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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幸福来敲门

_2 加德纳(美)
而且,即便此时此刻我有一支枪,我也会用,也无济于事。实际上,一天晚上突然传来消息,他喝多了,在酒吧和人家打了起来,他最好的朋友西蒙-格兰特一枪打中了他的肚子,赞美主啊,感谢神!但是弗莱迪的大肚子似乎是有防弹功能,他是流了不少血,可是当取出子弹,在医院观察了一晚之后,他第二天就直接上班去了。
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所以每当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出现,就愈发证明了我别无选择,只能干掉这个家伙。一天晚上,当他又准备对妈妈无礼的时候,我跑去叫了警察,那一刻我真的起了杀心。
离沙伊店不远的第九大道万利捷大街的路口,有个酒吧叫做卡西巴。希望能找个人借给我
《》 第一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父爱的饥渴(11)
终于我找到一个人愿意相信妈妈真的性命难保,我终于借到了钱,叫了两个警察过来,两人都是白人。
等他们到了家,弗莱迪正坐在沙发上,而两个警察显然没想到他是这么个大块头。两人紧张地对视了一下,有人清了清喉咙,说道:“崔普雷特先生,我们可以用下电话吗,得叫辆警车过来。”
弗莱迪当时的表现居然有些幽默的味道,他前倾了一点,答道:“见鬼,你们甭想用我的电话叫警车来,把老子送到监狱,去你的吧!”
太滑稽了,两个警察最后连哄带骗地把他送到警局。弗莱迪一走,我就问妈妈,为什么警察人都来了,还要打电话叫警车来?妈妈答道:“也许他们觉得应该叫上几个大个儿警官,才能把他弄出去。”
有一天更恐怖,为躲避弗莱迪的暴力,妈妈居然逃到第十大道右街的奥多姆街角店。店主奥多姆是我校友的父亲,看到妈妈躺到柜台后面,他也没说什么。
弗莱迪手里挥着猎枪横着走进了商店,问奥多姆先生:“那婊子在哪儿呢?”
奥多姆先生耸耸肩:“弗莱迪,她没来过,但别在我的店里摆弄你的猎枪,听到了吗?”
奥多姆先生可不是吃素的,弗莱迪也知道这点,他这种人其实是吃软怕硬,当遇到比自己还厉害的人时,他立刻就服软了。也没再多说什么,弗莱迪转身走了,在光天化日之下,拎着枪,招摇过市,找寻妈妈的踪影。
妈妈一直在柜台下躲到傍晚时分,后来弗莱迪好像终于冷静点了。在接下来的几天,弗莱迪体内的“气压阀”似乎放了些气,“气压计”显示暴风雨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爆发。但我和妈妈、
《》 第一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父爱的饥渴(12)
的确,偷看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但我还是把信从头看到尾,希望了解她心里的真实所想,想知道她到底需要怎样的帮助。接下来的几天内,我都小心观察母亲的反应,确认她并未察觉我动过这封信。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我已经继承了家族保守秘密的这种能力。
最后,我终于找到一种更为可行的杀死弗莱迪的办法,我开始配制致命的药水,让他误以为是酒喝下去,没人知道会是我干的。首先,我成功地拿到了他的杯子,那是个不锈钢的饮水杯,他喝水就用它,而且爱不释手,仿佛这是个嵌满钻石的银杯。接下来,看到左右无人,我把各种液体倒入其中,有外用酒精、清洁剂、还有那些标有毒副作用的药品,我把这些充分混合后又加入了滚烫的开水。这东西像开了锅一样不停地冒着泡泡,远比电影《科学怪人》里弗兰肯斯坦博士配制怪物药水还要精彩、还要够劲儿。但问题是这味道实在难闻,我怎么才能让弗莱迪把这东西喝下去呢?
一个办法是把这东西留在洗手间,希望他能出于好奇尝上一口。这办法好是好,我刚进了洗手间,就听到外面有动静。担心他会不会出于好奇,让我把这东西喝下去,这又让我心头一紧。我转念一想,觉得可以骗他这是好喝的烈性饮料。这主意实在荒谬,我随手点燃了一根火柴,扔了进去。“嘭”的一声,弗莱迪的宝贝杯子里窜出了长长的蓝色和橙色火舌,我配制的毒药转瞬化为乌有,连我自己也要被一同点着了。情急之中,我只能把这团火苗和泡沫倒入马桶。杯子底朝上扣在马桶里,总算是化险为夷,但问题是杯子里还冒着烟和火苗子。
“什么狗屎味道?”传来了弗莱迪的声音。
我慌忙冲水,居然怪味也一同消失了,而且没有引发爆炸,我和这所房子都幸免于难。我从洗手间溜了出来,把弗莱迪的水杯放回原位,一边若无其事的答道,“哪有什么味道?”
看到自己所有努力终以失败告终,我还自我宽慰,这不过是练练手,下次一定能成功。我的最新方案是趁他睡着不备,再下手,结果没有想到,妈妈与我不谋而合,而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的保密工作实在过于出色。一天晚上,他再次对妈妈大打出手。之后,她大声说道:“他不会再回来了。”但这话似乎不是具体说给谁听的。接着她又说,他若是再这样伤害她或是我们,她就会要了他的命,而且似乎是信誓旦旦:“我会在他睡着的时候要了他的命。”
如果说妈妈要把自己复仇计划的具体细节严守秘密的话,她有件事却没能瞒过我的眼睛。在她从阿奇舅舅那里把我们接回来三年半之后,她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任何解释和说法。就在她销声匿迹之前,我发现她可以变得超级静止,那是在我发现她写的信后不久,我在客厅里看电视,她在餐桌前读报纸,弗莱迪在一旁仿佛是个斗牛士一般,像要拼命激怒公牛让母亲做出反应,他又喊又叫,大声咆哮,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羞辱她。
某种程度上,屋里的氛围有些超现实的感觉,弗莱迪仿佛是恐怖片里的斧头杀手,妈妈和我便是寻常百姓过着寻常的生活,我看电视,妈妈读报,弗莱迪的暴风雨愈发的猛烈,妈妈就愈发处乱不惊。
我以前从未经历过这种阵势,以后也再没机会见过。弗莱迪狂轰滥炸的能量却千万倍地转化为她纹丝不动的定性。这是我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坚如磐石的人或事。也许桌椅都无法保持这种一动不动。妈妈坐在那里,就是一尊雕塑。眼睛盯着报纸,也似凝固了一般,不会翻动任何一页,仿佛她完全躲到自己的身体里,不愿对外界作出任何反应,因为她知道,只要她说一个字,翻一页纸,或是眨一下眼睛,甚至一个轻轻的呼吸,弗莱迪的拳头就会雨点般落在她身上。她的沉静居然战胜了暴风骤雨。我万万没想到,他最终选择了放弃,不再怒不可遏,而是突然间换了个人似的,“好了,就这样吧。”
那一夜之后,这种处乱不惊的能力在我身上也扎下了根。似乎它就存在于本能之中,当需要作出斗争与否的选择的时候,它就有可能被激活。面对凶狠的猛兽,妈妈唯一的反抗就是纹丝不动,当猎物面对眼镜蛇或是鲨鱼的攻击时,保持静止仿佛就是就此隐身不见。似乎,在那一刻,她决定作为猎物,保持冷静可以让她有机会实现除掉猛兽的办法,兑现她所说的弗莱迪不会再回来的承诺。似乎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小心行事,确保弗莱迪喝醉回家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孩子都不在家中。
既然了解到孩子都不会受到伤害,她就开始着手实施自己的计划,在弗莱迪睡熟的时候把房子点着。或这只是我后来听到的版本,但至于他怎么会中途醒来,扑灭了大火,就不得而知了。但我知道弗莱迪还是利用母亲企图谋杀他,来支持他的指控,认为母亲已经违背了假释条例,而上次入狱本身就是遭弗莱迪阴谋陷害所致。最后,他的所作所为导致母亲再次锒铛入狱。
我和姐妹们最终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些什么。我所能做的就是当猛兽扑将过来的时候,保持静止,一动不动。因为我害怕会失去我所拥有的一切,这种恐惧跟随我好多年,挥之不去。纹丝不动是我的防御手段,也是我的避难方式。即便当我后来长大成人,我还保留着这种能力。丝毫不动,宛若磐石。我并不会因此而感到骄傲,但是当我周遭有着太多的喧嚣,当世界就要分崩离析,当我害怕我所珍爱的人或事将离我远去,当我担心哪怕是眼睛一眨都会让一切飘然逝去的时候,我,一动不动。****
《》 第一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妈妈在哪里?(1)
第三章
转眼间,我心中最大的恐惧还是过去了。可母亲刚回来才几年光景,却再次消失了,与她当初回到我们身边一样的突然。我身边的一切乱成一团,充满了无数的未知和不确定。没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十二个街区以外的第九大道万利捷大街的威利舅舅家了,我在这里又住了将近三年的时间。仿佛我生活中那个早已熟悉的剧本突然被换掉了,我不得不马上另找一个剧本,要和一套全新的角色配戏,而我不可以问任何问题。
当初我在阿奇舅舅家的时候,我问的问题往往得到的只是些含混的答复,在家里,妈妈对我那些问题的回答也多为笼统或不全面,而在威利舅舅家,他和妻子艾拉梅则不做任何答复,仿佛我说的是外语,没人能懂一样。
大概十个月就这么过去了,这对于一个8岁男孩儿几乎是一辈子的时间,这时我才依稀知道了一点有关妈妈的事情。之后,我参加了一次葬礼,那是我孩提时最为悲伤的经历,我看到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旁边还有个狱警。不过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毕竟她还活着,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是等了几十年之后才得以知晓。
