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叔就忙着给田田敷药,药敷好后,国叔叫女儿陪着田田坐会儿,自个儿和田青来到东屋,见屋里没有红叶,就问,“你妈呢?”田青唉声叹气地说,“三天两头儿往外跑,谁管得了呀!这不昨个儿傍黑儿她跑到西洼苇地去了,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她,她就坐在一口土井旁边当时没把我吓死呀。国叔,你说说,要是出了事可咋办呢?”说着,田青用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田青揩干了眼泪,抬起头喃喃道,“国叔,你也看见了,我妈整天价疯疯颠颠的,妹妹又出这种事,往后这日子咋过呢?”
国叔说,“田青,千万要想开点儿,要往远处看,往好处想,我就不相信这世道总是这样,好人就一辈子翻不了身?你们受苦受难,国叔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有时候我和你婶婶默默地为你们祷告,盼望你们早日有个出头的日子。无论如何,不管吃多大的苦,遭多大的罪,也要坚强地活下去,熬到你爸回来,你妈妈的病也好了,一家人团聚了。”国叔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
田青说,“国叔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我又何尝不是这个愿望?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田田让人欺负了,又让人给打了,这年头还有讲理的地方吗?”
国叔叹了一口气,说,“田青,你是聪明一时糊涂一时,就这么个人死王八活的年头儿,你跟谁讲理去?刘少奇都被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那是国家主席呀。那些开国的老将们,哪一个逃得了文化大革命这场劫难呀。你想想,这年头儿要是讲理的话,你们一家能落这么个结果么?”说到这,国叔指着墙上挂着的“林彪”画像说,“恐怕眼下十大元帅中只有这个人吃香的喝辣的了,听说像贺龙、陈毅这些老帅们都被他整了,你父亲不是也倒他的霉吗?你瞧他那副德性,鹰鼻鹞眼不可交,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甭看他整天围着毛主席身边转,谁能保得住他跟毛主席没有二心呢。我就纳闷,连咱老百姓都看透的事儿,为啥毛主席他老人家就觉察不出来呢。”
国叔一番话弄得田青心情更为沉重,他想,那林彪是毛主席的接班人,谁能扳得倒他呀。他在一天,我爸爸就……田青不敢再想下去了,也许是他承受的苦难太多了,经不起太多的打击了。
第六部分 文革第一枪(144)
田青望着国叔自言自语地,“眼下我最担心的就是田田,怕她以后……”
国叔说,“我刚才想过这个问题,觉得还是让你妹妹尽快出嫁最好。有了婆家有了丈夫,她的心就会踏实下来,别人也不敢再找她的麻烦。”
“就怕她不乐意。”田青知道妹妹的脾气,再加上自己思想上也有顾虑,一旦妹妹出嫁了,谁来照顾妈妈?万一自己出河工出远门怎么办?想到这些,田青便有些犹豫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有啥不乐意的?你瞧瞧田田那个疯劲儿,没准巴不得想嫁出去呢。”
田青苦笑了一声说,“真要是那样的话,我就烧高香了。干脆,要嫁就嫁得远远的,省得在家里丢人现眼、惹事生非的。再说弄到这份上,四邻八村的小伙子谁敢娶她?”田青对妹妹又疼又恨,想起妹妹的所作所为,他的心碎了。
国叔点了点头,思忖了一会儿说,“好吧,我回去跟你婶婶说一声,叫她回蓟县老家一趟,在那儿给田田找个合适的对象。哎,我说田青,这事是不是得征求一下你妹妹的意见?”
田青摇摇头说,“算啦,一说她肯定不同意,还是等发展得差不多再说吧。”
国叔“嗯”了一声便和田青回到西屋,发现躺在炕上的田田眼圈儿肿肿的,一个劲儿地直抹眼泪,均弟坐在旁边噘着嘴,也不说话,两个人的手却紧紧地攥着不放,那样子给人一种难舍难离的感觉。
国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来到田田跟前,抬手抚摸了一下田田的头发,关切地问,“田田,你觉得好些了么?”
田田用被蒙着头,嘤嘤地哭。
“妹妹,国叔在问你话呢,你听见没有?”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你们别来烦我了。”田田放开喉咙嚎啕大哭起来。
国叔瞧着田田这个样子,仿佛悟出点什么,连忙把女儿均弟拉到一边轻声地问,“她怎么啦,莫非听到了什么?”
均弟生气地说,“爸爸,这事你最清楚,你和田青哥刚才在东屋说什么来着?”
田青说,“我们没说什么呀。”
“得了吧田青哥,糊弄谁呀……”均弟刚想戳穿这件事,田田一撩被子坐起来,用手指着哥哥说,“你和国叔合伙儿算计着想把我赶走,想把我嫁得远远的,没门儿!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我谁也不嫁,我谁也不嫁!”田田哭着叫着嚷着,不依不饶。
“妈妈疯了,爸爸不在,你们变着法儿欺负我,我也不想活了!”说着,田田下得炕来就朝门外跑,均弟一边紧紧拽住不放,一边朝国叔嚷着,“爸,田青哥,这都什么年月了,你们还想包办婚姻,你们有这个资格吗,啊?”
