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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_25 吴越(现代)
我吓了一大跳,一看已经六点多钟,立即穿好衣服开车去郑滢家。她睡眼惺忪地披了件睡袍来放我进门,看看墙上的钟,正要开骂,我一把抓住她,“你现在是安全期吗?”
她瞪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精神振奋、嘻皮笑脸起来,“明白了,干柴烈火。”
“不要拿我开心了,现在要不要紧?”
她瞄一眼日历,“不好意思,你现在中奖机率很高。假如程明浩运气好,估计过两个月我就要陪你去买早孕试纸了。”
“那怎么办呢?” 我哭丧着脸坐到椅子上。
“天无绝人之路,”郑滢慢条斯理地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小纸盒,打开来,里面是一颗白色的小药丸,“吃了吧,这是事后避孕药。”
她倒了杯牛奶,看着我把药片吃下去,然后说,“以后小心点。”
我说,“没有以后了,除非我跟他结婚。”
“喂,你不会像电影里那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逼他对你负责吧?”
“当然不会,我才没那么无聊。我要他心甘情愿跟我结婚。”
“这就对了,男人最怕女人那样逼婚了。不过话说回来,女人也要学会保护自己。我建议你去找个医生开点药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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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妇科主治医生怎么样?”
“还可以,不过,我估计你不会喜欢,因为他是男的。”
“你找个男人看妇科?”
“女医生都被人家抢光了嘛。不过我倒也无所谓,我妈生我的时候,接生的医生就是个男的,也就是说,我一生下来就上上下下被男人摸了个遍。”
郑滢从墙上拿下一张名片递给我,“就是他。” 名片上的英文旁边用黑色圆珠笔一笔一划写着“郑广和” 三个字。
“你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从一堆男医生里把他挑出来的,要摸,也要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忍不住笑起来,“名字起得不错,是不是你每次去看病都有酸梅汤喝?”
“说起名字,他的自我介绍才好玩呢,‘我叫郑广和,就是郑和当中加上一个广字’ 。”
“这有什么好玩的?”
“郑和不是三保太监吗?噢,假如你是个男人,姓李,你会说‘我姓李,李莲英的李’ 吗?我跟人家自我介绍的时候可从来都说‘我姓郑,郑成功的郑’。”她扬扬眉毛,“要不要?”
我把名片还给她,摇摇头,“我还是想找个女医生。”
“就知道你这副样子,不过我提醒你,这一带看妇科的女医生实在很难找。”
“我总觉得男人当妇科医生有点奇怪,又看又摸的,假如碰到一个身材火爆的女人,比如说你,起了自然反应怎么办?算不算性骚扰?”
“这个我倒是从来没想过,” 郑滢对这个问题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应该说是很有可能的呢,因为男人的某些生理反应是不受大脑控制的;可是,既然不受大脑控制,好像也就不应该算是性骚扰;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女人好像也应该负一部分责任,谁叫她长得风骚让医生都想入非非了呢。嗯,下次我要注意一下,看郑广和有没有什么自然反应。关璐,我发现你好像是成熟了,连问出来的问题水平都高了一个档次。”
“瞎说八道。” 我被她夸得啼笑皆非。
“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地方你挑。”
“干什么?”
“庆祝你长大成人。”
那顿中饭吃到一半,我突然觉得脑门发热,全身皮肤痒起来,随后郑滢吃惊地说,“你的脸…”
我对着化妆盒的小镜子一看,脸上不知何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斑点和肿块,我卷起袖子,手臂上也有同样的斑点和肿块,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郑滢立刻陪我去看医生,结论是“严重过敏”,而最可能的过敏源是我今天早上吃的避孕药。原来,能让我过敏的不仅仅是 Chris 的须后水,过敏反应也远不止打打喷嚏那么客气。
郑滢觉得对不起我,“早知道你这么麻烦,不应该随随便便给你吃药的;不过,我自己吃那种药真的一点事也没有啊。”
我只顾愁眉苦脸看着自己快要肿成半个猪头的脸,“这下可怎么办?” 脸上和身上的红斑和块块已经“农村包围城市”,奇痒无比,惨不忍睹。
我打电话去公司请了假,吃了过敏药,躺到床上去,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下午。如果说昨天晚上是一场赌气,那么,现在我正在为自己的不负责任而受到惩罚。
傍晚的时候,有人按门铃,我想那大概是程明浩。按了好几次,我没去开门,因为我实在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我的脸自己看了都怕,不要说别人。
到晚上,改成了电话铃,一遍一遍地响,直到我终於拿起话筒来。
程明浩在电话那头很着急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啊,”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一点,“我在睡觉。”
“是这样,” 他的声音平缓下来,顿了一下,又问,“璐璐,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舒服?”