让我更加费解的是,就在这时,姐姐奥菲丽娅被送走了。她对我的意义仅次于妈妈,但也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有关于此的任何解释和说辞都含混不清,真正的原因我也是在很多年之后才知道,威利舅舅和舅母觉得应该把
《》 第一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妈妈在哪里?(2)
也许,姐姐奥菲丽娅是对我们的处境充满愤怒,无法接受,也许是由于我们所经历的痛苦和伤害积得太深,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也许她一心要捍卫自己的权利,用行为来表示她的愤慨和反抗。据我所知,奥菲丽娅素来可爱善良、聪明可人,其实没有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但她还是被送走了,因为她至少顶过嘴、不听话、多次晚上回家太晚。不管怎样,也就是眨眼的工夫,妈妈离开了我们,而且奥菲丽娅也伤心欲绝。不仅如此,更让人不堪忍受的是两个妹妹沙仑和金牡还要住在弗莱迪家人那里,所以我彻底成了孤身一人,独自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度日,虽然威利舅舅和艾拉梅舅母是我的家人。
当奥菲丽娅离开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感激身边曾一直有她相伴,我们彼此对于对方而言是多么重要。我们几乎从不打架,只有一次,我给她的芭比娃娃做手术,结果把娃娃弄坏了,她才和我急了。也许我那么做,是因为她拿到的圣诞礼物比我多,好些年来,我只是得到了一双双的袜子,这难免让我心里不平衡。或许是弗莱迪说“家里只有你是个没爹的孩子”刺激了我,让我迁怒于这个布娃娃;或许也是我外科手术天赋最早的一次显露。当然,奥菲丽亚看我这么糟践娃娃怒不可遏,但还是很快就原谅了我。还有一次,我偷看她和她的朋友聚会,正当我从门上的小洞往里瞅的时候,被里面的人发现了。她的一个朋友顺手抄起一个沾满肥皂水的橡皮擦,直接就射中我的眼睛,当时就痛得火烧火燎一般,但真正让我的眼睛落下毛病的是我回家想用块布擦洗眼睛,结果布子上已经粘上了化妆品,为此我和奥菲丽娅大发雷霆,但是我也落下了永久的眼疾。
而在其他时候,我们俩就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早些年的一个7月4日(美国独立日),那天的事情我还历历在目。贝希的孩子们和一些年纪大点的亲戚朋友准备那天去穆斯科基海滩玩,可我们没钱去那种地方,所以就准备去密歇根湖看焰火。这还得靠弗莱迪开车顺路把我们放到湖边,等晚些时候,再来接我们回去。
我们到的正是时候,一大群当地人也正看得兴高采烈,焰火腾空而起,在天空中已是花海沸腾,华美壮丽。突然,空中响起一声炸雷,瓢泼大雨直泻而下。四周无处可藏,而且我们也意识到弗莱迪也不会来接我们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们知道只能步行回家,仿佛电影《奇幻森林历险记》里的男女主角一样,只能顺着弗莱迪送我们来的路,一直往回走。天气阴冷,大雨滂沱,道路泥泞,又冷又饿,再加上担心走丢,我们一路上只能边走边聊。此时我主要的信息渠道还是奥菲丽娅,她总是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这次奥菲丽娅决定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这一带的邮件总是延误。
“是啊,为什么呢?”雨下得太大,我们不得不提高嗓门,才能听得到彼此说话。
“因为邮差总是和弗莱迪在鲁克的快乐屋酒吧喝酒,”她告诉我,这个酒吧弗莱迪常常光顾,离我们在第八大道右街的大屋只隔了一条马路。这天晚上弗莱迪肯定又是在那家酒吧,喝得烂醉,把要来接我们的事情早忘到脑后。奥菲丽娅又说,据附近的大人们讲,要想能及时收到信件,就去酒吧找邮差本人,他在那里有自己的固定位置,你就直接翻看他的邮包,自己找自己的东西。若是你要自己的福利支票,就直接到酒吧找邮差,说:“黑鬼,把我的支票给我!”****
《》 第一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妈妈在哪里?(3)
从湖边到家我们整整走了一个半小时,但是雨在半路就停了。一路上听姐姐讲故事,说这说那,让这段路好走了很多。我们到家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我还是从送牛奶的小门那里使劲钻进屋的。
就是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我和姐姐两人相依为命,彼此给对方打气,彼此抱怨,不管怎样,这都可以让我们分散注意,不去想那些困扰我们的麻烦,因为这些事情太痛苦,我们根本不愿去提及。现在妈妈走了,姐姐也不在我的左右,我无法想象还有谁能填补这样的空白。
但是正如俗语所讲的那样,上天不会扔下任何一个人不管的。也就是眨眼的工夫,母亲的三兄弟相继出现,轮番填补着我身边的空白,他们充当着父亲的角色、同时也是师长、玩伴、传道士,他们风格各异,方法不同,但对我这个没爹没妈也没有姐姐陪伴的小孩而言,这已经是无尽的解脱。特别是当我开始为自己难过的时候,有他们就会让我深深感到作为加德纳家的一员,我是多么的幸运。
每当我去看望阿奇舅舅,或是就住在那儿的时候,我就又一次意识到勤奋工作、目标明确、专注和自学的重要意义。阿奇舅舅本来是工会的普通一员,后来他一直晋升为工会主席,这与他的博览群书、努力学习,以及熟悉社区工作等是分不开的。
然后就是威利舅舅,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本是个平淡无奇的下午,可是有了他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能想出很多好玩的事情,比如国际间谍和充满阴谋诡计的大冒险。自从他从朝鲜战场回来,听说威利舅舅的精神状态就不乐观。这不过是种委婉说法,意思是说他患上了精神疾病,我们这个大家族里是有些人在受着这种疾病的困扰的。结果,大多数人因为无法承受高昂的医疗费用,他们往往会去找舞蛇者,而不是去找精神病医师。这在当时并不鲜见。
称某人是个疯子,也是一种委婉说法,这实际是在否认这人存在严重的问题,从而使得这种情况不能得到有效控制。比如弗莱迪就是这样,他很可能患上了躁郁症或边缘型人格障碍症,酗酒让病情愈发恶化。可不管他怎么闹,人们总会说:“那黑鬼就是个疯子,他就是疯了。”没人想过他是不是需要接受治疗。对于很多人而言,说这人疯了本身就已经是解决办法。提到弗莱迪,人们总是说:“没事,他就是喝多了,酒醒了就好了。吃点什么东西,别让酒精太刺激胃就没事了。”
实际上,威利舅舅被诊断为战争疲劳症或炮弹震惊,后来病情继续恶化,但他不会伤及别人。虽然我住在他家的时候,就已知道他的病情,但我觉得没什么不对劲,舅舅只是说自己是联邦调查局的人,直到今天他也还是这么说,但他所在的精神病疗养院里没有人试图更正他的说法。后来,在我头一次和他一起玩“完成任务”时,我自己也根本没想过要更正他的说法。那一次,我们头一次一起开车去完成任务,他开着自己货真价实的绿色漫步者,那车是20世纪60年代的款式,就在密尔沃基本地产的。我不由得仔细端详了舅舅威利酷酷的行头:夹克衫、白衬衫、领带、领带夹针,还有一顶带边草帽。据他说,这套行头能帮他乔装改扮,便于打入敌人内部。但他只字不提这次到底是什么任务,突然他挺直了腰杆,只是说话却没有动嘴巴,仿佛是一个腹语者,这样就看不出来他是在冲我说话。****
《》 第一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妈妈在哪里?(4)
“他们一会儿就要检查我的身份了,”威利舅舅说,“马上就要查我了。”
“他们?”我兴奋至极,满脑子都是比尔-考斯贝主演的《我是间谍》系列里面的情节,还有就是007詹姆斯-邦德的故事情节,这实在太酷了。
正当我转身想看看后面有没有跟梢时,威利舅舅手握方向盘,压低声音警告我:“别看,千万别看,否则他们就知道被我们发现了。”
不幸的是,我已经转过了身,结果发现后面什么人都没有。突然间我意识到,这就是说舅舅这些年来讲给我的他那些惊心动魄、光灿炫目的事情,当然也包括他讲给别人的那些事情,都不是真的。这其中还有这样的一个说法,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就是舅舅说他自己有些毕加索的画作,都是珍品,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他已经立下遗嘱,要把这些画留给奥菲丽娅。还有很多这样很炫目的大胆说法,都曾让我陷入无尽的遐想,但如今我真不愿意得知这些不过是舅舅的想象而已。
但他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我们一起执行任务之后不久,加德纳家的一个亲戚就接到了帕玛屋酒店的一个电话,这是芝加哥最豪华最辉煌的酒店,与纽约的总统御用的沃多芙酒店齐名。经常光顾赛马场的威利舅舅住进了帕玛屋酒店,他在前台出示了他的赌马票根,称他赢了大钱,还说第二天只要抽空去把赌马赢的钱拿回来,他就立刻付账,而且他直接住进了总统套间。酒店方面很快发现,那些票根一文不值,不过是捡来的旧票根而已,连别人的中奖票根都算不上,所以马上联系家人把威利舅舅领走,但不愿惊动警方,以免让这件不光彩的事情进一步扩大影响。
