词。”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二十四
笔记二十四：
1887年9月18日
我就要为报社写一些东西了，我不知道你听到这个消息时会不会感到惊讶。我自己也不清楚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我只是不厌其烦地连连说“不”，而凯勒上尉却力促我一定要写一写。他赞同阿纳戈诺斯先生的观点——把我的（教学）经验介绍给其他人，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此外，他们认为海伦的神奇表现或许对其他残疾儿童有所裨益。
当我坐下来提起笔时，我的思绪似乎已经被冻结了；当我落笔时，那些思绪就像排成一行的木制兵人，如果碰到一个落单的“活动兵人”，我就会把他塞进紧身衣里去。不管怎么说，把海伦描述成一个神奇的孩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因为她名副其实。我保留了一份记录，上面记载着她在上个星期里所讲的每一句话。我发现她已经认识了六百个单词。然而，其意义远不止如此，她总是能够正确地使用这些词汇。有时候，她造的句子就像谜题；但是这些谜题一样的句子，正是儿童试图表达他们未成型思想的必要手段，尽管这类语言常常是武断而任性的。海伦具有真正的“语言学习冲动”，她在遣词造句、传情达意方面显示出了丰富的能力。
最近她对色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在自己的识字课本上发现了“棕色”这个词，她想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我告诉她，她的头发就是棕色的。她问我：“棕色漂亮吗？”接着，我们就把房子里的东西摸了个遍，我把每一种东西的颜色讲给她听。后来，她提议去鸡舍和马厩看一看，但是我对她说，必须要等到明天才能看，因为我已经累了。于是，我们就坐在吊床上休息，即使这样，你也不会得到片刻的喘息。海伦渴望了解到“更多的颜色”。我怀疑她可能对颜色有着模糊的概念——其中也包括对光线和声音的早期记忆。在我看来，对于一个视觉和听觉正常的十九个月大的孩子而言，周围的环境一定会给她留下最初的印象，尽管这种印象是如此微弱。海伦可以讲述很多触觉无法感知的事情。她问了我许多关于天空、日夜、海洋和山脉的问题。她还特别喜欢让我给她讲照片上的画面。
我好像已经偏离了话题，还是回到颜色的问题上来吧。“思想是什么颜色的？”伴随着吊床的前后摆动，海伦问了我这么个问题。我告诉她，当我们感到快乐的时候，我们的思想就是明亮的；当我们调皮捣蛋的时候，思想就会感到伤心。没想到，她的反应快得像闪电，“我的思想是白色的，维妮的思想是黑色的。”你看，她竟然想到把思想的颜色同皮肤的颜色联系在了一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恰恰在这个时候，维妮扯开嗓门喊叫道：“
我期待着端坐在这些受诅咒的碧玉墙上
我要看着这些受诅咒的罪人失足坠落！”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二十五
笔记二十五：
1887年10月3日
我终于把那篇（教学）报告寄了出去。我誊写了两份，我会给你寄去一份的，但是你千万不要拿给别人看。在没有刊印之前，这篇报告的所有权属于阿纳戈诺斯先生。
我想小盲女们会喜欢海伦的信的正如孩子们说的那样，她是在用自己的头脑写信。
海伦跟我讲了很多想法，比如，等她到了波士顿的时候，她都会做些什么。有一天她问我：“谁来把波士顿的事情安排好？”她还说米尔德莱德不会去那里，因为“宝宝成天哭闹”。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二十六
笔记二十六：
1887年10月25日
昨天，海伦又给小盲女们写了一封信，她的父亲已经把信寄给了迈克尔·阿纳戈诺斯先生。她已经学会使用（人称）代词说话了。今天早晨，我刚好说过这样的话：“海伦就要上楼去了。”她却一边笑一边说：“老师说错了，是你就要上楼去了。”这又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而且，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着。昨天的困惑摇身一变，在今天竟然成了简单至极的事情。显然，今天的难题也会变成明天的娱乐游戏的。
海伦心智的迅速发展的确值得关注。是不是任何一个老师都会遇到如此妙趣横生的工作，对此，我是持怀疑态度的。在我出生时，天空中一定闪现过一颗幸运之星。如今，我已经对它的博爱精神有了切身体会。
上个星期，我收到了阿纳戈诺斯先生的两封来信。他对我的（教学）报告赞誉有加。这一回，他想要一张“可爱的海伦同杰出老师”的合影，为的是“给即将刊行的年度（教学）报告增光添彩”。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二十七
笔记二十七：
1887年10月
在此之前，你大概已经读到了海伦的第二封信，就是她写给小盲女们的信。就是在这两封信之间，她所取得的进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想，只有那些每天都和她在一起的人，才会意识到她在语言学习方面的进步是多么迅速。从她写的信中，你会发现她已经能够准确地使用许多代词了。另外，她很少在对话中用错或者省略掉任何词语。她热衷于把她的想法记录在纸上，她对写信充满了热情。她现在可以讲几个故事了，而想象力则在这些故事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而且，她也开始意识到她同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有一天她问我：“我的眼睛是做什么用的？”我告诉她，我可以用我的眼睛看东西，而她可以用她的手指看东西。她想了一小会儿，然后说：“我的眼睛是坏的！”接着，她又把这句话改成：“我的眼睛生病了！”
《我的生活》　卷三：教学笔记 《我的生活》、笔记二十八
笔记二十八：
苏立文小姐的第一份（教学）报告，刊载于1887年的帕金斯学院官方年鉴里，同信件的完整性相比，年鉴中的记录只是提纲挈领性质的。下面的信件是补充说明的最后部分，起始时间正是4月5日，就是在这个伟大的日子里，海伦学会了“water”（水）这个词。
苏立文小姐的报告中常常会提到“上课”这个词，人们会以为她在以常规的方式进行教学活动。事实上，这只不过是撰写（教学）报告的一种需要而已。对于这对师生的日常生活而言，“上课”这个词过于拘泥于形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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