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六庚加金日,亦名“伏干格”,亦名“本宫干格之日”,干格加六庚,名“飞干格”,此凶时,不可为。百伏干格之时凶,外取之,占贼见之。占人在占格,则不在;占人来占格,则不来。
凡六庚加岁干,为岁格;月干,为月格;日干,为日格。一曰:六庚加三奇,为时格;不加三奇,非时格。六庚加六巳,名刑格。易地千里,车破马惊,不利举百事,凶。凡六庚加六丙,名曰太白入荧惑。六丙加六庚,名荧惑入太白。二逢相入,皆凶时,得奇门,吉宿亦不可举百事,凶。凡六丙加直符,为勃,谓天上六丙加庚直符也。及天乙宫加六丙,亦名为勃,同六庚所加之义。凡时下及天乙直使所在,得吉宿者吉,得凶宿者凶;时下得吉宿,谓直符所胜。时下所得三星,此谓吉宿也。假令阳遁天元、上元一局,甲巳之日,平旦为丙寅,即以直符加六丙,六丙在八宫,八宫为天任,是谓时下得天任星也。他仿此。天乙所在吉宿者,假令阳遁天元、上元一局,甲巳之日,夜半生甲子,甲子为天蓬,即以天乙直使在天蓬宿;鸡鸣为乙丑,乙丑为天芮,即以天乙直使为天芮宿。
凡吉者,天辅、天禽、天心为大吉,天冲、天任为小吉。凶宿者,天蓬、天芮为大凶,天英、天柱为小凶。大凶者,有旺相气,变为小凶;小凶者,有旺相气,变为平。其吉宿,有旺相气,大吉。
凡六甲加六丙为青龙返首,六丙加六甲为朱雀跌穴,此二时可以造举百事。又会三奇八门者,为大吉。《太乙经》曰:六丙加六庚为孛,六辛加六乙为白虎猖狂,六乙加六庚名青龙逃走,六癸加六丁名螣蛇夭矫,六丁加六癸名朱雀入江,不可举百事,皆凶时也。
凡时下得乙未丙戌辛丑甲辰戊辰,名入墓,时不得出入、举百事。凡天道不远,三五复反,假令阳遁用天元、上元一局,甲巳之日,平旦为丙寅三,即三在寅也;戊辰五,即五在辰也。他仿此。其阳遁可出入、举百事,当趋三避五,可以名天道。凡出行者,亦可参用“元女式”。三宫法所出之门有螣蛇、白虎,皆须避之,不可犯,大凶。
时逢六庚,抱木而行,强有出者,必有斗争,谓六庚之时,时下得庚凶也。时逢六辛,行逢死人,强有出者,罪罚缠身,谓六辛之时,时下得辛凶也。时逢六壬,为吏所擒,强有出者,非祸所胜,谓六壬之时,时下得壬凶也。时逢六癸,众人所视,不知六癸,出门则死,谓六癸之时,时下得癸凶也。凡时下得天蓬,宜安居保国、修筑营垒,主不利客,凶神也。时下得天芮,宜崇道修德,统接朋侪,凶神也。时下得天冲,不利举事,凶神也。时下得天辅,宜守道调理,凶神也。时下得天禽,宜祭祀求福,以灭群恶,吉神也。时下得天心,宜避疾求仙,君子吉,小人凶,凶神也。时下得天柱,宜居守自固,藏形隐迹,凶神也。时下得天任,宜请谒赏贺,通达财利,吉神也。时下得天英,宜道行出入,进酒作乐,嫁娶筵宴,吉神也。太乙贵神,可向、不可背。白奸者,天大奸神,不可向、可背也。
又曰:六丁为六甲阴,能知此道,日月可陆沉,可呼六丁神名,凡六合之中六巳,谓六巳之位皆在六合之中也。行阴密隐秘潜伏之术,皆从天公六巳所临用之。凡天辅之时,有罪勿杀,斧钺在前,天乙救之,谓甲巳之日,时加巳;乙庚之日,时加申;丙辛之日,时加午;丁壬之日,时加辰;戊癸之日,时加寅。此时有罪,自然光辉,亦宜此时,拔人之系缚。
一曰:甲巳之日,时下谓巳;丁壬之日,时下谓辰;戊癸之日,时下谓申。为天辅之时也。
凡天网四张,万物尽伤,谓时得六癸也。此时不可造作百事。又神有高下,必须避也。假令天网在一宫,神高一尺;在二宫,神高二尺。踰越避之。凡天罡加四孟,天乙在内,宜处百事;天罡加四仲,天乙在门,出处,百事皆败;天罡加四季,天乙在外,宜出行,百事皆吉。他仿此。凡要事在三宫,在天乙大吉,加四仲,名玉堂。时天乙理事于玉堂之中,欲出行,当此之时,百事可利,逃亡者得。神后加四仲,名明堂。时天乙出游门垣之外,游行四野。当此之时,举造百事皆吉,逃亡者得。征明加四季,名曰绦宫。天乙伏藏于深宫之中,行于私宴。当此之时,不可出行,逃亡者皆得用。
凡天乙之理于三宫,四时迭用,要在于天乙大神,背之必败,当从向克。春三月,天乙大神,理于玉堂宫,大吉是也。大吉为生气,其冲小吉,为百鬼死。夏三月,天乙大神,理于明堂宫,神后是也。神后为王坐,其冲胜光,为负。秋、冬三月,天乙大神,理于绦宫,征明是也。征明为常生,其冲太乙,为积刑。
凡出入往来,青龙上明堂,出天门,入地户,四入太华中,即华盖,若天藏、天狱、天牢,慎不可犯。
凡六甲为青龙,可以建福;六乙为蓬星,可以建德;六丙为明堂,可以出入;六戊为天门,可以往来;六巳为地户,可以伏藏。天乙至三凶神之宫,六庚为天狱,六辛为天庭,六壬为天牢,天藏之中为六癸,可以隐藏也。
凡九天之神在六甲,朱雀之神在六丙,太阴之神在六丁,勾陈之神在六乙,六合之神在六巳,白虎之神在六庚,元武之神在六辛,入地之神在六癸。凡欲逃亡隐匿,必须从天门入地户,又参之以太冲从魁,小吉。六合太阴加地户,将出入往来,无能见者。欲去者,出天门而去;欲藏者,入地户而藏太阴之中。凡欲逃避百鬼,当出天门,入地户,中吉。
凡欲行山中宿,令虎狼鬼贼不敢近者,出天门,入地户,中吉。夫开门遁伏,休门生聚,生门利息,景门上书,杜门闭绝,死门射猎,惊门恐迫,伤门伤害。避恶伏匿,背杜门,向开门,吉。出行移徙,迁官受职,入官视事,背景门,向休门,吉。有所掩袭,欲塞奸邪,背开门,向杜门,吉。三奇吉门,合天辅、天心、天禽出入,大吉。出入开门,宜见大将军;出休门,宜见长吏;出生门,宜见帝王公卿;出伤门,宜捕猎征伐;出杜门,宜邀遮隐匿、诛伐亡逆;出景门,宜上寿;出死门,宜丧葬吊唁;出惊门,宜掩捕斗讼。
凡时加六甲,一开一阖,上下交接,谓六甲之时,时下得伏吟时也。凡时加六乙,一往一来,恍惚俱出,谓六乙之时,时下得乙吉也。凡时加六丙,道逢清宁,求之大胜,谓六丙之时,时下得丙吉也。凡时加六丁,出幽入冥,永无祸侵,谓六丁之时,时下得丁吉也。凡时加六戊,乘龙万里,当从天上六戊出,挟天武而行,吉也。凡时加六己,如神所使,不知六己,欲行且止,谓六己之时,时下得己,凶也。
向背择日
经曰:征伐皆有向背,知之者胜,不知者败。其太岁、太阴,将军月建日时,大时小时,亭亭白奸,游都太乙,黄旛豹尾,五帝六符,生神死神,大雄死地,睢日德孤虚,岁月日时,刑杀大小,审而用之,可以知其胜负,易其成败。其临神者,惟死神地睢,虚星可向,白奸亦可向。
推五星所在法
常以天罡加太岁,视亥上神为岁星,午上神为镇星,酉上神为太白,子上神为辰星,五星所在之次国,不可伐,大略如此。为星有迟速跳伏,以七曜算之,方定太岁,月日时下之辰,不可向。
凡小时月,逢大时月,正月卯,二月子,三月酉,四月午,左行四仲,周而复始。
凡游都,正月丙,二月丁,三月□,四月庚。
推行八千四角天乙依元女式
新□月游者,一名刑法。己酉月理艮宫六日,乙卯月理震宫五日,庚申月理巽宫六日,丙寅月理离宫五日,辛未月理坤宫六日,丁丑月理兑宫五日,壬午月理干宫六日,戊子月理坎宫五日。阳岁,以大吉;阴岁,以小吉。
推恩建黄道法
常以正七月加子二,八月加寅三,九月加辰四,十月加午五月,十一月加申六月,十二月加戌。
凡天罡下为建,建为青龙,黄道次神。太乙即为除,除为明堂,黄道次神。胜光即为满,满为天刑,黑道次神。小吉即为平,平为朱雀,黑道次神。传送为定,定为金匮,黄道次神。从魁为执,执为天德,黄道次神。河魁为破,破为白虎,黑道次神。征明为危,危为玉堂,黄道次神。神后为成,成为天牢,黑道次神。大吉为收,收为元武,黑道次神。公正为开,开为司命,黄道次神。太冲为闭,闭为勾陈,黑道次神。
凡避死难从开星,不吉。春三月房为开,夏三月张为开,秋三月娄为开,冬三月壁为开。
推亭亭白奸法
常以月将加时辰,神后下为亭亭所在,次析十二月时,其寅申巳亥,神后白奸所在,神后时,白奸在寅,常行四孟,亭亭常以白奸囚于巳亥,格于寅申。
出师安营
经曰:诸有正宿安营,四直顿兵,深入敌境,恐有掩袭,乃作真人,闭六戊法。逃难隐死,作玉女反闭局法。千凶万恶,莫之敢干,故人精微;去道不远,故能洞幽阐神,非真人逢时,必不能行也。
闭六戊法
先置营,讫于某旬,上以刀从鬼门行起,左旋画地一周,次取其中央之土一斗,置六戊上。六戊者,天罡神也。刀即置取土之处,埋之咒曰:“太山之阳,恒山之阴。盗贼不起,虎狼不伤,城郭不完,闭以金关,千凶万恶,莫之敢犯,便于营中宿。若令出入,验之法取犊母在营,子安营外,犊子终不敢入营中,甲子旬戊在辰,余仿此。
玉女闭局法
以刀画地,常以六为数,室中六尺,庭中六步,野外六十步,手持六算,算长一尺二寸。假令甲日从甲上入,乙日从乙上入,戊日从东西南北入,入局竟从今日日辰起。
假令子日,即以第一算置子上,第二算加丑上,第三算加寅上,第四算加卯上,第五算加辰上,第六算加巳上。下六时亦依次去,便呼云:鼠行失窟,入市便逐。子上算置戌上,度算讫,大呼云:青龙。下次移丑上算置卯上,云:牛入兔涂食时草。度讫,就便呼云:朱雀。下次移寅上算置巳上,云:猛虎跳鸢来到。度算,呼云:勾陈。下次移卯上算置丑上,云:兔入牛栏伏不起。便大呼云:白虎。下次移辰上算置午上,云:龙入马厩因留止。度讫,便呼云:元武。下次移巳上算置申上,呼云:螣蛇宛转来。度讫,便呼云:六合。下两算夹一算,先成为天门,后成为地户,避难,出天门,入地户,乘玉女上去,吉。仍呼玉女所在之庚上,玉女来护我,无令百鬼中伤我,敌人不见我,以为束薪,独开天门而闭地户,咒会交乎,以算闭门,而去勿反顾,以刀画地,即地脉不复得见。
卷十杂式
元女式
元女式者,一名六壬式。元女所造,主北方万物之始,因六甲之壬,故曰:六壬。六甲之上运斗柄,设十二月之合神,为十二将间置十干,次列二十八宿、三十六禽,以月将加正时,课日辰用为天乙,所理十二神,将以断吉凶成败。“推月将法”:
登明正月将加在亥水神,河魁二月将加在戌土神,从魁三月将加在酉金神,传送四月将加在申金神,小吉五月将加在未土神,胜光六月将加在午火神,天乙七月将加在巳火神,天罡八月将加在辰土神,太冲九月将加在卯木神,功曹十月将加在寅木神,大吉十一将加在丑土神,神后十将加在子水神。
“推四维法”:干天门,坤人门,巽地户,艮鬼路。
“推三十六禽法”:
东方:狸、虎、豹、兔、貉、蛟、龙、鱼、虾
南方:蚓、蛇、狙、鹿、獐、雁、羊、鹜、□
西方:猿、犺、猴、乌、鸡、犬、豕、豺、狼
北方:熊、猪、罴、燕、鼠、蝠、蟹、牛、鳖
“推四课法”:
常以月将加正时,视干日、支辰、阴阳,以为四课。干日上神为日之阳支,日上神本位所得之神为日之阴支;支辰上神为辰之阳支,辰上神本位所得之神为辰之阴支。谓之四课四课之中,察其五行;取相克者,为用四课。阴阳先以下贼上为用,若无下贼上,以上克下为用,若三上克下一下,贼上还;以下贼上为用,若四上克下四下,贼上与。
今日比者为用;俱比、俱不比;涉害深者为用,涉害俱深,以先干后支为用。四课阴阳皆克,以遥相克为用。若有干克神、神克干,先以克干为用;若干克两神、两神克干,以比者为用。俱比、俱不比,刚用干比、柔用支比为用。四课阴阳无上下相克,又无遥相克,以昴星为用。刚干,视酉上所得神为用;柔干,伏视从魁所临神为用。刚日,先传支后传干;柔日,先传干后传支。若天地返吟,伏吟,先以相克为用,若无相克伏吟,刚干,以干上神为用;柔干,以支上神为用。反吟,刚干,以干上神为用;柔干,以支上神为用。反吟,刚干,以干冲;柔日,以辰冲为用。以刑及冲用为传,终八,专日,四课不相见。刚干,从干上阳神顺数;柔干,从支上阴神逆数。皆及,三神为用,足以定吉凶。当知所受用三传,以考终始善恶所致,何先何后?变化何从?将安所极?三传之要诀在天宫,各以神将言其祸福,将以并合所加日辰,又以五行论其忧喜,欲取诸将,以天乙为首。
“推天乙所理法”:
天乙者,贵人也。家在丑,甲戊之日,旦理大吉,暮理小吉。乙己之日,旦理神后,暮理传送。丙丁之日,旦理登明,暮理从魁。庚辛之日,旦理胜光,暮理功曹。壬癸之日,旦理太乙,暮理太冲。天乙在东方、西方,则南方为前,北方为后;在南方、北方,则东方为前,西方为后;常以星没为旦,星出为暮。
“推十二神将法”:
用起天乙,以将兵,大胜,辟地千里;用起螣蛇,以将兵,兵数惊骇,上下相克。天乙前一神也。用起朱雀,以将兵,士卒惊恐,妄作口舌。天乙前二神也。用起六合,以将兵,战胜,得子女、玉帛。天乙前三神也。用起勾陈,以将兵,士卒战亡。天乙前四神也。用起青龙,以将兵,大胜。天乙前五神也。
用起天后,以将兵,不胜自败。天乙后一神也。用起太阴,以将兵,士卒怯弱。天乙后二神也。用起太常,以将兵,平平。天乙后四神也。用起白虎,以将兵,师亡。天乙后五神也。用起天空,以将兵,士卒死亡,为敌欺诈。天乙后六神也。天乙理十一将,前尽于五,后尽于六。
“推伏吟返吟法”:
凡兴师动众,勿取伏吟之时,必见固守。行者不坐,坐者不起。返吟时,前胜后负,诸神自临其冲,曰:反吟;诸神自临曰:伏吟。
“推阴阳相覆法”:
天罡加太岁,是阳覆阴也。天罡加月建,是阴覆阳也。阴阳相覆之时,兵必有奸,计重阳时,执于火为惊;重阴时,执于水为恐。阳覆阴,君欲害臣;阴覆阳,内奸生,不利举百事,凶。“推神在内外法”:
斗加孟,神在内,道路壅塞,出军凶;斗加季,神在外,出师吉;斗加仲,神在门,或战胜密谋。
“推九丑法”:
乙戊己辛壬之日为子午卯酉之神,合五得四,交合为九丑。主败军杀将,丑恶之日,故曰:九丑。己卯、辛卯、戊午、戊子、壬子、壬午、乙酉、辛酉、己酉是也。
“推兵雠法”:
仰见其兵,暮见其辰,俯见其雠,下贼上比时,军兵戮,将死亡。“推行军本命法”:
军出日时,天罡不欲临将军本命,及行年大凶,螣蛇、白虎,小凶;天乙、青龙、六合、太常临,小吉;岁月杀所临之方,不可往。
“推天门地户法”:
以天二门太冲、从魁,覆地四户,除定危开,从下而出,万夫莫当。
“推五帝法”:
春三月,五帝任东,出军,先锋出城,西门立营,牙门向东,常以青旗居前,赤旗次之,次引白旗,次引黑旗,四时仿此,不向旺方也。
“推国君自将法”:
置营讫,国君居北斗四星之下,征明是也。前将军居太微下,胜光是也。后将军居华盖下,神后是也。左将军居天府下,太冲是也。右将军居文昌下,从魁是也。旗鼓居蓬星下,六乙是也。偃众居明堂下,六丙是也。军门居天门下,六戊是也。小将居地户下,六己是也。斩杀居天狱下,六庚是也。判事居天庭下,六辛是也。囚禁居天牢下,六壬是也。军器居天藏下,六癸是也。顺旬依法,不可妄举,起甲尽癸,则复旋改。“推神位诸煞例”:
假令甲子旬,子为青龙,丑为蓬星,寅为明堂,卯为太阳,辰为天门,巳为地户,午为天狱,未为天庭,申为天牢,酉为天藏,终十辰,至甲戌为青龙,余仿此。
“推玉帐法”:
出军行阵,深入敌国,止宿营垒,休舍憩息,大将军居太乙玉帐下,吉。攻之不得,以功曹加月建,前五辰是也。
察情胜败篇
武侯曰:田螺占兵之法,其来甚远,龟易卦占虽有正爻,学者不精,吉凶难准。昔越范蠡曾用田螺占之中间试之,颇有灵验,见兵书。此乃古法也,取田螺时须自净身,勿令女人见之,即有灵验。
其法,以甲乙日用温汤向东灌之,向夜取一大盘,盘中画一直墨界,一边为己,一边为敌。注水一二升于盘内,取二螺,咒曰:“田螺索索,风雨不作;敌若不来,各守城郭。”又咒曰:“田螺舞舞,知风知雨;敌若来迫,入我城土。”咒讫,明旦视之,若己入敌,则己胜;敌入己,则敌胜。
右准前法,置田螺于盘内,明旦视其头之所向,定其缓急。凡甲乙日,头向南,三日至;向西,七日至;向北,不来;向东,不战。丙丁日,头向南,九日至;向西,七日至;向北,即至交战,主胜;向东,不来。戊己日,头向南、西、北,皆不来;向东,三日至。庚辛日,头向西,与敌和;向北,无事;向东,敌来自败;向南,九日至。壬癸日,头向北,吉;向东,三日至;向南,敌来自败;向西,不来。
若春,向东大胜,向南小胜,向西大败,向北平安。夏,向南大胜,向西小胜,向北大败,向东小胜。秋,向西大胜,向北小胜,向东大胜,向南大败。冬,向北大胜,向东自败,向东大胜,向西自败。
“推贼虚实法”:常以月将加闻贼时,天罡加四孟,言虚加四仲,来在道,天罡加四季,至欲知贼来否,以月将加闻贼时,游都加日辰,贼即至,临前一辰一日至,二辰二日至,四辰以上,过去不来,游都旺相克日辰,凶。
“推天地耳法”:欲知贼消息,往天耳听之,大吉、小吉是也;欲听人之密谋隐事,往地耳听之,太冲、从魁是也。
“推贼兵数法”:以月将加正时,日上辰见天罡、河魁,五百、五千、五万人见征明、太乙,四百、四千、四万人见神后、胜光,六百、六千、六万人见大吉、小吉,八百、八千、八万人见功曹、传送,九百、九千、九万人见太冲、从魁,十百、十千、十万人见其神,旺气十倍,相气五倍,死气减半。
“推迷路法”:道路三叉,不知何路可通,以月将加时,天罡加孟,左道通;天罡加仲,中道通;天罡加季,右道通。“推伏匿法”:逃亡隐匿,以月将加正时。望奸,下可藏万人,神后是也。河龙,下可隐千人,太冲是也。阴精,下可藏百人,从魁是也。
“推三河九江法”:三河九江,天道独通。太冲为三河,从魁为九江。欲行间谍,为不可知事,视江河,除定危开之道,又前三、后三并者可独通,出入其下,人无知者。
“推三阵法”:甲子旬,阵形象毕帜曰:孔琳临前,左将青衣,赤头;右将白衣,赤头,从酉入,以临子。甲戌旬,军形象井帜曰:陵城降前,左将黑衣,赤头;右将黄衣,赤头,从未入,以临戌。甲申旬,兵形象翼帜曰:梁邱叔前,左将黄衣,赤头;右将朱衣,赤头,从巳入,以临申。甲午旬,兵形象尾帜曰:费阳多前,左将白衣,赤头;右将青衣,赤头,从卯入,以临午。甲辰旬,兵形象斗帜曰:许咸池前,左将青衣,赤头;右将黄衣,赤头,从丑上入,以临辰。甲寅旬,兵形象虚帜曰:王屈奇前,左将赤衣,赤头;右将黑衣,赤头;从亥入,以临辰。
“推阴阳兵法”:阳兵者,以阳时出天门,入地户,过太阴,短行出九地,六癸顺;入九地,上升九天、六甲,百战百胜。阴兵者,以阴时从九天,践明堂,出天门,入地户,左行右回,历太阴,分兵为奇,逆入太阴中,杨(扬)□(兵)以采(出)战。
“推雌雄法”:用起战雄,吉。春寅、夏巳、秋申、冬亥。用起战雌,凶。春申、夏亥、秋寅、冬巳。今日之辰起,其后二攻其前四,子日后二戌,前四辰是也。复以大吉、征明、神后、天罡,四神为雄。小吉、天罡、胜光,三神为雌。战阵,背雌向雄,百战百胜。不得令青抵白,黑抵黄,金迎火,阴就阳,子攻母,迷天道,战必败,不欲向胜,日辰也。攻其类,众还受其屈;攻其所,胜,大吉。勿使衰对相死当旺,故曰:通三天,胜可全:顺斗行一也;攻其胜,二也;后二攻前四,三也。
“推北斗战法”:左八八月攻左,右二二月攻右,是战法也。
“推伏兵法”: 太冲、神后、传送、太乙,临日辰,必有伏兵。此神旺与杀并,伏兵发,大凶;不与煞并,伏兵不敢发。又曰:以闻事时斗加季,有伏兵;干伤支,有伏兵在前;支伤干,无伏兵;干支俱伤,为用神,有伏兵,战凶。
“推突围法”:伤不伤,视阴阳,日辰上贼为伤,又恶得将为重伤,则凶,不伤无咎,又用起阴,传出阳者,可出必免难。又曰:被围时,神在内,可守;神在门,相伤;神在外,可出。又曰:或在家,或在野,被围四匝者,当从青龙下去加旺时,天罡是也。所谓八极俱张刺,如锋铓,乘龙而出,兵不敢当。
“推水军法”:兵众,行船,将涉江海,必有倾覆之患。丙子、癸未、癸丑,法为江河龙,此日济,必溺。又曰:天河临地井,舟必覆。壬癸,小吉下得路,为天河,卯、酉、辰为地井。
“推迷惑法”:月将加正时,若天罡,若小吉,下得路,山林野泽,烟雾昏蒙,忽迷四方,以式投地,出传送下,自然开悟;出天罡下,百步得道,若三百步,得及路;出小吉下,八十步得道,以天罡加地户,头戴式行则不迷,加正时,出小吉下,三百步得天井,太冲下得水;出大吉下,得粮。凡支吉,利涉陆路,在前不知通者,正时加孟,左道通;加仲,中道通;加季,右道通。
主客向背篇
经曰:众兵大同,则先举者为主,后举者为客。陈兵原野,则先举者为客,后举者为主。
又曰:天五音为客,地五音为主。五音:宫、商、角、征、羽也。
又曰:辰为客,时下为主;辰行为客,位止为主;先动先声为客,后动后声为主;高旗为客,卑旗为主;两人相见,外来为客,内坐为主;两人相见,立为客,坐为主;两人等,先举事为客,后举事为主。人有气者胜,无气者败。客利四季月日时,欲得制日,干克支,主人利;四孟月日时,欲得伐日,支克干,客利。
“推向背法”:旌旗五色者,军之五德也。辉映众心,宣威兵目。青旗举一鼓,则行;二鼓,则趋;三鼓,则集受制也。举黄旗一击令,则止;二击令,则列;三击,则听受命也。阳时举赤旗,扬威仪而始之,甲乙丙丁戊也。阴时举黑旗,伏威仪而终之,己庚辛壬癸也。旛旗各随方色而行:甲子、甲申、甲辰三旬,弧矢在前;甲寅、甲午、甲戌三旬,刀盾在前。春以长矛在前,夏以戈戟在前,秋以弓弩在前,冬以刀盾在前。
“推二十八宿骑战法”:以二十八人象二十八宿,为先锋军,压敌。角人,赤旗,青衣,青马,东方七人。羽人,青旗,黑衣,黑马,北方七人。宫人,白旗,黄衣,黄马,中央七人。征人,黄旗,赤衣,南马,南方七人。商人,黑旗,白衣,白马,西方七人。右以二十八人早近敌阵,大呼若闻桴鼓击柝之音。我以商人为前,将兵象白虎也。阵见火光,以羽人为前,将兵象元武也。阵闻金石兵刃之声,以征人为前,将兵象朱雀也。阵闻士人呼号者,以宫人为前,将兵象勾陈也。阵内寂无声者,以角人为前将,兵象青龙也。是为五行厌胜之法。
“推五行阵法”:木直阵,以金方阵应之;金方阵,以火锐阵应之;火锐阵,以水曲阵应之;水曲阵,以土圆阵应之;土圆阵,以木直阵应之。
“推当敌人法”: 背太岁,当万人;大将军,当五千人。太阴、月建、天魁三元,五符各当五千人;天乙、游都,五百人;岁德、月德、日德,壬方,旬之内生气;岁星、豹尾、岁建,并可背,不可向也。
推神煞门户篇
凡战阵之法,须避神煞,兼明天门地户,克胜制敌,实在于此也。
“推大将军法”:孟岁,以胜光;仲岁,以小吉;季岁,以传送;加岁支,天罡下是也。
“推豹尾法”:天罡加太岁支,功曹、胜光、河魁,有临季者,其下即是豹尾,其冲是为黄旛。
“推太阴法”:常以功曹加岁支,神后下是已。
“推岁建破法”:阳岁,以大吉;阴岁,以小吉;加太岁,支魁下为建,天罡下为破,阴阳杀用。
“推岁星法”:天罡加岁支,亥上所见本位辰是也。
“推岁支干德法”:从魁加岁辰,功曹是已。支德甲戌、戊寅,壬德自处,乙丁、己辛、癸任魁乡也。
“推岁杀法”:天罡加岁支,太乙、从魁、大吉,有临季者,其下即是岁杀。申子辰,劫煞在巳,灾杀在午,天杀在未,他仿此。天罡加岁支,太乙、从魁、大吉,有临季者,其下即是岁杀。申子辰,劫煞在巳,灾杀在午,天杀在未,他仿此。
“推孤虚大煞天狗法”:登明加岁支,天魁下,为孤;太冲、天罡下,为虚;旬下日,同大煞。春午、夏未、秋酉、冬子,一名天地转,杀天狗。孟岁巳,仲岁酉,季岁丑。天时、天罡加月建也。
“推天道黄道法”:天道:寅午戌月,寅戌,南方行;午,西北方行。亥卯未月,亥未,东方行;卯,西南方行;申子辰月,申辰,北方行;子,东南方行。巳酉丑月,巳丑,西方行;酉,东北方行。
“推天耳、天目法”:春氐星,乙下;夏柳星,丁下;秋胃星,辛下;冬女星,癸下。是为天目也。春箕星,寅;夏轸星,巳;秋参星,申;冬壁星,亥。是为天耳也。
“推游都虏都月合法”:游都为都将,甲己日大吉,乙庚日神后,丙辛日功曹,丁壬日太乙,戊癸日传送。虏都为天贼,甲己日天罡,乙庚日胜光,丙辛日登明,丁壬日传送,戊癸日功曹。月合常以月合,神上为月朔之始、顺数之尽,末日也。
“推三元法”:上元甲子日,起五宫;中元甲子日,起二宫;下元甲子日,起八宫。各以顺日求之,周而复始,时同日法,夏至后行,反此。
“推亭亭白奸法”:常以月将加正时,神后下为亭亭。寅午戌上见孟春,五本位上是白奸。
“推生死神法”:常以功曹加月建,神后下为生神,胜光下为死神。
“推六害法”:辰卯相害,寅巳相害,丑午相害,子未相害,申亥相害,酉戌相害。
“推天门地户法”:子丑日,天门在丙,地户在丁。寅卯日,天门在庚,地户在丁。辰巳日,天门在庚,地户在壬。午未日,天门在壬,地户在辛。申酉戌亥日,天门在甲,地户在癸。
龟卜篇
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则灵龟负图,自河而出也。是龟龙麟凤四灵,龟居其一;托梦于元王,何其贤也!不避豫且之网,何其愚也!生既不能全身避害,死亦安能灼骨而知吉凶。古人所以设此法者,谓“兵为凶器,战为危事。”圣人得之以兴,凡夫得之以废,不可轻举矣。愚人不自谓其愚,皆自谓其智,故立卜法,假于阴阳,亦惑愚人之心,非为智也。太公曰:“蓍,朽草也;龟,枯骨也。安知圣人之智虑哉?