看到田田这个样子,国叔也不是个滋味儿。尽管他打心眼儿里不怎么赞成田田的所作所为,觉得田田这孩子为人处事太离谱太出格了,可一想起她一家人的悲惨遭遇,这心就软了。这孩子本来就不幸,我又何必雪上加霜呢?婚姻大事是人家自己的事,我这个外人死乞白赖地替人家张罗啥呀?这不是狗拿耗子么?这不是好心不得好报吗?这不是自找没趣吗?哎……真是……想到这里,国叔说,“田田别闹了,刚才是国叔不对了,我和你哥哥在东屋说得话不算数还不成么?你自己的事自己作主,往后你国叔再不管这种事了。”说完,便叫着均弟走了。
第六部分 文革第一枪(145)
田青见妹妹气走了国叔,脸上真有些挂不住了,冲着田田就吼开了,“你这不是恩将仇报么?人家国叔几年来是怎么照顾咱们的,难道你忘了么?给你找个婆家有啥不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你总不能在家呆一辈子吧。再说你自个儿做得那些事,敝庄上下谁不知道?不把你嫁得远远的,恐怕你一辈子也甭想安宁,村里人还不嚼一辈子舌头?“
“谁爱嚼让谁嚼去,我不怕,反正我不想嫁那么远。”田田生气地说。
“那,你说嫁谁,难道你还想嫁给那个糟践你的王八羔子根秋?难道你真得想在敝庄这个破地方呆一辈子?田田,你怎么一点也不懂哥的心呢。哥这辈子是完啦,可是,哥却希望你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将来有个好的归宿……”田青愈说愈有些伤感,愈泣不成声起来。
田田心中更难过。她知道哥哥这么想这么做是为她好,说句心里话,她早就腻歪透了这里。自打来敝庄这才几年呀,妈妈被他们逼疯了,哥哥那年上海河差点被打死,而自己却一次又一次地遭受侮辱,这是人过的生活么?不,连猪狗都不如啊!在这样残酷的条件下苟延残喘的活着,还有啥意思?田田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然而她始终割舍不下的是妈妈,田田宁愿守着妈妈一辈子,也不想逃避现实。田田认命了。她哭着对田青说,“哥哥,我要一辈子和妈妈在一起,我绝不离开这里……”。
田青还能说些什么呢?就凭妹妹这番话,作哥哥的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好拒绝的。田青长叹一声,说,“哥哥这一回就依了你,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不要再做叫哥哥伤心的事。”
田田抹着眼泪说,“哥哥,我记住了。”
第六部分 文革第一枪(146)
第二十章冰天雪地均弟怀春 藕断丝连田田失意
国叔的大女儿均弟是个心灵手巧、性格泼辣的女孩子,长得虽然比不上田田漂亮,却也生得端庄秀丽,在敝庄和粉姑娘一样,算得上一个标致的人儿。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等到变好看时,差不多也就该出嫁了。四邻八村的人们都踢破了门坎儿来给均弟提亲,有当兵的,有上学的,还有在县城上班的,也有国家干部等等,均弟一一回绝。国婶替女儿着急,国婶问女儿,“均弟,跟妈说句心里话,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均弟抿嘴一笑,“妈,我和田田一样,谁也不嫁。”
“瞎说,一个女孩子哪有不出嫁的理儿?”
“妈,你真舍得赶你女儿走呀?”均弟调皮地歪着脑袋问,“我要真出嫁了,谁帮你干活呀,小妹可是还小呢。”
“你爸呀,有你爸帮我就可以了。”其实国婶心里最清楚,丈夫为村里看病的事整天忙忙碌碌的,哪有功夫干家务活,一年到头的就是均弟这孩子忙里忙外的。国婶记得,在生产队里,夏天割麦子,秋天掰棒子、招高梁,冬天撺冰鱼,干这些活连男的都比不过她。特别是撺冰鱼,那才是均弟的拿手戏呢。
原来,这百草洼方圆数百里,地处九河下梢,一到暴雨成灾的年头,客水便汹涌而至,百草洼就成了一片汪洋,到了冬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于是打鱼的人们便开始忙碌起来。这冬天打鱼主要是砸蒙,就是用一种木头制作的大木榔头,猛烈的撞击冰下的鱼儿,等鱼被震昏了,然后再用冰镩子镩个豁口,将鱼取出。百草洼十年九涝,有水就有鱼。俗话说,一方土养一方人。祖祖辈辈的百草洼人虽然饱受春种秋涝之苦,但冬季捕鱼却又给予了他们生活上很大的安慰。百草洼的水到了冬天不算太深,冰冻得却挺厚,鱼在冰下活动空间小,所以砸起蒙来很得手,有时小半天能砸个十条八条的大鲤鱼,每条大鲤鱼重个二、三斤呢。国婶就把女儿均弟砸蒙来的鱼,除了炖着吃,剩下的就弄到集市上卖俩儿钱花。那年月国叔在生产队里只挣个仨瓜俩枣的,还多亏 了有这么能干的女儿呢,日子才这么凑合着过去。一想起这些,国婶当然舍不得女儿出嫁。可是,舍不得又有什么用呢,女儿终旧是要走的。
国婶仔细地瞧着均弟,见女儿眉宇间藏着一种自信,便觉得女儿确实长大了。“是啊,小鸟长翅了,该飞就飞吧。”
这年冬天,百草洼照例是冰天雪地。均弟拉着田田一块去砸蒙,田田觉得在家闷得慌,就答应了。此时天空落着小雪,一望无际的冰面上竖着许多干枯的芦苇,在风中瑟瑟抖动着,天冷极了。田田问均弟,“鱼在哪儿呢?”
第六部分 文革第一枪(147)
均弟不说话,两只眼睛盯着晶莹透彻的冰下,许多小鱼在冰下的水里款款地游动,大个儿的鱼却没有出现。
“喂,我说均弟姐,大鲤鱼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呀。”田田大声嚷嚷着。
均弟没有应声,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瞅着不远处那簇干枯的芦苇,此时雪花愈飘愈大了,冰面上渐渐被雪覆盖了。“这下可糟了,连鱼儿都瞧不着了。”田田叫道。
均弟仍没有作声,眼睛紧盯着那簇干枯的芦苇,然后悄悄地朝前挪动,突然,她猛地举起大木榔头朝那簇芦苇砸下去,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冰层断裂的响动,将田田吓得惊叫起来,她还以为冰层凹陷去了呢。田田刚想转身跑,均弟却叫住了她,“田妹,快,快把冰镩给我!“
“哦,好好好,我去拿!”田田赶紧将冰镩递给了她。
均弟接过冰镩就围着那簇芦苇镩了起来,不一会儿,冰被镩开了个大口子,冰下面的水像涌泉一样冒了出来,两条被砸蒙的大鲤鱼,随之漂出水面。均弟放倒冰镩子,伸手就将鲤鱼捞了上来。“呀,这么大的鲤鱼哟,每条得有五、六斤吧。”田田拎起一条掂了掂,然后颇有些惊奇地问均弟,“你怎么知道那芦苇下面有鱼呢?”
