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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缸里的水鬼

_5 佚名(现代)
路戒兰掏出钥匙,略显生疏地转开钥匙孔。屋内很暗,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仍可感觉一阵潮湿的霉味袭击而来。打开闪烁的日光灯,他把鞠水抱进浴室,然后大略清理一下,开始放水。
两人都很安静,只剩下浴室里空荡的水声。
「你知道吗?这是我家。」他突然开口,没什么情绪。
鞠水靠在墙角不说话,看着他忙。
「这几年我一直持续缴着水电费,也没打算卖掉,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这是一种诅咒,我知道我迟早会跟他们一样下场。」
「这个地方是最适合我的地方,我总看见他们张开手臂咧着嘴笑,欢迎我回来。」
「他们是谁?」鞠水抬眼。
「他们?我最爱的人。」他扭紧水龙头,抱起鞠水。
「你打算也把我算在里面吗?」
「是的,永远在一起。」
他听出他嘴里的坚决。「你真的疯了。」
他缓缓把他往下压。「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我不喜欢现在的你。」
「我一直是我,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不,不一样……」
「睡吧!有时候我们只需要睡着,就不会觉得痛了。」
鞠水痛苦地呛咳,却安静地接受了痛苦。他已经放弃这个混乱的局面,他遮住自己的五官。因为太痛苦,他已经不能去面对。
路戒兰松开手走出浴室,屋子里空荡荡的,但他一点都不会害怕。他走到从前他的房间,搬出他的那张床移到浴室,慢慢地躺在上头闭上眼睛。再也感觉不到东西,他感觉他又是那个干净的路戒兰。
第九章
下雨了。
男孩站在办公室外,透过窗户盯着唯一坐在办公室里的人,他知道他是谁,六年级的班长,也是毕业生代表,大家都叫他王子。他的房子很漂亮,像城堡一样大,大家都羡慕他。可是男孩一点儿都不羡慕,他觉得这种人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他光是烦恼他自己下一顿温饱就有困难了,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羡慕像王子这样子的人物。
他的父母都去世了,他的吃住就留给叔叔跟婶婶,他们家住得很远,没有足够的钱让他坐车。叔叔要他每天等他下班顺道接他,可是等到的机率很低,叔叔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只年迈的狗,想丢弃却又不忍心,不甘愿却又极力忍耐,所以男孩也尽量表现得像一只年迈的老狗,安静顺从,忠心耿耿地讨主人欢心。
他看着王子低着头改考卷,一张张卷子就像无沾油的碟子,轻轻冲洗就干净地被叠到另一边,本来要进办公室的步伐踟躇了。
他怕王子跟他说话,王子看起来家教极好,应该会跟他打招呼几句才是,但在清冷的寒喧之后又应该是什么呢?更衬托出他们之间的差距,他怀疑他一进去会立刻看起来像一个可怜的乞丐。
可是他又极想和王子说话,说什么呢?其实他什么也不想说,他只觉得像王子这样子的人竟跟他一样在这个时刻孤单地在校园里,他觉得有一时半刻他们很近,好像他跟他眨眨眼他就会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
他贪婪地闻着办公室的气味,这让他觉得安全。他很喜欢待在学校,老师同学对他很好,不会因为酒醉就动手,不会有难闻的气味让他难以入睡。
他提着一袋老师好心捐助的营养午餐站在办公室门口,王子始终没有发现他,改完考卷之后就拿出一台机器把两个小小的东西塞进耳朵里。他知道那个东西会发出好听的音乐,而且不是小学生可以拥有的。