是知神亦不能自智,圣亦不能自智。赞圣人之事者,其犹砥乎!凡龟有五色,随其旺相而用之,一龟之内有六厨左右翼,君王用上尺有二寸,大夫用中,庶人用下;后左足为春,前左足为夏,前右足为秋,后右足为冬,四季用中厨。
经曰:何知我神,骨白如银!何知我圣,千里路正!又曰:其骨须白,其色须鲜,其皮如蜡,其界如法。
龟有五兆,以定吉凶。一兆之中为五段,可以彰往察来:内高为金,外高为火,五曲为木,正直为土,头垂为水。水无正形,因金为名,常以晴雾为水。一兆之中从头分为五乡,头为甲乙,次为丙丁,次为戊己,次为庚辛,次为壬癸。常以头微高为上兆,正横为中兆。春夏以内为头,秋冬以外为头。
假令木兆:甲乙乡为本宫,丙丁乡为子孙,戊己乡为妻财,庚辛乡为官鬼,壬癸乡为父母。但以此乡断吉凶,及支入兆,假令木兆:金支是官鬼,木支是兄弟,土支是妻财,火支是子孙,水支是父母。看支入乡,以断吉凶成败。
我往攻彼,则彼为主。兆欲头伏足落,及格横,身内摧折、暗雾、昏惊、震动、猖狂、文不食墨、火天穿者,破军杀将。
彼来攻我。兆欲头仰足举。彼支援助,身内有力、食墨、鲜明、肥浓、安稳,兆吉言吉,兆凶言凶。万端吉凶,一看兆身,往往有验。无假日辰,夫有动不如无动,有支不如无支。有支则被支吉、格支凶,故兆连新,起动由人;新兆连故,起动无路。
捉头足,所作不成;头足衔芒,所求无累。君子动头,天下同忧;小人动足,天下驰逐。兆身过度,日向衰微;兆不出臼,势将微灭。
凡占贼:被支有外救,格支有外敌。若吾击敌,兆旺相、洪润、轩昂、有力、重偃仰吉;枯槁、伏落、雾悴、惊摧、分伏、足落、兆细而暗,凶。凡卜:以支及动乡,贼数日月,远近里数,生数三,成数八,旺相依数,休废减半。
凡卜兆:为我为客,支旺克兆,客胜;支囚为兆所克,客败。支洪润,贼强;支枯槁,贼弱。
“ㄟ”,飞鸟出林兆。出军行师,吉;安营入师,凶。“ㄏ”,飞鸟入林兆。安营筑城,吉;行师,凶。“工”,惊獐兆。有贼奄至,防闲城堡,吉。“爪”,走鹿兆。有贼至,主奔走之事。“一”,土兆大横。安城堡社,吉。“八”,栖凤兆。自守,吉。“[上十下四]”,需兆。安城垒,吉。 “川”,天兆。城垒袭人,吉。
山冈营垒篇
山有冈峦,地有形势。断其形,则气势灭,故秦筑长城,凿其山冈之气,而咸阳邱墟;隋疏汴河,断乎土地之脉,而江都荆棘。成周卜迁伊洛,得瀍涧之利,而王年八百;吴晋奄宅建业,得江山之势,而延期数叶。
夫建都邑、筑城垒,必择形势。虽成败在人,不在于城地,然地形山势,足以为人之助也。故曰:赵之地坦然平,吴楚之地东南倾,秦韩之地龙虎形,幽魏之地无邱陵。夫赵无陂险、山冈、沟涧,故曰:坦然平。吴楚之有江海、波潮,故曰:东南倾。秦韩被山带河、冈峦重复,故曰:龙虎形。秦得龙虎之形,而东吞赵魏,南并荆楚。夫建都邑、列营垒,非地势不王,非山冈不固。营垒之法:欲北据连山,南凭高冈,左右襟带,地水东流,干上伏下,过子艮、寅卯,重冈入巽。
又曰:戌连申酉,坤未高;前有迎山,抱且朝;或惊或跃,或蟠龙;藏车隐马,若飞鸿;支条散脉,如蛇走;气车森耸,似鸡笼;四维皆起,四仲平;巽水迤逦,出自庚;天门倚伏,历壬癸;直出地户,东南倾;南有污池,为朱雀;北有堆阜,为元武;东有丛林,为青龙;西有大道,为白虎。四兽既具,八卦乃列,乃立表测影,以定子午之位。兴土工,先本戊上;起版筑,从中步至门。夫草木不生,不可居;鸟兽不集,不可居;燋石沙砾,不可居;河水逆流,不可居。朱雀无头,元武折足,白虎衔尸,青龙悲哭,强居之者,兵败将死。
“山形冈陇”:
山若蟠龙,玉案数重,宛转邪曲,首尾相从;山若凤皇,翅翼开张,群队千万,带陇扶冈,前有印绶,后有回翔;山若飞龙,首尾远同,或惊或跃,乍横乍纵,台倾池润,舞鹤翔鸿;山若卧狗,头拳尾就,腹内乳见,项连山首;山若麒麟,乍立乍蹲,群从千万,朝者数人;山若长蛇,或曲或邪,后冈前谷,隐马藏车。凡此皆营垒之形势也。
跋
(招文张氏刻《太白阴经》十卷跋,称从影宋抄本录出较。)
《四库全书》本多二卷,与唐、宋〈艺文志合。首有李筌自序,序后有内侍高班品赵承信等列衔五行,与钱遵王《读书敏求记》所称本合。惟少御书祗候臣钱承颢勘一行,或传写失去。壬辰夏,偶得旧抄本六卷,以之互校。卷三〈将军篇
张刻仅存其目,卷五搜山烧草、前茅后殿、衅鼓、屯田、人粮马料、军资、宴设音乐等七篇,则并其目而佚之,其卷六阵图竟有大不类者,更以《通典》所引《太白阴经》校之。合于旧抄者,十之七八;合于张刻者,十之一二。张刻多以意改窜,证以旧抄本,痕迹宛然。然则所谓影宋云云者,犹在真膺之间也。惜旧抄阙末四卷,无从校补。今定前六卷主,旧抄本七八卷主。
文澜阁本仍参合异同于下,惟九十两卷,则仍依张刻付梓云。
庚子长夏。金山.钱熙祚识。
权 书
宋·苏洵 撰
序
人有言曰:“儒者不言兵。”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使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也,则武王合用乎太公?而牧野之战,“四伐攻、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又何用也?《权书》,兵书也,而所以用仁济义之术也。吾疾夫世之人不究本末,而妄以我为孙武之徒也。夫孙氏之言兵为常言也,而我以此书为不得已而言之之书也。故仁义不得已,而后吾《权书》用焉。然则《权书》,为仁义之穷而作也。
心术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非一动之为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与百战。
凡战之道,未战养其财,将战养其力,既战养其气,既胜养其心。谨烽燧,严斥堠,使耕者无所顾忌,所以养其财;丰犒而优游之,所以养其力;小胜益急,小挫益厉,所以养其气;用人不尽其所欲为,所以养其心。故士常蓄其怒、怀其欲而不尽。怒不尽则有余勇,欲不尽则有余贪,故虽并天下而士不厌兵。此黄帝之所以七十战而兵不殆也。不养其心,一战而胜,不可用矣。
凡将欲智而严,凡士欲愚。智则不可测,严则不可犯,故士皆委己而听命,夫安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后可与之皆死。
凡兵之动,知敌之主,知敌之将,而后可以动于险。邓艾缒兵于穴中,非刘禅之庸,则百万之师可以坐缚。彼固有所侮而动也。故古之贤将,能以兵尝敌,而又以敌自尝,故去就可以决。
凡主将之道,知理而后可以举兵,知势而后可以加兵,知节而后可以用兵。知理则不屈,知势则不沮,知节则不穷。见小利不动,见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后可以支大利大患。夫惟养技而自爱者,无敌于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
兵有长短,敌我一也。敢问吾之所长,吾出而用之,彼将不与吾校;吾之所短,吾蔽而置之,彼将强与吾角,奈何!曰:吾之所短,吾抗而暴之,使之疑而却;吾之所长,吾阴而养之,使之狎而堕其中。此用长短之术也。
善用兵者,使之无所顾,有所恃。无所顾,则知死之不足惜;有所恃,则知不至于必败。尺棰当猛虎,奋呼而操击;徒手遇蜥蝪,变色而却步,人之情也。知此者,可以将矣。袒裼而按剑,则乌获不敢逼;冠冑衣甲,据兵而寝,则童子弯弓杀之矣。故善用兵者以形固,夫能以形固,则力有余矣。
法制
将战必审知其将之贤愚:与贤将战,则持之;与愚将战,则乘之。持之,则容有所伺而为之谋;乘之,则一举而夺其气。虽然,非愚将勿乘。乘之不动,其祸在我。分兵而迭进,所以持之也;并力而一战,所以乘之也。
古之善军者,以刑使人,以赏使人,以怒使人。而其中必有以义附者焉。不以战,不以掠,而以备急难,故越有君子六千人。韩之战,秦之斗士倍于晋,而出穆公于淖者,赦食马者也。
兵或寡而易危,或众而易叛,莫难于用众,莫危于用寡。治众者法欲繁,繁则士难以动;治寡者法欲简,简则士易以察。不然,则士不任战矣。惟众而繁,虽劳不害为强。
以众入险阻,必分军而疏行。夫险阻必有伏,伏必有约。军分则伏不知所击,而其约携矣。险阻惧蹙,疏行以纾士气。
兵莫危于攻,莫难于守,客主之势然也。故地有二不可守:兵少不足以实城,城小不足以容兵。夫惟贤将能以寡为众,以小为大。当敌之冲,人莫不守,我以疑兵,彼愕不进;虽告之曰此无人,彼不信也。度彼所袭,潜兵以备,彼不我测,谓我有余,夫何患兵少?偃旗仆鼓,寂若无气,严戢兵士,敢哗者斩,时令老弱登埤示怯,乘懈突击,其众可走矣,何患城小?
背城而战,阵欲方,欲踞,欲密,欲缓。夫方而踞,密而缓,则士心固,固而不慑。背城而战,欲其不慑。面城而战,阵欲直,欲锐,欲疏,欲速。夫直而锐,疏而速,则士心危,危则致死。面城而战,欲其致死。
夫能静而自观者,可以用人矣。吾何为而怒,何为则喜;吾何为则勇,吾何为则怯?夫人岂异于我?天下之人,孰不能自观其一身?是以知此理者,涂之人皆可以将。
平居与人言,一语不循故,犹在愕而忌。敌以形形我,恬而不怪,亦已固矣。是故,智者视敌有无故之形,必谨察之,勿动。疑形二:可疑于心,则疑而为之谋,心固得其实也;可疑于目,勿疑,彼敌疑我也。是故,心疑以谋应,目疑以静应。彼诚欲有所为邪,不使吾得之目矣。
强弱
知有所甚爱,知有所不足爱,可以用兵矣。故夫善将者,以其所不足爱者,养其所甚爱者。
士之不能皆锐,马之不能皆良,器械之不能皆利,固也。处之而已矣。兵之有上、中、下也,是兵之有三权也。孙膑有言曰:“以君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此兵说也,非马说也。下之不足以与其上也,吾既知之矣,吾既弃之矣。中之不足以与吾上,下之不足以与吾中,吾既不能再胜矣乎?得之多于弃也,吾斯从之矣。彼其上之不得其中、下之援也,乃能独完耶?故曰:“兵之有上、中、下也,是兵之有三权也。”三权也者,以一致三者也。
管仲曰:“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鸣呼!不从其瑕而攻之,天下皆强敌也。汉高帝之忧项籍耳,虽然,亲以其兵而与之角者,盖无几也。随何取九江,韩信取魏、取代、取赵、取齐,然后高帝起而取项籍。夫不汲汲于其忧之所在,而仿徨乎其不足恤之地,彼盖所以孤项氏也。秦之忧在六国,蜀最僻、最小,最先取;楚最强,最后取,非其忧在蜀也。诸葛孔明一出其兵,乃与魏氏角,其亡宜也。取天下,取一国,取一阵,皆如是也。
范蠡曰:“凡阵之道,设右以为牝,益左以为牡。”春秋时,楚伐随,季梁曰:“楚人上左,君必左,无与王遇,且攻其右,右无良焉,必败。偏败,众乃携。”盖一阵之间,必有牝牡左右,要当以吾强攻其弱耳。唐太宗曰:“吾自兴兵,习观行阵形势,每战视敌强其左,吾亦强吾左;弱其右,吾亦弱吾右。使弱常遇强,强常遇弱。敌犯吾弱,追奔不过数十百步。吾击敌弱,常突出自背反攻之,以是必胜。”后之庸将,既不能处其强弱以败,而又曰:“吾兵有老弱杂其间,非举军精锐,以故不能胜。”不知老弱之兵,兵家固亦不可无。无之,是无以耗敌之强兵,而全吾之锐锋,败可俟矣。
故智者轻弃吾弱,而使敌轻用其强,忘其小丧,而志于大得,夫固要其终而已矣。
攻守
古之善攻者,不尽兵以攻坚城;善守者,不尽兵以守敌冲。夫尽兵以攻坚城,则钝兵费粮而缓于成功;尽兵以守敌冲,则兵不分,而彼间行,袭我无备。故攻敌所不守,守敌所不攻。
攻者有三道焉,守者有三道焉。三道:一曰正,二曰奇,三曰伏。坦坦之路,车毂击,人肩摩,出亦此,入亦此。我所必攻,彼所必守者,曰正道。大兵攻其南,锐兵出其北;大兵攻其东,锐兵出其西者,曰奇道。大山峻谷,中盘绝径,潜师其间,不鸣金,不挝鼓,突出乎平川,以冲敌人心腹者,曰伏道。故兵出于正道,胜败未可知也;出于奇道,十出而五胜矣;出于伏道,十出而十胜矣。何则?正道之城,坚城也;正道之兵,精兵也。奇道之城,不必坚也;奇道之兵,不必精也。伏道,则无城也,无兵也。攻正道而不知奇道与伏道焉者,其将木偶人是也。守正道而不知奇道与伏道焉者,其将亦木偶人是也。
今夫盗之于人:抉门斩关而入者有焉,他户之不扃键而入者有焉,乘坏垣、坎墙趾而入者有焉。抉门斩关,而主人不知察,几希矣;他户之不扃键,主人不知察,太半矣;乘坏垣,坎墙趾而主人不知察,皆是矣。为主人者,宜无曰门之固,而他户墙隙之不恤焉。夫正道之兵,抉门之盗也;奇道之兵,他户之盗也;伏道之兵,乘垣之盗也。
所谓正道者,若秦之函谷,吴之长江,蜀之剑阁是也。昔者六国尝攻函谷矣,而秦将败之;曹操尝攻长江矣,而周瑜走之;钟会尝攻剑阁矣,而姜维拒之。何则?其为之守备者素也。刘濞反,攻大梁,田禄伯请以五万人别循江淮,收淮南、长沙,以与濞会武关。岑彭攻公孙述,自江州溯都江,破侯丹兵,径拔武阳,绕出延岑军后,疾以精骑赴广都,距成都不数十里。李愬攻蔡,蔡悉精卒以抗李光颜而不备愬,愬自文成破张柴,疾驰二百里,夜半到蔡,黎明擒元济。此用奇道也。汉武攻南越,唐蒙请发夜郎兵,浮船牂牁江,道番禺城下,以出越人不意。邓艾攻蜀,自阴平由景谷攀木缘磴,鱼贯而进,至江油而降马邈,至绵竹而斩诸葛瞻,遂降刘禅。田令孜守潼关,关之左有谷曰禁,而不之备,林言、尚让入之,夹攻关而关兵溃。此用伏道也。
吾观古之善用兵者,一阵之间,尚犹有正兵、奇兵、伏兵三者以取胜,况守一国、攻一国,而社稷之安危系焉者,其可以不知此三道而欲使之将耶?
用间
孙武既言五间,则又有曰:“商之兴也,伊摰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商。故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所恃而动也。”按《书》:“伊尹适夏,丑夏归亳。”《史》:“太公尝事纣,去之归周。”所谓在夏在商诚矣,然以为间,何也?汤、文王固使人间夏、商邪?伊、吕固与人为间邪?桀、纣固待间而后可伐邪?是虽甚庸,亦知不然矣。然则吾意天下存亡寄于一人。伊尹之在夏也,汤必曰:“桀虽暴,一旦用伊尹,则民心复安,吾何病焉。”及其归亳也,汤必曰:“桀得伊尹不能用,必亡矣,吾不可以安视民病。”遂与天下共亡之。吕牙之在商也,文王必曰:“纣虽虐,一旦用吕牙,则天禄必复,吾何忧焉。”及其归周也,文王必曰:“纣得吕牙不能用,必亡矣,吾不可以久遏天命。”遂命武王与天下共亡之。然则夏、商之存亡,待伊、吕用否而决。
今夫问将之贤者,必曰能逆知敌国之胜败。问其所以知之之道,必曰不爱千金,故能使人为之出万死以间敌国,或曰能因敌国之使而探其阴计。鸣呼!其亦劳矣。伊、吕一归,而夏、商之国为决亡。使汤、武无用间之名,与用间之劳,而得用间之实,此非上智,其谁能之?
夫兵虽诡道,而本于正者,终亦必胜。今五间之用,其归于诈,成则为利,败则为祸。且与人为诈,人亦将且诈我。故能以间胜者,亦或以间败。吾间不忠,反为敌用,一败也;不得敌之实,而得敌之所伪示者以为信,二败也;受吾财而不能得敌之阴计,惧而以伪告我,三败也。夫用心于正,一振而群纲举;用心于诈,百补而千穴败。智于此,不足恃也。
故五间者,非明君贤将之所上。明君贤将之所上者,上智之间也。是以淮阴、曲逆,义不事楚,而高祖擒籍之计定;左车、周叔不用于赵、魏,而淮阴进兵之谋决。鸣呼,是亦间也。
孙武
求之而不穷者,天下奇才也。天下之士,与之言兵,而曰我不能者几人?求之于言而不穷者几人?言不穷矣,求之于用而不穷者几人?呜呼!至于用而不穷者,吾未之见也。
《孙武》十三篇,兵家举以为师。然以吾评之,其言兵之雄乎!今其书论奇权密机,出入神鬼,自古以兵着书者罕所及。以是而揣其为人,必谓有应敌无穷之才。不知武用兵乃不能必克,与书所言远甚!吴王阖庐之入郢也,武为将军。及秦、楚交败其兵,越王入践其国,外祸内患,一旦迭发,吴王奔走,自救不暇。武殊无一谋以弭斯乱。
若按武之书以责武之失,凡有三焉。《九地》曰:“威加于敌,则交不得合。”而武使秦得听包胥之言,出兵救楚,无忌吴之心,斯不威之甚!其失一也。《作战》曰:“久暴师则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且武以九年冬伐楚,至十年秋始还,可谓久暴矣。越人能无乘间入国乎!其失二也。又曰:“杀敌者,怒也。”今武纵子胥伯嚭鞭平王尸,复一夫之私忿,以激怒敌,此司马戎、子西、子期所以必死仇吴也。勾践不颓旧冢而吴服,田单谲燕掘墓而齐奋,知谋与武远矣!武不达此,其失三也。然始吴能以入郢,及因胥、嚭、唐、蔡之怒,及乘楚瓦之不仁,武之功盖亦鲜耳!夫以武自为书,尚不能自用,以取败北,况区区祖其故智余论者而能将乎?
且吴起与武,一体之人也,皆着书言兵,世称之曰孙、吴。然而吴起之言兵也,轻法制,草略无所统纪,不若武之书词约而意尽,天下之兵说皆归其中。然吴起始用于鲁,破齐;及入魏,又能制秦兵;入楚,楚复霸。而武之所为反如是,书之不足信也固矣。
今夫外御一隶,内治一妾,是贱丈夫亦能,夫岂必有人而教之?及夫御三军之众,阖营而自固,或且有乱,然则是三军之众惑之也。故善将者,视三军之众与视一隶一妾无加焉,故其心常若有余。夫以一人之心,当三军之众,而其中恢恢然而犹有余地,此韩信之所以多多而益善也。故夫用兵,岂有异术哉?能勿视其众而已矣。
子贡
君子之道,智信难。信者,所以正其智也,而智常至于不正。智者,所以通其信也,而信常至于不通。是故,君子慎之也。世之儒者曰:“徒智可以成也。”人见乎徒智之可以成也,则举而弃乎信。吾则曰:“徒智可以成也,而不可以继也。”
子贡之以乱齐、灭吴、存鲁也,吾悲之。彼子贡者,游说之士,苟以邀一时之功,而不以可继为事,故不见其祸。使夫王公大人而计出于此,则吾未见其不旋踵而败也。吾闻之:王者之兵,计万世而动;霸者之兵,计子孙而举;强国之兵,计终身而发:求可继也。子贡之兵,是明日不可用也。
故子贡之出也,吾以为鲁可存也,而齐可无乱,吴可无灭。何也?田常之将篡也,惮高、国、鲍、晏,故使移兵伐鲁。为赐计者,莫若抵高、国、鲍、晏吊之,彼必愕而问焉,则对曰:“田常遣子之兵伐鲁,吾窃哀子之将亡也。”彼必诘其故,则对曰:“齐之有田氏,犹人之养虎也。子之于齐,犹肘股之于身也。田氏之欲肉齐久矣,然未敢逞志者,惧肘股之捍也。今子出伐鲁,肘股去矣,田氏孰惧哉?吾见身将磔裂,而肘股随之,所以吊也。”彼必惧而咨计于我,因教之曰:“子悉甲趋鲁,压境而止。吾请为子潜约鲁侯,以待田氏之变,帅其兵从子入讨之。”彼惧田氏之祸,其势不得不听;归以约鲁侯,鲁侯惧齐伐,其势亦不得不听。因使练兵搜乘以俟齐衅,诛乱臣而定新主,齐必德鲁,数世之利也。吾观仲尼以为齐人不与田常者半,故请哀公讨之。今诚以鲁之众,从高、国、鲍、晏之师,加齐之半,可以轘田常于都市,其势甚便,其成功甚大。惜乎!赐之不出于此也。
齐哀王举兵诛吕氏,吕氏以灌婴为将拒之。至荥阳,婴使谕齐及诸侯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今田氏之势,何以异此?有鲁以为齐,有高、国、鲍、晏以为灌婴。惜乎!赐之不出于此也!