均弟笑道,“凭经验呗,我从五岁时就和爸爸学砸蒙,刚开始我也不会,后来发现爸爸老是从芦苇棵子下面砸到鱼,我就问这是怎么回事?爸爸告诉我,鱼藏在芦苇丛下不易发现,再就是芦苇根是鲤鱼冬天喜欢吃的东西,只要鱼撕扯时,那冰面上干枯的芦苇就会扑愣愣地动,这个时候你去砸,保准能砸到鱼,因为愈是个大的鱼,愈喜欢藏在芦苇下边。”
“真的吗?”田田非要证实一下均弟的说法灵验不灵验,“格格格,我也砸它几条试巴试巴!”说着笑着,田田举起大木榔头见着有芦苇处就砸,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砸了半天,累得田田气喘吁吁,结果连鱼的影子都没看到。
“气死我啦,哪儿都没有,均弟姐你糊弄人!”
“谁糊弄你啦,是你砸得劲头儿小,砸时一定要猛要狠要快,震动要大,否则,你不把它砸蒙了,你能逮得着它吗?不信,你再试试看。”
田田把棉手套扒掉,往两只手上哈了点热气,运足吃奶的力气,抡起木榔头瞅准一簇芦苇就砸了下来,等均弟镩开冰一看,啥也没有。“田田,你看清楚了,”均弟格格格地笑起来,“傻瓜,不是所有的芦苇底下都藏着鱼,有鱼你再砸呀!”
“又是芦苇又是雪,我哪瞧得见呢。”田田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了冰面上。
“田妹,你别灰心呀,我来教你!”均弟把田田拽起来,指着不远处一簇芦苇说,“那下面肯定有鱼!”
“凭啥?凭感觉,还是凭经验?”田田问。
第六部分 文革第一枪(148)
“凭经验呗,开始时我就和你讲过这一点。你瞧,只要鱼在下边摆动,那芦苇就会抖动,抖动得愈厉害,愈是一条大鱼。”
“大风刮得时候呢?”
“大风刮得时候那芦苇倾斜,或者发出声响,跟抖动是两码事。不信你再试试。”
田田按照均弟的说法砸了几处,果然逮着了几条又肥又大的鲤鱼。“呀,神了,真棒!”田田欢快地跳起来。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这叫窍门满地跑,就怕你不找。”均弟一边说着,一边将鱼点了点数,拢共二十条,足有七、八十斤。
这个时候雪停了,天空慢慢地放晴,灰色的天幕渐渐变成了粉色,继而又变成了暗色。均弟望了望似坠非坠、朦朦胧胧的冬日,对田田说,“天快黑了,咱们回家吧。”说着,均弟给田田的鱼筐里装了十几条大鲤鱼,“回去给伯母和田青哥多做几顿吃,给他们补补身子。”
田田笑着说,“均弟姐,你心眼真好,我要是个男人,一定娶你……”
均弟追着去拧田田的脸蛋子,“坏丫头,是不是又想男人啦?”
“我才不想呢,这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均弟晓得田田的心事,知道她在恨那个叫根秋的男人。均弟不认识这个人,可听人说这小伙儿长得帅,常常使不少纯情少女爱得死去活来。均弟看得出,尽管田田嘴上说恨恨恨,其实心里还藕断丝连呢。
“你又找过他吗?”
田田摇了摇头。
“他找过你吗?”
“找过一次,被我骂了回去。”
“这就对啦,田田,那种人面兽心的东西,你搭理他干嘛,别人瞧着他帅、他美,我们还嫌他脏呢。”
“话虽这么说,可我心里就是忘不掉他。均弟姐,你不晓得那臭男人模样多俊,个子是那样的高,脸皮儿是那样的白,眼睛是那样的亮,头发是那样的黑,还有他微笑的时候,总是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还有……”
“还有什么,咋不说啦?”
“还有,”田田瞅着均弟低声地说,“说了你也不懂。”
“你还没说呢,你咋知道我不懂。”均弟格格格地笑道,“田田,别神神秘秘的,不就是男女之间那种事嘛,我懂。”均弟心想,田田,你别隔着门缝瞧人,认为我是傻瓜蛋对不?要说起这种事来,恐怕我比你知道的还早呢。均弟记得自己确实有过这方面的经历,而且一直把这段经历当作秘密珍藏在心底。那还是均弟十岁的时候,有一次她放学回家,在路上被她的小表哥“劫持”了。小表哥把他弄到村边一家破碾房里,然后挺煞有介事的说,“表妹,我要你作我的媳妇,你愿意吗?”均弟知道小表哥在胡闹,便不以为然地说,“作就作呗,你得给我买串糖葫芦吃。”小表哥晓得表妹爱吃糖葫芦,便一溜小跑在街上买了两串糖葫芦回来。均弟一边吃着一边问小表哥,“你要我作媳妇干嘛?”小表哥说,“睡觉呀。”均弟问,“睡觉干嘛?”小表哥说,“睡觉生小孩儿呀。”于是,小表哥就抱了一抱花秸铺在碾房地上,然后就去脱均弟的衣服,均弟说,“你先脱吧。”小表哥就脱得赤条条的。小表哥说,“该你脱啦。”均弟就脱得光溜溜的。
第六部分 文革第一枪(149)
均弟问,“开始了吗?”
小表哥说,“你躺下吧。”
均弟就把脱掉的褂子盖在铺好的花秸上,然后光溜溜地躺在了上面,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瞅着小表哥,仿佛在问,“是这样么?”