当家里人开车把威利舅舅连哄带骗从总统套间弄出来的时候,我有幸看了一眼舅舅成真的梦想。帕玛屋酒店奢华的大堂让斯皮格商品名录里面花花绿绿的商品相形见绌。总统套房里面有好几个卧室、洗手间能放下两大家人,还有起居室和客厅,家具陈设都是金子、绸缎、天鹅绒的质地,这些东西我想都不敢想,更别提亲眼一见了。能住上这样的地方对我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白日做梦。但是当我哄着威利舅舅和我们回家的时候,在我的心里也埋下了这疯狂的种子,有朝一日,我也要住在这里。
很多年以后,我居然也真的出入于顶级奢华酒店的高级套房,一次,我应邀入住帕玛屋酒店,这次活动是美国国家教育协会总裁主办,他们是我最大的机构投资商。我到了会场之后,才发现居然是当年舅舅威利住过的总统套房,难怪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开始我没有道出实情,只是轻车熟路地告诉别人洗手间、酒水吧具体怎么走等,但后来我还是和几个年长的女宾提到这段经历,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
《》 第一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妈妈在哪里?(5)
其中一个说:“其实我家也有威利舅舅这样的人物。”另一个也说:“我家也有,不过是个女子。”
在我8岁的时候,对于精神疾病显然还知之甚少。所以当我发现家中有人患有这种疾病时,不由得忧心忡忡,担心自己会不会也被传染,人们会怎么议论我。若是自己也不能幸免,那该如何是好?这种忧虑也让我远离酒精,我不希望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失去控制,我本可以对自己身边不断发生的变故迅速做出反应,而酒精会让我这种能力消失殆尽。
与此同时,威利舅舅的故事,虽然有些疯狂,有悖常理,但还是影响到我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我以往那种对于未知世界的恐惧也不复存在,相反我渴望能去了解那些他谈及的地方。他讲起自己服役过的海外港口,比如朝鲜、菲律宾、意大利等以及他路上经停的地方,那里的女子如何美丽动人、热情好客,这都激起我对外部世界的极大兴趣。
但亨利舅舅才真正让我走出自己生活的这个小圈子,了解外面的世界,而且让我意识到有朝一日自己要出去闯荡,亲自领略这一切。他让我的生活充满阳光,仿佛是上天的安排,他在这个时候进入了我的生活。早些年,我们只是偶尔见过妈妈的这个小弟,那时他还在海外服役。现在他已经退役,与我其他的舅舅一起,成了一名钢铁工人,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像妈妈的消失一样,事先没有任何迹象。
不管是亨利舅舅来威利舅舅家来看我们,还是把我带出去玩,那可是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不管是圣诞、我的生日,还是碰巧赶上的什么节日,我都兴奋不已,乐不可支。那种感觉非同寻常,甚至可以与当年妈妈来福利院看我,给我做糖果相媲美。不仅如此,亨利舅舅还让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情感,深深地爱上他,就像孩子深爱自己的父亲,并且渴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像他那样的男人。我知道那种爱上生命中对自己十分重要的女人的那种感觉,比如妈妈就是如此,每当我看到她温暖的笑容,就像是打开了个特别的冰箱,里面希望的光芒倾泻而出,让我惬意,让我满心欢喜。我也了解那种姐弟情谊,无条件的奉献和给予。但直到我8岁,亨利舅舅把我放在他的羽翼之下呵护起来,我从男性家长那里第一次感到了爱与关怀,快乐幸福,而不再是被枪口对着,听到歇斯底里的咆哮,“从家里给我滚出去”以及“我才不是你这狗娘养的老爸”。
亨利舅舅和我有个不成文的约定,那就是赶上威利舅舅和艾拉梅舅母碰巧周末出门或整晚不回来,我和亨利舅舅就可以在一起。通常我是先和其他三个弟弟上床睡觉,等他们睡熟我就偷偷溜出来。等我蹑手蹑脚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楼下多数是在开派对,亨利舅舅当然是里面最红的明星。亨利舅舅身高虽然不足
《》 第一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妈妈在哪里?(6)
在一个派对上,我刚下楼不久,正打量着亨利舅舅这些形形色色的朋友,观察着这些客人的举动言谈,看到有人在打牌,有人在聊天,还有几个在跳舞,这时出了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刚到,就听见音乐突然变得不同,传来了灵魂音乐和布鲁斯的曲调,只听唱片机上传来了标准曲目,山姆-库克、杰克-威尔森、莎拉-沃恩曼妙的歌声立刻在人群中点燃了一种节日般的气氛。在音乐声中,混杂着笑声、人们开心聊天的声音,还有烟草的味道,场面很是红火热闹,喧嚣鼎沸。突然间,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响起,场上的气氛完全改变。一切都停了下来,那些笑声、谈天声,甚至吸烟的人都停了下来,仔细聆听。唱片里播的是爵士大师迈尔-戴维斯演奏的《午夜情深》。后来,我逐渐可以欣赏戴维斯高超纯熟的小号技巧,体会他音乐的沁人心脾,节奏和旋律的复杂更是超乎想象。但是那一夜,让我震撼的是戴维斯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就让屋里的气氛完全改变。派对还依旧在继续,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为密切,更酷更炫,更有一种流动的美感。我完全被戴维斯征服了。当然我并未当下决定要学习小号,但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思想和情绪可以瞬间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一群陌生人之间居然可以发生如此剧烈的化学反应。唯有音乐的魅力使然。
从此之后,亨利舅舅和我找到了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爵士大师迈尔-戴维斯。我们一起享受音乐,同时音乐为我们构筑了一个避风港,让我可以忘却所有的害怕和伤心,哪怕只是暂时遗忘,也让我心满意足,更无奢望。很多时候,亨利舅舅都不会催我上床睡觉,我们一起欣赏他能找来的戴维斯的每首歌曲,他告诉我那些海外的历险,在菲律宾、朝鲜还有日本,所有那些他去过的地方。“来这里看看,”一天晚上正当我们聊得起劲,他领我来到书架边上,抽出一本威利舅舅和艾拉梅舅母家里的一本百科全书。
他指着书中这些异域奇邦,介绍相关的风土人情和地域文化,建议我要多看看百科全书这类东西,开拓眼界。他还强调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那里的人为人处世、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甚至肤色都与我们有着不同。当谈到那里的女子时,他的脸上浮现了笑容。他甚至会转动地球仪,怂恿我大胆走出去,投身到广阔天地,“克里斯,这世界就是个大牡蛎,你要自己去找寻里面的珍珠。”
亨利舅舅的言行并没有特意在暗示,出于某种原因,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能会很有限。但是我今天再回顾过去,我甚至怀疑他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意识到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所以就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的所闻所见所学尽数教给我。不管怎样,也许他并没有直接讲出来,但是意思是十分明确的,做人,要敢想敢干、敢做敢当。
这其中并没有什么消极或自私的成分在内,对于我就意味着要敢于梦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追逐自己的梦想,这个梦想就扎根在我的脑海里,与别人无关。
我俩最早的一次出游是去了密西西比河,亨利舅舅还教会我游泳,天气好的话,他还会带我在河里一起划船。有一次,我们又去了河边,那天玩得最为开心,那还是在夏天,碧空万里如洗,只听到小船轻型发动机发出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汽油的味道。当时只有我们俩,亨利舅舅在后面打开埃温鲁德发动机,我们在河面上飞速驶过,我就坐在船头,双腿搭在船的外侧,踢着水面,水花四溅,落在脸上。那种爽彻肺腑的感觉遍及全身。小船推开层层波浪,清澈的河水也被惊扰,一漾一漾地拍击着船底,激起细细的水雾轻柔地触碰着我的肌肤和面颊。****
《》 第一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妈妈在哪里?(7)