在闷雷中他好像也听到王子耳里的旋律,于是他轻轻微笑起来,好像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搓搓耳壳挠挠耳窝,像是被耳机发出的震天价响弄得很难受。
轻慢的脚步声从远方的走廊传来,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年轻的男老师,也是王子的导师,他赶紧躲到饮水机后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小偷一样躲起来,也许是因为他偷了别人的快乐所以他心虚了,但是不管被别人发现或是躲在饮水机后面都一样可怜。
办公室传来和乐的吵闹声,空气中飘散着温暖的面香,他觉得他一下又跟王子离得很远,不免受伤。他觉得刚才王子的孤独只是假相,只是他施舍给自己的娱乐,跟他当成主业的孤独不同,有一种遭受欺骗的感觉,所以他收拾起自己的笑容,转身走进雨里。
那个家他是一定要回去的,即使所有人放弃他,他还是像忠狗一样寻回家,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别条路走。
走在冰冷的雨道,车轮溅起的水滴泼在他的小腿上,差点泼进营养午餐里,他赶紧缩着膀子躲进屋檐下。
好冷喔。
他这样抱怨着可是脸上却茫茫然一片,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与忙碌的人群,一辆急速奔驰的机车划过他眼前,平凡的速度因为车后座转过头望他的人而慢速度播放。他看见王子黑色深邃的瞳孔定定望着他,让他呆呆地忘记收起傻愣愣的表情,直到王子转过头消逝在雨幕里,他才小心露出笑容。
他们是一样的,他小心翼翼把刚才那个眼神接触收藏起来,像交了一个珍贵的朋友。
即使他知道他们的世界是多么遥远,
「起床了。」
「再让我睡一下嘛……」
「再睡就没有东西可以吃了。」
少年从床铺弹起来。「终于!」他揉揉漂亮的眼睛。「让我等好久,他们也折腾得够了,看样子是时候饱餐一顿。」
霍深河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快点起来吧!我们还得赶到那个地方。」
少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搂着被子,牵起嘴角。「那也是你的地方吧?说得好像不认识似的。」
「霍桑,你只需要吃你的灵魂,我做我的事情。」
他嘟起嘴。「好歹你也是我『爸爸』,干嘛分那么清楚啊!」
「我不认为我有那么大的小孩。」
「你怎么知道我那里大?」
霍深河苍白的睑上微微泛红。「你一天不乱说话会死是不是?」
他无趣地翻个身下床,到处找拖鞋。「亏你的情人也跟你在一起那么一段时间,你们之间都不会说一些情话?」
他一僵。「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你还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他嗤笑。
「你不懂。」
「哎呀!反正只要你帮我找到灵魂喂饱我的胃,你要干什么我管不着。不过别再心软就成了。」
他停下打包的动作,额上的眼随着他的心情瑟缩了一下。「我的心还不够硬?回到那个地方还能轻松打包上路,我想我的心已经够硬了。」
「对我来说还不够,还不够。」他靠在门边喝着牛奶,一边轻率地摇头。
「是,你最厉害,什么事都掌握在你手心,你什么都不怕。」他用力关上行李箱盖,想到他现在的处境就气恼。
霍桑走过去挂在他身上。「哎哟!别这样嘛!我又没说你这样不好,就是因为你心软我才想助你一臂之力,帮你救出你的相好。」
「我看是你想利用我吧!再说一次,他不是我相好,我只是还他而已。」
他一耸肩。「好吧!好吧!随你怎么说。你们这些人类真麻烦,说爱不是爱,说恨不是恨,到底什么是真的?」