小表哥点了点头。
小表哥就趴在了均弟雪白的肚皮上……均弟回想当时除了小表哥滑溜溜的身子啥感觉都没有。只是后来捱了妈妈一顿打,才晓得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儿不是闹着玩的。
国婶气得顿足捶胸,“小冤家,这种事千万不能跟别人讲,要不,将来连婆家都找不到的。”
这些年来,均弟谨遵母命,一直不敢向外人讲起,可今天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竟毫不保留地向田田讲述了一遍。田田听完便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格格格,”田田一边笑着,一边对均弟说,“你那算啥呀,纯属小猫小狗勾当,我和根秋在一起干得那事,那才带劲呢。”接着,田田就把自己和根秋的故事讲给均弟听,说到精彩的地方,羞得均弟脸一红一白的。均弟毕竟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对性爱的要求与日俱增,今儿个经田田这么一撩拨,不由地春心荡漾,搂着田田非要温存一回。
田田是个坏劲十足的女孩子,不然她咋会干出那么多的花花事儿来?!她见均弟动了儿女缠绵之情,也禁不住自然而然地狂荡起来。她想,虽然没有男人陪伴,但女人和女人一样地寻得快活。于是,两个女孩子手挽手走到冰洼里的一处高地停下去,这块高地上有一间小土屋子,是夏秋两季村里看青用的,到了冬天就空荡荡的。田田放眼望了望远近无人,便将鱼筐、冰镩、大木榔头丢在了一边,遂招呼均弟,“咱俩打些柴草将小土屋的窗户堵上,再燃着堆火烤烤,这屋里不会冷的。”
均弟说,“可别叫人看见呀。”
田田说,“放心吧,天都黑了,离村儿又挺远的,没人来。再说,看见了又咋样?他管得着么。许可男人们手淫,就不许我们女人搞同性恋,没门!对吧,均弟姐?”
“羞死人了,快别说了。”均弟赶紧忙着去周围拾柴禾,百草洼就是草多,冰面上的干枯芦苇,一拾掇就是一大捆,不一会儿窗户就堵得严严实实,炕上也铺了厚厚的干草,田田又在门口生了一堆火,火光把屋里烤得挺热,照得挺亮。
田田说,“咱俩把衣裳脱了吧。”
均弟说,“这天儿可够冷的。”
“搂在一起就暖和了,再说还有那堆火呢。”田田说着就去撕扯均弟的裤子。
均弟害羞,不让田田脱。均弟说,“你脱你的,我脱我的还不成吗?”
田田哪里肯依,攒足了力气将均弟摁倒在干草上,伸手去解均弟的裤腰带。均弟不高兴地说,“这像什么样子嘛,这不成了强奸么?”
第六部分 文革第一枪(150)
田田说,“这才够味够刺激呀,那些臭男人玩弄我时都这么粗鲁!”说着,田田便将均弟的裤子脱了下来,“呀,白白的屁股和白白的大腿,真美哟。”
均弟一扯田田衣角,哀求道,“别嚷嚷好不好?叫人听见……”
田田是个疯丫头,她当然不听均弟的,仍大叫大嚷着,“嘿,瞧你那两个奶子直挺挺的,还有……”均弟怕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均弟说,“田田,你再嚷嚷我的,我就把你和根秋的事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你嚷呀,我才不怕呢。”田田猴儿似趴在均弟的身上,搂着均弟雪白的后脊背亲昵起来。
天完完全全地黑下来了,田田和均弟胡闹了一阵儿,俩人这才穿好衣服,均弟说,“快回家吧,天不早了。”说完,背起渔筐刚想走出小屋,门口那堆火借着风势,火苗儿窜到了屋内的干草上,一眨眼的功夫炕上、地上、窗户上的柴草都燃着了,吓得俩人赶紧跑了出来。大火卷着噼噼啪啪的声响,打破了百草洼的寂静,一团氤氲之气烘托着一个圆圆的月亮,那月亮吐着着千万条火蛇,均弟和田田害怕地连冰镩、大木榔头都扔了,落荒而走。
路上,均弟不停地埋怨田田,“都是你,搞什么性骚扰,连屋子都烧了。”
田田说,“你别得了便宜卖乖,我这可是全为了你,叫你尝尝不是男人胜似男人的滋味儿,晚上你好做个美梦哩。”
田田的话撩拨着均弟的春心,这一晚上她真的失眠了。她在想一个人,一个英俊的男人,这个男人就是田田的哥哥田青。均弟记得,在自己十四、五岁那年,村里来了一家三口,女人、女儿、儿子。均弟就发现,这一家人好美、好有气派呀,都是那种色彩动人的面孔,跟画上的差不多。女人像穆桂英,女儿像张五可,儿子像罗成。均弟读过的书、看过的戏不多,所要形容的也就这个样子,总的印象在自己心目中不错。“他们肯定是从大城市来的,农村的人没这么漂亮。”均弟心里说。
后来,田青到她家来,国叔就介绍说,“孩子,这是你田青哥哥,你田震大伯的儿子。”均弟很高兴能认识这么英俊的大哥哥,但她发现这位大哥哥那双明亮的眼睛却闪现不出一丝快乐,眉宇间锁住了无限的忧思。再后来均弟又逐渐地发现,村里人都不喜欢田青哥一家的到来。有一次听隔壁快嘴李婶说,“田青的爸爸是个杀人犯,田青一家是被遣送回乡时。”“杀人犯”,他爸到底杀了谁呀?快嘴李婶也说不清楚。均弟就去问爸爸。国叔说,“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田青哥一家决不是坏人。”国叔还嘱咐女儿,“你田青哥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咱们可要多照顾他们点儿。”
第六部分 文革第一枪(151)
均弟是个好动不好静的女孩子,夸张一点说,她敢绕着整个世界疯跑,田青住得那个地方尽管离国叔家挺远的,可均弟不在乎这个,一有空就往田青家跑,帮田青干这儿干那儿的。奇www书Qisuu网com有时候她还给田青介绍百草洼的风土人情及敝庄的掌故,使田青知道了好多好多的东西。冬天的时候,田青家缺柴烧了,均弟就和田青跑到千里堤上搂树叶,堤上种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白杨、洋槐、柳树等,密密麻麻地像原始森林。寒风呼啸的季节,树林里就铺满了厚厚的干树叶,人们用麻袋装满树叶,然后运回家拉风箱烧,这在那个年月里已是最好的烧饭资源了。夏天的时候,均弟就撺掇田青到大清河里摸鱼。田青不会凫水,只能呆在岸边看,而均弟却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功夫不大就从水里冒出来,像一只动作敏捷的鱼鹰,一条大个儿的鲤鱼在她手中扑楞来扑腾去。田青还从没有见过一个纤弱女子竟有这般手段,禁不住看呆了,遂拍手叫起“好”来。均弟见田青高兴,心里也觉美滋滋的,越发显摆起自己的能耐来,只见她抬手将鲤鱼抛向岸来,翻身又潜入水中。一个夏季,田青一家没少吃均弟逮来的鱼。秋天来了,均弟约田青到西洼去砍柴,那是百草洼柴草最深最茂盛的地方。两个年轻人推着一辆独轮车滋呀呀吱扭扭地从日出撵到日落,不到半月时间就打了高高的一大垛,那个冬天田青家的炕头儿烧得暖暖的。
田青很感激均弟这个小妹妹,总想送她点什么稀罕东西表示表示。均弟喜欢读书,田青就把自己最心爱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给了她。
均弟乐得一蹦老高。
那个晚上,均弟躺在被窝里看了整整一个通宵,两眼肿得像桃儿似的,她完完全全地被保尔这个人物迷住了。
“真是个小调皮鬼!”她想。
“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英雄!”她又想。
掩卷思绪,她的眼前又出现了保尔痛打少爷羔子维克多的一幕,“打得真过瘾!”她像冬尼亚一样大声尖叫起来。
“死丫头,睡觉都没有一点老实意思,大呼小叫的。”被吵醒了的妈妈望着女儿房间嗔怪地说。
听到妈妈的责怪,均弟吓得一吐舌头,仿佛内心世界的那个秘密被人发现了似的,有一种既兴奋又紧张的感觉。当她对书中的保尔形象越有好感的时候,田青的模样就越是清晰在出现在眼前,以致使自己分辩不清哪是保尔哪是田青。尽管她也承认田青无法与保尔这样的英雄相比,可是,她又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在田青身上确实有保尔的影子!对呀,在经历逆境、挫折、困难面前,不低头,不服输,不气馁,百折不挠,矢志不渝,总是充满乐观主义精神,保尔就是这个样子,田青哥也是这个样子哟!