在小船上这么坐着,属于相当危险的姿势,但也给了我无尽的快乐和难以名状的美妙体验。数十年后,在电影院里,我看到《泰坦尼克号》的男主角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说:“我就是世界之王!”而当年在密西西比河上,我和亨利舅舅在一起荡舟的时候,那绝对就是这种感觉。看到我这么开心,亨利舅舅也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仿佛他已经完成使命,让我走上正确的道路,而他也许不能永远伴我左右。至少后来我就是这么解读我们那些最为珍贵的快乐时光的。
我和威利舅舅和艾拉梅舅母相处的第一个夏天就要过去了,一天晚上,我已经上床准备睡觉,突然听到舅母的惊呼:“这怎么可能!”接着就是舅舅和舅母两人呜呜的哭声。我坐在床上,内心充满恐惧,不仅是我从小到大没见过大人这么痛苦失色,而且我知道是亨利舅舅出事了,一定是他出大事了。有种彻骨的痛在屋里肆无忌惮地蔓延,连我睡的小阁楼上也没有幸免。我最最虔诚地祈祷,主啊,千万别是我的亨利舅舅。我无法入睡,一遍遍地祈祷,感觉到如此的无助,无力改变眼前发生的一切。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舅母艾拉梅镜片后的眼睛又红又肿,用悲伤痛楚的声音告诉我们:“亨利舅舅出事了,昨天,他淹死了。”
震惊伤痛之余,我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么走了,而且更不能接受他是溺水而亡,他谙熟水性,做事谨慎,这怎么可能呢?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舅母还在说着事情的经过,我知道她是在讲给我听,因为三个弟弟太小,根本不懂,但是我似乎麻木了一般,整个人仿佛已被噩耗击碎。我又回到自我保护的静止不动状态了,我拼命回到现实中来,努力分辨着舅母的声音,试图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亨利舅舅那天是去小岛上钓鱼,锚松动了,小船漂离了岸边,他想游过去把船拉回来重新泊靠,结果被一股强大的暗流带走,再也没能回来。
亨利舅舅不止一次告诉我暗流的危险,从水面上根本看不出来,他这么告诉了我不知有多少遍。怎么可能他自己不知道呢?这怎么可能呢?我的心仿佛要碎成齑粉,但是有种力量拦着我不允许我这么做。有种感觉告诉我不可以哭,因为我知道只要眼泪一流下来,就不可能停住。所以我就硬撑着,让那生命中难以承受的重量化为一个巨大的问号,然后使劲把它压下来,压到心底的最深处,压到我心中的暗流之中,将它吞噬。
我和缇缇舅母参加过许多葬礼,本以为我会从容面对亨利舅舅的葬礼。但是,当初我和缇缇舅母在一起的时候还太小,再说那些同一教区的死者我们其实并不怎么熟悉。但这次完全不同,对亨利舅舅的逝去我全无准备,我一直在等人说这一切是个误会,舅舅不过又是去国外冒险,没来得及和大家告别而已。不仅如此,我更没想到会在葬礼上见到妈妈,这是一年来我头一次见到她。
可每次我想靠近她,都被别人拦住。我们不可以拥抱。她也不可以告诉我她现在身处何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她会回来,以及她是否还会回来。所有人都痛哭失声,悲痛欲绝,让我感觉到有些恍惚,但我却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妈妈就站在前面,我却够不到她,这种痛苦让我有心和亨利舅舅一同而去。也许,她知道这种痛的深重,所以她根本不看我,也不和我说些什么。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我不看她的时候,她哪怕是能瞥上我一眼。我希望妈妈知道,我已经长高了,也长壮了,而且基本上是个好孩子。每次我朝她的方向望去,都希望有些许迹象她已经看到了我,但我看到的不过是她伤心欲绝,因为痛失小弟,也因为不能和自己的孩子们说句话。她两眼紧紧盯着亨利舅舅的棺木,不肯抬头。****
《》 第一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妈妈在哪里?(8)
突然我看到母亲身边有个女狱警,那是葬礼上唯一的白人。她身穿蓝色制服,对我而言,她仿佛是晴天霹雳一般,我明白了这些时候妈妈是在哪里度过的,但是一个重大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之后,我头脑中却又生出更多的问题。她什么时候又入狱了?什么时候会出来?她还会出来吗?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从不同的渠道打听到母亲第二次入狱的真实原因。但是就在葬礼的当天,我就感觉到弗莱迪与这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是他在屡屡对妈妈施暴,但是弗莱迪告诉当局,是妈妈点着了房子,要把他和家一同付之一炬,因此妈妈违反了假释条例,再次锒铛入狱。当然,他这么做的时候,丝毫没有想过孩子们该怎么办。
我在葬礼上也见到了姐姐奥菲丽娅。在这里遇到姐姐和两个妹妹沙仑和金牡有些古怪,再加上我家的传统“不打听,不多嘴”,更是让我十分难受。我心潮澎湃,又无法诉说和发泄,我只好下定决心,让自己能一门心思做点什么,我想到了一个行动计划。尽管妈妈走了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弗莱迪,我还是决定让他从我们的苦难生活中完全消失。这个想法一直都有,只是在我配置的毒药爆炸之后,才临时被搁置一旁。我还下定决心,不管妈妈离开多久,我都要尽量享受自己的童年时光。我要和朋友在一起,我们一起制造些小麻烦,也琢磨做些好玩的事情,用木头和轮子自制滑轮鞋,也许是想法子挣点零钱,给自己买辆自行车。然后我们就可以骑车在城里兜圈子,喜欢的话还可以去湖边玩耍,或是一直骑到水库附近的小山上,那是密尔沃基这一带最高的地方,在山顶举目四望,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之王。接下来,我就敢想敢干、敢作敢当,从山上一冲而下,双脚离开脚蹬,好让车速更快,更无遮拦,把危险撇到一旁,尽情享受速度的激情和快感。
在亨利舅舅的葬礼上,我还发誓自己不可以哭出来。这是我在向妈妈证明自己已经长大,她不必再为我操心了。
在接下来的两年间,我都没有掉过眼泪。但是一天下午,我的誓言经历了最为严峻的考验。那天我去了贝碧家,我那两个小妹妹和她呆在一起。弗莱迪给我们生活带来了如此之多的伤害,作为唯一的补偿,就是他那两个妹妹对我们非常之好。贝碧亲眼见过自己的哥哥曾如何待我,为了能有所表示,她总是对我问寒问暖,非常友好,甚至还时不时给我点钱之类的。
“克里斯,饿了么?”她迎了上来,没等我咧着嘴点头承认,她就拿出三明治的原料忙乎起来。突然,她想起来楼下还在洗着衣服,就问我能不能帮她把衣服放到甩干桶里。
当时我就应了下来,到了地下室,把湿漉漉的衣物从洗衣桶里拿出来,突然我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那是我还在福利院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好闻的味道,不是香水,也不浓烈,那种味道清香四溢、温馨亲切,它在我周身上下围绕,仿佛用超人的神奇斗篷将我紧紧包裹住一样,让我感受到一种深切的关爱,是妈妈的味道。
我站在那里装着甩干桶,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我不知道贝希碰巧保存了一些妈妈的衣物和物品,而且就放在了地下室。我更不会知道也就在几周后,一切又都变了,妈妈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又团聚了,和以前一样。
就像我们生活中的那个熟悉的剧本又突然被换回来一样,我们接着上次断开的部分继续生活。也是一样没有任何解释,而且一同回来的还有弗莱迪。
我在空无一人的地下室里,当时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我要哭,直到哭干自己最后一滴眼泪。因为大坝已经整整支撑了十年,实在无法扛住那些悬而未决问题的重压,终于让密西西比河水一般的眼泪滂沱而下。
但在眼泪的闸门打开之前,我还是禁不住那美妙味道的诱惑,还想进一步确认,所以转过身来,大喊:“妈妈,是你吗?”****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①(上)(1)
第四章
“克里斯!”这声音仿佛是唱歌似的从第八大道右街的大房子里传来,我们和母亲就在这里和贝希阿姨临时凑合着住,倒是不用花钱,但我需要时不时地当差跑腿,连我那些姐姐妹妹、表姐表妹都可以支使我。
我在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①(上)(2)
德沙娜不认识我,对自己的生母奥菲丽娅也不熟,一看到我来,就会又哭又闹让大家谁都不好受。连福利院的阿姨拿她都毫无办法,小家伙又喊又叫,又哭又闹,在地上打滚,连踢带打,这阵势让福利院的阿姨都抹眼泪,对我怒目而视,仿佛这些都是我造成的。再下来,我自己都要掉眼泪了,我冤枉啊,这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不过是履行职责罢了,不过是个跑腿的,这和我有何干系啊。
当我们终于能迈出大门,准备带她回家时,她就干脆躺在地上大哭大叫,我只好扶她起来,抱着她走。每次她号哭的动静似乎都更大几分,体重似乎也增重几分。后来,我只好放她下来,连哄带骗让她自己走。她心里不满,就继续大哭,不愿意拉我的手,这些都是小孩子惯用的一套。我只能去拉她的手,结果她就又哭,使劲要挣脱开来。路人都停下来,侧目观瞧,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分明是觉得:这人对孩子干了些什么?孩子有什么错?