「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他不服气。「我怎么不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
他被他逗笑。「我看你只知道吃。」
他想了想。「你说的也没错啦!有什么好吃的现在?」
「厨房桌上有早餐,你去吃吧!」
「耶!太棒了!肚子饿得受不了,我可以吃下一头牛。」
「吃快点,等着上路呢!」
他胡乱把三明治塞进嘴里,抽空抬眼瞄了一下忙进忙出的男人。「急什么?他们的故事还没到尽头呢!赶着去当观众啊?」
霍深河使劲把东西都塞进行李箱。「你别管那么多,吃饱了就快来帮忙。」
「好啦!好啦!催什么啊?不过是房东要来收钱。」
霍深河白净的脸一下子红起来。「知道了你还不来收拾?」
「你怕他做什么?」
「瞧你说的大言不惭的样子,钱到底是谁花掉的?」
霍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霍爸爸也变成一个坏人了啊!」
他的脸突然又白又紫。「我早就是坏人了,从来不是好人。」
他抹抹嘴,走过去推开快要昏倒的霍深河,把快爆开的行李用力扎起来。「你不是好人那我不就是罗剎鬼了?」
霍深河却不敢随便回话了,怕问句里藏着几分真意。
霍桑突然又露出那种人畜无害的男孩笑容。「不过我昨天还扶一个老太太过马路呢!我也算是一个好人吧?」
他翻个白眼。「是,是,你可以去竞选好人好事代表了。」
霍桑搔搔头,挺不好意思的。「真的?还好啦……」
路戒兰用力一甩把被单晒在太阳底下,然后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把篮子夹在腋下进了房子。
厨房里的厨具都还放在原位,他默默地用力刷洗着锅碗瓢盆,然后把早上在市场买的菜放进炒锅里,变出一道又一道美味料理。菜的香味掩盖过房子陈年的霉昧,仿佛下一刻会有满身脏兮兮的孩子从外面跑进来吵着肚子饿。
摆好碗筷,他穿越蒙着阴翳的长廊弯腰抱起鞠水,鞠水的头软软地靠在路戒兰的肩上,紧闭双眼。
路戒兰费尽心力才找到当地一位极有本事的老先生,把嵇模稜当初给他的式神符咒再造出来,所以这几天他们两个就像结婚十几年的老夫老妻一样吃饭,睡觉。下午抱着鞠水坐在花园的长廊下看太阳落下,牵着手出去散步。有时候就做爱,鞠水从来不挣扎,那个有一张七情六欲的脸儿已经不复见,他越来越虚弱,没有力气和路戒兰抗争,所以他宁愿当一个乖巧的情人,就像养出来的宠物一样。
路戒兰把他放在对面的椅子上,为他添了一碗饭。「今天市场的菜没什么变化,所以比较清淡一点。」
鞠水缓缓捧起碗来扒了一口,敛下的眼睛瞧不出情绪。
「等一下吃完我们出去吧!听说今天晚上有流星雨,开车上山也要一个小时,穿暖一点,你最近精神不太好,不小心一点会感冒的。」
鞠水添了一碗汤,小口小口地喝,苍白的脸因为热度微微粉润起来。他根本不必吃饭,也不会生病,流血也是假象,可是他顺从地当一个人类,或许他真的是人类呢!有时候他会这么想,因为他的心好痛,像是真材实料的肉一样,所以他粉饰太平地喝着汤,好像汤可以抚慰他的身体。
「你喜欢看星星吗?我小时候常常一个人跑去山上看星星,这个城市光害很严重,只有山上会好一点,不过也就是单纯地看而已,不会许愿什么的。」
鞠水放下碗,路戒兰又夹了一些菜到他碗里,推向他的方向。
「不过你应该也看腻了吧?繁花湖那里没什么光害,也不常下雨,看到星星的机率很大。」
「我没有两个人看过。」鞠水把辣椒挑掉放在碟子上。
路戒兰笑了,似乎很高兴。「那今天我们可以看个够,我看要多带一些东西才行。」
「带点酒吧!我还没喝过酒呢!」鞠水说,眼皮忍不住打架。
恍恍惚惚当中,鞠水看见路戒兰笑着对他说些什么,然后再次醒来看见包围自己的闪烁星空。
鞠水揉揉眼睛,从一堆毯子底下钻出来。「我怎么又睡着了?」
「小睡猪,你再不醒就要天亮了。」路戒兰递给他一瓶啤酒。
鞠水把手从袖子里甩出来,小心喝了一口,吐吐舌头。「这酒是还没酿好吗?好苦。」
路戒兰笑。「那酿好的该是什么味道?」
「甜甜的,像麦茶的味道之类的……」