“没有没有,” 我脸上发热,导致整张脸加倍的痒。我一边用手掌揉着脸颊一边对着话筒说,“我很好,真的。”
“那我来看你。”
“不要不要,” 我叫了起来,“你千万不要来看我。”
“我一会儿就走。”
“也不要,我…我现在不想见你,实在不想,所以我求求你不要来!”我着急了,声音提高好几度。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不生你的气了,不过我也不想见你,我现在要睡觉,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就这样吧。” 我几乎要哀求他。
“璐璐,”他的声音无比温柔,“以后我再也不对你说谎了,再也不了。”
注:“郑广和”谐“正广和”-- 一种老牌汽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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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好,” 大概是过敏药的作用,我的眼皮涩得张也张不开,头好像有千斤重,“那就这样吧。”
我挂上电话,马上又钻进被子里呼呼地睡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脸上、身上不再那么痒,我对着镜子一看,大部分的肿块已经平下去,红斑也不太明显了。我暗自庆幸,往脸上刷了厚厚一层粉底,修葺一番,上班去了。
在一个漫长的红灯下,昨天清晨的茫然心绪又冲上脑门:程明浩现在在想什么呢?除了再也不说谎,他还能对我作出什么承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从谁开始,大家都扬言要把“性” 和“爱” 分开,不管是否真的潇洒,至少要学着去潇洒,我想我也不例外,可是,从心底里,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质疑:没有足够的“爱” ,“性” 究竟能有多少份量?我试图用“性” 来证实“爱” ,结果我也这么做了,却只证实了一点:我对避孕药过敏。实在令人沮丧。
再见到程明浩的时候,我努力装得泰然自若,他好像也心照不宣,总之,我们都绝口不提前一天发生的事情。两人独处的时候,我总是有点担心他会再提出要求,因为那样的话,我就不得不跟他探讨“采取措施” 这个尴尬的话题,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再提出过,只是对我更加体贴,这让我感到很宽慰。
很早前看过的一本书上说,女人要是和男人发生了关系,她的身体里会自动分泌出一种物质,让她对那个男人产生依恋的情绪。当时觉得这种说法耸人听闻,现在看来却不无道理。在那场闹剧一样的“初夜” 之后,我发现自己好像的确更加依恋程明浩了,每次见到他,我都情不自禁地要把他的手抓得牢牢的,而且让他的手指和我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千真万确就在我身边。
同一本书上也说,男人往往把已经同他发生关系的女人当成自己的“占领区” 而失去兴趣。我希望那个作者是在胡说八道。
那一年我的生日,程明浩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台小小的、银灰色的摩托罗拉手机,每个月有两千五百分钟的通话时间,他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设成我手机上的第一个快捷键,“这样的话,你就可以随时找我了。” 我说,“我可不一定有空找你。” 不过,心里却十分感动。
2000年12月,程明浩去了西雅图。他把两个大箱子塞进道奇车的后备箱,然后搓搓手,微笑着对我说,“璐璐,好好照顾自己。” 我看着他一脸阳光般的笑容,突然之间很舍不得他,我拉住他的衣袖,“你不要扔下我不管。”
“我不会的,” 他轻轻抚摩着我的头发,“你的头发真暖和。”
我伸出手去,又想把他的头发弄弄乱,想起自己正好来“老朋友”,而郑滢说过这个时候摸人家的头是晦气的,立刻又把手缩了回来。
他看看我,“怎么变乖了?” 他已经习惯我把他的头发弄成一窝乱草。
我嘻嘻一笑,“没什么,今天就饶了你。”
同一个月,我拿到计算机硕士学位,成了公司里一名正式员工。我把希望寄托在和 Chris合作的项目上头,我想,把这个项目做好,有了一点根基,下次便可以做更加重要的项目;几个项目一下来,就有了吹牛的资本,到时候,要升级或者跳槽,都比较容易了。
郑滢向我感叹,“我们其实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人家前几年毕业的,靠着公司的股票,好多已经成了百万富翁呢。”
我说,“现在这样也不错啊,只要肯花功夫,总有出头之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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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那句“只要肯花功夫,总有出头之日” 的话说得过於乐观了。
项目进行到一大半时,我和 Chris 约客户服务部门的一位负责人开会,目的是检验核对我们对产品所做的修正是否百分之一百符合要求,因为他直接和那个客户打交道,而基本上所有的客户要求都是通过他传达过来的。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眼看就要皆大欢喜地结束,那个负责人突然提出要我们把某个新增的产品功能改动一下,因为客户曾经提过好几次类似的要求,这样的话“他们一定很高兴”。那个功能正好是我做的,我觉得他提出的改动并不算难,而且听上去有道理,就照样修改了,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到了正式展示的时候,出乎意料之间,客户对那个产品功能的改动大有意见,问“原来的设计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当时,老处女、客户服务部门的主管、还有其他好几位我连名字都叫不全的大小头目都在,气氛尴尬起来。客户服务部门的主管首先沉不住气,问“谁做的决定” ,言下之意“我不知情” ,老处女立即附和,表示“我也不知情” ,那个混蛋的负责人竟然马上转过头来问我“为什么要这么改动” ,我被他问得目瞪口呆,说“这是你提出来的呀” ,结果他巧舌如簧赖了个一干二净,说他的确讲过客户以前提过类似的要求,但并没有正式要求我们改动,是我理解错误了。我眼看着他空口说白话,转过头去求援地看着 Chris,因为那天开会的时候Chris 也在场,我希望他能够出来说句公道话,可是Chris 眼睛盯着天花板,装做没看见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气得我简直想把手里的可乐浇到他喷满了发胶的脑袋上去。