回程似乎稍好些,德沙娜见过自己的妈妈,两人逐步建立感情,这个小外甥女好像情绪也平稳一些。可是下次再去接她,场面依旧混乱。当社会福利机构终于让她们母女团聚,可以把孩子接回家和我们生活时,大家终于皆大欢喜。不过,姐姐怎么会身怀有孕,家里人对此只字不提,也没有人问及,这是我们的传统。但一想到德沙娜的处境,想到她生命中不会有父亲的身影,又让我触动。我暗下决心,当自己的孩子来到世上后,我决不会离开他们。
***
“克里斯”,那天有三个人齐声喊着我的名字,就像唱诗班的排练一般。先是妈妈说:“去帮我买些高洁丝回来。”奥菲丽娅和表妹琳达也说要高洁丝,我最恼火的就是这种差事。她们就不能合用一包么?妈妈说要红色包装,奥菲丽娅要天蓝色,琳达要紫色。一个牌子的卫生巾怎么搞出这么多花样呢?泰瑞表哥见多识广,这种事情没少遇到过,可每当三个姐姐要他去买这些东西时,他就一脸坏笑地说:“让克里斯去吧。”
至少奥菲丽娅还替我着想,把要买的东西写在纸上,还给我拿上个牛皮纸袋,但这已经无济于事。我怀里抱了三大包高洁丝,因为商店给的袋子里根本放不下,然后我听到自己身后有人冲我指指点点,“瞧,这个娘娘腔!”
我该怎么办呢?把卫生巾往地上一扔,去踢那人的屁股,还是假装没听见,而放任这种事在学校和邻里间迅速传开?我眼前仿佛能看到邮差和弗莱迪两人泡在鲁克的快乐屋酒吧(人们都管邮差叫大轮儿先生,我对他还真有几分敬畏),他们和周围人大肆宣扬“娘娘腔”就是那个没爹的野种,那我还怎么在这儿过下去?
最后,我还是忍着没发作,咬着牙回到家,谁让家里这些女性的生理周期都赶在了同一时间,我也一点没想过自己这种对于女性的敏感,有朝一日也许会成为一笔财富。虽然遭此奚落,但我和其他孩子相处的原则还是尽可能少发生冲突。因为家里已经充满火药味了,我希望在学校和街坊四邻还是尽量用外交手段解决问题。
但由于我的个子一天天长高,比周围的孩子高出一头甚至都不止,一旦发生争吵,动手可能就在所难免。因为街上就是这规矩。其他的孩子可能会先冲我动手,因为只要我这大个子被制服了,我那些朋友就自然不在话下。有时候我实在有些烦了,甚至觉得该换些大一点儿的朋友一起玩了。但不久之后,我就学会了要利用自己的身高和强势,用凌厉的眼神或是言语,来避免正面冲突的发生。只有真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才会动手。
我有个朋友叫诺曼,见识了这种所谓迫不得已的正面冲突。那是在一天下午,当我们一群人正沿着第十大道右街往回走,边走边玩。****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①(上)(3)
诺曼听说过一个星期之前,妈妈为躲避弗莱迪的毒打逃到一家商店的事情,弗莱迪拎着枪在后面穷追不舍。当时我倒是没有亲眼看见,但是也听人讲弗莱迪如何闯进商店,用枪口指着大家,问妈妈藏在哪里,把所有人都惊得面如死灰,魂飞魄散。妈妈偷偷溜出来,上了辆出租车想逃离这是非之地,可是听任妈妈怎么苦苦哀求,司机就是不为所动,车子压根就没动地方。听到这些让我火冒三丈。
更让我受不了的是,弗莱迪冲了出来,把妈妈从出租车里拽了出来,就在大街上大打出手,而周围都是跑出来看热闹的人群,大家却听之任之,一言不发。无论是这种肆意的伤害还是恶毒的侮辱,没有人出来主持公道。无论是警察还是街坊四邻,大家都是袖手旁观。甚至连我的舅舅们都没有插手管管这事情。倒不是因为什么害怕,其实弗莱迪根本不是我舅舅的对手,而是大家不愿意插手妈妈的家事。我也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在当时,很多社区已经不再对家庭暴力不闻不问了,但我对此却一无所知,即便是有这样那样的求助渠道,我们也根本没有听说过。我看到的只是人们的袖手旁观和若无其事。
我已经不需要更多的刺激就能坚定除掉弗莱迪的决心,但是当诺曼学妈妈在街上狼狈逃跑的样子时,我顿时就血往上涌,忍无可忍。
“克里斯,你看呀!”诺曼边走边说,学着妈妈躲躲藏藏的样子,“还记得吗?”接着他又模仿弗莱迪端着枪的样子,假模假式地说,“‘她人藏在哪?在哪?’你还记得吗?”
我仿佛是火山一样,瞬间爆发了,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我一下子扑了过去,拳头雨点般的落在他身上,一脚接着一脚把他一路踢了回去,把所有对弗莱迪的积怨都发泄在诺曼的身上。
从那以后,没人再敢和我提妈妈的事情。但唯一的例外是弗莱迪的一个亲戚,他当时已经二十多岁了,而且还常来我家,对妈妈颐指气使,根本谈不上丝毫的尊敬。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妈妈让他别闹腾了,他就破口大骂:“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小心我把你的脑袋打烂。”
我当时恨得牙根痒痒,几乎就按耐不住又要大打出手,但我还是忍住了,咬牙坐在一旁,一声不吭。但我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一切。虽然他并未屡屡如此,但我在很多年后仍无法释怀。大约40年后,有个亲戚邀请他来到我在芝加哥的家中参加感恩节晚宴,那是在我自己的家中,所有的食物都是我买来的,可我却根本吃不下。有他在场,我根本就没法坐下安心吃饭,因为我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对近在咫尺的他大打出手。他过得很惨,一个肾脏被摘除,已经是弱不禁风,只要我当腰给他一拳,他就可能命丧黄泉。他当年对待妈妈的方式根本让我无法忘却,更无法宽恕,他已经把我深深激怒。
但是在其他一些场合下,我那些朋友拿我开玩笑,我却可以一笑而过,毫不在乎。我的宗旨就是希望人们能喜欢我,不一定要包括老师校长在内的每个人都要喜欢我,但是我至少要有自己的特点,有自己的身份。这才够酷。
为此,五年级的时候,我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要是把弗莱迪姐姐的玻璃假眼拿到课堂上来做介绍与展示,那一定酷到极点。后来,一次次的实践证明,只要我有个什么想法出来,就一定会一心一意琢磨这事,这种能力是把双刃剑,让我以后受益无穷,也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是什么让我缠着弗莱迪的姐姐希斯,借她的假眼拿到学校展示,我也说不大清楚,但我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①(上)(4)
希斯姑妈50出头,头发花白,总穿一件家常外罩,一个兜里装一小瓶威士忌,另一个兜里揣一包好彩牌香烟。即便是在屋子外面,她也很少换件衣服,我更没见过她穿裙子的样子。在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①(上)(5)
在过去几年间,妈妈出狱后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总想理解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她是否不再像从前,还是从未改变,她真实的想法究竟是什么。老家伙弗莱迪是我们所有人的噩梦,他是镣铐,是锁链,让我们喘息不得,同时他还挥之不去,欲罢不能,因为无论母亲怎样逃离这个家,怎样把他关在门外,发誓不再让他回来,他还是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有时候,我甚至想,妈妈究竟怕不怕弗莱迪,是不是只要她存在,就可以向弗莱迪证明,就是他夺走了妈妈所有的梦想,妈妈也打不垮,即便他让妈妈两次锒铛入狱,他也打不倒贝蒂-让-加德纳。而且,即便妈妈曾经心灰意冷,曾经难以维系,她也从未表示过。
而且,在对我的态度上,无论我多么过分,她都很少丧失耐心和信心,但她少有的几次发火让我记忆犹新,她不会动粗,但是她言语中所透露的威严和力量绝对胜过皮肉之苦。
一次,她给我带回了一条八美元的裤子,一看就是从金倍尔百货这种地方淘回来的。我瞥见8美元的价签,非但没有感激她为自己如此破费,反而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天,整整8块钱哟,要是我,足够从打折柜台买上鞋子、裤子、衬衫,再加上去看场电影了。”
妈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让我不寒而栗,她拿起裤子,说了一句:“这条8块钱的裤子,你实在不配穿。”
一切为时已晚,我惊惶失措,知道自己和这条裤子从此无缘。在那之后,我对自己的言行倍加小心。我不是为自己开脱什么,只是觉得弗莱迪用词刻薄恶毒、说话不假思索,这种恶习我已经有所沾染。实际上,我们兄妹几个都有这种倾向,在极端的情况下,会出言不逊,口无遮拦。时至今日,我还要对自己的言行多加小心,慎言慎行,即便如此,有时还会出言不逊。
妈妈用她自己的方式告诉我,语言和沉默都可以充满力量。小时候那次偷爆米花,她用电话线对我一顿狠抽,可在这之后,我又想有小动作的时候,她投来的失望眼神就足以让我心有余悸。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①(上)(6)
结果这又成了这些白人警察的笑柄。一个人问:“你小子还读这个,是不是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啊,都这样了,还琢磨什么呢?”