六国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
或曰:“六国互丧,率赂秦耶?”曰:“不赂者以赂者丧。盖失强援,不能独完,故曰弊在赂秦也。”秦以攻取之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则秦之所大欲,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战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言得之。
齐人未尝赂秦,终继五国迁灭,何哉?与嬴而不助五国也。五国既丧,齐亦不免矣。燕、赵之君,始有远略,能守其土,义不赂秦。是故,燕虽小国而后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荆卿为计,始速祸焉。赵尝五战于秦,二败而三胜。后秦击赵者再,李牧连却之。洎牧以谗诛,邯郸为郡。惜其用武而不终也。且燕、赵处秦革灭殆尽之际,可谓智力孤危,战败而亡,诚不得已。向使三国各爱其地,齐人勿附于秦,刺客不行,良将犹在,则胜负之数,存亡之理,当与秦相较,或未易量。
呜呼!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奇才,并力西向,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势,而为秦人积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趋于亡。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
夫六国与秦皆诸侯,其势弱于秦,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苟以天下之大,下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
项籍
吾尝论项籍有取天下之才,而无取天下之虑;曹操有取天下之虑,而无取天下之量;玄德有取天下之量,而无取天下之才。故三人者,终其身无成焉。且夫不有所弃,不可以得天下之势;不有所忍,不可以尽天下之利。是故,地有所不取,城有所不攻,胜有所不就,败有所不避。其来不喜,其去不怒,肆天下之所为而徐制其后,乃克有济。
呜呼!项籍有百战百胜之才,而死于垓下,无惑也。吾观其战于钜鹿也,见其虑之不长、量之不大,未尝不怪其死于垓下之晚也。方籍之渡河,沛公始整兵向关,籍于此时若急引军趋秦,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据咸阳,制天下。不知出此,而区区与秦将争一旦之命,既全钜鹿,而犹徘徊河南、新安间,至函谷,则沛公入咸阳数月矣。夫秦人既已安沛公而仇籍,则其势不得强而臣。故籍虽迁沛公汉中,而卒都彭城,使沛公得还定三秦,则天下之势在汉不在楚。楚虽百战百胜,尚何益哉!故曰:兆垓下之死者,钜鹿之战也。
或曰:“籍必能入秦乎?”曰:“项梁死,章邯谓楚不足虑,故移兵伐赵,有轻楚心,而良将劲兵尽于钜鹿。籍诚能以必死之士,击其轻敌寡弱之师,入之易耳。且亡秦之守关,与沛公之守,善否可知也。沛公之攻关,与籍之攻,善否又可知也。以秦之守而沛公攻入之,沛公之守而籍攻入之,然则亡秦之守,籍不能入哉?”
或曰:“秦可入矣,如救赵何?”曰:“虎方捕鹿,罴据其穴,搏其子,虎安得不置鹿而返?返则碎于罴明矣。军志所谓“攻其必救也。”使籍入关,王离、涉间必释赵自救。籍据关逆击其前,赵与诸侯救者十余壁蹑其后,覆之必矣。是籍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功于秦也。战国时,魏伐赵,齐救之。田忌引兵疾走大梁,因存赵而破魏。彼宋义号知兵,殊不达此,屯安阳不进,而曰“待秦敝。”吾恐秦未敝,而沛公先据关矣。籍与义俱失焉。
是故,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图所守。诸葛孔明弃荆州而就西蜀,吾知其无能为也。且彼未尝见大险也,彼以为剑门者可以不亡也。吾尝观蜀之险,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继,兢兢而自完,犹且不给,而何足以制中原哉!若夫秦、汉之故都,沃土千里,洪河大山,真可以控天下,又乌事夫不可以措足如剑门者而后曰险哉!
今夫富人必居四通五达之都,使其财布出于天下,然后可以收天下之利。有小丈夫者,得一金,椟而藏诸家,拒户而守之。呜呼!是求不失也,非求富也。大盗至,劫而取之,又焉知其果不失也?
高祖
汉高祖挟数用术,以制一时之利害,不如陈平;揣摩天下之势,举指摇目以劫制项羽,不如张良。微此二人,则天下不归汉,而高帝乃木强之人而止耳。然天下已定,后世子孙之计,陈平、张良智之所不及,则高帝常先为之规画处置,以中后世之所为,晓然如目见其事而为之者。盖高帝之智,明于大而暗于小,至于此而后见也。
帝尝语吕后曰:“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刘氏必勃也。可令为太尉。”方是时,刘氏既安矣,勃又将谁安耶?故吾之意曰:“高帝之以太尉属勃也,知有吕氏之祸也。”
虽然,其不去吕后,何也?势不可也。昔者武王没,成王幼,而三监叛。帝意百岁后,将相大臣及诸侯王有武庚、禄父者,而无有以制之也。独计以为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敢与弱子抗。吕后佐帝定天下,为大臣素所畏服,独此可以镇压其邪心,以待嗣子之壮。故不去吕后者,为惠帝计也。
吕后既不可去,故削其党以损其权,使虽有变而天下不摇。是故,以樊哙之功,一旦遂欲斩之而无疑。呜呼!彼岂独于哙不仁耶!且哙与帝偕起,拔城陷阵,功不为少矣。方亚父嗾项庄时,微哙诮让羽,则汉之为汉,未可知也。一旦人有恶哙欲灭戚氏者,时哙出伐燕,立命平、勃即斩之。夫哙之罪未形也,恶之者诚伪未必也。且高帝之不以一女子斩天下之功臣,亦明矣。彼其娶于吕氏,吕氏之族若产、禄辈皆庸才不足恤,独哙豪健,诸将所不能制,后世之患,无大于此矣。夫高帝之视吕后也,犹医者之视堇也,使其毒可以治病,而无至于杀人而已矣。樊哙死,则吕氏之毒将不至于杀人,高帝以为是足以死而无忧矣。彼平、勃者,遗其忧者也。哙之死于惠之六年也,天也。使其尚在,则吕禄不可绐,太尉不得入北军矣。
或谓哙于帝最亲,使之尚在,未必与产、禄叛。夫韩信、黥布、卢绾皆南面称孤,而绾又最为亲幸,然及高祖之未崩也,皆相继以逆诛。谁谓百岁之后,椎埋屠狗之人,见其亲戚乘势为帝王而不欣然从之邪?吾故曰:“彼平、勃者,遗其忧者也。”
几 策
苏洵
审势
治天下者定所尚。所尚一定,至于万千年而不变,使民之耳目纯于一,而子孙有所守,易以为治。故三代圣人其后世远者,至七八百年。夫岂惟其民之不忘其功,以至于是,盖其子孙得其祖宗之法而为据依,可以永久。夏之尚忠,商之尚质,周之尚文,视天下之所宜尚而固执之,以此而始,以此而终。不朝文而暮质,以自溃乱。故圣人者出,必先定一代之所尚。周之世,盖有周公为之制礼,而天下遂尚文。后世有贾谊者说汉文帝,亦欲先定制度,而其说不果用。今者天下幸方治安,子孙万世,帝王之计,不可不预定于此时。然万世帝王之计,常先定所尚,使其子孙可以安坐而守其旧。至于政弊,然后变其小节,而其大体卒不可革易。故享世长远,而民不苟简。
今也考之于朝野之间,以观国家之所尚者,而愚犹有感也。何则?天下之势有强弱,圣人审其势而应之以权。势强矣,强甚而不已则折;势弱矣,弱甚而不已则屈。圣人权之,而使其甚不至于折与屈者,威与惠也。夫强甚者,威竭而不振;弱甚者,惠亵而下不以为德。故处弱者利用威,而处强者利用惠。乘强之威以行惠,则惠尊;乘弱之惠以养威,则威发而天下震栗。故威与惠者,所以裁节天下强弱之势也。然而不知强弱之势者,有杀人之威而下不惧,有生人之惠而下不喜。何者?威竭而惠亵故也。故有天下者,必先审知天下之势,而后可与言用威惠。不先审知其势,而徒曰我能用威、我能用惠者,末也。故有强而益之以威,弱而益之以惠,以至于折与屈者,是可悼也。譬之一人之身,将欲饮药饵石以养其生,必先审观其性之为阴,其性之为阳,而投之以药石。药石之阳而投之阴,药石之阴而投之阳。故阴不至于涸,而阳不至于亢。苟不能先审观己之为阴,与己之为阳,而以阴攻阴,以阳攻阳,则阴者固死于阴,而阳者固死于阳,不可救也。是以善养身者,先审其阴阳;而善制天下者,先审其强弱以为之谋。
昔者周有天下,诸侯太盛。当其盛时,大者已有地五百里,而畿内反不过千里,其势为弱。秦有天下,散为郡县,聚为京师,守令无大权柄,伸缩进退,无不在我,其势为强。然方其成、康在上,诸侯无大小,莫不臣伏,弱之势未见于外。及其后世失德,而诸侯禽奔兽遁,各固其国以相侵攘,而其上之人卒不悟,区区守姑息之道,而望其能以制服强国。是谓以弱政济弱势,故周之天下卒毙于弱。秦自孝公,其势固已骎骎焉日趋于强大,及其子孙已并天下,而亦不悟,专任法制以斩挞平民。是谓以强政济强势,故秦之天下卒毙于强。周拘于惠而不知权,秦勇于威而不知本,二者皆不审天下之势也。
吾宋制治,有县令,有郡守,有转运使,以大系小,系牵绳联,总合于上。虽其地在万里外,方数千里,拥兵百万,而天子一呼于殿陛间,三尺竖子驰传捧诏,召而归之京师,则解印趋走,惟恐不及。如此之势,秦之所恃以强之势也。势强矣,然天下之病,常病于弱。噫!有可强之势如秦,而反陷于弱者,何也?习于惠而怯于威也,惠太甚而威不胜也。夫其所以习于惠而惠太甚者,赏数而加于无功也;怯于威而威不胜者,刑弛而兵不振也。由赏与刑与兵之不得其道,是以有弱之实着于外焉。何谓弱之实?曰官吏旷惰,职废不举,而败官之罚不加严也;多赎数赦,不问有罪,而典刑之禁不能行也;冗兵骄狂,负力幸赏,而维持姑息之恩不敢节也;将帅覆军,匹马不返,而败军之责不加重也;羌胡强盛,陵压中国,而邀金缯、增币帛之耻不为怒也。若此类者,大弱之实也。久而不治,则又将有大于此,而遂浸微浸消,释然而溃,以至于不可救止者乘之矣。然愚以为弱在于政,不在于势,是谓以弱政败强势。今夫一舆薪之火,众人之所惮而不敢犯者也;举而投之河,则何热之能为?是以负强秦之势,而溺于弱周之弊,而天下不知其强焉者以此也。
虽然,政之弱,非若势弱之难治也。借如弱周之势,必变易其诸侯,而后强可能也。天下之诸侯,固未易变易,此又非一日之故也。若夫弱政,则用威而已矣,可以朝改而夕定也。夫齐,古之强国也,而威王又齐之贤王也。当其即位,委政不治,诸侯并侵,而人不知其国之为强国也。一旦发怒,裂万家,封即墨大夫,召烹阿大夫与常誉阿大夫者,而发兵击赵、魏、卫。赵、魏、卫尽走请和,而齐国人人震惧,不敢饰非者,彼诚知其政之弱,而能用其威以济其弱也。况今以天子之尊,借郡县之势,言脱于口而四方响应,其所以用威之资固已完具。且有天下者患不为,焉有欲为而不可者?今诚能一留意于用威,一赏罚,一号令,一举动,无不一切出于威。严用刑法而不赦有罪,力行果断而不牵众人之是非。用不测之刑,用不测之赏,而使天下之人视之如风雨雷电,遽然而至,截然而下,不知其所从发,而不可逃遁。朝廷如此,然后平民益务检慎,而奸民猾吏亦常恐恐然惧刑法之及其身而敛其手足,不敢辄犯法。此之谓强政。政强矣,为之数年,而天下之势可以复强。愚故曰:“乘弱之惠以养威,则威发而天下震栗。”然而以当今之势,求所谓万世为帝王,而其大体卒不可革易者,其上威而已矣。
或曰:“当今之势,事诚无便于尚威者。然孰知夫万世之间其政之不变,而必曰威耶?”愚应之曰:“威者,君之所恃以为君也。一旦而无威,是无君也。久而政弊,变其小节,而参之以惠,使不至若秦之甚,可也;举而弃之,过矣。”或者又曰:“王者,任德不任刑。”任刑,霸者之事,非所宜言。此又非所谓知理者也。夫汤、武皆王也,桓、文皆霸也。武王乘纣之暴,出民于炮烙斩刖之地,苟又遂多杀人、多刑人以为治,则民之心去矣。故其治一出于礼义。彼汤则不然。桀之德固无以异纣,然其刑不若纣暴之甚也,而天下之民化其风,淫惰不事法度。《书》曰:“有众率怠弗协。”而又诸侯昆吾氏首为乱,于是诛锄其强梗、怠惰、不法之人,以定纷乱。故《记》曰:“商人『先罚而后赏』。”至于桓、文之事,则又非皆任刑也。桓公用管仲,仲之书好言刑,故桓公之治常任刑。文公长者,其佐狐、赵、先、魏皆不说以刑法,其治亦未尝以刑为本,而号亦为霸。而谓汤非王而文非霸也,得乎?故用刑不必霸,而用德不必王,各观其势之何所宜用而已。然则今之势,何为不可用刑?用刑何为不曰王道?彼不先审天下之势,而欲应天下之务,难矣!
审敌
中国内也,四夷外也。忧在内者,本也;忧在外者,末也。夫天下无内忧,必有外惧。本既固矣,盍释其末以息肩乎?曰未也。古者夷狄忧在外,今者夷狄忧在内。释其末可也,而愚不识方今夷狄之忧为末也。古者夷狄之势,大弱则臣,小弱则遁;大盛则侵,小盛则掠。吾兵良而食足,将贤而士勇,则患不及中原,如是而曰外忧可也。今之蛮夷,姑无望其臣与遁,求其志止于侵掠而不可得也。北胡骄恣,为日久矣,岁邀金缯以数十万计。曩者,幸吾有西羌之变,出不逊语以撼中国。天子不忍使边民重困于锋镝,是以虏日益骄,而贿日益增,迨今凡数十百万。而犹慊然未满其欲,视中国如外府,然而其势又将不止数十百万也。夫贿益多,则赋敛不得不重;赋敛重,则民不得不残。故虽名为息民,而其实爱其死而残其生也。名为外忧,而其实忧在内也。外忧之不去,圣人犹且耻之;内忧而不为之计,愚不知天下之所以久安而无变也。
古者匈奴之强,不过冒顿,当暴秦刻剥,刘、项战夺之后,中国溘然矣。以今度之,彼宜遂入践中原,如决大河溃蚁壤;然卒不能越其疆,以有吾尺寸之地。何则?中原之强,固百倍于匈奴,虽积衰新造,而犹足以制之也。五代之际,中原无君,石晋苟一时之利,以子行事匈奴,割幽、燕之地,以资其强大。孺子继立,大臣外叛,匈奴扫境来寇,兵不血刃而京师不守,天下被其祸。匈奴自是始有轻中原之心,以为可得而取矣。及吾宋景德中,大举来寇,章圣皇帝一战而却之,遂与之盟以和。夫人之情胜则狃,狃则败,败则惩,惩则胜。匈奴狃石晋之胜,而有景德之败;惩景德之败,而愚未知其所胜,甚可惧也。
虽然,数十年之间,能以无大变者,何也?匈奴之谋必曰:“我百战而胜人,人虽屈而我亦劳。驰一介入中国,以形凌之,以势邀之,岁得金钱数十百万。如此数十岁,我益数百千万,而中国损数百千万。吾日以富,而中国日以贫,然后足以有为也。”天生北狄,谓之犬戎。投骨于地,狺然有争者,犬之常也。今则不然,边境之上,岂无可乘之衅?使之来寇,大足以夺一郡,小亦足以杀掠数千人,而彼不以动其心者,此其志非小也。将以蓄其锐而伺吾隙,以伸其所大欲,故不忍以小利而败其远谋。古人有言曰:“为虺弗摧,为蛇奈何?”匈奴之势,日长炎炎,今以柔而养之,以冀其卒无大变,其亦惑矣。且今中国之所以竭生民之力,以奉其所欲,而犹恐恐焉惧一物之不称其意者,非谓中国之力不足以支其怒也。然以愚度之,当今中国虽万万无有如石晋可乘之势者,匈奴之力虽足以犯边,然今十数年间,吾可以必无犯边之忧。何也?非畏吾也,其志不止犯边也。其志不止犯边,而力又未足以成其所欲为,则其心惟恐吾之一旦绝其好,以失吾之厚赂也。然而骄傲不肯少屈者,何也?其意曰邀之而后固也。“鸷鸟将击,心匿其形。”昔者,冒顿欲攻汉,汉使至,辄匿其壮士健马。故《兵法》曰:“辞卑者进也,辞强者退也。”今匈奴之君臣,莫不张形势以夸我,此其志不欲战明矣。阖庐之入楚也因唐、蔡,句践之入吴也因齐、晋。匈奴诚欲与吾战耶,曩者,陕西有元昊之叛,河朔有王则之变,岭南有智高之乱,此亦可乘之势矣。然终以不动,则其志之不欲战又明矣。吁!彼不欲战而我遂不与战,则彼既得其志矣。《兵法》曰:“用其所欲,行其所能,废其所不能。于敌反是。”今无乃与此异乎?
且匈奴之力既未足以伸其所大欲,而夺一郡,杀掠数千人之利,彼又不以动其心,则我勿赂而已。勿赂,而彼以为辞,则对曰:“尔何功于吾?岁欲吾赂,吾有战而已,赂不可得也。”虽然,天下之人必曰:“此愚人之计也。”天下孰不知赂之为害,而无赂之为利,顺势不可耳。愚以为不然。当今夷狄之势,如汉七国之势。昔者,汉高祖急于灭项籍,故举数千里之地以王诸将。项籍死,天下定,而诸将之地因遂不可削。当是时,非刘氏而王者八国。高祖惧其且为变,故大封吴、楚、齐、赵同姓之国以制之。既而信、越、布、绾皆诛死,而吴、楚、齐、赵之强反无以制。当是时,诸侯王虽名为臣,而其实莫不有帝制之心。胶东、胶西、济南又从而和之,于是擅爵人,赦死罪,戴黄屋,刺客公行,匕首交于京师,罪至章也,势至逼也。然当时之人,犹且倘佯容与,若不足虑,月不图岁,朝不计夕,循循而摩之,煦煦而吹之,幸而无大变,以及于孝景之世,有谋臣曰晁错,始议削诸侯地以损其权。天下皆曰诸侯必且反,错曰:“固也,削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则反疾而祸小,不削则反迟而祸大。吾惧其不及今反也。”天下皆曰晁错愚。吁!七国之祸,期于不免。与其发于远而祸大,不若发于近而祸小。以小祸易大祸,虽三尺童子皆知其当然。而其所以不与错者,彼皆不知其势将有远祸,与知其势将有远祸,而度己不及见,谓可以寄之后人,以苟免吾身者也。然而,错为一身之谋则愚,而为天下谋则智。人君又安可舍天下之谋,而用一身之谋哉!今日匈奴之强不减于七国,而天下之人又用当时之议,因循维持以至于今,方且以为无事。而愚以为天下之大计,不如勿赂。勿赂则变疾而祸小,赂之则变迟而祸大。畏其疾也,不若畏其大;乐其迟也,不若乐其小。天下之势,如坐弊船之中,骎骎乎将入于深渊。不及其尚浅也舍之,而求所以自生之道,而以濡足为解者,是固夫覆溺之道也。圣人除患于未萌,然后能转而为福。今也不幸养之以至此,而近忧小患又惮而不决,则是远忧大患终不可去也。赤壁之战,惟周瑜、吕蒙知其胜;伐吴之役,惟羊怙、张华以为是。然则宏远深切之谋,固不能合庸人之意。此晁错所以为愚也。
虽然,错之谋犹有遗憾。何者?错知七国必反,而不为备反之计。山东变起,而关内骚动。今者匈奴之祸,又不若七国之难制。七国反,中原半为敌国;匈奴叛,中国以全制其后。此又易为谋也。然则谋之奈何?曰:“匈奴之计不过三:一曰声,二曰形,三曰实。”匈奴谓中国怯久矣,以吾为终不敢与之抗。且其心常欲固前好,而得厚赂以养其力。今也遽绝之,彼必曰战而胜,不如坐而得赂之为利也。华人怯,吾可以先声胁之,彼将复赂我。于是宣言于远近:我将以某日围某所,以某日攻某所,如此谓之声。命边郡休士卒,偃旗鼓,寂然若不闻其声。声既不能动,则彼之计将出于形。除道翦棘,多为疑兵以临吾城,如此谓之形。深沟固垒,清野以待,寂然若不见其形。形又不能动,则技止此矣,将遂练兵秣马以出于实。实而与之战,破之易耳。彼之计必先出于声与形,而后出于实者。出于声与形,期我惧而以重赂请和也;出于实,不得已而与我战,以幸一时之胜也。夫勇者可以施之于怯,不可以施之于智。今夫叫呼跳踉以气先者,世之所谓善斗者也。虽然,蓄全力以待之,则未始不胜。彼叫呼者,声也;跳踉者,形也。无以待之,则声与形者亦足以乘人于卒;不然,徒自弊其力于无用之地,是以不能胜也。韩许公节度宣武军,李师古忌公严整,使来告曰:“吾将假道伐滑。”公曰:“兵来不除道也。”师古诈穷,迁延以遁。愚故曰:“彼计出于声与形而不能动,则技止此矣。”与之战,破之易耳。方今匈奴之君有内难,新立,意其必易与。邻国之难,霸王之资也。且天与不取,将受其弊。贾谊曰:“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以病而赐罢。当是之时而欲为安,虽尧舜不能。”呜呼!是七国之势也。
守城录
陈规、汤璹
《靖康朝野佥言》后序
靖康丙午,规以通直郎知德安府安陆县事。丁未春正月,群盗王在等犯德安府。时郡将阙,规摄府事。贼来攻城,规在城上与贼语,问何因到此,贼言:“京城已为金破。”规独念:都城之大,濠堑深阔,城壁高厚,实龙渊虎垒,况禁旅卫士百万,虽金人乘我厄运,一时强盛,亦何能破!殆不足信。二月四日,贼遁,遣人诣都城奏功还,乃知京城果为敌陷,徒深痛切,但不知城破之所以然耳!又恨当时不得身在围城中,陪守御之士,以效绵薄。绍兴己酉春三月,朝廷既复河南,规自祠宫被命知顺昌府,夏五月到官。行及期年,暇日会同僚,语及靖康之难。汝阴令云:“尝收《东斋杂录》一编,中有《靖康朝野佥言》,具载金人攻城始末。”规得之熟读,痛心疾首,不觉涕零。嗟呼!治乱强弱,虽曰在天有数,未有不因人事得失之所致也。扬雄所谓:“天非人不因,人非天不成。”靖康京城之难,若非人事之失,则天亦不得而为灾。规不揆至愚,窃观金人攻陷京城,朝廷大臣与将吏官帅应敌扞御之失,虽既往不咎,然前车之覆,后车之戒,事有捕于将来,不可不备论也。朝廷欲再援太原,大臣以为中国势弱,敌势方强,用兵无益,宜割三镇以赂之。殊不知势之强弱在人为。我之计胜彼则强,不胜彼则弱。若不用兵,何术以壮中国之势,遏敌人之强?用之则有强有弱,不用则终止于弱而已。强者复弱,弱者复强,强弱之势,自古无定,惟在用兵之人何如耳!
河东宣抚使统兵十七万以援太原,又招河东义勇、禁兵五万,共兵二十二万。皆败绩,致太原陷于敌。非兵不多,盖用兵之失也。其所以失者,兵二十二万直行而前,先锋遇敌者有几?一不胜而却,与其后大兵皆却,宜乎不能援也!有识者观之,不待已败,而后知其不能援也。殊不知攻城者,分攻城兵、备战兵、运粮兵、厄援兵;若兵不多,则攻必不久而速退,又不待其援也。假使当时往援者将良得计,虽无兵二十二万,只十万亦可以必援。又无十万,只五万亦可以优为之援也。又不五万,至其下亦有可援之理。且以五万为率,若只分为五十将,留十将护卫大将,兼备策应内外,三两将诣扼援兵前,广张兵势,牵制扼援之兵。以二十将分地深入敌境,绵亘可布三五十里,不知敌人用兵多少,便能尽害。以二十将周围行偏僻小路,寻求乡导,多遣远探,向前设伏,伺望敌人打粮出兵,多则退之,少则擒之。但绝其粮道,不必深入,直抵城下,其贼自退。又且兵既分遣,则人力并用。假令数将失利,其大兵必不至于一齐败衄、溃散为盗。京城之难,其源在于援太原之失利也!