「那样子的酒治疗不了人的。」
鞠水忍着呛再喝一口,他想要被治好,不然他的心一直觉得酸疼酸疼的。
「你看见他们了吗?」
「谁?」
「我的爸爸、妈妈、叔叔,他们还在房子里吧?」
鞠水摇摇头。「我没看见他们,他们有来吗?」
「我以为他们一直都在的,没想到紧咬着不放的人只有我而已,他们却都已经放下。真可笑,真可笑。」路戒兰无声地笑,把脸埋在胸前身体颤动着。
鞠水知道他根本笑不出来,他默默地握住路戒兰粗糙的大手。
「那一年我十二岁,那天下着大雨,我改着别人的考卷还以为我可以掌控生杀大权,没想到我才是等着被杀的一个。我妈妈和叔叔光着身子被我爸爸杀死之后塞到衣柜里,然后我爸爸在门把上打了个结吊死在上面。我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我爸爸坐在地上,好像很疲倦似的,我本来还想问他:爸爸,你为什么坐在地上?可是当我看见他坐在一片红色中间,我就知道没有必要问了,他是因为心很冷的缘故,冷到有极大的意志力坐着就可以死掉。」
鞠水环住路戒兰冰冷的身体,可惜他的身体一样冷,取不了什么暖。
「你不觉得好笑吗?我保留着这栋房子一年又一年,可是他们却抛下我去过他们的新生活了,我至少也是他们的小孩吧?当初他们忘了把我带走,现在又再次忘了我。拜托,我这么惹人厌吗?所有人都想要抛弃我,你们以为我是吃软饭的不成?」
「我不会抛下你的,除非你先抛弃我。」
「你骗我,你会抛弃我。」
「我不会的,你说过如果我走了,你会下地狱找我索命。我害怕,所以不会走。」
「你以为我真的会去找你?为什么我总是要不断地找你们?我真的不想要这么累了,我紧紧地抓住,可是最后总是我一个人留在原地。不要以为我不会放手,我会放手的,我说真的……」
「你不会的,你不会的。」
「他们也像你这样曾经紧紧地抱住我,可是最后都放手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鞠水贴在路戒兰的颈窝绽开温柔的微笑。「因为如果你放手了,我会化为厉鬼上人间找你索命,你怕不怕?」
路戒兰却闷闷地笑了。「我求之不得呢!」
鞠水收紧手臂,望向天空。「许个愿吧!今天的流星特别多,就是让我们许愿的。」
路戒兰没有这么做,他许过很多愿,可是从来没有成功,他只觉得流星是个坏兆头。
倒是鞠水紧握双手许下很多心愿,可是就是没许让自己活过来。
霍桑大口嚼着饼干,整只手沾满油腻腻的饼干屑。把脚搭在挡风玻璃地窝在副驾驶座上,一边哼着歌。
「坐好,系上安全带。」霍深河紧皱眉头,一边抽几张面纸丢过去。
霍桑不可置否地把脚放下,用舌头舔干净手指头。「你说这次梁泡泡为什么一点行动都没有?」
「他也有他的工作,整天管你干什么?你是猫啊?用面纸擦,别擦在椅背上!」霍深河差点开进逆向车道,可怜他有洁癖还跟这种人搅和在一起。
「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他怎么能不管我?」霍桑嘟起嘴。
「不管你不是很好吗?你的肚子就可以吃饱了。」我也就安生了。
「吃是吃饱了,可是食之无味。」
每次都说要把梁先生怎样怎样,可是到最后还不是他被梁先生气得七窍生烟,不过这话霍深河可不敢说,一说又要闹猴子脾气。「可能是这次我们计画严密,他没有察觉到吧?」
「梁泡泡退步了呢……」他搓搓下巴喃喃自语。「还是他跟上次那个女的谈恋爱去了?我看他真是乐不思蜀了。」
难道梁先生该思蜀?「谁规定他一定要跟你掺和的?人家交女朋友你也不能怎么样。」
霍桑整张脸沉下来。「你为什么乱说话?」
霍深河没有立刻陪罪,反正他本来就讨厌他入骨,让他说几句解心头之恨也好。「你对我下蛊以后就没人弄东西给你吃了。」
「你以为我怕你威胁啊?」他冷哼一声,双手环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不然这些年你也不敢对我下手。「别说这些了,赶紧干正经事吧!」
「姓柴的那个女人我看顺便解决掉好了,麻烦!」