第六部分 文革第一枪(152)
在均弟心目中,保尔是英雄,田青哥也是英雄。
这一年夏天,均弟和田青又去百草洼打柴草。刚打了一会儿,天气就骤然起了变化,本来挺晴朗的天空刹那间乌云翻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吓得均弟不知所措,说话都哆哆嗦嗦的,“田青、青哥,咋、咋办呢?”田青二话没说,一把将均弟拽到道沟里大声地叫着,“快,快趴下!”等均弟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时,田青用自己的身体已将均弟压在了下面,那样子有些像老母鸡保护小鸡似的,均弟伏在沟里闭着眼,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大风过去,一切恢复了刚才的晴朗和宁静,均弟才长出了一口气,此时的田青已被大风抽打得遍体磷伤,使本来红润的脸膛变得腊渣儿黄。
为此均弟心疼地感激涕零。
其实,均弟为田青落泪不仅仅是感激,还有兴奋的意思。她想起刚才田青哥伏在自己身上的那一瞬间,心房怦怦地跳个不停。对于一位妙龄少女来说,她可是第一次跟男人接触得这么近,而且还是自己一直追求的男人!真正是身子贴着身子,肉挨着肉,像男人、女人在一起温存的架势,令均弟紧张地心都快跳出来。
那段时间里,均弟确实有点想入非非了。她捧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翻来复去地咀嚼着保尔伏在冬妮亚肚皮上的那段精彩的描写,尽情回想着大风中的经历,均弟越发觉得田青与保尔一样,对于女孩子有磁铁般的吸引力。
均弟跌入了情网。
一次她痛苦地对国叔说,“爸爸,我爱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国叔很清楚,他十分理解女儿的心思,“孩子,你真的爱上他啦?”
均弟点点头。
“他爱你么?”
“不知道。”均弟喃喃地说。
国叔用爱怜的目光瞧着女儿关切地说,“爱是相互的,你爱他,他也爱你,这才叫真正的爱,要不,剃头挑子一头热,痛苦的是你自己。”国叔是从年轻时过来的人,他能理解年轻人对爱的渴求,特别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更是处于青春躁动时期,对异性想不爱是不可能的。然而,国叔担心田青是高干子弟,又是从省城来的,万一将来人家平了反,敝庄这穷地方还留得过人家?到时候……
均弟懂得爸爸的意思,她说,“我只想跟他好,并不想嫁给他。”国叔说,“傻孩子,那样会更痛苦的。”
国婶三番五次提出要给女儿找个婆家,均弟都没有吱声,气得国婶大喊大叫,“小冤家,你打算哪年哪月结婚?”
第六部分 文革第一枪(153)
第二十一章学大寨田青斗风霜 抒真情均弟充满爱
事实上,田青也很喜欢均弟,喜欢她泼辣的性格和她的能干,尤其是她那银铃般的笑声,每每听到,总有一种来自心底的愉悦,但他并没有想过娶她为妻,他心里仍惦记着那个叫刘莉的女人。青龙镇一别,一晃有一年多未见面了,刘莉生活得怎么样了?那个残疾丈夫对她还好么?一想起这些往事就非常难过,本来他是想把与刘莉相识的那段日子忘掉,然而不知怎的,只要一看到均弟,只要对均弟产生那么一点点爱情,刘莉赤裸裸的身子,在青龙镇大街上游街的情景就出现在眼前。“刘莉是为了自己而遭受不幸的,我怎么能……”田青觉得欠刘莉的很多很多,这辈子唯一能报答她的,就是奉行独身主义,决不再爱第二个女人!其实这样的誓言又很难办到,因为田青确确实实爱着均弟,确确实实被均弟那藏在紫花粉底褂子里的两只小野兔儿撩拨得心旌荡漾。有一天晚上就流了不少精液,弄得裤衩、褥子上粘乎乎的一片。第二天均弟来田青家找田田时,田青正蹲在院里洗衣服,大铝盆泡了不少脏衣裳,老远闻着就起腻。“田青哥,你咋洗起衣服来啦,田田呢?”