尼玛哈攻太原之寿阳,寿阳城小而百姓死守。凡三攻,残敌之众万人,而竟不拔。此必守城人中有善为守御之策者。《佥言》以为城小而百姓死守者,非也。攻城者有生有死,善守者有生无死。寿阳之人,可谓善守,而不得谓之死守。又或云城小而坚者,亦非也。若城太小,矢石交通,善守者亦难以设险施策。规以为城愈大而守愈易,分段数作限隔则易守。若已先策定险备,设使贼欲登城,纵令登城,已登即死;贼欲入城,引之入城,已入即死。今夫百里之城,内有数步之地,贼人登之,守城之人便自甘心伏其城拔。乞命于贼者,非攻之善,乃守之不善也!
九月,安炮于封丘门外。大炮数百座,皆在门外。贼至不收,遂为金人所得,咸谓金人得攻城之具。规以为破亦不在此。有善守者,假使更资炮数百座,亦必无害,在于御炮之术善不善也。统制官辛康宗以贼去城远,止兵不得发箭。止之甚善。百姓鼓众击杀,此亦见其自乱,素治之术失也。
敌先采湿木编洞屋,以生牛皮盖其上戴之,令人运土木填濠,欲进攻城。守城人若得计,则城内先施大炮碎之。亦可用单梢炮,取远至二百五十步外者,制其首领用众之人。盖益州郡旧有朝廷所降守御册定格:单梢炮上等远至二百七十步,中等二百六十步,下等二百五十步。不知京城当时仓猝之际,此格用与不用?若人稍不究心,则下等二百五十步亦莫能及;若能究心,则二百七十步过之甚易。又以小炮御近众,其小炮每十人已上,不过十五人施放一座,亦可以致数十步。勿谓小炮不能害物,中人四肢,则四肢必折;中腰以上,则人必死。中马亦然。又况大炮每放一炮,小炮可放数炮。不必用石,以重三四斤泥圆为之。泥圆之利亦博,不独放时易得无穷,放去中人,人必死伤;不中,则泥圆为炮击破,不致反资敌用。若要摧毁攻械,则须用大炮及石。金人攻城用大炮,盖欲摧坏城楼。守城者欲摧毁敌人攻械,大炮与小炮齐用。纵敌在城外伐大木为对楼、云梯、火车等攻城,可以破尽。金人广列垒石炮座,寻碑石、磨盘石、羊虎为炮,欲攻之,所列炮座百余,飞石如雨,击守城之卒,死伤日不下一二十人。此非攻城之能,盖守御官一时失计耳!苟守御官得计,止令卒近女头墙坐立,城外炮来,高则于女头墙上过,低则打中女头墙,击破在外,无缘中人一卒,亦不至于死伤日不下一二十人者。惟女头墙稍加高厚,则愈加安堵。又须先用稍大木,造高一丈、长一丈、阔一丈上下、外直里斜、外密里希洞子。外密处,以大麻绳横编,如荆竹笆相似,以备炮石众多,攻坏女头墙,即于两边连珠进洞子向前,以代女头。若此,则炮石纵大数多,未易损坏。间有损坏,即遂旋抽换。假令只如此御扞,则炮石亦何能害人?已可必其无虞也。
敌以云梯、对楼攻东水门,其间御扞,有设重楼获胜者。固甚善也。又恐人在重楼之上,愈招矢石。又攻东门守御官守具亦备,对楼、云梯至,每以木冲倒,仆死者无数。此亦奇策。然持冲木人与对楼上人相对,不免互伤,亦非全胜。金人填壕桥城,运对楼过壕攻城,城下列炮座二百余所,七梢炮、撒星炮、座石炮并发,又以强弩千余助之,城上矢石如雨,使守御卒不能存立,然后推对楼使登城。每对楼上载兵八十人,一对楼得城,则引众兵上。此金人攻城之方也。其炮大数多,矢石齐发,只前说女头墙次备以洞子,皆可隔尽矣。对楼登城,每一对楼果能载兵八十人,楼广不过二丈,当面立得几人?与守城人接战者,不过十数人而已。假令八十人尽用力,施设五对楼,止四百人。此外必无伏兵,亦无奇兵。楼高须及五丈,乘高而来,其迹亦自甚危。自履危地,来与城上立平地人接战,胜负人人可以自决。若守城者于此不胜,则交战于平田广野之地,不知其败若何?况对楼填平壕上,惟可以直进直退,必不能于城下横行。守人备御,不过止备对楼所占之地。假使有十对楼,所占地步数亦不多,不独接战可以必胜,纵兵上城,获全胜者,术亦多矣。不思则弗得也!
敌用云梯,止要登城。每座云梯须十余人可以负荷到城,城上御之,亦难向前来。纵不御之,使敌倚城登梯上至城头,少不死者,何以致之?于女头墙里鹊台上,靠墙立排叉木,每空阔三四寸一根,通度枪刀向上,高出女头墙五六尺。敌至女头墙上,必为排叉木隔住,背后乘空,守御人于木空中施枪刀刺击,岂有刺击不下者?下而不死者,鲜矣。
闰十一月二十四日再攻,推对楼五座,盛矢石来城上,以杆冲倒三座,城上士卒争持草以焚之。对楼木多而草盛火炽,火乘南风,遂引烧城上楼子三座。对楼既倒在城外,必不能却回,亦不能再起,自是堵住敌人攻械来路,可以置而不问。焚者失也!纵不引烧城楼,止烧了敌人对楼,亦是城上人自持草火,与敌烧开再进攻械来路。此事大失!所有再造成楼骨格,欲于旧处安立者,以理度之,自是敌必不容,矢石必倍。守御官若能用前说,造洞子于阙楼子处,两头连珠并进,不终日决可蔽合,权代女头墙,以隔矢石。矢石虽愈倍于前,亦必无害。次于烧了城楼处两头,横直深埋排叉木,以防敌急登。城上分甲兵两向攻打。城里从下斜筑向上至城面,外垠向下陡峻;次于城里脚下取土为深壕,离壕三五丈筑月城围之。矢敌乘对楼到城,如不下对楼上城,却回则已;若上城,必自立不得,倒入壕内,无不死者。如此一挫,必罢攻退兵。乃守御之人失之。以致城陷,岂步痛哉!
凡攻守之械,害物最重,其势可畏者,莫甚于炮,然亦视人之能用与不能用耳。若攻城人能用,而守城人不能御之,则攻城人可以施其能;若守城人能用,则攻城人虽能者,亦难施设。窃闻金人用炮攻城,守御人于城上亦尝用炮。城面地步不广,必然难安大炮,亦难容数多。虽有炮台,炮台地步亦不甚广。又炮才欲施放,敌人在外先见,必须以众炮来击。又城上炮亦在高处,自然招城外敌人用炮,可以直指而击之。以此观当时守御之人,其不能用炮也明矣。假令当时于城里脚下立炮,仍于每座炮前埋立小木为衣,敌人在外,不见立炮所在,虽有能用炮者,何由施设?或谓炮在城里,炮手不能见得城外事,无由取的。每一座炮,别用一人于城上,专管城里一座,外照物所在,里照炮梢,与外物相对,即令施放;少偏,则令炮手略少那脚;太偏,则就令拽炮人抬转炮座;放过,则令减人或用炮稍大者;不及,则令添人或用炮稍小者。照料得一炮打中后,炮少有不中。又城里立炮,可置数多。守御人用炮若止能如此,则攻城人用炮何能为也!
筑城之制,城面上必作女头墙。女头墙中间立狗脚木一条,每两女头中挂搭篦篱。惟可以遮隔弓箭,于炮石则难以遮隔。若改作平头墙,不用篦篱,只于近下留“品”字方空眼,与女头相似,亦甚济用。
或问何以备御城外脚下?自有马面墙,两边皆见城外脚下,于墙头之上,下害敌之物。当敌人初到城下,观其攻械,势恐难遏,宜便于城里脚下取土惟深阔里壕,去壕数丈,再筑里城一重。对旧城门,更不作门,却于新筑城下缘里壕入三二里地新城上开门,使人入得大城,直行不得,须于里壕垠上新城脚下缭绕行三二里,方始入门。若此,则假使敌善填壕,止不过填得里壕。若由门入城,须行新城脚下里壕垠上。新城上人直下临敌,何物不可施用?正是敌人死地,必不敢入。由正门入城尚且不敢,则岂肯用命打城?但只如此为备,则敌兵虽多,攻械百种,诚可谈笑以待之矣。又况京师旧城,亦自可守,若逐急措置,便可使势如金汤,有不可犯之理。兼京城之内,军兵百姓,金银粟帛,计以亿兆之数亦莫能尽。若令竭力修作,不独添筑一城一壕,可不日而成;假令添筑城壕数重,亦不劳而办。重城重壕既备,然后招敌人入城议事,彼若见之,必不攻而自退。俗谚云:“求人不如求己。”古人云:“上策莫如自治。”又“事贵制人,不贵制于人。”皆此之谓也。
京城周围地约一百二十里,闻当时敌在城外,诸门多闭,有以土实者,止开三两门通人出入。如此乃是自闭生路,而为敌开其生路也。为守之计,不独大启诸门,仍于两门之间,更开三两门,使周围有门数十座,齐门于城内运土出入,填壕作路,使战兵出入,无至自碍。城上觇望敌人空隙,稍得便处,即遣兵击杀。或夜出兵,使敌在外所备处多,昼夜备战,无有休息,彼自不能久攻。兼既城内创开城门,自运土填壕,欲为出兵计,则其在外填壕欲入之计,不攻自破。然所以敢自创开城门出填壕者,非谓敌兵可欺,盖恃其自于城内设险已备,引敌入城,而敌必死耳。晋王浚遣都护王昌及鲜卑段疾陆眷、末柸等部五万之众,以讨石勒。诸将皆劝勒固守以疲寇,独张宾、孔苌以为可速凿北垒,为突门二十余道。勒即以苌为攻战都督,造突门于北城。鲜卑入屯北垒,勒候其阵未定,躬帅将士鼓噪于城上,会孔苌突诸门伏兵俱出击之,生擒末柸,疾陆眷等众皆奔散。苌乘胜追击,枕尸三十余万,获铠马五千匹。此乃守中有攻,可谓善守城者也。后之守城者,何惮而不法欤?
州郡城池之制,人皆以为尽善。城上有敌楼,而敌人用大炮摧击;乘高数丈,而敌人用天桥、鹅车、对楼、幔道、云梯等攻具登城。据其城池之制作,可以自谓坚固,前古所未有。故事贵乎仍旧,而人惮于改作,皆不可必者。古人所谓:“利不百者不变法,公不十者不易器。”以今城池之制观之,虽利不至于百,功不至于十,然自古圣人之法,未尝有一定之制,可则因,否则革也。为今之计,如敌楼者,不可仍旧制也。宜于马面上筑高厚墙,下留“品”字样方径及尺空眼,以备觇望及设施枪路。墙里近下,以细木盖一两架瓦棚,可令守御人避寒暑风雨。屋在墙里,比墙低下,则炮在外虽大而数多,施设千万,悉莫能及人。
壕上作桥,桥中作吊桥,暂时隔敌则可,若出兵则不能无碍。宜为实桥,则兵出入俱利。
城门宜迂回曲折,移向里百余步置。不独敌人矢石不入,其旧作门楼处,行人一步向里,便是敌人落于阱。何谓落阱?盖百步内两壁城上,下临敌人,应敌之具皆可设施。又于旧门前横筑护门墙,高丈余,两头遮过门三二丈。城门启闭,人马出入,壕外人皆不见,孰敢窥伺?
城外脚下去城二丈临壕垠上,宜筑高厚羊马墙,高及一丈,厚及六尺。墙脚下亦筑鹊台,高二三尺,阔四尺。鹊台上立羊马墙,上亦留“品”字空眼,以备觇望及通枪路。亦如大城上女头墙,墙里鹊台上栽埋排叉木,以备敌填平壕堑。及攻破羊马墙至城脚下,则敌于羊马墙内两边受敌,头上大城向下所施矢石,即是敌当一面,而守城人三面御之。羊马墙内兵,赖羊马墙遮隔壕外矢石。是羊马墙与大城,系是上下两城,相乘济用,使敌人虽破羊马墙而无敢入者。故羊马墙比大城虽甚低薄,其扞御坚守之效,不在大城之下也。又羊马墙内所置之兵,正依城下寨以当伏兵,不知敌人以何术可解?若此,则既有羊马墙,而鹿角木可以不用。仍于大城上多设暗门,以备遣兵于羊马墙内出入。又羊马墙脚去大城脚止于二丈,不令太远者,虑大城上抛掷砖石,难过墙外,反害墙内人;又不令太近者,虑其太窄,难以回转长枪。又于大城里城脚下作深阔里壕,里壕上向里度地五七丈,可作来往路外,筑里城,排叉木,但多备下敌攻城应敌处。用此以设备,虽使敌人善攻,不足畏也!墨翟,宋大夫,善守御。攻输般为云梯之械,将攻宋。墨子见之,乃解带为城,以褋为械,九设攻城之机,墨子九拒之。公输般攻械尽,墨子守有余。公输屈曰:“吾知所以拒我者!”以此见攻械者,宜乎古人以为策之下也。夫守城者,每见敌人设一攻械,而无数策以拒之者,谓之思也!规尝闻《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又以为“兵者,诡也。”用无中形,诡诈为道。“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然而有传之于家,而达之于远,有利而无害,有得而无失者,不可不先传也。嗟乎!靖康丙午,金人以儿戏之具攻城,守御者一时失计,遂致城拔。迄及一纪有余,而金人犹不思当时幸胜,尚以骄气相陵。规于未知金人攻城设炮之前,每见人云:“金人攻城,大炮对楼,势岂可当?”贵显言之,则怏然而不敢辩;众人言之,则亦不敢痛折。今既知其详,则岂可不尽曲折,剖其所见而言之?然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千变万化,人何能穷之?今止据金人攻城设施,略举扞御之策。至于尽精微,致敌杀敌之方,虽不惮于文繁,而有所谓真不可示人者,未之传也。又况虽欲传之,有不可得而传者矣。惟在乎守城之人,于敌未至之前,精加思索应变之术,预为之备耳。区区管见,辄序于《佥言》之后。
绍兴十年五月日,陈规序。
守城机要(陈规)
城门旧制,门外筑瓮城,瓮城上皆敌楼,费用极多。以御寻常盗贼,则可以遮隔箭丛;若遇敌人大炮,则不可用。须是除去瓮城,止于城门前离城五丈以来,横筑护门墙,使外不得见城门启闭,不敢轻视,万一敌人奔冲,则城上以炮石向下临之。更于城门里两边各离城二丈,筑墙丈五六十步,使外人乍入,不知城门所在,不可窥测;纵使奔突入城,亦是自投陷阱。故城门不可依旧制也。
护门墙,只于城门十步内横筑高厚墙一堵。亦设鹊台,高二丈。墙在鹊台上,高一丈三尺,脚厚八尺,上收三尺,两头遮过门三二丈,所以遮隔冲突。门之启闭,外不得知;纵使突入墙内,城上炮石雨下,两边羊马墙内可以夹击。
城门贵多不贵少,贵开不贵闭。城门既多且开,稍得便利去处,即出兵击之。夜则斫其营寨,使之昼夜不得安息,自然不敢近城立寨。又须为牵制之计,常使彼劳我逸。又于大城多设暗门,羊马城多开门窦,填壕作路,以为突门。大抵守城常为战备,有便利则急击之。
城门旧制皆有门楼,别无机械,不可御敌。须是两层,上层施劲弓弩,可以射远;下层施刀枪。又为暗板,有急则揭去,注巨木石以碎攻门者。门为三重,却厚一门,如常制,比旧加厚;次外一重门,以径四五尺坚石,圆木凿眼贯串以代板,不必用铁叶钉裹;又外一重,以木为栅,施于护门墙之两边。比之一楼一门,大段济事。
城门外壕上,旧制多设钓桥,本以防备奔冲,遇有寇至,拽启钓桥,攻者不可越壕而来。殊不知正碍城内出兵。若放下钓桥,然后出兵,则城外必须先见,得以为备;若兵已出复拽起桥板,则缓急难于退却,苟为敌所逼逐,往往溺于壕中。此钓桥有害无益明矣。止可先于门前施机械,使敌必不能入。拆去钓桥,只用实桥,城内军马进退皆便;外人皆惧城内出兵,昼夜不敢自安。
干戈板,旧制用铁叶钉裹,置于城门之前,城上用辘轳车放,亦是防遏冲突。其碍城内出兵,则与钓桥无异。既于城门里外安置机械,自可不用干戈板,以为出兵快便之利。
城身,旧制多是四方,攻城者往往先务攻角,以其易为力也。城脚上皆有敌楼、战棚,盖是先为堤备。苟不改更,攻城者终是得利。且以城之东南角言之,若直是东南角攻,则无足畏。炮石力小,则为敌楼、战棚所隔;炮石力大,则必过入城里。若攻城人于城东立炮,则城上东西数十步,人必不能立;又于城南添一炮,则城上南北数十步,人亦不能立,便可进上城之具。此城角不可依旧制也。须是将城角少缩向里。若攻东城,即便近北立炮;若攻南城,则须近西立炮,城上皆可用炮倒击其后。若正东南角立炮,则城上无敌楼、战棚,不可下手。将城角缩向里为利,甚不可忽也!
女头墙,旧制于城外边约地六尺一个,高者不过五尺,作“山”字样。两女头间留女口一个。女头立狗脚木一条,挂搭皮、竹篦篱牌一片,遮隔矢石,若御大炮,全不济事。又女头低小,城外箭丛可中守御人头面。须是于城上先筑鹊台,高二丈,阔五尺。鹊台上再筑墙,高六尺,厚二尺。自鹊台向上一尺五寸,留方眼一个,眼阔一尺,高八寸。相离三尺,又置一个。两眼之间,向上一尺,又置一个,状如“品”字。向上作平头墙。敌上登城,只于方眼中施枪刀,自可刺下。方眼向下,自有平头墙,即是常用篦篱牌挂搭,不必临时施设也。更于鹊台上靠墙,每相去四寸,立排叉木一条,高出女墙五尺,横用细木夹勒两道或三道。攻城者或能过“品”字眼,亦不能到平头墙上。更兼墙上又有排叉木限隔,若要越过排叉木,必须用手攀援,则刀斧斫之,枪刃刺之,无不颠朴。守者用力甚少,攻者必不得志也。
马面,旧制六十步立一座,跳出城外不减二丈,阔狭随地利不定,两边直觑城脚。其上皆有楼子,所用木植甚多,若要毕备,须用毡皮挂搭,然不能遮隔大炮,一为所击,无不倒者。楼子既倒,守御人便不得安。或谓须预备楼子,随即架立。是未尝经历攻守者之言也。楼子既倒,敌必以炮石弓弩并力临城,则损害人命至多,亦不可架立。今但只于马面上筑高厚墙,中留“品”字空眼,以备觇望,又可通过枪刀;靠城身两边开两小门,下看城外,可施御扞之具。墙里造瓦厦屋,与守御人避风雨,遇有攻击,便拆去瓦厦屋。靠墙立高大排叉木,用粗绳横编,若造笆相似。任其攻击,必不能为害。
城不必太高,太高则积雨摧塌,修筑费力。城面不可太阔,太阔则炮石落在城上,缓急击中守御人。城面通鹊台只可一丈五尺或一丈六尺,高可三丈或三丈五尺。沿边大郡城壁,高亦不过五丈,阔不过二丈而已。
羊马墙,旧制州郡或无之,其有者,亦皆低薄,高不过六尺,厚不过三尺,去城远近,各不相同,全不可用。盖羊马城之名,本防寇贼逼逐人民入城,权暂安泊羊马而已,故皆不以为意,然扞御寇攘,为力甚薄。当于大城之外,城壕之里,去城三丈,筑鹊台,高二尺,阔四尺。台上筑墙,高八尺,脚厚五尺,上收三尺。每一丈留空眼一个,以备觇望。遇有缓急,即出兵在羊马墙里作伏兵,正是披城下寨,仍不妨安泊羊马。不可去城太远,太远则大城上抛砖不能过,太近则不可运转长枪。
大凡攻城,须填平壕,方可到羊马墙下。使其攻破羊马墙,亦难为入,入亦不能驻足。攻者止能于所填壕上一路直进,守者可于羊马墙内两下夹击,又大城上砖石如雨下击,则是一面攻城,三面受敌,城内又有一小炮可施。凡攻城器械,皆不可直抵城脚。攻计百出,皆有以备之也。
羊马墙内,须酌量地步远近,安排叉木,作排叉门;分布安排人兵,易于点检,兼防奸细入城。
城郭,旧制只是一重,城外有壕,或有低薄羊马城者。使善守者守之,虽遇大敌,攻计百出,亦可退却。或不经历攻守者,忽遇大敌围城,无不畏怯,须是先为堤备。当于外壕里修筑高厚羊马墙,与大城两头相副,即是一壕两城。更于大城里开掘深阔里壕,上又筑月城,即是两壕三城。使攻城者皆是能者,亦无可攻之理。大抵城与壕水,一重难攻于一重。至若里城里壕,则必不可犯。计羊马墙与里城、里壕之费,亦不甚多。若为永久之计,实不可缺。
修筑里城,只于里壕垠上,增筑高二丈以上,上设护险墙。下临里壕,须阔五丈、深二丈以上。攻城者或能上大城,则有里壕阻隔,便能使过里壕,则里城亦不可上。若此则不特可御外敌,亦可潜消内患。里城、里壕,费用不多,不可不设,庶免临急旋开筑也。
修城,旧制多于城外脚下,或临壕栽了叉木,名为鹿角,大为无益。若城中人出至鹿角内,壕外人施放弓弩,鹿角不能遮隔。若乘风用火,可以烧毁。不如除去为便也。
今来修城制度,止是在外州郡城池。若非京都会府,须于城内向里,量度远近,再于外修筑一重,其外安置营寨;向里更筑一重,作官府。若此,岂特坚固而已哉;内外之患,无不革尽。
攻城用云梯,是欲蚁附登城。今女头上既留“品”字眼,又有排叉木,又有羊马墙,重重限隔,则云梯虽多,无足畏也。
攻城用洞子,止是遮隔城上箭丛,欲以搬运土木砖石,填垒壕堑,待其填平,方进攻具;或欲逼城挖掘。今既有羊马墙为之限隔,则洞子亦自难用。
对楼则与城上楼子高下相对。鹅车稍高,向前瞰城头,向下附城脚。天桥与对楼无异,止是于楼上用长板作脚道,或折迭翻在城上。皆是登城之具。今羊马墙既有人守,自可两边横施器刃。敌人别用撞竿,与其它应急机械,自不足畏。大凡攻城用天桥、鹅车、对楼、火车、火箭,皆欲人惊畏,有以备之,则不能害。
攻城多填幔道,有至三数条者,高与城等,直逼城头。今羊马墙中既有人拒敌,又大城上抛掷砖石,自然难近大城。更照所填幔道,于城内靠城脚急开里壕,垠上更筑月城,两边栽立排叉木。大城上又起木棚,置人于棚上。又于欲来路上,多设签刺。使能登城,亦不能入城;或能入城,亦不能过里壕;纵过里壕,绝不能过月城。以幔道攻城者,百无一二。今所备如此,亦何足畏!凡攻城者有一策,则以数策应之。
攻城用大炮,有重百斤以上者,若用旧制楼橹,无有不被摧毁者。今不用楼子,则大炮已无所施。兼城身与女头皆厚实,城外炮来,力大则自城头上过,但令守御人靠墙坐立,自然不能害人;力小则为墙所隔。更于城里亦用大炮与之相对施放,兼用远炮,可及三百五十步外者,以害用事首领。盖攻城必以驱掳胁从者在前,首领及同恶者在后。城内放炮,在城上人照料偏正远近,自可取的。万一敌炮不攻马面,只攻女头,急于女头墙里栽埋排叉木,亦用大绳实编,如笆相似,向里用斜木柱抢,炮石虽多,亦难击坏。炮既不能害人,天桥、对楼、鹅车、幔道之类,又皆有以备之,则人心安固,城无可破之理。
攻守利器,皆莫如炮。攻者得用炮之术,则城无不拔;守者得用炮之术,则可以制敌。守城之炮,不可安在城上,只于城里量远近安顿;城外不可得见,可以取的。每炮于城立一人,专照斜直远近,令炮手定放。小偏则移定炮人脚,太偏则移动炮架;太远则减拽炮人,太近则添拽炮人。三两炮间,便可中物。更在炮手出入脚步,以大炮施小炮三及三百步外。若欲摧毁攻具,须用大炮;若欲害用事首领及搬运人,须用远炮。炮不厌多备。若用炮得术,城可必固。其于制造炮架精巧处,又在守城人工匠临时增减。
用炮摧毁攻具,须用重百斤以上或五七十斤大炮。若欲放远,须用小炮。只黄泥为团。每个干重五斤,轻重一般,则打物有准,圆则可以放远。又泥团到地便碎,不为敌人复放入城,兼亦易办。虽是泥团,若中人头面胸臆,无不死者;中人手足,无不折跌也。
城被围闭,城内务要安静。若城外有人攻击,城内惊扰,种种不便。须是将城内地步,分定界分,差人巡视。遇有人逼城,号令街巷,不得往来。非籍定系上城守御及策应人,不得辄上城;在城上人,不得辄下城。过当防闲,不特可免惊惶,亦可杜绝不虞。
德安守御录(汤璹)
王在、党忠寇德安,二十日引去。
靖康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群贼王在、党忠、阎仅、薛广等攻陷随州,守臣陆德先以下俱逃,或尽室遭掳,遂犯德安府。知安陆县事陈规先被差部押县兵赴京,行至信阳,群盗梗路。二十八日,承府牒抽回赴府扞御。二十九日,还至应山县七里河,贼伙阎仅千余人在寮子市置酒张乐,要截归路。二年正月初一日,规率同部押官知应城县宋理、应山县丞权县事夏翚,各以所部弓手、土军、召募人,合五七百余人,给甲。定安陆县弓手节级马立、黄冕、召募人雷智和、管界巡检寨土军刘允、应城县弓手节级李吉、三川寨土军向吉、应城县弓手节级竹清、三县巡检寨土军杨素,凡八人,径领众入应山县,掩杀群贼。仅等大败,余党溃散,投入王在伙中。王在寨去府百余里。规寻得路,将所部兵到府。时知德安府李公济已往诸处招集人兵,通判周子通先往诸县起发民兵,及士曹张颜悦因贼至惊死,司录、士曹、局务官、安陆县城簿尉皆缘故搬家遁去。