「霍桑!别因为你不高兴就搭上别人性命!那女人不在我们的计画之内,你当初说只要两条,搭上一个局外人的生命没有意义。」霍深河的脸闪过一丝痛苦,两个相爱的人死去很凄美,可是孤单的人死去就太凄凉了。
「好啦!好啦!你把车子停下来,要不然把车子弄脏你又要哀哀叫。」
他没力气再纠正他,随便摸到他身上一点点蛊毒都会有事的,但是他根本不会在乎。
霍桑在置物箱找到一张发票。「唔!就用这个好了。」他随手把它撕成人形,然后用原子笔快速在上面画下指令。
「它这样长短脚怎么走得快?你干脆撕个拐杖给它。」
「我美劳一向不及格,要不然你说怎么办?」
他从置物箱再挖出一张发票,撕成一对翅膀。「用飞的比较快。」
「说的也是。」他把它们用订书机订在一起,又在上面添了几笔,戴上抛弃型手套,把蛊涂在纸人身上。「去!今天晚上要到喔!」
鞠水坐起身子,任床单滑落腰际,光裸的肌肤透出幽暗的青蓝色磷光。他忍住眼泪穿好衣服,下床的时候不小心被床单绊了一跤,他赶紧爬起来往门外去,连鞋都来不及穿,他只怕追不上路戒兰。
今夜他们就像平常一样温存,可是半夜路戒兰突然无声无息坐起来,他还以为他在梦游,仔细听他的梦呓,竟然是一个女人的名字。鞠水小心翼翼地叫他,他也十分清醒地和鞠水对话,不一会儿就穿戴整齐拿着钥匙出门去了。
鞠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会儿要他不要抛弃他,一会儿就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到底要他怎么办?可是鞠水是个傻子,他还是选择永远相信路戒兰。
跑上马路面对一片寂静,前面是沁着露水的公路,他努力忆起先前走过的方向,然后开始奔跑。
他的脚步快要迈不开,毕竟这不是他的身体,跑几步就跌跤,但是他还是爬起来继续跑。
轰!
一阵雷闷闷打在天际,快要下雨了,可是这个时候鞠水突然失去了方向感,他忘记路戒兰带他过来的路,他左顾右盼,忍不住大声啜泣起来。
该怎么办?到底他该怎么办?
雨雾把他跟世界隔绝起来,四周的景物像是在旋转一般,雨滴打在他身上,像针一样刺伤他。他抹去脸上的雨水,却发现可以从指梢看透对面的景物,是雨在融化他的魂魄。他知道如果不避开这场雨,他就会随着雨滴崩溃在大地之间不得超生,但他顾不了这么多,现在他只想牢牢捉住路戒兰的手,要对他说什么他也不知道,恐怕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快!快去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他的爱人,他把他从湖里拉起来,没道理让他一个人留在地面上游荡,没道理让他爱得死去活来,却轻易地放弃他。鞠水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魂飞魄散。
闪电无声一闪打亮整个街道,他看见一个他熟悉的地标,于是他跌跌撞撞往那个地方去。
远方有一辆车疾驶而来,在他面前紧急煞车,然后他看见两个人影朝他而来,一个人帮他用雨伞挡去大部分的雨水,一个人拦腰把他抱起塞进车内。
鞠水下意识地抗拒着。「我不要,我不要……」
「鞠水,你清醒一点,睁开眼睛。」嵇模稜拍拍他的脸颊,对他的惨状皱起眉头。
「嵇大哥?」
「是我,路戒兰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要去找他,他抛下我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别慌,我要你冷静下来,他离开的最后一刻在做什么?说了什么?」
「他睡在我身边,然后突然叫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就走了。」他浑身发抖。
「那个名字是什么?」
「我、我听不清楚,好像姓柴。」
「是那个女人。」梅根断定。他查过那个女人的底细,是柴氏企业的独生女,之前和路戒兰有车祸纠纷,可是不知哪个时候从对簿公堂到这个地步。