田青见是均弟,想起昨晚手淫的事儿,登时脸就红了,他不好意思地说,“田田嫌我的衣服有臭汗味,不愿洗,出去了,没办法,我只好自己动手了。”均弟瞧田青洗衣服时那个笨手笨脚的样子,禁不住哧哧地笑起来,“田青哥,你这哪像洗衣服呀,简直成了揉馒头啦,来,我帮你洗!”说着,均弟捋胳脯挽袖子就要动手。田青瞅瞅盆里那个脏裤衩儿,慌里慌张地,“别、别、别价,还、还是我自个儿洗吧。”田青捂着大铝盆不动地方儿。均弟认为田青哥客气,不好意思的,就一把拽起了田青,说,“这不是你们男同志干得事儿,还是我来吧。”均弟一边说着,一边扑下身子如风摆荷花似的洗起来,那姿势优美极了。
田青站在旁边瞧着浸泡在盆里的裤衩,心想,这下完啦,我那一点隐私都得叫她抖落出来。为了避免尴尬,田青趁均弟不注意时,悄悄地溜出了院子。均弟发现田青不在了,感到十分扫兴,她认为田青会在自己身边多呆一会儿,多说几句话,然而……他却……均弟感到很委屈,她觉得田青总是不理解她的心,愈到关键时刻愈是躲着她,凉嗖嗖儿地,像雾像雪又像冰,刚燃烧起来的那堆火眨眼之间就熄灭了。均弟昨夜晚做了一个梦,梦见田青赤着身子坐在自己的旁边,田青还说,均弟妹妹,你也脱了衣服吧。田青的话羞得她抬胳膊遮掩着说,我又不是你媳妇,我干嘛脱衣服呀。、田青说,现在不是,但早晚会是的。说着田青就去扒均弟的裤子。均弟心说,田青哥一向忒本分忒规矩的,今儿个咋这样粗鲁呀。于是便对田青十分的反感,嘴上嘟哝着,可两只手却不由自主地脱掉了裤子……一觉醒来均弟认真回忆一下梦中的情景,觉得妙不可言,心想,这男女之间的事儿原来这般畅快,怪不得天下成双成对的那么多,均弟恨不得立马去找田青。可又一想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又不是夫妻。在均弟看来,只有夫妻才可以发生这种关系,否则,如果像梦中那样的偷情,那样的偷吃禁果,那样的为所欲为,是会遭别人白眼的!就像敝庄“大解放”那样的女人,还有……还有田田、小粉儿,对,她们都干过这种事。均弟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阵,就静下心来搓洗盆里的衣服,衣服确实太脏了,搓洗了还不到二、三分钟,那盆水儿都快成了泥粥了,均弟那双挺白挺嫩的小手也涂上了一层垃圾泡沫。此时一股呛鼻子的汗臭味儿从盆里升腾出来,打着旋儿扑向均弟,均弟差点儿连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哎哟,挺俊的小伙儿,没成想穿衣服穿得这么邋邋遢遢。”均弟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挑捡着盆里的衣服搓,挑来挑去,她猛地发现了一件黑色裤衩。那裤衩仿佛被胶粘粘住似的,裤衩上粘了许多浆糊糊一样的东西,她使劲将裤衩抻开摆在搓板上,倒上洗衣粉,才搓了几下,就觉得粘得要命。“这是什么呀?”均弟手托香腮,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蓦然回首,这才记起在一次看电影时见过这东西。
第六部分 文革第一枪(154)
那是男人的精液。
均弟记得那天晚上演得是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看电影的人山人海,大多数是年轻人。其实年轻人不在乎看不看电影,而是凑在一起叽叽嘎嘎地宣泄自己那点青春朝气,当然也有一些不三不四的坏男人乘机找姑娘们便宜,在姑娘们的屁股蛋子上“划洋火”,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往姑娘们的臀部(隔着一层布)射精。七十年代初“划洋火”这个代名词使用率很高,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知道他的涵义。当你发现这种不文明的流氓行为时,你大喊大叫招来许多人围观,那“划洋火”的早跑掉了,倒霉现眼的还是你自己,或许当场有人讥讽你几句,“一个姑娘不在家好好呆着,跑出来浪啥呢。”闹到最后,被人家占了便宜不说,还落个耻笑、嘲讽、和坏女人的骂名,值得吗?可话又说回来,遇到这种情况,不值得又有啥办法?所以,大多数姑娘碰到这种情况都不声张,也有一些坏姑娘觉得这事够刺激的,一看戏一看电影就专找男人多的地方钻,这样一来更助长了“划洋火”人的威风。
于是男人们便肆无忌惮起来。
均弟那天晚上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刺激了一下,当时真想把他扯到大队部去整整他,又一想这口气出是出了,可大伙儿都晓得这件事了,遭人耻笑遭人白眼,这脸面往哪儿搁?干脆还不如不说得好。回到家里,均弟脱掉裤子仔细看那鼻涕般的粘稠粘稠的东西,呀,原来这就是男人的精液哇。此时此刻均弟看着眼前田青哥裤衩上的……她心房突突地跳个不停,她想起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保尔和冬妮亚初恋时的一段描写:
“保尔从浴室出来已经焕然一新,健康的皮肤透着青春的气息,他似乎有点拘束地来到冬妮亚面前,轻声地说,谢谢。冬妮亚快活地拉着保尔的手,让保尔坐下,开始为他梳理头发。冬妮亚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内衣,胸前那两块凸出的奶子紧贴着保尔的脸,保尔害羞得躲来躲去,冬妮亚却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胸,登时,保尔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触电似的传遍他的全身。冬妮亚乘机将保尔推到床上,然后伏在保尔浑圆的肉体上……”
均弟心想,我一定要当一回冬妮亚。
这一年冬季百草洼人学大寨,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敝庄要把村北紧挨大清河的那块盐碱地平整成水浇田。这块盐碱地大约有三百多亩,跟小丘岭差不多,长了一地的野菜,到了冬天都枯干了,朔风一吹,扑啦啦的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个大碱疙瘩。敝庄提出“学大寨,变碱滩为良田”,就从这儿开了刀。
敝庄八个生产队共挑出二百来口人集中在这里干活。在那个年月里,你踏遍神州大地都是“战天斗地学大寨”的场面,说起来也真够感人的。为了表示“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英雄气概,尽管工地离村里近在咫尺,也不准回家吃饭回家睡觉,而是全部在工地上安营扎寨,所有参战人员都必须以工地为家,要吃在工地,睡在工地,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改造大碱滩工程上来,“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嘛!”