初三日,城中官吏军民推规权领府事。初六日,通判周子通回府,当日规交府事与通判。准府牒,规权通判,仍充统领守御人兵迎敌。规遂措置修筑城壁,召募胆勇,刷差军兵,勾抽保甲,提防守御。十一日,知府李公济回,更不交割,牒府乞折资监当,即日离任去。十三日,王在人马入府界劫掠。十四日,权兵曹应城主簿田縡出城逃走。十五日,贼游骑数十人至城下,与城上人相射,至晚回寨。十六日,王在领马步五千余人,着颜色衣,各执弓箭、背牌及板门扇来围城,攻诸门。委管界巡检胡善、三州都巡检张惟德出战。二人先走,匿于孝感县九嵕山寺。是日,贼与守御人相射,申后贼退,往府东天庆观、泰山庙等处下寨。十七日,贼又攻城,贼首王在及近上首领多在齐安门外。规与权府周子通上呼贼与语,谕以祸福,贼暂退。是晚,周子通惊中风疾。十八日,牒府在假。本府止有规及安陆县尉董贻、兵马都监赵令戣、监酒税务赵康辅四员而已,于是官吏军民又推规权领府事。规以城危急,不敢辞,遂纠率官吏军民,多方措置,尽死坚守。是日,贼搬积柴草,欲烧齐安门。守门人于未到十余步,先放火箭热之。贼又用松柏长木及大竹云梯五十座,齐力并进。城上人用砖石及连秸棒、长枪、弓弩拒退。良久,遣人缒城,毁斫云梯。二十日,贼列骑成阵逼城,驱人抬鹅车、洞子、楼座,用牛皮并毡包,漫攻齐安门。被城上人及城门上门空处,先以撞竿、扥叉抵定,次用搭钩钩去洞子上皮毡,坠大石及砖石摧击,又用弓弩箭射,其贼退去。续次下城,焚烧毁斫尽绝。贼又进云梯,约高二丈,各有梯道,四围用棉被并毡皮包裹,烟火箭丛,不可侵近,约用四五十人抬拥向城。被守城人先以长竹并力撞冲,云梯倾倒,压死贼数人;次砖石弓弩箭射击,贼人走退。是日,贼又进天桥,约高二丈,阔一丈,以木长四丈余,可以并行数人,如城之幔道,用以登城。贼众数十人,抬以向城。被城上人用弓弩、砖石射击,致抬者止于十步外不能前进。又于诸攻具之外,列大炮十余座,四面向城飞石,击守城人。其城上人存身向篦篱以避之,城下人向木栅存身以避之,致其炮并不曾伤守城之人。是日,贼又前以步、后以骑,列阵向城。城内多设炮座,城上人看觑贼近远向着,谕与定炮人,向贼放击,发而多中。其贼远退,只于城东十余处下寨。自是每日遣人至城下相射斗敌,及四散烧劫,略无退意。三十日早,又有党忠人马五六千人,齐到城下,着杂色衣,与王在两伙同来,争先攻击,四面环绕,风水不通。规与机宜阎孝周登城,招王在诸酋至城下,开说大义,薄许犒设,贼意稍解。又招贼大将蒋宣入城,置酒款说祸福,却令出城。
二月初三日,王在引兵去。党忠人马仍用洞子、火柜齐攻城门,被城上人用撞竿、砖石、弓弩箭拒退。当日景陵门下打死贼五人,并炮打杀鼓贼一名。是夜三更,贼乘暗,忽由四边抬云梯上城,被城上人用枪及砖石刺打下。又攒火炬烧望云、朝天、齐安等门,又用长钩钩城上人,又用竹木缚狄把作火炬,长二丈,列二三百炬,如火山,向城门及烧城上竹城篦篱。并被守城人并力用撞竿、扥叉抵拒,及用砖石、弓弩箭射,并放炮石,如此斗敌,自三更至晓,方暂退。初四日早,规箭攻击危急,贼不肯远退,遂点第一队、第三队人兵,开朝天门出,乘贼不备,分头掩击,党贼败走,即收兵入门。却开景陵门,令第二、第四队并第一、第三并力出门掩杀,其贼大败,乘势赶逐,除斩获生擒外,逼入涢河死者不知其数,余党遂溃。是日,夺到旗六十三面、鼓四十面、钲五面、枪刀二十三条、牌十五面、甲七连、弓三张、弩二枝、牛五十二头、马九十匹、骡五头、驴十二头。自正月十五日至二月初四日,凡攻围二十日。今考,具措置于后:
踏逐过往寄居官、进士勇敢者,借补官资,差摄职事。选募有心力百姓,分布诸门,上城御敌。乃分认地头,讥察奸细,及催督修城人夫工役。差使院典级黄谨等行军期司,专一行遣防城守御修城文字,及各带器甲,随规巡城。选差安陆县吏杨玠等,提辖防城军民弓手,日夜巡逻,及催促添修城壁。差拨军民弓手,分作四队,及选差弓手节级、长行,每二人共管押一队,内马立、马政管押四百一十五人,李全、许进管押三百一十六人,郭政、田全管押三百六十五人,刘德、李清管押三百五十人,各分布城下,准备出战。差拨有心力胆勇保正、队头黄寿等,部领保甲人兵一十六队,计八百余人,准备出战。招集到茶客杨政等,自召募人准备出战,并僧雷智和自召募僧行、百姓二十六人杀贼。
城上极是尖狭,有不及一尺阔者,其上不能容立一人,及无女头,寻于城上里边,用锹镢直削向下三尺,以代女头。下城磴道,添造竹木棚栈,令人坐立可以施放弓箭等器械守御。
城壁卑矮,遂于城外添立竹栅,间安篦篱,外可以遮隔弓箭,内可以施用兵仗。于土城之上,又立竹城一层。城有极卑薄处,遂于城内脚下,离城三尺,别立木栅一重,约高一丈五尺;间空五寸,立木一根。于城稍低薄处,无不周遍,系于土城之内,又立木城一重。于木城之外,每两步立一人,与城上更互上下守御。城门薄怯损敝,寻于门外别立小门一重,各以毡皮钉裹,上开门顶空隙,以备坠石及下施兵仗。又于门内两边栽立枋木作鹿顶,约高一丈五尺,长五十步,其中路阔六尺,至尽处用木拒马四五重闭定。每五寸立木一根,两边木外每步立一人,持长枪。城上以《千字文》为号,每步一字,每字一人,以五人为一甲,十甲为一队,互相统制,分布城上。又以在城火夫、客户,置籍结甲,上城守御。选人兵一百五十人,令保正副六人,甲头二人,管押统领,昼夜准备应援。如东壁有报警急,及提兵东应,西则西应。自攻围二十余日,每有警急,无有不至者。
于贼退之后,其未远止在城外侧近围绕之中,寅夜偷工开壕筑城。仍命工人计城厚薄而中分之,先并力以筑其表,高及寻丈,度不可以骤登,则又并力以筑其里,适相当,然后增筑以成之。内具畚锸以督役,外荷戈矛以备警。起五邑之夫,万人竭作,不淹时而毕。
城壁长八百八十二丈,高二丈五尺,上阔一丈六尺,底阔三丈七尺五寸。及于城壁外开筑城壕,绕城壕堑,计长七百八十八丈,上阔三丈,底阔一丈八尺,深一丈五尺。
张世、李孝义寇德安,四日引去。
建炎元年九月二十二日,李孝忠余党张世、李孝义贼马五万余众,已破襄阳、荆门军、荆南府、郢、复州,遂寇德安府。先行文字,称欲就招安,一面摆拽兵马,环绕府城。本府以方议招安,未敢御敌。是夜五更一点,忽同时发喊,云梯、火炮、弓弩箭丛攻城,势焰凶猛。本府官吏军民,以死御贼,至二十三日已时,贼始退。是日,矢石杀死贼兵三百余人,贼拽尸以去,沉之河,及积薪焚之;被伤一千余人,诸门夺下云梯七十余座。二十四日夜,贼兵又乘二至西、北两门,以城上肃静提防,不能下手,夜半引去。其时,有御营使司同都统制范琼讨补李孝忠等,领兵在府北,累遣至城下应援掩击,不至。二十五日,拔寨南去。
杨进寇德安,一十六日引去。
建炎二年二月初四日,群贼杨进号“没角牛”,领众至本府城外,四面下寨,遣人赉文字来,称有众一百五十万、马三万五千余匹,自京东登、莱、沂、密、潍、淄、徐等州前来,逐州官员,尽皆剿杀。本府视贼寨约有十余万人,马三千余匹。是日,略来胁城,不多时,各退归寨。初五日以后,朝暮绕城,矢石所不及处,摆布人马三五重,更翻替换。又于前分布攻城人马,大振金鼓喝喊,马军在后,用刀枪拥逼步人,并力攻城,一齐发攻弩及神臂弓箭丛射城上人,并持云梯四面奔城。被城上守御人弓弩箭丛、炮石砖石雨下,贼并不得利。城中时出兵冲杀,贼遂少退。
四五日后,贼复添立攻具,高起望楼,下瞰城中,并造战栅、对楼、洞子,用牛皮包幔;又用夹布作遮箭幕,约高三丈,箭丛皆不能害;又立大炮,攻具日增。夜遣人搬柴草向羊马城并城门放火,亦被守御人救护扑灭,并矢石御退,贼不得利。十七日,增望楼四座,大炮五十余座,大战栅一座,对楼一座,及云梯不知其数。其战栅约高二丈,四方各阔一丈六尺有余,先用人里外抬奔向城,被城上人用弓弩箭丛并炮先射打退抬奔人,及打的倾侧,使用不得,弃下退去。其对楼约高四丈,阔一丈五尺有余,作五层。缚木梯斜上,高过于城。其势太众,推拽难行,兼被城上守御人施放矢石射打推拽人,莫能近前。其余遮箭幕尽被炮石打得碎破。其洞子凑城,又被城上坠下柴草积火焚烧,皆不得近前。其炮亦被城内放炮多打杀定炮人。其贼凡所立攻具,一一施用,数日皆不能伤城上人。
自初四至十九日,计十六日,逐战斗杀,伤贼数多。贼知城不可攻,二十日方遣人至齐安门下,高声呼城上人:“且不要放箭防御,教来打话!”当时城上人问打甚话?其人言:“恁也不出来共俺厮杀,我也打恁城不破,有招安官来,俺只待要些犒设受招安。”城上人答:“待恁受招安了,与恁犒设。”其人便去。至晚,有一人着紫道服,领二十余人,持东京留守司请召旗一面,向城隔壕与城上人说话,称是东京留守宗元帅使臣成忠郎王申,元帅遣来招安杨防御。高声读示宗元帅咨目并札子,言杨防御今日方肯受招安,待问本府要些犒设,并出券往东京。本府许之。二十一日,送犒设在城外,其杨进领人亲到齐安门下收受,致谢而去。是日,杨进领众起离向信阳军前去。
孔彦舟三次寇德安,皆不克,引去。
建炎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有北来一项群贼数万人,称是单州团练使、郢州钤辖孔彦舟,在黄州麻城县作过。至三年正月初七日,贼至黄州,皆剃头辫发,作金人装束。是夜,填塞壕堑,用云梯及牛皮洞子,安立炮座,攻围黄州城,及肆掠黄陂县,并侵犯德安府孝感县界。本府虑贼来犯城,遂分布官吏军民,于诸门地方严行提备。其贼迤逦至孝感县东旧镇,杀人放火,劫掠财物。二十四日,到环河镇,杀伤已受范琼招安下无锡人马。二十六日,到府东十八里下寨,称是武经大夫、荣州团练使、东平府兵马钤辖、京东西路统制军马孔彦舟。二十七日,领全军数万,至府城下四外,占罔摆布搭立,施设弓箭,射城上守御人。被城上人齐发炮石、弓弩,贼众不敢近。当夜遁去,向随州前去。至闰八月十一日,复自光州回至本府应山县作过,再占据随州。九月初一日,分遣贼骑侵犯本府围城,本府乘时出兵掩杀。初八日,贼遁去,复回占随州。十一月初一日,彦舟又自随州领人马至本府城下,围绕扎寨。初八日,大队并至攻城。被本处守御人施放弓弩箭丛、炮石御敌,至晚退却,止在城外。初九日,拔寨南去,占据复州,又往占据荆南府。
董平寇德安,三万人即日败去。
建炎三年三月,群贼董平部领人马至应山县,称勤王兵,沿路劫掠。四月初四,日夜掩劫孝感县,官吏居民逃走有不及者,悉为驱掳,乃烧尽一县官私屋宇。是日,在本县东旧镇札寨,分遣贼徒剽掠。本府差拨人兵六头项前去掩杀,董平起离取唐州去。九月十二日,有宣抚处置使司差知信阳军武经郎孙璘到本府,差兵护行至信阳交割。至十二月二十日,董平破信阳,璘仅以身脱,其家并官属皆没于贼。平差人占据信阳,自往唐州大义山札寨,令随、唐、信阳三郡人户送纳粮草,并收逐处税钱。四年三月十六日,平领三万余众到本府。本府差正将辛选发兵往应山界迎敌,战数合,贼大败走,杀贼千余人,钲、鼓、旗、枪、弓箭、器械、辎重,弃之满道。平寻走往西京界,为乡村把隘人所杀。
赵寿寇德安,三日引去。
建炎四年五月十二日,群贼赵寿号“不忙”,自黄州领众数万余人,至孝感县界劫掠,遣人至本府,欲就招安。是月,有朝奉郎守尚书兵部员外郎、福建、广南东西、荆湖南北等路抚谕使冯康国到本府,守臣陈规白冯乞行招安。会赵寿亦遣人以书与冯,愿受招安。规复遣人往寿寨,说以抚谕肯行招安之意。六月初二日,寿领众至城外。是晚,冯亲出城见寿。初三日,寿携数队入城,听抚谕圣训。谢恩招安了当,冯牒寿令权于江州、黄州驻扎,听候朝命。本府亦支给钱粮犒设讫。十二日,寿起发至东四十里环河镇驻扎,忽夜遣人马分头项于本府八门,改换色衣,伪作民兵装束,一拥夺门。赖诸门守御素备,即时以死扞御,旋增弓弩炮石斗敌,至巳时方退。复放箭炮不及处摆布为城,迭来攻打。被城上弓弩炮石不歇,及遣兵披城出战三昼夜,计穷力尽。二十日,贼拔寨南走。
曹成、李宏寇德安,自六月至二月引去。
建炎四年六月,有曹成、李宏贼自舒州,历光州、信阳至本府,众数十万,布满诸县,直抵襄、随、郢州界,驻扎三龙河。时早禾始熟,广被芟掠。本府以贼兵众盛,不辍提备。七月三十日,贼兵至城下,攻打府城。本府一面施放弓弩箭丛炮石,一面发兵出外披城斗敌,贼不能破,巳时方退。八月十四日,众贼又至城下。本府再发人兵出城迎敌,贼复退,于近城桐柏庙下立寨,分遣骑于八门一二里外立小寨,围困本府,不通往还。本府官吏军民,以死扞御,间出兵掩杀,每夜遣兵劫扰小寨,夺粮入城。昼夜相拒六十余日。是时成等人马实多,本府兵极少,其势不敌,遂设计谋,差人赉公文前去问商成等,诱以祸福利害,指其自新之路,成等始退。十月初三日,遣人入城商议,称一行兵众,原非为贼,止为乡中不可居止,遂前来寻有粮吃用,却蒙朝廷收还招安之后所授官职,止乞原来官资,湔洗招安之民。及赉到成等申状,本府于初五日备录奏闻,成等始于十六日复还三龙河大寨,仍不住于府城四外烧劫。又因本府抄截掩杀之故,十一月二十四日,复领众来攻城。本府出兵迎敌,至午方退。五年二月十九日,成等领众起离三龙河,往汉阳军渡江前去。
桑仲、夏、邢、尚、孙,群贼寇德安,三月引去。
绍兴元年十二月初四日,有信阳军邢舍人、尚统领等部领二千余人,至本府城下焚掠。本府即时闭门扞御,虽稍退,未肯远去。十七日,又有随州孙彪统领人马三千余人,亦来围城。本府闭门扞御,及遣兵出城战,杀伤百余人方退,亦未肯远去。二贼梗路不通。二十日夜,贼齐至城下,弓弩箭丛、云梯、布牌攻诸门。本府官吏军兵拒敌,二十一日早,始退离城百步外围绕。是夜,信阳军贼马前去攻孝感县,不克,复回本军。随州贼马前去攻复州,陷之。二年二月二十八日,再发人马两路,前来本府近城四外焚劫。本府官吏军民,昼夜上城,不曾解甲,以死扞御,及时出兵掩杀。三月初间,始退向随州去,续据忠训郎权孝感县韩遹状,淮镇抚使差权县事,踏逐到离旧县一十里临涢河,地名紫涢,就周围积水为壕,创筑城壁,欲就绪间。十二月二十四日,有信阳军贼马二千余众,自府城来奔本县,先二百人到城北。遹即分布守御,发兵迎敌。贼败走五里,逢贼大队至,复围县城,施放弓弩,寻于壕外乎曰:“憨是信阳大后军邢舍人、尚统制人马,向北打了一百八十座山寨,坏了邓州、信阳军并天目山寨,今决要取本县,屯泊人马,就粮赡军。”围至夜,只于壕外分布扎寨。二十五日,贼掠涢河客船,载兵入壕,及用布牌、木牌遮箭,抬奔云梯五十座向前,水陆攻县城。被本县人施弓弩、炮石,并力扞御。至晚,贼退回寨。二十六日,贼多拽河内船舫,五七只为一绞,用大竹绞成竹牌,立于船头,旋添船并作浮桥,于北壁壕内攻县城。城上弓弩炮齐发,故不能近。复拽船泊岸,只攻东北,亦被御退,至夜回寨。遹恐贼别生计,遂亲领兵三更出劫贼寨,杀贼三百余人,及收到被掳男女五百余人入城。二十七日,贼于壕外添炮数座,即分布船只向前攻城,至午御退。二十八日,又以云梯向前并力攻城,至夜御退。二十九日,贼又用船六十余只通作一绞,用板钉铺船面,船头并用竹、木、布牌两头遮箭,后立长枪五百余人,撑拽攻西壁,势凶猛。遹激励人兵,西门放出战船十五只,于壕内及城上,弓弩炮石齐发。至未时,贼大败,渰溺无数,尽夺所绞船舫。其岸上摆立贼兵,即时回寨。至夜,拔寨遁去。
李横寇德安,六十五日引去。
绍兴二年六月十三日,桑仲余党知邓州李横,号“九哥哥”,领襄阳府、邓、随、郢州所管军马,及逐州百姓,共约五六千人,内正兵约四千人,前来德安府近城下寨,大小七十座。贼守李横大寨在城西隔河,早晚举平安火,诸寨相应。遇夜,诸寨有警,即时举火。每寨各立望楼,楼上人执白旗,城北、东、西三面各正视城门,门内人出入必先见,出稍多,及举旗向门,本寨及两边连寨人,竟出掩扑。或城内出兵迎敌及劫寨,即时诸寨举旗指示,悉来应援。城南有望楼四座,占高阜下瞰,城内街巷,往来动息,皆见之;城上守御,人人可数;才见城内稍以摆拽,及举旗诸寨各为备。夜于四外更互相应,把断出入之路,围闭府城,内外风水不通。本府虽不住出兵斗敌,终是兵少难胜。亦尝于城上招到横亲近打话,谕以祸福。横只以本府收藏霍明为词,诬执本府顺番,必要打城。
七月初三日五更一点,城外发喊,用弓弩箭射城上人,即将云梯到城,搬草拥门火之。城上人用弓弩、炮石、砖石射打,不能上城;至辰时,贼退,云梯六十余座皆弃下。初四日,横亲领衙兵往随州,至襄阳府,唤木匠、铁匠,搬取牛皮、绳索,及于大洪山取毡及索。十余日回来,再造天桥、洞子、三梢大炮及云梯等攻城器械。八月初四日,攻具成,至城西南角下寨,装斫天桥,众填壕,一夜平。初五日,入远壕内立大炮七座,攻打城上人。其炮石小者不下十斤,大者四五十斤。用大木造四脚洞子一个,长约二丈,阔丈五,脊高丈二以上;用湿柏木大椓密牌,牛皮漫之;面与两边用木椓并厚毡帘。其脚高四尺五寸,厚似痴车脚。其状如两间屋。推临里壕,用大木椓绞成狗脊洞子,接连两行,各长五十余步。并厚木板牌二百余面,遮护贼人搬运草木、砖石填里壕。数日,斫就天桥,脚共六只,高五尺,厚薄一如洞子。脚长六丈以上,阔二丈,高三丈五尺以上,近及四丈,上阔一丈以上。当头自下至上斜高向前约一丈以上,上中下三层当面并两边及顶上,皆用牛皮、厚毡毯、棉被挂搭。其天桥底盘上复系大竹索两条,各长二十余丈,每条百人牵拽。规暗料贼必是欲以炮打城门并城上人,使住立不得,然后进洞子向前填平壕,便推天桥就城,因以上城。规即时令人于城上照贼填壕处,相对用大木置起战棚一座,上下两层,其上横铺大木三重,及于城里脚下深栽高木棚一所,以防贼人万一上城后,若便下城,则必陷在城中。又于城上两边匝女头墙,密用大木埋起高排叉柱,遮隔炮石。又于战棚南北,各东西横埋排叉柱两重,柱外各分布长枪手并斩马刀。又于柱外各东西更置战棚一座,棚上各备砖石、弓箭,以备贼人万一上城,分头两向沿城杀入。及防战棚上下人有不尽死御敌者,至于必死之地,使之无不用命。又于城里相对贼定炮并填壕处,亦立大炮七座,内三座亦可施放炮石重三五十斤至五六十斤者。又于炮架前并两边高埋大木,炮架中心、拽炮人上横排木椓作炮棚遮隔贼炮。每炮一座用炮手三人,更互使用,城上照料城内放出炮石远近偏正一人。城上战棚下用大木两条,各长二丈四五,横用括木两条,各长六尺,当用横木一条,长一丈,造就扥竿一所。又以竿竹柴草,造下“火牛”三百余个。又以大枋木三条,合就长板一片,约长一丈五尺有余。又以火炮药造下长竹竿火枪二十余条,撞枪、钩鎌各数条,皆用两人共持一条,准备天桥近城,于战棚上下使用。又于兵众中选用有胆勇人,分为十四甲,逐日轮当战棚上下,并排叉柱外及羊马城外,及准备诸处紧急应援。以安陆县尉李居正统领。又以副将马立统领一项人马,专点检四壁守御,及攻城紧处策应。幸而其贼所置攻城器具前来,一一皆如所料。贼所立炮七座,不住施放一十四昼夜,虽打坏城上门楼并城门护板,及打折排叉柱并战棚上横铺木植,但逐旋打坏,逐旋添补立起,并不曾正打着城上城内一人。
惟是城里放炮出外,远近偏正,有城上照炮人招呼,令逐旋挪移,转动炮架,及添减拽炮人数,或炮石大小施放。所以城外贼人稍有攒聚,炮力可及处,即时打散。其贼炮手并拽炮人,多被打杀。所有贼人狗脊洞子,只于当日尽皆打倒,并人亦打杀,更不能使用。惟有大洞子临壕,约中城内大炮二三百下,方始打动,上盖少有损坏,其当面椓帘、毡帘一齐打碎,炮入洞子内,打杀人多。却推向前再修,别无牛皮作帘,并帘里硬排立木,又向前来。再打损坏,方推拽向后不用。只拥驱掳到老少妇女,搬运草木、砖石填壕,并不顾城上箭炮打杀。若是打杀近上首领并亲近正贼,及驮背或舁去窖埋;若是打杀驱掳人并已下人,即时剐肉食用。其壕相近填满,方再以土傅城。城上人并射火箭在所填草木上,偶值风顺,其贼众向前打扑不及,被火烧着,两三昼夜尚未烧尽。其贼又只用砖石并土,相兼再填。又两三日,相近填满。其老少妇女死损外,见存无几,兼近城脚,难向前来。遂选壮健人与正贼牙兵相兼,以布袋盛土走奔向前来,并皮袋撇下,急走回去。其搬运填壕,并定炮、拽炮,及城下往来之贼,中箭并炮,前后死损甚多。其贼渐窘,少阙粮食,襄、邓、随、郢四郡界内人田种,万无一二,顺去亦难得食,打劫已遍,并无可劫。除正贼近上甲头人有些装着,余人并褴褛,为指望打城后为饱暖之计。所以其贼攻城,亦不惜他人命,用意坚确,不肯轻退。
八月十五日,宣抚使司送到襄、邓、随、郢州镇抚使司书写机宜文字谭宪公文称:朝廷已差李横充襄、邓、随、郢州镇抚使。又将谭宪文字付李横照验。横言:“便是朝廷差我做镇抚使,教我去那里吃着甚底?我也不能做得他镇抚使,我待打城破后相度。”十八日,贼众遂填平里壕。十九日,四面分布打城。贼安排下云梯,伺候同时下手。及四处高阜处,及要路上,各布马军,准备稍截城破走出之人。至午时,推天桥凑城西南角,正是所填壕上。于天桥两边抬云梯三十余座,后布长枪手,约一千余人,发喊并钲鼓齐发,及弓弩箭、炮石一齐施放,射打城上守御人。其天桥已是近城,规即于城上战棚脚下,推长板出城头数尺,于板上并手推滚下大石,于城外脚下打推天桥贼众,及推出扥竿。扥住天桥,争一丈有余不能到城。其战棚上下方欲施用火枪、撞枪、钩鎌之次,其天桥脚下人倒推,并牵拽竹索人倒拽天桥急回,约五十余步方住。得一时辰以上,却向前来,于天桥先行路梢近南行,意欲闪避扥竿。无可行得。近南地步丈尺稍多,所填壕不慎实处,致陷住天桥东南前脚,前来不得,却向后拽。又因人众用力太多,拽断竹索,进退不得。至羊马城内兵出,与天桥下贼人用命斗敌,并城上砖石、弓弩箭丛,城里炮石并下,移时方始杀退贼兵。寻于城上推下“火牛”柴草,被羊马城内人并出,搬柴草积在天桥脚下焚之。其天桥上并中隔内贼兵,方始慌忙走下,一齐退却。并绕成四外贼兵,各被城上守御人施放弓弩、砖炮射打退走,弃下云梯,及向外高阜处并要路上分布人马,一齐回寨。齐贼大败,当夜遁去。
历代兵制
宋·陈傅良
周
周制:王畿千里,近郊五十里(宅田、士田、贾田),远郊百里(官田、赏田、牧田、牛田)。郊为乡六,乡百里,通十为同,为百里者十,提封九万井九十万夫之地。除山川、沉斥、城池、邑居、园囿、经路三万六千井,为六万四千井六十四万夫之地。除公田九分之一,为五十万二千夫。又以一易、再易、三易,通之三分去一,为三十五万四百夫。率三百五十家赋一乘(四丘为乘,故曰丘乘),积六乡为千乘,而余率七家赋一兵,积六乡为七万五千人。此六军之制也(《周礼》所谓甸,即《司马法》所谓成也。四甸为县,四县为都,则成十为终,即《周礼》二县加之半。十为同,即《周礼》四都。凡六乡十同,盖四十都也,特异名耳。)。二百里曰州,州为六遂,遂如乡之法(郑氏云:异其名,示相变耳,遂之军法如六乡。)。三百里曰野,野为削(削一作稍,家邑之田,大夫采地。)。四百里曰县(亦曰邦县),县为小都(小都之田,卿采地)。五百里曰疆,疆为大都(大都之田,公采地)。都通为鄙(所谓都鄙),为寰内诸侯治之。皆如遂之法(郑氏曰:自远郊以达于畿中六遂之地,有公邑、家邑、小都、大都。)。畿方千里,为千里者十,如乡之除,为三百五十万四千夫,赋车万乘,卒七十五万人,为军者十,此通畿之师也(牧野之师,纣兵七十万意者,通畿皆发。)。随处搜狩,自成什伍(案:《礼》:惟为社事,单出里民,惟田竭作。此见搜狩,比屋作兵),大司马递而征之(案:大司马教兵,号名有县鄙、家乡、官野之异,等物有诸侯、军吏、都、乡遂、郊野之别,此见递征。)。十年而役一遍,凡三家可任者,率十有一人(所谓上地可任者家三人,中地二家五人,下地家二人,籍其大数,三家为十一人。《司马法》:自夫三为起屋数。盖以此也。),则终身无过一再给公上事。盖先王忠厚之至,更劳均佚,不欲穷民之力。递征之法,非偏摘也(郑氏云:凡用役者,不必一时皆遍以人数计之,使劳佚递均也。)。盖乡遂以次,全军充调,不离部曲。