嵇模稜让鞠水靠在他怀里,他赶紧用大毯子把他身上的水擦干。对一个下符咒的水鬼而言,这些雨水会造成反效果。雨是洗净一切罪恶的水,这种流动的水不似凝滞的水洼,它会把一切带入大海。
「你先好好休息,我们会带你找到他的。」嵇模稜轻轻拍着他,替他擦去源源不绝的泪水。
「我不想哭的,可是,嵇大哥,我的心好痛,好像要裂成两半了。」
「没关系,你可以哭的,没有人会笑你。」太糟糕了,他几乎就要魂飞魄散。
鞠水意识涣散靠在嵇模稜的怀里,温度让他昏昏欲睡。「我不能睡,还没找到戒兰……」
「不想睡就跟我说话吧!」
鞠水眨眨眼睛,看着窗外滂沱大雨。「我想我不该妄想变成人类,人鬼殊途,也许我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谁本来是应该在一起的呢?可是谁又不应该在一起?只是看谁先放手罢了。」
「我不想放手,我不想。」
嵇模稜叹了口气,将毯子再裹紧一些。「我给你说路戒兰从前的事吧!」
「嗯。」
「大家都羡慕路戒兰,男生喜欢跟他做朋友,女生偷偷暗恋他。这种人看起来笑笑的,我却觉得他不可亲近,他根本没想要把人放在心底,说穿了别人都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所以同学这么久,我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有一天放学,我看见他转进一条巷子,原来他每天都去喂一只刚出生的小猫。过了几个礼拜小猫走了,他的表情很镇定,好像跟他没关系似的。」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这件事就结束了,很残酷是不是?但是只要是先抛弃他的人,他都毫不留恋。」
鞠水摇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只有他自己先抛弃的他才不会留恋。」
「下车吧!我想他应该是到了这里。」梅根打断他们的谈话。
鞠水困难地爬起来,接过嵇模稜递给他的黑伞率先下车。
梅根转过头来,对着嵇模稜皱眉小声责备。「你干什么说这么多话,要是被他发现怎么办?」
「他不会发现的,他现在心里一团乱,管不了我们。」
「下车吧!别再出纰漏了。」
嵇模稜跟着下车,牵过鞠水的手把他带到风雨都泼不进的屋檐下,守卫看见他们只是眼神恍惚,没有多加盘问就让他们进去了。
鞠水昏昏沉沉让嵇模稜牵着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径,然后看着嵇模稜推开门,让他一个人进去。
「去吧!去找他。」嵇模稜退了出来,移到梅根身边。
「你让他一个人进去?」
「别逼太紧,希望有一个好结局。」
「希望如此。」梅根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你觉得我们开了多久?」嵇模稜伸手擦去挡风玻璃上的水雾。
雨刷快速刮去雨水,分秒不差雨又泼上来,能见度只能看见车前一公尺的路面。
梅根瞄一下仪表板。「油箱快见底了。」
「停一下路边。」嵇模稜下车,在滂沱大雨中往前看,摸了一下地面。
梅根站在嵇模稜后头。「怎么样?」
「雨这么大,可是地面却是干的,我想我们走进了迷魂阵。」
「那个人真的不想让我们插手啊!」
「是谁呢?这个人和路戒兰有何关联?」嵇模稜挥去眼前的雨,顿时雨水扬起一阵袅绕的烟丝。
「我想我们得赶快走出这里才是。」
「恐怕我解不了。」嵇模稜困扰地揉揉太阳穴。「唯有等级很高的术士才能造出雾的迷魂阵,我恐怕应付不了像雨这样更具分量的东西。」
梅根掏出手机。「没有讯号,看样子我们得另寻办法。」
一辆车子急速而过,车轮经过水洼迅速溅起水花,梅根赶紧把嵇模稜往后拉。
「我想这些车子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他们跟我们一样感受得到这雨水,跟他们求救是没用的。」