另一个警察学着弗莱迪的腔调说:“让这杂种就烂死在局子里吧,狗娘养的。”
当妈妈和弗莱迪真的来接我的时候,大家一句话都没说,因为我的悔改之意已经昭然若揭,这种关押的经历和如此的反省于我都是从未有过。余光中,我看到弗莱迪脸上的一丝得意让我怒火中烧,险些忘了自己的处境。可是妈妈的失望瞬间让我回归了理智。
当然,我最想做的事情莫过于让妈妈脸上有光,因此这种让妈妈伤心的事情,也会让我一辈子心怀愧疚。
我希望自己演奏小号能让妈妈引以为豪,于是刻苦训练,在青年音乐会上我有所表现,在罗斯福中学乐队里也积极表演。一天晚上,看到我在练习小号,妈妈本来想让我去买东西,结果转念自己动身去了,而只是让我帮着照看一眼锅里的豆子就好。
我满心欢喜,不用出去跑腿,只需要待在家里练习我的表演曲目——席佛的《父亲颂歌》。我那专心致志的特长此时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彻底把锅里的豆子忘得一干二净。突然,一股刺鼻的焦煳味道弥漫在房间之中,我忙跑到厨房,豆子已经烧糊,不可救药。
我觉得还是继续练习,等回来之后,报告出现了问题,好像自己一直都在照看豆子,这可能让她消消气。听到她回来,我说:“妈妈,你看看吧,我觉得豆子可能烧煳了。”
只听锅盖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走廊里都是回声,我心头一紧。妈妈每天挖空心思,给我们弄出这点食物实属不易,我却听任豆子烧糊都无动于衷。当时她一定想把我生吞活剥,但还是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缓缓走到客厅,站到我的屋门前,平静地说道:“克里斯,我和弗莱迪的大部分争吵都是因你而起,我要护着你,可你却连一锅豆子都看不好。”
她话语不多,却字字珠玑,每个字都生生敲在我的脑海之中。我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一心只想着自己,自己的演奏,这毋庸置疑。再有就是,她为了我可以不顾一切,甚至为了我,不惜激起弗莱迪的一腔怒火和怨气。难道我是他们争吵的主要原因?若真是如此,简直太不可思议。但这个念头立刻又激发了我对他的仇恨,那仇恨的火苗足以将这些豆子烧成焦炭。
妈妈说完这些,就转身离去。回到厨房,打开一罐番茄酱,加了些调味料,那锅烧焦的豆子又神奇地变成一顿美味的晚餐,端上了饭桌。
就我对妈妈的了解而言,她还是一团谜。仅仅有过几次,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有所表露,但转瞬即逝。一天夜里,弗莱迪出门了,我做完作业,电视上正在播放贝蒂-戴维丝的片子,妈妈喜欢贝蒂,我都怀疑这可能是与这个演员和妈妈同名有关。妈妈可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己是喜欢贝蒂的伤感和哲理,情感真挚和强烈。妈妈说:“她演得很入戏,没法不为她动容。”
还有什么能让妈妈开心的呢?估计就是能从事她心仪已久的教师职业。对她而言,就是教好我们兄妹几个,她就是我们的教授,我们的苏格拉底。看到我们终于能领悟她的意思,明白无法识文断字就只能做牛做马,一事无成。当我来到第七大道北街的公共图书馆,本想查一本书或是找个问题的答案,结果却在索引目录中流连忘返,一本接着一本,如饥似渴,在图书馆里泡上一天,没有比这更让妈妈开心的了。她也喜欢阅读,喜欢《读者文摘》,而且让我也欲罢不能。我们俩通常是一字不落地看完一本,并且一起讨论问题。一次,我在图书馆找到一本《读者文摘》的旧刊,把其中一首诗抄下来,读给她听,我从未见过她那么开心。以前,我对诗歌的感觉一般,但那首诗是出自英国女诗人伊丽莎白-巴雷特-勃朗宁笔下,其字里行间的乐感和真情让我动容。妈妈静静地听着,听到头几行的时候,她突然变得一动不动,她可以做到一动不动:让我怎样爱你?我来尽数告诉你。我可以爱你爱到地老天荒,爱到灵魂的深处……
我念到最后一句,“让我究竟怎样爱你”,我看到她眼中涌动着泪花。她告诉我喜欢这首诗,我的发现给她带来了快乐。****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①(上)(7)
***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①(上)(8)
平素里,我几乎每天都要面对弗莱迪对我自尊心的打击,同时周围人似乎对肤色浅的黑人更有好感。多少年来,我对史摩基-罗宾逊成为多少女孩子的梦中情人而耿耿于怀。身材修长、肤色浅咖、曲发碧眼、声音动听,对于我这样的人高马大、肤色黝黑的卷发男生来说,他简直就是我的“终结者”。时至今日,若是他走进屋来,我都会想和他痛痛快快地单打独斗一场,就是当时有自己心仪的姑娘不屑地说我是个丑八怪也在所不惜。
还好,会唱歌的不仅仅是史摩基一个,他确实在表演和创作上极具天赋,但这样的黑人还有很多,当灵歌之王詹姆斯-布朗大声宣称“我是黑人,我为我的肤色而骄傲”的时候,这对于我这样的黑小子而言简直是天籁之音。
不过,好景不长,不一会周围情景就乱糟糟令人发昏,忽然,一些非裔女子让我们眼前一亮,她们身着宽松上装,还缀满了珠子。我立刻兴致勃勃,当时我觉得自己应该算得上是美国最早的一批黑人嬉皮。她们这身打扮在密尔沃基一带并不多见,但我还是如法炮制,从善意救世军慈善机构弄了点上好的珠子回来,又搞了点二手的衣服,最棒的扎染牛仔裤,以及黑人爆炸头,再加上点那种“我为我的肤色而骄傲”的酷酷表情。这样的造型可以让史摩基-罗宾逊都自愧不如。
美国灵歌之王詹姆斯-布朗是我的偶像,当我和加文跑到圣博尼费斯教堂外面继续游行的时候,我们约法三章,决定让人们购物时认准黑褐标,这是詹姆斯力推的一个标志,旨在帮助美国老城区脱离贫困。这种标志就相当于一种返券,我们的计划似乎进行得不错,可是当我们来到白人区的A&P超市,在交款台前排队等待结账,我问收款员:“这里有黑褐标吗,没有的话,我们就不买了。这地方没法买东西的。”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①(上)(9)
我很多思想的转型也是在这一时期,数千万美国民众,无论背景出身如何,都在经历了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①(上)(10)
这种情感也仿佛音乐一般,在我的个人经历之中栩栩存在,我十几岁时,就是在酝酿这种音乐般的意境,有的是基于即往,有的是来自当下。在接下来的时日,由于青春期的到来,我对女孩子和性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兴趣,欲罢不能。一连几年,一切和异性甚至阴性有关的东西都会让我兴致勃勃,趣味盎然。甚至,突然一阵风起,都会让我起生理反应。所有这些出现的都毫无征兆,让我措手不及。甚至坐公车,马达启动都会让我出现反应。当时我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就要炸开一样,可那时候没有人告诉我这都属于正常。
但从另一角度而言,能了解自己潜在的力量也是件妙不可言的事情。就像一觉醒来,忽然天上掉下一辆名牌跑车一样。但作为未成年的孩子,体内涌动着的荷尔蒙,却无法做任何事情,这本身就像空有跑车,却没有驾照一样让人难堪。我还真有一两次“试驾”的机会,可是在到我有了自己真正的女朋友之前,事情都难遂人愿,每次尝试的结局不过是与在威利舅舅家时的经历无二,那次我为了引起隔壁女孩的注意,特意爬上了她窗下的一个牛奶纸箱上,结果磕破了膝盖。
最让我难堪的莫过于这种反应来的太不是时候,比如,一个小个子老奶奶付费给我,让我帮她清扫车道上的积雪,再帮她干点家里的零活,顺便让我把她从沙发上扶起身来,“来,克里斯,帮把手,等我站稳了再松手。”
“好的,没问题,”我应答着,小心翼翼地帮她从沙发上起身,可当我俯下身,帮这个颤巍巍的70岁老太太站稳的时候,我又起反应了。这简直比我和加文两个倾其所有,去27大街的绿洲剧场看恐怖片还要吓人一万倍。我知道这不过是人体部位的接触使然,我绝不是对这位老太太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我还是战战兢兢,辞掉了这份兼职差事。