案:传记如周有南国之师,晋有九州岛之戎,宋有空泽之甲,皆全军更役。在军之士,无非乡旅,相望守助,犹之田里。家有羡卒,隶于师长、闾里,故不失守备。传记:少康一旅,出于一成。〈鲁颂〉僖公千乘,赋于百里,与〈公刘〉三单、《左氏春秋》书社之法,皆比屋通数,非谓兵之制也。鲁三郊三遂,可六军而止三军,亦递征也。
古者五侯九伯,二伯专征,而诸侯皆共四方之事,畿兵不轻出也。
案:《诗》文王〈出车〉:「我出我车,于彼牧矣(九牧之地)。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幽王〈大车〉、〈渐渐之石〉,为东劳西逸,而有不遑朝矣之叹。更以《周礼》、《司马法》参考,王有四方之事,则冢宰征师于诸侯,曰:「某国为不道,征之以某年月日,师至于某国。」小宰掌其戎具,虎贲氏奉书以牙璋发之(〈诗.常武〉:「王命卿士,大师皇父,整我六师。」,冢宰也。「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戒我师旅,率彼淮土。」小宰戒司马出征也。程伯为司马,见《史记》。),则畿兵不轻出也。在《易》「未济」之象,高宗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则虽天子亲征,亦用诸侯之师。(《诗》:「周王于迈,六师及之。」,则之所至皆成六师。)。刘文公平丘之会,对晋人曰:「天子之老,请帅王赋,元戎十乘(《司马法》论戎车之名,周曰:元戎、先良也。)。」则虽王仁莅师,毋过十乘,以为先行。宣王复古北伐,其制如此。平王东迁,以王人戍申、戍甫,〈扬之水〉始刺之。然春秋之初从王伐郑,犹有陈、蔡、卫人。二百四十年间,王人会伐屡矣,未尝见师之出。唯败绩茅戎,王师自出,《春秋》深讥焉(见〈史记.世家〉)。赧王伐秦,尚从天下锐师,以知畿兵不用,其力常完也(〈豳〉诗周公东征有四国,盖以师从。《春秋》王人子突救卫,不书师。)。
凡王畿千里,车万乘,六军递用千乘。而寰内诸侯各从其国之制:诸侯大国百里,车千乘,三军,用五百乘(《春秋左传》:「成国不过半天子之军」。);次国七十里,车七百乘,二军,用三百三十乘;小国五十里,车五百乘,一军,用一百六十五乘。率天子用十之一,次国、大国十之五,小国三之一,皆足成军之数。唯无侯作帅,卿帅之以奉天子,诸侯率教卫以赞元侯,伯、子、男帅赋以从诸侯(寰内外所以不征同者,寰内有递征入卫之劳,各从其国制,而寰外共四方之事,劳佚适等也。)。
春秋
春秋诸侯见于传者,虽未尽信,变更王制,略可考也。鲁自禽父三军,《诗》称「公徒三万」,举成数也(实三万七千五百人)。
成公元年,谋伐齐,作丘甲,丘各一甲(《司马法》:四丘出甲士三人。丘甲,丘各出甲士一人。)。明年,战于鞍,四卿于是乎舆尸以出(前此,《春秋》未有累书帅师者。)。
襄公十一年,三桓改作三军,盖三分鲁而各征其一。季氏使其乘之人,以其役邑入者无征,不入者倍征。孟氏使其半为臣,若子若弟。叔孙氏使尽为臣,不然不舍。至是,中军削矣。昭公五年,遂舍中军,四分公室。季氏择二,二子各一,皆尽征之,而贡于公。季氏专一军,而孟、叔各专一军之半,公无军焉。八年,搜于红,自根牟至于商、卫(根牟,鲁东界。商,宋地,鲁西南境,卫北邻也。),革车千乘。故邾人告吴曰:鲁赋八百乘,邾六百乘。盖竭作也。
哀公十二年,用田赋,始以夫田为赋,大变丘乘之制,民无余力矣。齐桓公相管仲,参国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士乡十五。五家之轨为五人之伍,十轨之里为五十之小戎,四里之连为四戎之卒,十连之乡为十卒之旅。五乡一军,公将其一,高、国各将其一,凡三军,教士三万人,车八百乘(参周法,车增三百乘,徒捐三万人。《吴子》云齐桓募士五万,未详。),盖如乡之法。五鄙:三十家为邑,十邑为卒,十卒为乡,三乡为县,十县为属,五属各一大夫。自邑积至于五属,为四十五万家。率九家一兵,得甲十万;九十家一车,得车五千乘。可为三军者四(长勺之战,桓公自谓有带甲十万、车五千乘,盖其斥地甚大,非齐旧封。),盖如遂之法。以通国之数而递征之,率车用六之一,士用十之三,大略仿周,变以轻便(当时地广,参用周畿之制。)。
至郑简公时,公孙舍之,公孙侨帅车七百乘伐陈,始竭作。子产修庐井之法,而兵止丘甲,其后遂兵赋矣(制用甲兵)。楚、吴、越、秦,初无井牧之法。楚自武王始为军政,作荆尸以伐随戎,分二广而为三军(斗伯比曰:我将吾三军。)。成王地方千里,城濮之战,左右师溃,唯中军之卒不败,则犹武之旧。然而东宫之甲,若敖之六卒,申息之子弟,略见于传,往往非古。公子婴齐为简之师,组甲被练,皆创名之。康王为掩始并衍沃,牧皋隰,赋车籍马,而有车兵、徒兵、甲盾之数。灵王斥地益大,陈、蔡、不羹,邑赋千乘,于是有五帅(《左氏传》:吴人败诸豫章,获其五帅。)。
至平王又始为舟师。吴、越不详见。吴王僚伐楚,空国而二将。夫差伐齐(《左氏传》哀公十一年),盖可见者四军。其后益强,带甲之士十有三万,黄池之会,三军皆万人(按:《国语》:「三将军三万人」,《吴越春秋》:「三万六千人,有中校、左右军。」)。勾践栖于会稽,甲盾五千人。其始伐吴,发习流二千,教士四万,君子六千,诸御千人(其名不一,已见其非古制。)。其再伐吴,自将中军而分左右、私卒(《吴越春秋》亦云:中分其师为左右军,安广之人率君子六千以为中阵,为之私卒。)。
战国相并,诸侯斥地益广,而丘乘之法坏。田齐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临甾之中七万户,而卒固已二十一万,一家而三兵矣。愍王创为技击,以兼桀宋五千乘之国,号称东帝。
赵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然武灵王变胡服,灭中山五百里,犹三军也。孝成王卒百万矣。赵括长平之败,丧师四十五万;而破燕栗腹,兵二十万。李牧败匈奴,亦车千三百乘,骑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五万人。
魏自惠王以武卒奋,凡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至安厘王时,秦围大梁,悉比县胜甲以上为戎士三十万。韩地方九百里,带甲数十万。燕地三千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栗腹之败于赵也,二军六十万,车二千乘。楚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顷襄王失鄢、郢,北保于陈,收东地兵尚十余万。大抵战国之制,胜甲以上皆籍为兵。
(案:)齐桓、晋文始为召募、科民之法(《吴子》:齐桓募士五五,晋文召为前行四五。),而是时,秦有陷阵,楚有组甲被练,越有习流君子之军。迨至战国,盖尚骑射,而技击、武卒、锐士、胡服、百金之习行于中国,后世诈力之兵用矣(技击之法,得一首而受赐金。武卒,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硕之弩,负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寇冑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超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锐士,功赏相长,五甲首而隶五家。胡服,以金铛饰首,前插貂尾为贵职,武士冠鹖尾之冠、缦胡之缨、短后之衣。百金,禽将赏百金。)。
秦
秦自襄公始列诸侯,有田狩之事,而不能遵周礼。至春秋,缪公霸西戎,作三军(殽之役,三帅,车三百乘。),置陷阵(《吴子》:秦置陷阵三万。)。哀公救楚,车五百乘(鲁定公五年),为户籍什伍。孝公用商鞅,初为辕田(孟康云:「三年爱土易居,古制也。商鞅爰田,自在其处,不腹易居。或曰爰田与晋作爰田同。」案:杜预云:「分田之税应入公者,爰之所赏之众。」爰、辕古通用。),遂破井田、开阡陌。
以前、后汉参考秦法:五户为伍,十户为什;百户一里,里有魁;五里一邮,邮有督;十里一亭,亭有长,长有两卒,一为亭父,一为求盗;五亭一乡,乡有牧、三老、游徼;小于乡曰聚,聚有啬夫;十亭一县(万户),县有令、丞、尉,不满万户为长。凡亭间之道,南北为阡,东西为陌(司马贞《史记索隐》云:「《风俗通》:南北为阡,东西为陌。河南以东西为阡,南北为陌。」),阡经陌纬。东汉〈光武纪〉有千秋亭、五成陌,而〈地里志〉有华陌、陕陌,〈酷吏传〉有京兆阡、南阳陌,盖即其地名云。曹植诗曰:「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其制犹存云(《唐韵》注「经三里为[土千]」,《玉篇》[土千]通作阡)。以周百步之亩加之,凡二百四十步为亩(通一易、再易、不易之数),听民买卖,随力所及,不限多寡。凡民年二十三傅(音附)之畴官(畴官,田畴之长。),则给公家徭役。给郡县一月而更,谓更卒;已复给中都一岁,谓正卒;已复屯边一岁,谓戍卒。
凡战,得一首,赐爵一级。爵有十八级(后通关内侯、列侯二十级):一曰公士(步卒之有爵者),二曰上造(百卒之长),三曰簪褭(东御),四曰不更(在车右,不复与凡更卒同。),五曰大夫(在车左),六曰官大夫,七曰公大夫,八曰公乘(虽非临战,得乘公车,故曰公乘。军吏之爵最高者。),九曰五大夫(自公士至不更皆士也,自大夫至五大夫皆军吏也。),十曰左庶长,十一曰右庶长(即左右偏裨将军),十二曰左更,十三曰中更,十四曰右更(庶长、三更,所将皆庶人更卒。),十五曰少上造,十六曰大上造,十七曰驷车庶长,十八曰大庶长(自左庶长至大庶长,皆卿、大夫、军将也。少、大上造言主上造之士也。驷车庶长言乘驷车而为众长也。大庶长,大将军也。)。盖皆以战功相君长。
昭王始有锐士、虎贲八百万,车千乘,骑万匹,而分三军。长平之役,年十五以上悉发,非商鞅之旧矣。始皇并天下,分为三十六郡,置守、尉,尉掌佐守,曲武职、甲卒(即材官之属)。而郡县兵器,聚之咸阳,销为钟鐻;讲武之礼,罢为角抵。自战国时,秦与山东戍卒仅存五百余万,至是杀伤益众。而北筑长城四十余万,南戍五镇五十余万,骊山、阿房之役又七十余万。兵不足用,而后发谪矣。先发弛刑,次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次治狱吏不直者,次隐宫徒刑者(隐宫,宦官。),次以尝有市籍者,次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凡在里门之左,一切发之,谓之闾左之戍。未及发右而二世立,如始皇计,尽征材士五万人卫咸阳,教射禽兽,令自赉粮,民不聊生,而胜、广起矣。周章之戏,楚兵百万,秦发近县不及,乃放骊山徒、奴产子受兵以击盗。及周文破关东,盗益起,又发关中卒东击盗,而阿房不罢。章邯将三岁,亡失已十万数;其降楚也,坑新安南又二十余万人。而峣关下军将皆贾坚,一啖于利,沛公入而秦遂亡。
(案:)商鞅破井田,不过斥大疆理以便耕,聚、亭、邮、乡、县,犹古遗法。然而古人寓兵于农,藏用不示,是以民习于教而无斗狠,上藉其力,下安于义。自鞅始明以战悬为刑赏,以多杀为爵级,以怯斗为役隶,使斯民要利于上,非战无繇。由是秦人之俗,尚武暴,弃礼义,虽能卒至强盛,而楚之衅具起矣。昭襄之际,征调无度,民非商君之旧。至始皇混一,罢讲销兵,意谓士散于天下,而利器专于京师,可以弭患。不知斩木揭竿,无非战具;苍头、厮役,往往皆贾勇豪杰也。养成戎心,困以苛政,彼干赏蹈利而无礼义之习,何有于秦哉!盗遍山东,二世不悟,方且纳赵高之邪计,过为阻深,以示强大。章邯百万之师,势在呼吸;长史欣请事咸阳,留司马门三日不得进。此秦之所以亡也。
西汉
汉大抵依秦制,凡民二十三为正,一岁以为卫士。每立秋斩牲于郊,名曰貙。兵官皆肄孙、吴兵法六十四阵,名曰乘之。季冬,天子大会飨赐,观以角抵,罢遣(〈王尊传〉:常以季冬或正月行幸曲台,临飨,罢卫士。)。
按:《魏书》曰:「汉承秦制,三时不讲,惟十月车驾幸长安水南门会,五营士为八阵,名曰乘之。」二岁为材官、骑士(材官自秦有之。《志》云:秦置材官于郡国,高帝常命天下选能引关蹶张、才力武猛者,以为轻车、骑士、材官。)。八月,太守、都尉、令长、丞尉会都试课殿最。水处为楼船,边郡太守各将万骑行障塞。年六十五乃免就田。又自十五以至五十六出赋,人百二十为一算,为治库兵车马(秦孝公十四年始为赋,汉兴算赋。)。天下人皆直戍边三日,不人自行,其行者不可往便还,因便往一岁一更。诸不行者出钱三百,入官以给戍者,是为过更(更有三品:每一月一更,谓之卒更。贫者欲得雇更钱,次直者出钱雇之,月二千,谓之践更。繇戍谓之过更也。)。有事以羽檄发材官、骑士,以备军旅(如高祖十一年,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吕后五年,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宣帝神爵元年,发三河、颍川、沛郡、淮阳、汝南材官诣金城。)。文帝始以铜虎符代檄。当时各因其地,以中都官号将军将之(时以卢卿为上郡将军,魏遫为北地将军,周灶为陇西将军。),事已则罢。
京师之兵,止南北军及中尉缇骑、郎中令诸郎、城门校尉屯兵。北军属太尉,南军属卫尉。武帝更太尉为大司马、大将军,以宠将帅;而北军分八校尉,以中垒领之(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凡八。);中尉为执金吾,而置三辅都尉属焉;郎中令为光禄勋,而置建章营骑属焉,后更名羽林骑(选陇西、天水、安定、北地、西河、上郡,良家子能骑射者,期诸殿门,故置期门、羽林。又所从军死事者子孙,养羽林,教以五兵,号羽林孤儿)。元狩间,兵革数动,士物故者动以万数,民多买复,征发之士益少。于是发谪吏,次谪民,次谪戍,次七科谪(吏有罪一,亡命二,赘婿三,贾人四,故有市籍五,父母有市籍六,大父母有市籍七。),而又多赦罪人、亡命、弛刑徒者从军。初,高、文世用兵,中尉兵属卫将军,尚屯关中。至元鼎六年,中卒始发矣。边兵不赡,至出武库。昭帝始元间,始募奔命(应劭曰:常兵不足,权选精勇,闻命奔走,故曰奔命。),及命恶少年、吏有告劾亡者(师古曰:被告劾而逃亡。)。宣帝神爵间击羌,发三辅、中都官徒弛刑及应募佽飞、射士、羽林孤儿、胡越骑以益边兵,盖北军亦出矣。
(按:)唐杜佑《通典》云:「兵制可采,惟有汉氏。重兵悉在京师,四边但设亭障。又移天下豪族,辏居三辅陵邑,以为强干弱枝之势。或有四夷侵轶,则从中命将,发五营骑士、六郡良家;二师、楼船、伏波、下濑,咸因事立称,毕事则削。虽卫、霍勋高绩重,身奉朝请,兵皆散归。」案:汉将军置以征伐,吴员职,佑言命将旋罢,是矣。又案:汉兵郎官无员数;虎贲千五百人,而多不过千人;羽林左八百人,右九百人;八校各七百人,至东汉不过三千五百三十六人;执金吾、缇骑五百二十人(或曰三百人),至东汉不过六百人(魏王朗奏:汉金吾骑从六百);卫尉所领诸宫掖门都侯、剑戟之士,至东汉不过二千五百人;十二城兵虽不见数,然亦不过门置一侯,以掖门司马所掌考之,多至百八十人,少或三十八人,则城门领于一校,大略可见。高祖晚征黥布,用留侯计,发关内兵合中尉卒三万人卫太子,军灞上。惠帝末年,陈平、周勃为将相,始以吕氏故屯兵荥阳。文帝备胡以三军。景帝七国之变,太尉周亚夫乘六乘传出击吴、楚,而大将军窦婴间军荥阳。皆因军设屯,事已即罢。武帝虽置关内都尉,领如郡国,亦无营垒。而佑谓重兵悉在京师,非也。
汉制虽曰因秦,然多近古。盖民有常兵而无常征之劳,国有常备而无聚食之费。当是时,故将之家,亦为给赋(见孝惠元年诏);宰相之子,均调戍边。是以繇有复算,有减逋,有更贷,则得为君上之恩。至于将相,废置惟时,或中都公卿,或边郡守、尉。御史大夫出为护军(韩安国),不为左迁;酒泉太守即命破羌(辛武贤),不为异数。而又御军之法简肃精明:云中战士上功幕府,差首虏六级,赏典辄格;屯田上奏以六月戊申,不越旬日,玺书已报;轮台之诏,败亡不掩;卫、霍行封,得丧相除。可以概见,其时无有壅蔽诞谩之患。若乃赏赉虽或无常,廪饩悉皆有量:京师将校比二千石,塞下戍卒月谷二石六斗有奇(东汉艺人日廪米五斗,见〈李固传〉,注云:升少故五升。)。是以终汉之世,上无叛将,下无骄兵。诸侯七国,变生仓卒,备御素具,南征北攘,连兵数年而邦本不摇,诚有以也。
《南北军记》云:南北军,汉制也。古者天子之都必有重兵焉,所以壮根本而严卫翼也。上天之象,以羽林为天军;黄帝之圣,以兵师为营卫。规天摹圣,则爪牙之卫,讵可一日而缺诸?汉高祖皇帝以神武之资,躬持三尺,纠合义旅,虱鞮鏊而污介冑,其勤五载,缚婴斩羽,而后天下合为一。任罢之兵,佚诸农亩,巴渝、北貉,无勤远人。卧鼓包戈,将与天下安于无事矣。然方是时,猃狁北张,蛮睢南粤,窃壤植大;强宗豪姓,盘互关东。而材官、骑士,散在郡国,虎符与檄召而后来。帝室皇居无武卒、骑士以镇之,殆非所以防未然而窒不轨也,此高帝建军之本意与?夫天下形势,惟地与兵。汉始都洛阳,从娄敬及张良议,即命车驾西都秦故地,左崤右蜀,太华、泾渭,表里而襟带,金城千里,巍然天府之固矣。南北二军,负城环拱,路佖营巡,棋罗星布。平居无事,虎视眈眈;四征不庭,如火发发。而卫尉藩护,金吾徼巡,武库司兵,司马禁掖,章沟、虎威昼挥夜呵。戎心奸胆,战栗骇落,无敢弗率于我天威。镇安四方,巩固万世,兵威地利,两兼得之。信乎!高祖贻燕子孙,规模宏远也。
王莽
莽夺民田为王田,仿古井牧,置五威将帅七十二人分镇天下,而命十二将帅偏裨以下百八十人专事北伐。又以七公六卿兼号将军填名都,中郎将、绣衣执法各五十五人分填边郡,而内置司命军正,外设军监十二人。又依《周官》之文,分六乡、六尉、六郊、六队(音遂),乡一帅,尉一大夫,郊一州长,队一大夫、属正。又内置大夫,外置大司马五人。将军至吏士,凡七十三万八千九百人。仍赐州牧及县宰皆兼将军、偏裨、校尉之号,又有猪突、狶勇、锐卒、虎牙、五威兵、竟(音境)尉、九虎将军、捕盗都尉之属,置辄不罢,盖不可胜数。
(按:)三代国容不入军,军容不入国。《仪礼》:吉、凶、宾、嘉,达于天下,而军礼独载于大司马法。若国有师田之事,则县师始受法于司马,以作民。六官亦惟小司马职掌不悉书,而军司马、舆司马、行司马皆不备官,有事斯置。其不欲观兵盖如是。自秦以战马为爵,卒已自毙,而王莽又滋彰焉。凡公卿至于守宰,皆兼将校之称。一切募兵,号为猪狶,征天下明兵士六十三家数百人,以备军吏。所以示民,无非逆德凶器。顾方疑天下之轧,已重弩铠之禁。吝虎符之发,求以为安,而绿林、新市群盗已起,海内豪杰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旬月之间,遍于天下,败亡之祸,速于暴秦,可不戒哉!
莽兵大抵因汉,而纷更其制,不一统属,民不堪扰。又务自揽权,虽遣将不与兵符,必请而后动。其伐边乃欲同时俱出,至久屯者数年,常二十余万人仰给县官,野有暴骨。而京师卫卒,亦三岁不得更代。由是民怨益作,莽遂大败。
案:莽昆阳之战,州郡各选精兵,牧守自将定会者四十二万人,余在道者千里不绝,其它拥众累数十万者通天下。盖汉自武帝征伐之后,数世涵育,不见烟火之警。迨及始、元之间,民户一千三百二十三万有奇,是以郡国甲士所在而足。及寻邑大败,尽弃山东之众,北军精兵号九虎者尚数万人,亦可以见汉家养民强国之制。然自莽俶扰,干戈竞作。至于光武还定郡县,或空置守长。中元末年,方才四百二十七万,十余一二,无复曩时之盛矣。
东汉
光武中兴,以幽、冀、并州兵克定天下。始于黎阳立营,领骑常千人,以谒者监之,号黎阳兵,而京师南北军如故。北军并胡骑、虎贲二校为五营,置北军中侯,易中垒以监之,领于大将军。光禄勋省户、骑、车三将及羽林令,都尉省旅贲卫士,领于太尉。建武六年,始罢郡国都尉,并职太守,无都试之法,惟京师肄兵如故。明年,罢天下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及军侯吏,尽还民伍,唯更践如故。九年,省关中都尉。十三年,罢左右将军。二十三年,罢诸边郡亭侯吏卒。
案:光武久在兵间,厌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欲息肩,文书调度,一切务从简寡。由是内省营卫之士,外罢徼候之职。又自西都之季,都试或以为患。韩延寿始以试士潜拟不道诛,而翟义之反王莽,隗嚣之劫更始,李通之劝光武,皆以秋试,因勒车骑,诛守长,号令起事。光武惩之,遂罢不讲,自是汉兵法始大变坏。善乎应劭论之曰:「天生五材,谁能去兵?」自郡国罢材官、骑士之后,官无警备,实启寇心。一方有难,三面救之,发兵雷震,一切猝办,黔首嚣然,不及讲其射御,用其戒警。一旦驱之以即强敌,犹鸠雀补鹰鹯,豚鱼曳豺虎,是以每战常负,王师不振。张角荡摇,八州并发,牧守枭列,流血成川尔。远征三边殊俗之兵,忿鸷纵横,多僵良喜事,以为己功。不教而战,是谓弃之,迹其祸败,岂虚乎哉!