阴差阳错,那天会议的结局是我们,其实就是我,负责把产品再修改回去,还有,与会的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连话都听不明白的大笨蛋。
散会之后,我在走道里叫住Chris。当事情荒唐到了一定程度,人所能做的也只是微笑。於是我微笑着问他,“Chris,你刚才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那次他叫我修改的时候,你就坐在我旁边啊。”
Chris 抿抿嘴唇,耸耸肩膀,“我不记得了。” 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好像怕我的酶运随时会沾到他笔挺的紫色保罗衬衫上。
有时候,在大公司里工作是一种自相矛盾的经验:当你在电视上、报纸上、杂志上看到自己公司天方夜谭般的标语、广告,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觉得“我们真行” ;然而,当你在钢筋混凝土大楼某间会议室里被人三拳两脚揍到某个角落里踩成一张相片的时候,你才发现,对你无情下手的、坐壁上观的,也正是一群“我们” 。
我去找老处女承认错误,因为我知道即使我不去找她,她也一定会找我,这顿骂反正逃不过。
结果老处女并没有骂我,只是说“以后凡是他们提什么要求,一律要保留书面凭证” ,然后她看了看我,一字一顿地说,“记住了,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人家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分钱也不值。” 我突然明白,她其实心里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谁是无赖,或许其他部门的主管也清楚,只是他们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责任,这次算我倒酶,撞了枪子。
那天回家的路上塞车塞得很厉害,我呆呆地看着前面庞大的车流,回味着老处女那句“人家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分钱也不值”,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突然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既然人家嘴里说出来的话不值钱,女人为什么还那么相信男人的承诺呢?
一月份,我终於找到了一位女妇科医生,做完年检之后,我提起有关避孕药的事情,她仔细地听完我的叙述,想了想,说我的身体既然可能对一种避孕药过敏,就不能排除对其它避孕药过敏的可能性,她说“我可以给你开一点试试看” ,我想起过敏反应时的可怕样子就起鸡皮疙瘩,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
有人说,看一个男人是不是真正爱你,就看他会不会让你吃避孕药。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有多少道理,姑且相信它有一定的道理,那么,我的身体已经明确宣告,将来我必须嫁一个真正爱我的男人,因为他必须天长日久忍受我不能吃避孕药这样一个事实。
妙,简直妙极了。我气呼呼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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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的那位医生还愿意接收新病人,於是我问郑滢她想不想也转过来,郑滢说“算了,我还是接着照顾那位本家的生意吧”。
“对了,关璐,上次那个问题,我问过郑广和了。”
“哪个问题?”
“就是男医生碰到女病人起自然反应那个问题呀。郑广和的答案是‘男医生在从业时,首先是医生,然后才是男人’。假惺惺的。”
“你真的拿那个去问他?他还回答你?” 我觉得不可思议,“当心他反过来告你性骚扰。”
“怕什么,我又不是在他办公室里问的。你猜怎么样,原来我跟他去同一家健身房,上星期六我在那里碰到他,正好他脱光了要往游泳池里跳,我都差点没认出他来,因为…嘻嘻嘻,你知道,通常情况下我跟他见面都是轮到我脱光的。”
“怎么样?有没有六块腹肌?”
“像只剥光的田鸡,”郑滢半眯起眼睛,“不过肩背肌肉倒还过得去,大腿其实也不错,比我原来想像得要性感一点。”
“然后呢?”
“然后我们各游各的,等到吃饭的时候,那旁边就一家餐馆,我又正好跟他搭一张桌子,没什么话说,就顺便问他那个问题。结果他居然还被我问得脸红了呢。” 郑滢格格地笑起来。
“不是所有人脸皮都像你那么厚的。你们还说了些什么?”
“差不多都是他在说,这个人大概出了医院妇科就不知道该怎么跟女人说话,翻来覆去讲那家健身房如何好,设施如何齐备,年费如何合理,他如何每周都去,罗嗦死了,难怪三十二岁都没结婚。”
“他告诉你他三十二岁?”
“他还告诉我以前谈过一个女朋友,谈了很久,后来因为性格不合分手。我看不是性格不合,是觉得他太无聊。”
“这个男人对你有意思! 他跟你讲健身房是希望你知道他体健貌端,跟你讲没结婚是希望你知道他还名草没主,跟你讲女朋友是希望你知道他不是同性恋。” 我兴致勃勃地分析,“很有可能他帮你做检查时早已经春心萌动。”
“那他也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有男朋友的。否则他开给我的那些药都是吃来杀蛔虫的吗?” 说的也是,估计杨远韬都未必知道郑滢吃哪个牌子的药。
“不管怎么样,我不讨厌他。其实跟他交个朋友也有好处,以后看病说不定可以少排点队,检查也可以请他做得仔细一点。”
“那你不会觉得不自然?”
“有什么好不自然的,没听说过吗,‘男医生从业的时候,首先是医生,然后才是男人’。” 她学郑广和的腔调。我们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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