「或许我们等到早上太阳出来后情况会好一点。」
「或许吧,只怕到时候就晚了。」
梅根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雨无情地继续下,断断续续有车经过,车里的人有些模糊不清,有些面无表情,却没有人撇开眼睛看他们一眼。
「我看我们还是回车上吧!在雨里站着也不是办法。」梅根终于打破沉默。
「嗯。」嵇模稜抹去脸上凉丝丝的雨水,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看见了不寻常之处。「梅根,你看!」
梅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远方的雨里,三三两两的车阵中有一辆车开着远光灯,由远至近而来。
嵇模稜眯起眼,等到车子勉强到达视线可及之处他抓着梅根着手臂低喊:「他是人!」
梅根也看见了,那人在大雨中并没有开雨刷,并且不徐不缓地开在外车道,丝毫不在意车阵的速度。「先别大意,不知是敌人还是朋友。」
嵇模稜冷静下来,安静地和梅根迅速回到车上。
车子越来越近,在距离他们五公尺的地方开始闪烁着方向灯。
「他看见我们了。」梅根发动车子,伸手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黑色皮箱,迅速掏出一把短式手枪。
嵇模稜抿紧唇看着梅根脸色苍白,并不是因为他害怕现在的状况,而是梅根手上的那把枪。他从来不知道梅根会用枪,而且还十分熟练的样子。
「开车,梅根,我说开车。」
「他会追上我们,现在我们有二分之一的机会可以获救,我们不该逃。」
「或许我就是鸵鸟,但是我不像你有一箱不是普通人可以拥有的枪能随时应战。」
梅根喀哒一声打开保险,深邃的眼睛盯着前方。「我会告诉你怎么一回事儿,但现在请你压低身体。」
嵇模稜百感交集,但知道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他趴下身体,在座椅底下翻找着。「你有防弹衣吗?」
「我不用,你只要压低身体就可以了。」
什么不用!如果不只一个人呢?如果对方也有枪呢?如果他受伤怎么办?嵇模稜咬着牙却依然乖顺地躲起来,尽量不成为负担。
车子在他们前面一公尺处缓缓停下,车门打开,在雨里慢慢走出一个男人的身形,他的发丝衣摆丝毫不受滂沱大雨的影响依旧漫舞翻飞,却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梅根举起手枪,缓缓将食指搭上扳机。
第十章
鞠水看不清眼前的路,不知是泥巴还是石子令他寸步难行,不过他精神上却是紧绷的。
紧绷且哀伤。
他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只看见一个女人躺在男人怀里幸福的模样,好像一个妻子和丈夫的拥抱,不过在这之前,那个温暖的位子是他的。
那个男人说不要抛弃我,我爱你。
然后他轻轻笑了起来,无声无息地像在看电视一样,他的感觉随着画面波动,但是他的笑和哭都是如此廉价。他只是世界上亿万人之中的一个小观众,那些哭和笑根本没人会在乎。
他觉得累了,该关掉电视了,于是他关掉电视,只剩下杂讯。他不再哭也不再笑,他变成一个受污染过后回归自然的畸形儿,又累又懒,只想找个地方窝着,不管是冰冷的、寂寥的他都可以接受,只要不再受伤。
他坐上车,一路向北,试图回到那个肮脏无声的繁花湖,睽违多时他第一次觉得如此想念。
「你不后悔吗?」嵇模稜问。
鞠水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好累,让我先睡一下。」
他窝在后座像一个婴儿,苍白透明的身体几乎要化掉,车子平稳地驶上路。雨不再下了,虫鸣鸟叫声开始在天地间响起,似乎在预告着故事渐渐进入尾声。
「让他休息吧!」梅根说。
这句话像是一句强而有力的指令,鞠水一瞬间忘掉那些痛苦与快乐并进入一片黑暗。
「该结束了。」