然终建武之世,已不能遵守前法,罢尉省校,辄复临时补置(七年罢长水、射声二校,十五年复增屯骑校。九年省关都尉,十九年复置。而边郡亦往往复置尉。)。明帝之初,以为野无风尘,乃悉罢沿边屯兵。其后北方有变,则复置度辽营(明帝永平八年郑众言);南蛮或叛,则置象林兵(和帝永元十四年);羌犯三辅,则置长安、雍二尉(安帝永初四年);鲜卑寇居庸,则置渔阳营(安帝建光元年)。其后盗作,沿边缘海稍稍增兵(顺帝永建元年令缘边郡增置步兵,列屯塞下。)。而令扶风、汉阳筑陇道三百坞(顺帝永和元年),魏郡、赵国、常山、中山六百一十六坞(〈西羌传〉),置屯多矣。始募死罪系狱囚出戍,听从妻子自占边县以为常。自后往往五营缇骑、虎牙之士迭出征戍。
(按:)汉事略循周畿之制,讫于西京,都兵无过一、再出。自中兴郡兵不练,而南北二军交惊于境。安、顺以来,窦宪(永元元年)、邓鸿(永元六年)、何熙(永初三年)三将以击,刘尚(永元九年)、邓骘(永初元年)、任尚、朱宠(永初五年)、马贤(永和五年)、张侨(永和六年)六七将以讨羌,而鲜卑之寇(永和二年),南单于之变(永和八年),亦数移屯,连年暴露。由是王旅无复镇卫之职,而奔命四方之不暇。又方募为陷阵(〈西羌传〉),征为积射,召为义从。大抵创立名号,皇甫规所为。列屯坐食之兵众矣。卒于中官之诛,结援外将。故夫汉之祸,光武之销兵为之也。
至安帝永初间,募人钱谷,得为虎贲、羽林、缇骑营士,而营卫之选亦衰。当是时,边郡守御之兵不精,内郡五卫之备不修(见陈忠疏),诸羌转盛,二千石守、令并无守战意,皆争徙避寇。于是征兵会众,摇动数州,增赋借奉,费八十余亿,暴露师徒,连年而无所胜。至于顺帝,始令郡举五人,教习战射。然而有惮远役,而郡兵始叛矣(永和二年)。
(按:)古人调兵,各从其方之便。高宗伐楚,盖裒荆旅;武王克商,实用西土。至于征徐以鲁(〈书.费誓〉),追貊以韩(〈诗.奕〉),平淮以江、汉,略见于经,可考也。齐桓东讨陈涛,唯及江黄,北入山戎,亦因燕威众,盖犹有节制者。自晋文城濮之役,以秦师从诸侯力征,唯党是与,无复先王之旧矣。汉氏独得古意,役民以法。大帅征师,其备胡则上郡、陇西、北地,事越则会稽、豫章,击朝鲜则举辽东,开西南夷则巴蜀。移兵赴远,不过一、再。自东都兵不能继,然后盗起一方,而羽檄被于三边(魏王朗曰:一隅驰羽檄,则三边被荒扰,此亦汉氏近世之失。)民不堪命,至于背叛。此兴荆、扬、兖、豫四州之卒,击象林万里之蛮,李固所以愤惋也(《通鉴》顺帝永和三年)。
虽改领以步骑五千,费用四十四万亿,凡一年百八十战,羌寇略定,黄巾遂作(建宁二年,羌平。中平元年,黄巾张角反。)。所在盗贼,不可胜数,朝廷不能讨,于是置八关都尉(中平元年)、十三州牧、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统之,虽大将军亦属焉。帝亦自留心戎事,乃大发四方兵,讲武于平乐观,躬擐介胄,称无上将军。
(按:)三代而上,兵权散主。有扈之师,六事咸在;牧野之战,三卿同出。《书》称太保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齐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贲百人逆子钊。而〈常武〉诗亦曰:「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戒我师旅。」夫太保,相也,非南宫毛之使不能专令兵师;齐侯,将也,非太保之命不敢擅兴禁旅。且以二兵百士,而二三大臣参互职掌。至于皇父整师,尹氏播令,程父出征,则兵无专主,将无重权,大略可考。是以兵满天下,居然无患。迨及叔季,司马世官,爰以命氏。驯至诸侯更霸,大夫藏甲。孔子作《春秋》,凡书帅师,讥臣专也。自后兵多常聚,帅多世守,文武异途,将相争长。吴起与田文论功,而廉颇之贤,耻居蔺卿之下。兵之所在,权实归之,是以在外则外重,在内则内重。汉氏兵制,庶几乎古。南北二军,不能兼属,而握兵之臣,辄重于时。太尉、相国,列为三公;城门领兵,得如五府。是故诸吕谋难,必先监军;平、勃交欢,势不相下。孝文入继大统,不俟移日,夺绛侯之柄,归代邸之臣,盖忌之也。武帝留意边功,增设营校,卒置大司马官,尊宠将帅,以寇诸军。大臣之权,尤偏重于将矣。托孤霍光,丞相不与,而霍光亲戚分典兵卫,往往诸奴视相府乌有也。宣帝不堪,至赤其族。惜乎!亦出一切矫枉之计,悉易诸屯,付之所亲子弟。权臣稍削而宦官、外戚始用矣。厥后董贤、王凤代为元戎,以基王莽篡夺之祸。光武中兴,益制前事,内省校士,外罢郡兵,欲以销患,而良法荡然。当时荥阳不过千骑,公掾监领,超迁牧守,其任不轻。自后令出房帷,政归台阁,戚宦迭将,更相倾夺。然五营畏服中人,公卿就戮,为之扫地。何进、袁绍不胜其忿,于是内置园校,阳尊黄门;外重州牧,实召边将。阉竖虽剪,而董卓之祸以成。义军四起,群牧争政,汉遂三分。由此观之,外内轻重,一系于兵。三代之制,为不可易矣。
三国
魏制略如东汉,南北军如故。有中、左、右、前军各一师,又有中护、中领军、领、护军将军各一人,其它杂号无常数。初,曹公自置武卫营于相府,以领军主之。及文帝增置中营,于是有武卫、中垒二营,以领军将军并五校之。京师讲武亦如汉,唯改乘之曰治兵,然讫魏,一、再讲而已(文帝延康元年、明帝太和元年)。自纳司马朗之言,复令州郡典兵,然未置尉,盖太守或刺史兼师(朗为丞相主簿,言「天下土崩,由秦灭五等之制,而郡国无搜狩习战之备故也。今虽五等未可复行,可令州郡并置兵,外备四夷,内威不轨,于策为长。」)。
文帝初,王朗因请寄军政于农(朗奏云:旧时虎贲、羽林五营兵及卫士并合,虽且万人,或商贾惰游子弟,或农野谨钝之人,虽有乘制之处,不讲戎阵。既不简练,又希更寇,名实不副,难以备急。或兵既久屯而不务营佃,不修器械,无有贮聚,一隅驰羽檄则三面并荒扰。当今诸夏已安,虽未得偃武戢兵,宜因年之大丰,寄军政于农事。)。时方外事吴、蜀,内兴土木,未暇也。
黄初三年,特置都督诸州军事,寻加四征、四镇将军之号;又置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位太尉上(事见曹爽〈让司马懿表〉)。而当时宗室诸王藩兵,大数才不过残老二百人,复时时征调之(魏大发士息及取诸国士,曹植以近前诸国士息已见发,其遗孤稚弱,在者无几而复被取,乃奏曰:臣初受封,得兵百五十人,士息前后三送,兼人已竭。尚有小儿七、八岁已上,十六、七已还三十余人。今部曲皆年耆,卧在床席、气息裁属者凡三十七人,疲瘵风靡、疣盲聋聩者二十三人。)。盖兵权外聚于州牧,内归于大将军及太尉。
司马懿与大将军曹爽争政,诛爽,而兵柄世在司马氏。于是潜消方面,并营以二于己(毋丘俭、文钦矫诏讨司马师,共上表云:三方之守,一朝缺废,多选精兵,以自营卫。五营领兵,缺而不补。多载器械,充聚本营。)。是时天下亲兵,唯殿中苍头、黄门,是以高贵乡公徒手遇祸。然司马师獶惮四征,遂以司空召还诸葛诞,以夺其兵。会诞以叛诛,魏祚遂移矣。吴、蜀兵不详见。蜀置五军,其左、右,将军、督、护一人;其中师,监、护、典、参军各一人;其前师,将军、监、护、督军各一人;其后,督、将军兼一人。其将校略如汉。而兵有突将、无前、宾叟、青羌、散骑、武骑之别,盖不全用蜀人也。是时户籍,士民异号,往往充兵之家,已非民伍。然诸葛治军之法,师十二更下。张合之战,在者八万,去者愿留。亮卒后,士卒亡命,更相重冒,奸巧非一(见〈吕乂传〉)。由是蜀兵秏矣。
吴多舟师,营校略异于汉。而兵有解烦、敢死两部(见〈胡综传〉),车下虎士(见〈甘宁传〉)、丹阳青巾(见〈沉莹传〉)、交州义士(见〈步骘传〉)及健儿、武射之名非一,调度亦最无法。大率强者为兵,羸者补户(见〈陆逊传〉)。至有六百余家辄皆料取,以他郡羸民迁补其处(见〈陈表传〉)。然孙权时,兵獶不给他役,惟春耕秋刈、死事江渚而已。亮、皓以后,始以战士兼充众役(见〈陆逊传〉)。于是家有五人,三人为役,父兄在都,子弟给役州县,民怨叛者成行矣。其后悉封子为十一王,王给兵三千,而黄门宦官亦开召募。陆抗都督,欲足兵百万,而守者因循,莫肯差赴。抗卒以其五子分将,而吴遂亡。
(按:)凡天下户口,才一百四十余万耳。曹公案冀州籍,自喜得兵三十万,盖有夫皆兵也。赤壁之败,兵八十万,濡须之屯,兵四十万,而蜀兵十万二千,吴兵二十三万。通三国之兵,仅视有户之数以供三帝之用,斯民盖已病矣。又况三辅流人,收入蜀郡(刘璋时,三辅流人数万,收以为兵,号东州兵,事见《英雄记》);江淮商旅,募为吴卒。而魏武制错役之法,分离天下,使人役户各居一方(见晋刘颂奏)。其离逖转徙之患,又可胜言哉!
八阵图赞(并序)
夫八阵图者,蜀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之所作也。图之可见者三:一在沔阳之高平旧垒,一在广都之八阵乡,一在鱼腹永安宫南江滩水上。在高平者,自郦道元已言倾圯难识。在广都者,隆土为魁基,四门、二首、六十四魁,八八成行,两阵俱立,阵周四百七十二步,其魁百有三十。在鱼腹者,因江为势,积石凭流,前蔽壁门,后却郄月。纵横皆八魁,间二丈。郄月内面,九六鳞差。广都旧无闻焉,惟见于李膺《益州记》,其言魁行皆八,裁举其半。赵抃《成都记》,称耆老之说,以为江石数魁,应六十四卦,则知两阵二道之意,以体乾坤门户法象之所由生也。然其阵居平地,束于门壁,营阵之法具而奇正之道蕴。鱼腹阵于江路,因水成形,七八以为经,九六以为纬,体方八阵,形圆却月。壁门可以观营阵之制,却月可以识奇正之变。故虽长江东注,下流湍驶,轰雷奔马不足以拟其势,回山卷石不足以言其怒。峨峨八阵,实濑其冲。石子如拳,滩沙攸积,而历年千数,未尝回挠。隐若敌国,屹若长城,故桓温以为常山之蛇,杜甫伟其江流而石不转也。若夫四头八尾,隅落钩连,队阵兼容,触处为首,则广都、鱼腹之图,其法皆八阵也。居则修诸营垒,出则备其行阵,虽有奇正之变,一生于正而已。先王寓兵于农,而制之以丘井;折冲樽俎,而舞之以行缀。经国有途轨之制,画地有遂乡之法。文事、武备,未列为二途。民可使知之,故显仁而藏用尔。在《易》先天之象,天圆地方,八卦相重,皆六十四。阴阳相错,刚柔相交,而天文、地理备焉。先天之文,遇于八阵见之矣。八阵之作,宁武侯私智自营之乎?风后握奇,有天地、风云、龙鸟、蛇虎之名,明八卦之象也。汉法:大司马常以立秋日斩牲,祠白帝,肄孙吴六十四阵,则六十四卦之象。中兴罢郡国都肄,而阵势浸亡。非有王佐之才,明于天人之奥,则八阵之变化,其谁能嗣之?愚以为八阵之施,非徒教战而已。《文中子》曰:「诸葛亮而无死,礼乐其兴乎!」非虚言也。观古怀人,敬为赞曰:
堂堂八阵,法地之经。端如置棋,维纵与横。左右有行,后先有列。错综相成,钩连互设。孰知其首,孰测其端?直道如绳,循之如环。八八相乘,阵间容阵。在翼斯张,在前斯奋。阵虽形八,天七攸存。四辕转队,虚实斯分。亦有握奇,列于阵后。辟阖乾坤,混融六九。风云天地,体则阴阳。熊骑虎旅,龙旗鸟章。奇正相生,方员递出。混沌纷纭,杳冥恍惚。其辟无方,其阖有仪。幽若鬼神,夫谁知之?辕门之设,实司启闭。无键而关,视之孔易。行而为阵,居则为营。坚重如山,能疾而轻。我则通途,平平坦坦。致敌天罗,莫知遄返。显允武侯,经之营之。可衡天汉,以作六师。君子所谓,众人不识。曰易胜哉!七擒孟获。先王体国,丘甲作兵。干戚之容,万舞于庭。四头八尾,文成井字。旁睐斜窥,孰知其自?易有八卦,洪范九章。天道昭昭,曰惟典常。在帝有熊,其臣风后,爰作握奇,蚩尤是讨。六十四阵,演自孙、吴。岂其妄作,文本河图。三代往矣,汉隳都肄。谁其兴之,天启明智。惟此武侯,器宏管乐。龙隐隆中,云蒸巴蜀。先王遣法,尚克兴之。汉家余业,岂不成之。营头下坠,苍苍叵测。心腹奇才,叹兴勍敌。广都之垒,云守储胥。匪石凌矻,神物攸居。甘棠古木,尚云无败。此图之存,其何能坏?率然之蛇,无头无尾。易象先天,于乎不已!
两晋
晋自文王建国,阴谋倾魏,置二卫(中卫、后卫)、三部司马(前驱、由基、强弩),以中领军领之。武帝代魏,遂分左右各一将军(左卫虎贲,羊琇为将军;右卫虎贲,赵序为将军。),命中虎贲,骁骑、游击别领。又置虎贲、羽林、上骑、异力四部,并命为五督(皆领于骁骑)。又有左、右、前、后四军,四护军领之。凡二卫、左、右、前、后、骁骑七军,皆中军将军羊祜统之(祜罢改北军中侯,永嘉中改中领军。)。其后更制殿中典兵以宠陈勰,步兵校尉以宠王浚,而东宫亦备三率(初置中卫率。泰始五年,分为左、右卫率,各领一军。惠帝愍怀太子在东宫,又加前、后二卫率。成都王颖为太弟,又置中卫率,凡五率。)。将相诸王,始给兵卫(义阳王望给兵二千人。贾充伐吴,给兵万人、骑二千。杨骏为太尉,给兵三千、骑一千。),或由中领出镇方面,亦将本营兵以行(羊祜以卫将军出,齐王攸以侍中出,皆给出营兵。),遂为后例。凡在权宠必给,多者兵三万、骑二千。及其罢去,亲从如故。故有司徒归第,家兵一千余者(见〈王泽传〉);方镇去官,送兵千余家者(见〈范宁传〉)。由是空校牙门,虚立军府,动以百数(武帝咸宁五年傅咸奏),禁兵外散于四方矣(见〈干宝传〉)。淮南死士才七百人,而赵王伦与战辄败(见〈淮南王允传〉),其弱可见。惠、怀以来,诸王交乱,迭以国兵代去宿卫(永兴元年,成都王颖以国兵代宿卫,悉杀所忌者。永嘉三年,东海王越以国兵代宿卫,悉罢殿中武官。),名将劲卒,咸入私家(见〈东海王越传〉)。
永嘉之乱,长安户不盈百,蒿棘成林,公私有车四乘,宫省无复守卫,府寺营署掘堑自守。愍帝围逼,唯凉州义众千人守死不移而已(见〈索琳传〉)。江东草创,军容寡弱,镇卫营校有名无兵,识者皆议并省(〈温峤传〉)。当时虽优赏投刺(大兴元年熊远谏),贷免僮客(大兴四年刁协议))以充京师,驯至藏获之徒得命守令(孝武帝太元四年许荣疏),然而实不足用。王敦、苏峻之叛,每战辄衄。成帝仅得刘超义兵之众,号君子营。峻众一入,未及成列,而弃甲走矣。
初,武帝深惩魏氏孤立而州镇太盛,大封同姓:大国三军,兵五千人;次国二军,兵三千人;小国一军,兵千五百人。自始封至子孙,渐减罢,盖欲特强宗盟,以为削弱方州之渐。销锋刃、罢武库之辞,形于贤良之策久矣,以吴存未能(见〈华谭传〉)。吴平之后,即诏天下刺史悉去州兵,大郡才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晚乃并遣诸王假之节銊,各统方州军事(太康十年用王佑计),都督、监军至于盈十(咸宁五年傅咸奏),参军、司马皆得增置。由此诸王擅兵,动以万数,内相争政,京师数扰。群盗乃起,州县无备,不能擒制(见〈山俦传〉,当时罢兵,惟涛与陶璜以为不可。)。
惠帝之初,戍兵四出,天下遂大乱矣。继以五代之扰,所在牧守,弱者弃地,强者称盟;民间豪杰,亦各推坞主,以寇抄为事;而富家大姓,多藏户口,以为私附(见〈刘遐传〉)。京师以羽檄征天下兵,卒无至者。于是义兵纷然,大者兼为方镇,小者聚为坞壁(〈刘沈诸传〉)。元帝南渡,依以立国;祖逖北讨,藉以为重。因而抚之,未暇更立。往往授以大将军、都督、四镇、四征、四平之号,或兼王者,各自为将。而江东征调不出三吴,中流、上流专于大镇。宿卫大发,毋过三万。每议出讨,率取奴兵(自用刁协议后,皆以奴为兵。会稽王道子发诸郡奴,号曰「乐属」,移置京师,东土嚣然,人不堪命。庾翼发所统六州奴北伐,百姓怨嗟。何充悉发二州编户奴,士庶嗷然。)。百姓怨嗟,临战辄败。是时虽尝从贺循之议,欲严分界,多亭侯,番休以备寇,然竟无成绩(循自元帝时建言)。终东晋世,惟谢玄一战有功,盖北府兵而已(见〈刘牢之传〉。)。
案:晋武帝之制,大抵内强宿卫,领之贵戚;外削州牧,统于宗藩。皆惩魏也。未几,宗王横肆,而宿卫散于司府;禁卫单虚,而州牧转为强镇。是以关门无结草之固,晋阳有屡举之甲,欲强而反弱,将削者滋大。事不师古,急于矫弊,崇私废公,而患生于所偏也。重以士民调度,悉无良法。自错役之制不改魏旧,而东南二方六州郡兵戍守运漕,父南子北,咸更不宁(刘颂疏)。惠帝壬午之诏,驱逐仓遽(〈张昌传〉:太安二年壬午,诏书发武勇赴益州,号壬午兵,人咸不乐。而诏书催促,所过之境留五日者,二千石免。由是郡县官长躬出驱逐,昌遂帅避役者为乱。);三王己亥之格,爵命猥杂(〈陈頵传〉:永宁元年,三王起义兵。制己亥格以权济难,此自一切之法,非常伦之格也。其起义以来,依格猥杂,金紫佩士卒之身,符册委仆隶之门。)比及江左,方国异制。江州之兵,或至单丁俱上,不得番休。
王敦败后,从卫士三番之制。是时民年十六为全丁,十三为半丁,至有生儿不复举养,鳏寡不敢嫁娶者。或虽上功不与论封(见段灼奏)或缘一愆谪辱累世(见范宁奏)。夫以相倾之将,胥怒之民,上无所统,下无所系,人莫之恤,而又灾寇相仍,公私虚乏,饥有流殍,寒无襦裤,斯民将安归乎?由是宗室诱之,则为八王之乱;远方怀之,则为五代之扰;方镇聚之,则为王、苏、庾、桓之叛。自昔祸变,至晋滋极,职兵之由。终晋之世,惟陈勰、马隆用诸葛亮古阵遗法,略试一二。隆以募兵三千,克平西凉,厥功称着。勰事虽不概见,然徒校标帜,兵之一物耳。更数大乱,京阙围逼,而白虎幡一麾,众皆解甲不斗。麾号数信,收效至此。孰谓古法之不可施于后世,而军政之果无益于人国也?