所有这些苦衷,我以往只能找姐姐奥菲丽娅倾诉,可她和孩子德沙娜刚从家里搬出去住,这对我们兄妹几个都不是件易事。虽然我们同母异父,可是相处的就像一家人。她们就是我的亲姐妹,我是她们的亲兄弟,就这么简单。一方面,是妈妈一直这么教育我们,另一方面是我们团结一心,一致对付弗莱迪。以至于后来,金牡改随母姓——加德纳,不再随自己的生父弗莱迪的崔普雷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所属。
妹妹金牡和沙仑大概也和我一样,希望萨缪尔-梭特也能成为她们的父亲,弗莱迪并不因为她俩是自己的骨肉,而对她们客气几分。我见到姐姐奥菲丽娅就会没完没了地诉说想让弗莱迪永远不再使用暴力,甚至想要了他的命,为此就是蹲大狱都在所不惜。既然是弗莱迪让她搬出的家,其实是逼她搬走的,那么她应该明白我说的意思。开始时,弗莱迪跟着她去赴约会,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出现,让那男孩子难堪,对约会时的衣服指指点点,打嗝放屁、抓耳挠腮,极自己丢人现眼之能事,让奥菲丽娅无地自容,恨不得要钻到地缝里去。从此,无论谁带她出去都要被大骂一通,姐姐被连滚带爬踢出了家。
接着弗莱迪就开始在家里处处找茬。一次,当两人战争升级,弗莱迪称奥菲丽娅再要顶嘴就臭揍她,姐姐想走开,结果他挡在路上说:“要么我揍你,要么你就老老实实挨揍!二选一,你看着办!”
最后一次爆发是他开始往三个姐妹的卧室里面闯的一周之后,奥菲丽娅、金牡和沙仑三个人挤在一个大床上,小宝贝睡在婴儿床上。
一天夜里,奥菲丽娅听着他嗓门太大,担心会伤到孩子,就顺手抄起我做作业用的大号量角器,指着弗莱迪说:“你要是敢打我,我就要你的命。”
两天后,姐姐就和我的小外甥女搬走了,去和住在第八大街的表姐忆莲住在一起,那里离姐姐的生父萨缪尔只有两幢房子之隔。奥菲利娅从此可以天天见到自己的父亲,也认识了他的太太和孩子。每当需要帮助时,她就去找她的父亲,萨缪尔也每次都会慷慨解囊,只是会说这是他最后的200元钱。
每当我有机会去看望姐姐,都会对她吐露自己的秘密和心声,当然并不是毫无保留。****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下)(1)
第五章
一个周五的夜晚,我和加文还有吉他手胖萨姆在一起走着,打算抄近道,走综艺馆去市中心看电影,“你琢磨干点什么呢?”我问加文。
当时正是春暖花开,天气不错,我也刚过完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下)(2)
瞅了瞅另外那两个人,他耸了耸肩:“好啊,看看你有什么好东西。”
酷,我可以做生意了,我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这三个家伙就跟着我穿过大厅到了我家,我给他们看了我的宝贝。他们挑挑拣拣,左看右看,说不喜欢,我的心怦怦跳,直觉告诉我这伙人不地道,我可能犯了个天大的错误。我小心地往走廊那边蹭,朝壁橱方向挪动,那就是弗莱迪放枪的地方,我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哆嗦,同时努力在想着对策。我刚靠近壁橱,准备取枪,那个小头目样的人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从壁橱里拎了出来,三个人扑了上来,没伤到我,就是让我动弹不得,然后大摇大摆把我的东西都打包带走了,这才让我心痛不已。
我又悔又恨,恨他们,也恨自己,而且这种情况我没法报警,更没法子告诉弗莱迪。我坐下来,努力平静下来,脑子里想着这几个人的形象特征。至少可以和加文和胖萨姆说一声,让他们在街上注意一下这几个狗娘养的,都是二三十岁的样子。领头的那个家伙中等身材,没什么特征,第二个身材高挑,偏瘦,也没留下什么印象。第三个人好像就是那个从身后抓着我的人,另两个人从我身上跳过去,这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应该是天生的残疾,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结果没有任何办法,也没吸取经验教训,虽然非常懊恼,也只好回去继续扫地。这就是我做事的习惯,总是转移注意,好忘掉自己不愉快的经商经历。
“嗨,”20多分钟后,有人低声地叫我。我往上一看,发现是那个跛脚的男子,站在那里,拎着一个购物袋。他接着说到,“听着,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回来,还给你带了点钱。”
太棒了,这就对了。我们转身回到家里,很快检查了一遍他带回来的东西,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宝贝又回来了,显然,这是他自己的那一份,但是录音机不见了。他给了我十块钱,我把钱揣起来,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上前了一步:“你看,我帮你一个忙,希望你也能帮我一个小忙。”
“好啊,说吧,”我答道。
“我想和你玩一玩。”
“想都别想。”我反抗着,以为自己确实能拒绝这无理要求,还想把他往门外拖,这是我又一个错误。
接下来的时间中,可能是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下)(3)
“他妈的,我还没玩够。”
最可怕的时刻到来了,我担心他要我做些什么别的。他站起身来,把刀子放到一边,可能也是担心会有人回来,他系上裤子,一瘸一拐地下楼走了。那难闻的味道久久不能散去,令人作呕,让人从心底觉得肮脏,挥之不去。我开始恢复思考的能力,考虑该怎么应对这件事情,该怎么办,谁都不能告诉,包括弗莱迪、“大轮”、他们会在快乐屋酒吧把这事情大肆宣扬,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也不能告诉妈妈,因为她会问我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那人开始是怎么来家里的。也不能报警,谁都不能说。我自己仿佛是架录像机一样,把这一切默默地刻录在脑海里,小心地收藏起来,永远不会忘记,但也不会让它走入我的日常生活。
屋里一片凄清,我觉得自己如此的无助,痛苦一古脑儿地袭来,我无处藏身。没有父亲的保护,这种无助刺激着我的神经,若有父亲在身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我一开始就不会犯那种年幼无知的错误,也不会受到街上地痞的欺负。为了让自己能平静下来,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从箱子里取出小号,开始了练习,却没有丝毫激情可言,只是机械地吹奏,但我清楚地知道,这世上我需要干掉的是两个畜生。
***
弗莱迪身上难道就真的一无是处吗?毕竟好歹他是我母亲的丈夫。关于他有没有一些值得称道的事情,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来,只是觉得他的那些亲戚人还不错。他的妹妹贝希就很好,她人很能干,大房子就是她家的,这里还开了一家理发店,她对我家的亲戚也都很慷慨和善。还有一个妹妹贝碧人也很好,每次都护着妈妈,我每次说要对弗莱迪怎样怎样的时候,可能是我实在说的次数太多了,她都会告诫我小心点。
贝碧并没有说让我别这么干,只是说要方法对路。她说:“克里斯,要是他知道了你想干掉他,就一定会把枪拿出来,先要了你的命。明白吗?相信我,一定记住了。”