第六部分 文革第一枪(155)
晚上,这凛冽的寒风扫荡下的百草洼,一点也看不出寂寞的样子,社员们赤膊上阵,使劲儿挥舞着铁锨,将小推车装得满满的,然后推着它把土倒进凹处,你追我赶,来来往往,工地灯火通明,革命口号、革命歌曲响彻夜空。均弟和田青都参加了这一大会战。
休息的时候,大伙儿总要搞一些娱乐活动,那个年月唱革命歌曲是最时髦的事,但敝庄民兵连长驴子却酷爱摔跤,休息时他就带头摔跤找乐子。有人批判他不唱革命歌曲就是不革命,驴子是个混人,一听这话就骂开了,“放你娘的屁,谁说我不革命,我操他八辈儿祖宗!连毛主席都说摔跤是革命的嘛。”
一句话把大伙儿给气乐了,大伙儿也知道毛主席没这条语录,可驴子是民兵连长,民兵连长那个年月手里有枪。老百姓说得好,枪杆子里面都是理儿,谁敢跟他较真呀。况且人们还是喜欢看热闹的多,你爱摔就摔呗,巴不得休息一会儿呢。田青不喜欢看热闹,就躲在一旁借工地上的灯光看书,那个年月里读书是犯忌的,除非你读毛主席语录,可田青偏偏读得是《青春之歌》。均弟很羡慕田青读书入神的样子,自言自语地,“到底是城里来的,真能抓时间学习,跟这帮土老帽就是不一样!”均弟和田青休息时离得很远,要走到田青那儿,还得穿过两个生产队的人群,她倒不在乎别人说她什么,只是怕田青受不了。这人群里有几个爱嚼舌头的鬼丫头,曾经编排过她和田青的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说均弟和田青在麦秸垛里干过那种事,当时还淌了一大片血。这个故事令均弟听起来觉得好笑,心里说话真要那样也就好了,实际上田青哥根本就没有过那种意思!于是她就盼着摔跤,趁着人们不注意时好溜到田青那儿。敝庄摔跤的形式有些像现代城市里的交谊舞,两个人一组,男的和男的摔,女的和女的摔,当然男的也可以和女的摔,在那个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年月里,许多年轻的女子是不甘示弱的。只要驴子连长一声号令,这男女混战的场面确实够精彩动人的。据说当年阿尔巴尼亚青年访问团曾到过敝庄,观赏过这一运动项目,乐得这些老外捧腹大笑,屁颠儿屁颠儿的。
这天晚上的摔跤显得特别激烈,驴子连长有话,为了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们体质,谁不摔跤也不行,谁不摔跤谁就和毛主席唱反调,谁就是反革命!当反革命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谁也不想惹点麻烦,于是大伙儿都焉不溜地钻进摔跤行列中去。
田青读书入了神,驴子连长的话一点也没听到。
驴子就大步走到田青跟前,狠狠地踢了田青一脚,然后大粗嗓门儿吼着,“田青,你个王八蛋,你聋啦?没听见是吗?”田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嚷叫声吓得一哆嗦,抬头一瞧是驴子连长来到眼前,他赶紧站起来,有些紧张地说,“对对不起,连长,我没听见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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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子把眼一瞪,“没听见,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想当反革命是不是?好呀,来——”说着驴子拽着田青跟头趔趄地就往人群里拖,一边拖着一边吼着,“我今儿个非摔死你不可!”
均弟急如火烧火燎,着实为田青捏着一把汗。她晓得驴子这个民兵连长野蛮透顶,真要动起手来,还不把田青摔个半死!想到这儿,均弟像疯了似的追上驴子,也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她一把推开驴子连长,然后紧紧地抱着田青,大声地嚷着,“不就是想摔跤么,来,田青哥,甭怕,咱俩摔给他们看看!”说着,均弟愣不丁地摁倒田青,两个人搂在一起,从高高的大清河堤上滚啊滚,一直滚下了漆黑的冰冻的河床。均弟伏在田青身上,用她那那坚挺的奶子顶着田青起伏不止的胸脯 ,倏忽间感觉到有一股骚动的热浪激荡全身,像火像电又像夏天的太阳,连大清河的冰几乎都融化了……均弟情不自禁地默诵起保尔?柯察金一段发自肺腑的独白:
呵,青春,无限美好的青春呵,当情欲还没有萌发,只是从急速的心跳而隐约地被感受到的时候;当无意间触及爱人胸脯的手像受惊一样地颤抖和赶快移开的时候;当纯洁的爱情掀动起恋人即开即合的花心时,还有什么能比男人中的女人,女人中的男人相互温存如胶似漆的,比触电一样热烈的亲吻更甜蜜的呢。
在黑暗中,均弟已闻到了田青哥那男人特有的气息,也感受到了田青哥那男人特有的,令女人神魂颠倒的性躁动。她快活地说,“田青哥,我是这样的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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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林彪叛逃白歌入狱 田震平反林姗吻别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大兴安岭的冬天周而复始的像往常一样来得特别的早,十月初就下了一场大雪,塞北第一监狱旁边的那个湖泊冻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寒风彻骨,天冷极了。
按照习惯,他每天早晨总要到湖边走走,这个特殊的优待是左啸批给他的。尽管如此,对于坐了整整五年监狱的田震来说,从内心从骨子里巴不得即刻离开这鬼地方,而且是越快越好,一分一秒他都不想呆了。他太思念自己的家人了,红叶、田青、田田,他们还好么?老岳父高健将军还在流放新疆么?上一回塞北第一监狱监狱长左啸派人去百草洼传递自己改判无期徒刑的消息时,捎来的话说,红叶已经疯了,而且吃了不少苦头……这个打击对田震来说太大太残酷了,都是因为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才落得如此地步,一家人才遭受如此痛苦的煎熬,年届花甲的老岳父受株连流放大漠而饱经风沙之苦。田震一想起这些,就使劲儿用手捶打着头部,欲哭无泪地埋怨自己,当初,我干嘛非要开那么一枪呀。虽说是朝天打的,可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卫东彪”就随声倒下了,你说别人借刀杀人,谁相信呀!可是……可是,这的的确确是真的,田震说,这是白歌那个王八羔子亲口对自己讲的。田震泪眼模糊了,模糊之中他记起了那天晚上白歌来塞北监狱的经过:那晚他发高烧睡得挺早,林姗给他注射了一针青霉素就昏昏沉沉地睡下了。直到半夜时分监管人员将他推醒,他才发现有几个手端冲锋枪的阳生军人虎视眈眈地立在面前,中间,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军官正微笑着瞅着他,田震不认识。
“怎么,我的田震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是不是?咱俩虽没见过面,可在电话里有过交锋哩,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这回事……”没等他把话说完,田震倏地从床上跳起来,全然忘记了他高烧的病情,几步窜到这位戴眼镜的中年人跟前,借着灯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说,“操,我当是谁呢,你不就是林秃子的狗奴才,那个叫白歌的王八羔子对不对?“白歌听了不急不恼,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笑嘻嘻地说,“一点不假,半点也不假,我就是你的情敌白歌,咋样?田震,这监狱的日子不好混吧。”
“呸!”田震狠狠地啐了他一口,随即骂道,“臭流氓!”