南朝
初,晋兵不竟,惟北府有功。方桓玄篡窃,高祖之兴不过一千七百人,卒定天下。高祖既代晋,亦惟内弱外强,故首置五校、殿中、东宫诸兵(永初元年,置五校三将,增殿中将军,领员二十人。二年,置东宫三校尉。),而限荆州府置兵不得过二千人。二年,且以扬州本兵不付道怜(长沙王道怜,高祖母弟也。)。未几,自以享国日浅,欲为贻后之业,以荆居上流,甲兵半朝廷,遗诏诸王遍居之。由是崇树襁褓,迭据方岳(裴子野论),而大州率加都督,不可详载。文帝元嘉之政,最为可称,置宣武场校猎讲武。然而,急用其民,猜防智将,杀檀道济而使王玄谟等北伐,再举再败,邑里萧条,武库空虚。当是时,唯荆州尚完,众率十万。帝深忧忌,思所以制之。
案:宋镇荆州者十有一人,为谢晦、朱修之、沉攸之三异姓耳。初,高祖用宜都王义隆,次谢晦。文帝元嘉三年,晦反,诛。次彭城王义康,元嘉二十年入相,诛。次江夏王义恭,费帝永光六年入相,诛。次临川王义庆、南谯王义宣。武帝孝建元年,义宣与江州刺史臧质反,诛。次朱修之。次临海王子顼,以应子勋反,诛。次山阳王休佑,次巴陵王休若,泰始七年皆诛。此沉攸之,反,诛。又竟陵王诞,以南兖州反,诛。晋安王子勋、桂阳王休范,皆以江州反,诛。海陵王休茂以雍州反,诛。义阳王昶以徐州反,诛。子勋、子顼死,皆年十一。乃更益东宫之兵,与羽林相若,至有实甲万人,以为宗室尾大不掉之防立矣。不知一旦议开废立,祸起于父子之间,非独凶忍,亦居势使然也。
孝武起义,削平内难,又谓前日之衅,近在东宫藏甲与禁旅竞强也,乃增多殿阁诸屯(孝建元年,初置殿门及上阁门诸屯兵,及复置卫尉官。),并省太子营卫(省太子步兵翊军校尉、旅贲中郎将、冗众仆射、左右积弩将军。)。
案:宋杂将军往往贴为寄禄而掌禁兵,则自二卫将军下有队主、仗主、幢主、铠主、细仗、细铠主、军主。自是有直阁将军、防阁将军、阁主、斋帅、直寝、左右捉刀之类,大见宠任,而中郎将、骁骑诸营又为外兵矣(时有中郎将外兵参军、骁骑外兵参军)。
既而南郡、竟陵、海陵诸王相继以反诛,又以藩州太重大,荆、扬别置二州(分扬州五郡置东扬州,分荆州八郡置郢州。),镇王从兵无过六队,而封内官长皆不臣于封君。寻戒刺史、守宰,须手诏乃兴军。且自谓弱主弱臣,庶几略定,而晋人上流中流重镇之意既扫地于此。事归近习,势轻天下,废帝遇害,不出房闼。
泰始之初,晋安传檄寻阳,而徐(薛安都)、冀(崔道固)、青(沈文秀)、益(萧惠开)、湘(何慧文)、广(袁昙远)、梁(柳元怙)、豫(殷琰)、会稽(孔觊)、岷山(薛常宝)诸州郡响应而起,南向之兵凡十余万,朝廷号令不出百里。当是时,十万四出(见〈沉攸之传〉),宫省危惧。吴喜请定东吴,仅配羽林三百。而殷孝祖以伧楚壮三十,黄回以江西快手八百来赴,恃以为安。然则孝建、大明之制,非徒无益,只以滋祸。虽赖建安王及沉攸之悉力勘定,然一时军功当官者众,板不能供,使用黄纸。明帝晚运,益念中外多虞,禁旅方藩,皆不可恃,独亲化近幸。至有仆隶皆获不次之除,捉车人为中郎将,马卒为员外郎,驯使左右御刀专制天下(事见《齐纪》),纪纲法度荡然矣。世祖二十八子既无孑遗(泰始三年诛尽),未几,嫌隙日深,故亦以有功见疑被诛。而晋平巴陵,次第锄殄,本根既蹶,而萧道成之衅成矣。大抵宋氏之祸,无异于晋而又甚焉。盖皆起于高祖而成于文帝,父子兄弟干戈相寻,无足论者。
案:宋调役一如晋旧。元嘉以来,王宏始议以十五至十六为半丁、十七为全丁。而何承天备边之策亦云:一城千家,勘战之士不下二千。计丁课仗,盖稍稍欲裁制矣。然文帝锐志中原,不暇息民。方其一举,悉六州倩暂行,而白丁不较。轻进易退,卒至败衄。当时徐州五军,仅免九百,余可略见。帝犹不已,于是尽户发丁(二十七年),王公以下子弟皆从役。再举再败,邑里萧然,遂至子勋之乱。丹阳统内男丁既尽,妇女供役。逮于大明,数年兵祸少弭,而孝武不思救时,更为严科,诏士族杂婚皆补将吏,避役必斩。由此奔窜山林,胥为盗贼。子勋之变,曾不旬日,阖境响应,盖有繇然。幸会削平,而明帝浸骄,因欲宣威淮北,一败涂地,枕尸六十余里。至是虚置州县,荒民无几矣。重以将由上御,士无专统。元嘉北伐,帝授成律,交战日时,亦待中诏,将帅趑趄,莫敢自决。而泰始之师,十军络绎,各立姓号,不相禀受。沉攸之以为耕夫、渔父夜相呵叱,便致骇乱,无惑乎斯民之至此极也。
齐、梁、陈,兴亡相及,兵无改制。盖晋末兵祸,不在敌国而日寻于臣子。齐太祖乘衅得位,废诸王屯邸而外断诸众募(泰始元年以来,内外多虞,将帅各募部曲。李安民以为非淮南常备外,余军悉可罢遣。乃诏曰:设募取兵,悬赏购士,盖皆权宜,自今可断众募。)。因欲检括民居,稍立符伍,以王俭谏乃止。更定户籍,虽有其意,无其法(先是,民苦兵役,或托死称疾以避之,簿籍无考。虞玩之议更检定,而吕文度行之过甚:凡上籍被却者充远戍,逃亡益多。贼唐寓之由此起,奔之者三万众。)。永明以来,凡上所宠昵,即付旅师。盖世祖任外监(吕文度),则领军但守虚位;东昏信置阁(徐毋标),则都督实不领兵(崔慧景)。甚者,御刀应敕(茹法珍之徒),用事谓之八要;诛锄旧臣,诸将危不自安,皆为逆党(王敬则、陈显达相继以惧诛叛)。永元之后,荡然弛备,阅武故场,鞠为苑圃(东昏以阅武场为序乐苑,百姓歌曰:「阅武场,种杨柳。」玩习兵火,昏淫肆虐。于是梁武帝假起义之师,潜谋伐齐。然志事征伐,恢拓境宇,州郡虽多,户口日耗。)。而又调民止于徐、扬二州,三丁取二。自徐州南据于萧勃,惟荆益所部尚完。既而元帝弃益于西(以武陵王纪事),湘、巴兼失,荆、扬号令千里而近,民户着籍不盈三万。陈祖因而取之,盖兵力单微也。比于高宗,江州守长亦仅羁縻,不应征发,镇将屯讨,悉仰禁兵。于是大增六骑游击(大建六年),众建云旗义士(七年),而舟师果修,所向奏捷。然疮痍未复,辄谋彭、汴,清口之歼,将士三万。由是江右寻亡,南师不竞。阅武于大壮之观,陈于玄武之湖,虽曰步骑十万、楼舰五百,仅足缘江防守,台内空虚矣。后主荒怠,责军人之征,以修宫室(旧制军人无关市之征,至是倍责之。);夺故将之兵,以配文吏(时孔范用事,于帝前诽薄诸将,自是将帅微有过失,即夺其兵分配文吏。夺任忠部曲以配范,故章华上书曰: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至祯明末,征兵吴会而边镇遂虚。施文庆赴江州,配兵二千,京师戒严,则恐废其述职。衰弱之积,殆此极矣!隋师大至,江中无一斗船。自谓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曾不为备,赋诗饮酒不罢。隋师至而陈亡。
北朝
汉光武始以南庭数万徙入西河,遂讫东都,代有羌患。董卓之乱,汾晋骚然。延及刘汉、石赵、符秦,群雄并扰,至于拓拔魏、宇文周,盛矣。天厌祸乱,及魏稍复;周更兵制,驯至隋唐,庶几于古。虽刘、石之祸,固不足书,然将有其末,不可不录其本。至于得失兴亡,亦可以为世鉴。
刘渊匈奴冒顿之师,五部者也。晋氏弛驭,将发其兵,遂归称号。刘聪入洛阳始盗华江,建营卫,凡有十六军(各配兵二千,以诸子为之。),而列置单于左右辅以主之。夷夏分将,此其始也。既倚重夷落,则中军宿卫皆疲老不足用。故石虎俘汉遗卒,惟氐、羌三千余人悉送襄国,而坑戮其余,盖以汉兵无用云。石勒初以单骑归刘渊,卒代汉称赵,亦以禁兵配世子(五十四营悉配世子),余兵委诸将,别以衣冠人物号君子营(寇巨鹿、常山,集衣冠人物。)。石虎暴乱,重徭晋人,以厌当气者之说。既而东宫卫士皆谪凉州(世子宣杀其弟韬,赵王虎诛之,谪其卫士十余万人戍凉州,谪卒梁犊等至谋作乱。),京邑居守,往往特耆隽之士(姚弋仲谓石遵京师宿卫空虚,及入,耆隽之士逾城而迎之。)。于是冉闵厚抚禁旅以倾石鉴(闵既都督总中外兵权,乃抚循殿中壮士,皆奏为殿中员外将军。),鉴亦私结边兵以图闵(鉴使将军孙伏都等结边兵三千,以诛闵。)。闵既克鉴,乃募召人诛边兵,死者二十余万,北部衰矣。然交错杀掠,中原始无更生者。慕容又以鲜卑乘之,并赵为燕。当时中州丧乱,坑卒子孙,孤茕孑立,十室九然(常伟谏慕容隽)。而隽征发繁扰,户留一丁,民不堪命。自恪死垂奔,将三十万众卖樵鬻水,责以殖贷。贵戚荫户,战士绝廪,秦师来伐,莫有斗志,遂至覆败。符坚之兴,王猛伧人稍为有法。听符融之言,迁羌部之内附,却卫辰之献,归边民之远徙。四禁二卫,悉令就学。十丁一兵,始有羡夫,当时未之有也。
案:刘曜河上之役,戎卒二十八万五千,自以为畏威而来者居三之二,其调民可见。石虎五丁取三,四丁取二,凡士五人出车一乘、牛二头、米十五斛、绢十匹,不办者腰斩。又括民马四万余匹,敢匿者斩。百姓穷窘,鬻妻子以供军须,犹不能给。盖合邺中旧兵,常五十余万,州郡造甲者称是,船夫十有七万不与焉。西魏之兴,边兵略尽,然有戍卒三十余万,石氏殆不能过。燕欲经营秦、晋,精核隐漏,户留一丁,余悉发为兵,使步卒满一百五十万。虽以刘贵极为陈说,复用三五。然秦师之入,拒兵四十余万,视魏人为多焉。后燕略有齐岱,步兵二十七万,车一万七千乘,铁骑五万三千。率是以观诸边之兵,大抵空国而作,败亡之祸,特不相远。王猛用秦,而十丁一兵之制,犹见忠厚。王通以为有静中原之功,岂不信然。惜乎!坚之骤战亡也!
然灭燕之日,鲜卑四万余户纳之长安,而又处乌桓于冯翊,徙丁零于渑池。关右编户,大抵殊类。而远配氐种,散居方镇,盖已为分崩离析之渐矣。既而国强气盛,略计士卒九十余万骑,遂谋江南,自谓投鞭足断江流。发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鼓行而东,为慕容垂所误,败于谢玄。五年之众,全关之地,复为燕有矣。后燕参合之败,积骸如山;滹沱之役,士卒万寸刃不返。残民以逞,失律滋甚,凉、夏而下,抑无讥焉。至于利鹿南凉,率意改作,耕战之民始判然离失。崛强一方,遗患万世。利鹿孤自以为抗衡中夏,建都立邑难以避患,于是处晋民于城郭,劝课农桑,以供资储;帅国人以习战射,弱则乘之,强则避之。盖居者专耕,出者专战,自此始矣。厥后高欢入魏,每令军士,其语鲜卑则曰:「汉民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绩,输汝粟帛,令汝温饱,何为陵之?」其语华人则曰:「鲜卑是汝作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何为疾之?」夫惟兵农之不相入,则其患至于相令且相疾也。先王之法,其为虑患详矣哉!
比及魏氏,山东杂夷始徙代北,江淮诸蛮满伊阙之南矣。寻任崔浩关掌军国。伐夏之役,爰有前驱、后继之目;其讨柔然,分道并出,各列什伍,将帅粗有纪号。然而征卒南侵,士马亡失过半,初未有以宽民力也。自阖门之谪除于崔挺(初制:一人逋亡,合门充役。光州刺史崔挺上书谏,太和二十年除其制。),三长之制立于李冲(太和十年)。魏无乡党之制,唯立宗主督护,民多隐冒,三五十家始一户(案:韩淖疏:百姓迭相荫冒,或百室合户,或千丁共藉。盖当时通然也。)。李冲上言:宜准古法,五家立邻长,五邻立里长,五里立党长,取乡人强谨者为之;邻长复一夫,里长二夫,党长三夫,三载无过,则升一等。既而课调省费,上下安之。至孝静兴和二年,临淮王孝友表曰:「令制:百家为族,二十五家为闾,五家为比。百家之内,有帅二十五,征发皆免,苦乐不均,羊少狼多,复有蚕食。京师诸坊,或七八百家唯一里正、二史,庶事无缺,而况外州乎?诸依旧置,三正之名不改,而每闾止为二比,计族省十一丁。」事下尚书,寝不行。屯田兴于薛虎子,而戍兵资绢自随之困省(太和五年。初,州镇戍兵,资绢自随。薛虎子上表以为:在镇之兵不减数万,资粮之绢人十二匹,未及代下,不免饥寒,公私损费,宜置屯田。);世业定于李安世,而豪强荫附逃役之弊均(初,民多荫附,荫附者无官役。李安世议均田,由是均给天下之田,皆为世业,终身不易。)。
定都中洛,增减宿卫(十九年,选武勇之士十五万为羽林、虎贲,以充宿卫。),分建六镇,优复府户。初,魏都平城,以北边为重,盛简亲贤,拥麾作镇,配以高门子弟,以死防遏,独得复除,当时人物忻慕为之(据广阳王深疏。又魏兰根说李崇曰:昔缘边初置诸镇,地广人稀,或征发中原强宗子弟,或国之肺腑,寄以爪牙。中年号为府户,后同厮养。)。既迁洛阳后,往往边任始重,置官颇众。源怀所谓沃野一镇,自将以下八百余人者也。中年以来,有司号为府户,役同厮养,自非得罪当世,莫肯与伍。本镇驱使,但为虞侯、白直,一生推迁,不过军主。于是少年不得从师,长者不得游宦。边任一轻,惟孱弱凡材,乃出为镇将,专事聚敛,边人无不切齿。永平之后,良法浸坏,外则镇将选举,官不择人。任城王澄以北边镇将选举弥轻,奏重其选。袁翻亦以为缘边州郡官不择人,惟论资级,或置贪污之人,广开戍逻,多置帅领,皆无防寇之心,惟有聚敛之意。其勇力之兵,驱令抄掠;羸弱之卒,苦役百端。收其实绢,给其虚粟,绵冬历夏,死什七八。内则勋书窃阶至数百(卢同检括冒军者三百余人),而又痛施排抑。武人选格不预清流(张仲瑀上封事,言铨削选格,排抑武人,不使预清流。),边方子弟悉同厮养。由是羽林虎贲,屠害省郎(仲瑀兄始均);活野镇民,执戮长帅于景。朝廷不能讨,为之还选以抚之,改州以悦之。
盖识者知魏之将乱,高欢始倾财结客矣。当时六镇俱没,群盗充斥。贵宠子弟衔櫰蹻马,以攻战自许,及临大敌,锐气顿尽。羸弱当寇,强壮卫身(路思令疏)。由是河洛之间,沦为战地矣!高氏初基,不用周礼,百保鲜卑,自树种落,顾以华人简备边要,别内外之领二曹(以唐邕典外兵曹,白建典内兵曹。)。虽厥后十八受田,二十充兵,六十免役,颇追古意;此法之行,齐乱已兆。后主之际,政以贿成,一时领军二十人,无谓甚矣。宇文泰相魏,辅以苏绰经济之略,于军尤详。六军百府,始仿周典而稍还兵农不分之旧(文帝大统八年初置六军)。泰始藉民之才力者为府兵,身租庸调一切蠲之,以农隙讲战阵,马畜粮备,六家供之,合为百府。每府一郎将主之,分属二十四军。泰督中外诸军,六人各督二大将军,凡十二大将军。每大将军各统开府二人,开府各领一军。盖至是而广州、山南、北山皆劲兵矣。克济之后,并相各置六府,而东北别为七总管。自隶户有还,奴虏有免,隐丁有诛,府兵有复,丁以十二取,役以一月代,粮畜以家备,民力日以裕矣。惜乎自太祖争政,志移魏室,六卿分命,冢宰专兵。既以此始,无以贻后。初,太祖为魏相,立左右十二军,总属相府。太祖殂,皆受宇文护处分。护第屯兵侍卫盛于宫阙,武帝患之,密谋诛护。其后杨坚秉政,都督诸军,势倾中外,卒以篡周。
隋
隋高祖继周统,其兵制大抵仍周、齐府兵之旧,而特加润饰焉。自今考之,其十二卫之制,则曰翊卫、曰骁骑卫、曰武卫、曰屯卫、曰御卫、曰侯卫,各分左右。而置将军以统诸府之兵,故当时之兵互相统摄而权不分。诸府之兵,有郎将、副郎将、坊主、团主之属以相统治;其外又有骠骑、车骑之军,折冲、果毅之军。虽增易不常(唐兵制云:骠骑、车骑二府皆有将军,后更骠骑曰鹰扬郎将,车骑曰副郎将,别置折冲、果毅。),而要其大概,则周家井田之遗制也。故隋之兵威,视南北之国为尤强。是征伐四克,而成一统之业,皆府兵之政也。
案:魏、周、齐之世,已行租调之法,而府兵之制由是而始基(〈通鉴.陈纪〉:齐显祖令民十八受田,输租调,二十充兵,六十免力役,六十六还田,免租调。周、魏见前。)。加以宇文泰之贤,专意法古,当时兵制,增损尤详。然未易遽成也。故其制虽始于周、齐,而其效则渐见于隋,彰灼于唐。以此知先王之制,其废既久,则复之必以渐欤。
隋取江南之役,凡总管兵合五十一万八千,而散之于要害之地,凡八所:或出于六合(晋王广),或出于襄阳(秦王俊),或出于永安(清河公杨素),以至江陵(刘仁恩)、蔪春(王世积)、庐州(韩擒虎)、广陵(贺若弼)、东海(燕荣),皆列兵分戍,旌旗舟楫数千里。然其节度则总之晋王,其元帅则归之高颎,各相统摄焉。此高祖御兵之意,亦有所寓也。故擒叔宝,取金陵,不啻如振槁之易。自炀帝不纲,府兵之制不讲。至伐高丽之役,四方兵集平壤,凡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是以远近骚动,士卒死亡,耕稼失时,田畴荒芜。加之饥馑,谷价踊贵,挽运劳弊(大业七年,发鹿车夫六十余万,二人其推米三石。道涂崄远,不足以充糇粮,至镇无可输,皆惧罪亡命。),而辽东浪死之歌作矣(邹平民王薄拥众据长白山,自称知世郎,言事可知矣。又作《无向辽东浪死歌》以相感劝,避征役者多归之。)。隋遂以亡。
案:炀帝大业八年,兵集平壤,驱督烦扰,所取之兵,皆非府卫之制。故其间老癃羸弱殆居其半,而训练之制寂焉不闻,况系而置之坚城之下乎!遂使堂堂之众,尽没辽东(炀帝凡九军度辽,及还至辽东城,惟二千七百人。资储器械巨万计,失之荡尽。),狼狈而归。而黎阳、江都之盗已炽矣。
唐
唐高祖初兴,兵事属之于子(高祖起太原,开大将军府,以建成为左领大都督,领左三军;太宗为右领大都督,领右三军;元吉统中军。),庶事草创,兵制未暇讲。及天下略定,始置军府,以骠骑、车骑两府统之。分关中为十二道(万年道、长安道、富平道、醴泉道、同州道、华州道、宁州道、岐州道、幽州道、西麟州道、泾州道、宜州道,皆置府。)。虽稍有更易(武德三年,更以万年道为参旗军,长安道为鼓旗军,富平道为玄戈军,醴泉道为井钺军,同州道为羽林军,华州道为骑官军,宁州道为折威军,岐州道为平道军,幽州道为招摇军,西麟州道为苑游军,泾州道为天纪军,宜州道为天节军。置将、副各一人,以督耕战,以车骑统之。六年,以天下既定,遂废十二军,改骠骑曰统军,车骑曰别将。居岁余,复十二军,军置将军一人。军有坊,置主一人,以劝课农桑。),然每更而辄善。迨太宗贞观初,而其制遂一定焉。
案:唐之兵制,虽因隋旧,而与隋亦异,贞观又与武德大异。隋制:每府有郎将、副将、坊主、团主,以相统治。始皆隶于十二卫之将军,为骠骑、车骑二府各自有将军。其后以将军为郎将,而别置折冲、果毅。高祖之兴,有兵二十万。武德初,始置军府,以关中骠骑、车骑镇之,折关中之道为十二。未几,改为十道,并置府焉,凡六百三十四。而又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每府各置之,而皆隶于诸卫,谓之诸卫折冲府。左右卫皆领六十府,诸卫领五十至四十,其余以隶东宫十帅。凡府三等:兵一千二百人为上,千人为中,八百人为下。士以三百人为团,五十人为队,十人为火。备骆驼、驴马、甲冑、器械、戎器、米麦,藏之库,有所征行则视其入而出给之。其番上者,惟给弓刀而已。凡民年二十而为兵,六十而免。故兵制至此益善。比之于隋,则大备矣。
武德三年,初置十二军,分关中诸府隶焉,皆取天星为名,以车骑府统之。每军将、副各一人,取威名素重者为之,督耕战之务。由是士马精强,所向无敌。贞观更置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关中二百六十一,皆隶折冲及东宫十帅。其能骑射者为越骑,其余为步兵,而番上者又有骠骑、豹骑、熊骑、渠羽、射声、佽飞之名。
按:唐本志:置府六百三十四,关内二百六十一。苏勉《会要》:府六百三十四,关内二百六十一。《通鉴》从此数。而陆贽奏议诸府八百余所,而在关内殆五百。杜牧〈罪言〉:外开果毅、折冲府五百七十四。《通典》:折冲府五百九十三,镇二百,戍三百九十三。此其数之不同也。
唐府兵当宿卫者番上,兵部以远近给番:五百里五番,千里七番,一千五百里八番,二千里十番,二千里外为十二番。于是诸卫将军受其名簿而配以职焉。夫府兵虽散在诸道,然折冲都尉并遥隶于诸尉,乃内任官也。故官制系之于诸卫之后,不与外官同。
按:〈兵志〉述唐制之美曰:「府兵之制,居无事则耕于野,其番上者,宿卫京师而已。若四方有事,则命将以出,事解辄罢,兵散于府,将归于朝。故士不失业而将帅无握兵之重,所以防微杜渐,绝祸乱之萌也。」自井田不复,兵制之善,莫出于此。惜乎!后人之不能遵也。
三卫五府之制:亲卫之府一,勋卫之府二,翊卫之府二,此三卫五府也。武德、贞观,世重资荫:二品、三品子补亲卫,三品孙、四品子补勋卫,四品孙、五品及上柱国子补翊卫。每月番上,宿卫内府及城门。其后入官路艰,三卫非权势子弟辄退番,柱国子有白首不得进者。流外虽鄙,不数年给廪禄。故三卫益贱,人罕趋之。
案:《通鉴》:唐之募置[弓广]骑,府兵日益隳坏。死及逃亡者有不复点补,其骆驼、马牛、器械、糗粮耗散略尽。府兵入宿卫者谓之侍官,言其为天子侍卫者。其后,本卫多以假人,役使如奴隶,人长羞之,至相诟病。其戍边者又多为边将所苦,利其死而没其财。其折冲、果毅,又历年不迁,士大夫亦耻为之。夫岂立法之初有不善也?其节目次第,非可预为之图,亦在夫继之者有以维持而润色也。高、玄之君,何足以知之!
唐有南北衙:南衙,诸卫兵也:北衙,禁军也。南衙领于金吾,北衙统于羽林。李揆曰:「朝廷置南北衙,文武区别,以相伺察也。」北衙之制,其后虽增易不常,名号不一,然皆天子宿卫之兵(说见后)。而南衙之制,布之中外,纲维统摄,实为尽善。其发府兵,皆下符契,刺史与折冲勘契乃发。若全府发,则折冲都尉以下皆行;不尽,则果毅行。每岁季冬,折冲都尉率五校兵马之在府者,置左右校尉位,习战阵之仪。是日也,因纵猎获,各入其人(每岁季冬,折冲都尉率五校兵马之在府者,置左右二校尉位,相距百步。每校为步队十、骑队一,皆卷弰幡,展刃旗,散立以侯。角手吹大角一通,诸校皆敛人骑为队;二通,偃旗弰,解幡;三通,旗举,左右校击鼓,二校之人合噪而起。右校击钲,队少?,左校进逐。至右校立所,左校击钲,队少?,右校进逐。至左校立所,右校复击钲,队还。左校复薄战,皆击钲,队各还。大角复鸣一通,皆卷幡摄矢,施弓匣刃;二通,旗弰举,队皆进;三通,左右校皆引还。)。
案:唐之兵制与汉之兵制大抵略同:唐有南北衙领于金吾,北衙领于羽林,而汉则羽林为南,金吾为北耳;唐折冲府皆有木契、铜马,朝廷征发下敕书、鱼契,都督、郡府参验皆合,然后遣之,汉则有铜虎符之制矣;唐每岁孟冬习战阵之仪,汉则亦以每岁八月都试;唐惟折冲都尉自教,而汉都试之日则郡县之官尽会也;唐以民兵隶折冲府,府至折冲、果毅、长史、校尉,汉之丞相则唐之长史也;唐有越骑、步兵、骠骑、豹骑、熊骑、渠羽、射声、佽飞之名,而汉则有轻车、骑士、材官、楼船之别;唐府兵宿卫以近给番,汉之为材官者亦为卫士,统于卫尉,故与唐类;唐之给番,虽在千里外者亦不免,而汉之淮南地远数千里,吏民往来徭役长安道者甚苦,贾谊尝言之矣。是欲远近均一,终恐病民也。唐之府兵居关中者多,说者以为固本。以汉〈地理志〉考之,天下郡国凡百有三,至都尉者九十,三辅至于山西之五原,才二郡耳。唐之亲卫、勋卫,皆以品官子弟为之。汉之期门、羽林,亦宿卫也,而以良家子弟为之。此其所以同也。然其所异者:唐置十六卫,各有上将军、大将军、将军,其属若郎将、长史之类尤多,汉则光禄勋、卫尉二卿尔,其属吏亦少;汉有楼船之制,而唐不讲。然观荆湘兼统水陆(〈河间元王孝恭传〉:萧铣据江陵,孝恭数进策图铣,帝嘉纳,进王赵郡,以信州为夔州。乃大治舟舰,肄水战。俄进荆湘道总管,统水陆十二军,发夷陵,破铣二镇,纵战舰放江中。诸将曰:「得舟当济吾用,弃之反资贼,奈何?」孝恭曰:「铣濒江镇戍,见舻舠蔽江中,必谓铣败,不即进。」已而,救兵到巴陵,见船,疑,不进。铣内外阻绝,遂降。),亦必有法矣,而兵制不述,惜哉!
东宫有五率府,各有左右,其十率府:左右卫、左右司御、左右清道、左右监门、左右内率府。每府有率,有副,犹天子之十六卫也。亲卫府以三品、五品子补,勋卫府以四品孙、五品子补,翊卫府以勋官二品、散官五品子补,犹天子之五府三卫也。其番上宿卫之制略同。折冲亦有番上于东宫者,如所谓外府旅贲、外府直荡之类是也。
案:唐东宫有十率府,而折冲亦皆隶焉,则太子主兵矣。太子不宜有兵,古制也。春秋之际,惟楚有东宫卒(僖公二十八年)。其后,太子商臣卒以宫甲弒成王。故汉皇太子并无兵官,惟有中盾主周卫徼道,卫卒主门卫而已。则唐制非古也。唐初,秦王、诸王各有左右护军府、左右帐内府、左右亲事府,皆有护军、统军之官。其后,此制废止,有亲事府、帐内府,各有典军。而汉诸侯王则置中尉以掌其兵,不得擅发。若淮南、济北之称兵叛逆,盖封建之弊也。
高宗以后,府兵之法浸坏,番役更代多不时,卫士稍稍亡匿。至开元间,宿卫不能给,张说乃请一切募士。宿卫取京兆、蒲、同、岐、华府兵及白丁,而益以潞州长从兵,共十二万,号长从宿卫,岁一番。明年,更号曰[弓广]骑,入隶十二卫,为六番,每卫万人。而诸府士益多不补,折冲将又积岁不迁,士人皆耻为之,而府兵益废。[弓广]骑之制,皆择下丁、白丁、宗丁、品子强壮之民而为四籍,又别为番头、羽林、飞骑之目。其初亦足以霸弭外患,自天宝后,其法寝以废弛。士失拊循,往往流散,而折冲诸府至无兵可校。六军、诸卫皆市人,禄山反,不能受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