她说的没错,这个计划就不再是什么计划的问题了,而是该怎么抓住机会了。看似意外事故似的,这就不会给我和别人带来麻烦。我和朋友们一度喜欢去城里看业余摔跤比赛,当时这种比赛电视里也很多的,可是看这种东西,总让我觉得对手是弗莱迪,他应该被打得皮开肉绽才是。动作一定要快,不能打残废就算了,而是要他即刻毙命。
在贝碧提醒后不久,我终于等来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次,弗莱迪让我帮着抬一个冰箱到贝碧的屋里。他大喊大叫地发号施令之后,让我到前面拉推车,他自己扶着底部,推着冰箱和推车上楼梯。这种机会太难得了,我故意踏空一级台阶,让冰箱滑落下去。看到他脸上的惶恐不安实在是太美妙的事情了,宛若是观赏一件艺术品一般,冰箱应该会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胸口,然后人和冰箱一起滚下楼梯,他叫骂了一声,就朝后倒去。结果他滑倒了,身体转了方向,冰箱没能要了他的命,他一骨碌又爬起来,他那几百斤的分量又上了台阶。
他简直就是头怪兽,恶毒地瞪着我,显然他没想到这次事故是我故意的,否则他会用冰箱把我砸死的。只有贝碧在看到我推推车时失望的表情时,猜出来刚才楼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下)(4)
除了贝碧和弗莱迪的其他姐妹,我还对他的一个朋友颇有好感,绰号多达巴,我叫他叔叔。人们都说他长得实在太难看了,就像上帝用铲子拍过他的脸一样,他身材短小,骨瘦如柴,牙齿都脱落了,一天到晚醉醺醺的,但就是招人喜欢,虽然他和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都不影响我们对他的好感。他原本是穿着最体面的衣服,身边美女如云,票子车子根本不在话下,但如今却落得如此田地,终日靠酒精度日,没钱没工作。关于酗酒的危害,他本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同时也成为那句老话“有志者事竟成”的经典范本,具体他怎么做到的,我也不清楚,但是当他许诺将送我一件非常特殊的礼物时,就真的做到了。我得到了有生以来头一条丝质内裤,还有一件配套的黑色丝绸体恤。这些东西我一直穿着,直到不能再穿为止。
多达巴叔叔能让弗莱迪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实际上,在快乐屋酒吧,弗莱迪就把那当成是自己的地方,因为他本人就不好对付。谁要是对多达巴叔叔无理,弗莱迪就说:“你想要惹他,就首先来对付我。”
但是弗莱迪的好脾气有时也会用尽,一次外出的时候,多达巴叔叔抽着烟就在弗莱迪车子的后座睡着了,这车可是弗莱迪的宝贝,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下)(5)
在河面上,弗莱迪也喝酒,但是不会撒酒疯,当我们在河岸上埋锅做饭,就地解决温饱时,我们间甚至还有些类似亲情的成分产生,但这种时候转瞬即逝。还有些时候,当太阳还没升得太高,碧空如洗,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在船上垂钓,等待鱼儿咬钩的时候,我似乎可以感到他内心的平静。
但是当我回到家中,他又固态复发,依然如故,对妈妈、我、还有妹妹大打出手,动辄举着枪对着我们,大半夜的把我们撵出屋子。毋庸置疑,我肯定会避免陪他去打猎,当然,他也会弄回一桌子好吃的。弗莱迪喜欢自称是贫民区的好猎手,因为他可以把林子碰到的一切动物抓回来。这绝对不夸张。他可以带回来各式各样的野味,包括獾熊、松鼠、野兔、负鼠、海龟、野鹅、野鸭还有各种各样的飞禽。唯一可惜的是他从未打到过鹿,但有一次他用那辆宝贝凯迪拉克的车顶,放了一只鹿,仿佛这是件多么荣耀的事情。可是没人问他:“这是在哪里打的啊?”因为显而易见,这是他碰巧撞死的,根本不是什么打的。
无论是我们一起垂钓,还是他带回来一袋子野兔、松鼠什么野味,我在家里的职责不再是当差跑腿,而是弗莱迪的学徒工,剥皮、去鳞、清洗、收拾这些猎物。当然这就少不了要用到刀子,锋利的刀子。
当我收拾鱼的时候,发现鱼的内脏都出奇的一致,无外乎是鱼鳔、心肝肺肚,还有腮之类。做这些事我一点都不怵,因为收拾得越干净,妈妈烹饪的大餐就会越发美味,我们就会蘸着白面包和热酱汁享受美味。但是给其他动物开膛破肚实在是让我很为难。首先,能上一堂解剖课倒也不错,弗莱迪根本不识字,但是却能准确判断好几种动物的心肝肺等主要器官,确实不简单。而且妈妈可以把弗莱迪带回的所有东西都做成美味,加米饭炒,或浇上肉汁,做成嫩牛排,配上玉米面包或蔬菜,甚至加点山药,那就太美了。可是给这些野味开膛剥皮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弗莱迪在我们住在十四北街的时候就时不时去打猎钓鱼,我们在那里住到了我上高中的时候。后来这里修建工厂,我们就时来运转,可以搬到更好的街区,不用再住在贫民区了,这得感谢租给我们房子的阿奇舅舅,房子是他的。家里到处是弗莱迪的猎物,浴缸里装着鱼,冰箱里是负鼠,真不知道还有没有地方放得下别的东西。
这就是弗莱迪,你不知道他晚上会变成什么,是户外高手还是精神病人。每次我以为他会行为端正一些,回到家中就会发现一片狼藉,警车把他带走。家里人都知道弗莱迪搜集了大量的手枪。妈妈有个妹妹叫戴希-贝尔,住在芝加哥,她就对此十分担心(好像南方的这些姑妈姨妈、表姐妹都喜欢叫这种名字,什么贝蒂-让、戴希-贝尔、埃迪-李之类的)。这些家人都特别嘱咐孩子们,特别是女孩子,不要单独和弗莱迪呆在一起。
一次,妈妈和我在家,我们知道要出事了,因为弗莱迪可能随时都会回来。他一进屋,妈妈都没说话,从她的眼神我就知道该马上报警。那种惊恐的表情让我觉得就是立刻跑到一条街以外的付费电话去报警,她恐怕都已经没命了。我发疯似的跑回来,脑子里全是血腥的场面,担心发生不测。我的恐惧几乎到了极点,那种感觉是导演史派克-李在他的电影中试图要表现的东西,只有镜头在移动,演员纹丝不动,那就是要表现我们身处危急时刻头脑中的真实反映。当看到家的时候,我看到警察刚把上了膛的三八式手枪从弗莱迪手中拿走,把他押上警车带走了,至少会把他关上一个晚上。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下)(6)
一次主要的对峙发生在二年级的时候,一次教练不让我打四分位。我顿时火就起来了,因为以往玩橄榄球,我都是打四分位的,从小在街上打球到高中一年级时,我都是如此。谁都知道克里斯投球不错。我的未来发展就指望四分位了,因为妈妈说,就别琢磨成为爵士大师迈尔-戴维斯第二了,因为第一已经无法超越了。但不管怎样,
《》 第二部分 《当幸福来敲门》 即兴精酿(下)(7)
若想效仿詹姆斯的声音,再现那种节奏和韵律,对于我们而言实在难以实现。但是我们的表现也不错,我们的主唱艾德二十出头,在我们几个中年纪最长,是他组建的乐队,后来去参加了越战。等他回来之后,他又重上舞台。在密尔沃基,他的演出也不同凡响,着装大胆出位,在台上高声尖声,动作夸张,虽然穿着的裤子和他近乎两米的身高相比有点短,丝质马甲也显得有些怪异,这都没有影响他的受欢迎程度。但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知道自己没办法靠音乐发家致富。也就是因为这样,我在放学后和周末的时候,又给自己找了份差事。
还有一点让我不安的是,艾德从越南回来之后,人就变得非常暴力。一天,我和加文路过他家,和他讨论晚上演出的曲目事宜,当时我们身后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我们几个正在小声讨论着,突然艾德掏出一把45口径的手枪,瞄准电视就扣动了扳机,子弹就从我的头顶飞过。砰一声,电视顿时四分五裂。他手法灵活地把枪收了起来,若无其事地问我:“克里斯,晚上咱们演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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