白歌笑道,“别骂那么难听好不好?其实你也知道,我和红叶的事先于你之前,是你的出现,也是你那老高头儿的干预,才拆散了我俩的姻缘,应该说,是你夺走了我的心上人,对不对?是你才使我在爱情上饱受了痛苦的折磨,对不对?不过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红叶也疯了,你也坐了监牢,成了囚犯。究竟谁是谁非,再辩个一清二楚,又有何用?但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省得将来你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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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震听了就是一愣,心想,这王八羔子又搞啥名堂?他瞟了一眼白歌,“有话快说。”
白歌微微一笑,说,“我问你,你知道打响文革第一枪的人是谁吗?是我,而不是你!那个叫卫东彪的红卫兵头头是我干掉的。哈哈哈,怎么样,没想到吧,你这个倒霉鬼。”
田震惊呆了,尽管当初自己对那一枪产生过怀疑,但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是白歌所为!这个可恶的东西,这个王八蛋,这个……田震气得浑身哆嗦起来,他用手指着白歌骂道,“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可恶,可恶!我要上诉……”
“哈哈哈——”白歌朗声大笑起来,“上诉?上个屁诉。我说田震,你真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你到哪上诉去?就算是有人听你的,你出得去这个监狱门吗?你走得出去这方圆几千里的茫茫林海么?本来,我这次是想送你上西天的,可看在红叶的份上,我不想让你那么痛痛快快地去死。”说着,白歌使劲拽着田震的脖领子吼道,“我让你在这儿蹲一辈子监牢,直到你死去为止。”
那天晚上田震给气昏过去了,醒来时白歌已经走了。他想起白歌的那番话,又一次地昏了过去。醒来时林姗心疼地安慰道,“还是注意身体要紧。”左啸也劝,“是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田震知道林姗、左啸的好意,想想也不无道理,俗话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为了田青、田田两个孩子,必须坚强地活下去。
一晃又是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田震记得去年白歌来得时候正是夏天,那是个令人烦燥无比的季节,而现在已是冬天了。也许是由于生活的磨练,田震已经完全习惯这冰天雪地的日子,习惯这虎啸狼嚎的原始森林,习惯这已是黄昏独自愁,寂寞如故的囹圄生活。但田震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习惯的形成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出于无奈,二是来自爱的力量,林姗对田震的一番痴情以及左啸给予的关怀备至。每当这个时候,田震就想起了毛主席咏梅的那首词,“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吃完早饭,像往常一样,田震和大伙儿正准备进山伐木时,监狱长左啸派人通知所有犯人开会,那紧张而又神秘的气氛,使人预感到会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大伙儿谁也不说话,跟着田震一溜小跑儿来到开会的现场。现场上已经来了不少人,那些负责监管犯人的解放军战士早已排到两旁,主席台上坐着几个陌生的军人,看样子像是从远道而来的。田震和大伙儿站好队伍之后,会就开始了。
现场上的扩音喇叭响着左啸震耳欲聋的声音,“下面由中央军委来的同志传达中央文件……”现场一阵骚动,不少人在窃窃私语。田震心想,肯定是中央出事了,要不,中央军委的人干嘛到这儿来?”
第六部分 文革第一枪(159)
人们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听着。
这位从中央军委来的同志显得十分沉静,他严肃地瞥了会场一眼,然后一字一句地读着,“林彪反党集团被毛主席党中央一举粉碎,林彪于七一年九月十三日仓皇出逃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
“什么?林彪反党集团?林彪死了?“田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这确确实实是真的,会场上已经响起了“打倒林彪反党集团,林秃子死有余辜”的口号声,如雷如潮响彻云霄。紧接着,又宣布了几个受林彪迫害而在塞北第一监狱坐牢的军级以上干部无罪释放。另外中央已经查明,文革第一枪案纯属冤案,系林彪反党集团成员白歌所为,中央军委决定撤消对田震的死缓判决,官复原职。
田震听完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令在场的每一个人为之动容,为之震撼。他倒不是感到怨恨感到委屈,而是这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突如其来让他难以承受。就是用悲喜交加、百感交集等词汇也难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他一边哭着一边喃喃自语,党,英明啊;毛主席,英明啊!
左啸向他表示祝贺,中央军委来的同志也向他表示祝贺,并告诉他要尽快起程回部队去。
几天以后,左啸在家里摆了一桌酒菜为田震饯行。左啸的妻子特地为田震炖了一锅香喷喷的狍子肉,左啸拿茅台酒招待田震。
三杯酒落肚,田震有许多感激的话要说,可就是不知从何说起。他端着一杯酒敬了左啸又敬左啸的妻子,红红的眼圈里汪着泪水,口里嗫嚅着,“这么多年,多亏了你们关照,要不,我这条命早就……”
“别这么说,我们知道你是冤枉的,别的忙帮不上,照顾你还是应该的。再说你这不是熬出头了吗,应该高兴才是呀。”左啸打断田震的话,接着说,“恶有恶报,奇∨書∨網善有善报,暗算你的那个白歌,听说不久就要到这个监狱里来服刑。”
左啸的妻子说,“这就是报应,谁叫他干那缺德事呢。”
田震站起身,将杯中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想起白歌对自己的百般迫害,恨得咬牙切齿,他说,“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