「早就该结束了,看你一脸郁郁寡欢,该不会又心软了?」梅根笑着调整了一下后照镜,镜中却反射出霍桑玩世不恭的脸。
霍深河让鞠水的头靠在他膝上睡得舒服一点,看向窗外急速变换的景色。「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不会误事的。」
「就算你同情他们也不会影响结果,没有人可以逃得了我做的情蛊。」霍桑的脸上既得意又无邪,就好像蛊是什么好东西似的。
「别和我谈这个,我不想知道。」
「你已经搅和进来了,还假装不知道这不是很可笑吗?」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跟你搅和在一块儿?因为你一个人很孤单吗?因为你想有人陪你一起下地狱吗?」
「你为什么这样说?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吗?」霍桑歪着头,似乎听不出霍深河嫌恶的语气。
「只要完成这件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霍桑咯咯地笑着。「那我只好把你的情人吃到肚子里喔!」
「你不能违背我们的约定。」霍深河瞬间白了脸。
「你说过我很坏的,如果你想,我会做全世界最坏的男孩。」
霍深河咬咬牙,看着霍桑笑得像偷吃糖的孩子,
「先把他的花拿起来。」
「你干什么?」
「我们总要有一些抵押品,以免他逃走是不是?」
「他不会逃的,我想他已经害怕这世界了。」
霍桑虽然带着笑,但眼里却是警告。
霍深河无奈地用力掰开鞠水握紧的掌心,把那朵肉眼难见的花儿收到自个儿怀里。
「爸爸,你不要生气,我不坏,我不过是肚子饿。」
「我不是你爸爸。不过是假扮的。」霍深河瞪了一眼那张天真无辜的脸蛋。
「唔!我觉得你当我爸爸挺好的,你可以煮很多东西给我吃。」
「你可不可以有那么一刻不要提到吃?」
「好嘛!好嘛!」反正等一下可以饱餐一顿,不差这一时半刻。「欸!他的魂魄快飘走了,快把他召回来,我可不想白忙一场。」
霍深河瞪了霍桑一眼,握住鞠水逐渐透明的手指末梢,轻轻地在他耳边吟唱着:
不幸的殉情者啊!
你如今想看看周围的景色,
但你的眼睛再也不能睁开;
你想听一听周围的声音,
但你的耳朵已经不灵;
你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风雨撕烂了,
你想走,但脚却迈不开,
你想拿,但手却无法动。
在送祖先回去的高坡上,
祖先们没有领你回去。
在殉情者所住的大黑石处,
殉情者之王游祖阿主和构土西公来迎接你了,
但你看不见他们,
他们穿着绿玉鲜花缀饰的漂亮衣服来迎接你,
但你看不见这美丽的一切;
他们唱着美妙动听的歌声来迎接你,
群山千声万声地在应和,
但你听不见这美妙的歌声。
我给你重新安上明亮的眼睛、灵魂的耳朵,
安上快捷的双脚、灵巧的双手,
我替你穿上新的衣裳,
虽然我不能领你去游祖阿主、构土西公住的十二欢乐坡。
你快乐地走,无牵无挂地去吧!
你是自己愿意才殉情的,
不要为难你家里的父母兄妹。
去吧!游祖阿主、构土西公在等着你,
我为你点一盏酥油灯,
这灯会照亮你的路程,这灯会变成一颗花树陪伴你,
你的身会平安、魂将安宁……
嵇模稜愣在原地四肢发冷,瞪着玄关处那个摊在地上呕血的人。
梅根一个箭步上前撑起路戒兰。「得送医院。」他的背被路戒兰从口鼻耳不断涌出的血染成腥红色。
一身白衣的高大男子挡住他的去路,一脸歉意地搔搔头。「不好意思,我忘了跟你们说我正巧是医生呢!」
梅根二话不说将人交到他手上,嵇模稜抬起头一脸请求。
「别这样看我,这不是用现代医疗可以止得住的,他被情蛊反噬了。」
「怎么一回事儿?」
「他靠自个儿的力量对抗下蛊人给他的暗示,这不是一项小工程,这就是他成功的下场。」他把路戒兰扛着往室内走,轻轻放在床上。
床一边的女人已经气绝多时,血花渗进床单,像一朵盛开的花。「那个谁,把她弄到一边。」
梅根轻轻把女人的身体抱到沙发上,用被单盖住。「是她下的蛊?」
「不,她只是一个媒介,只不过不巧死了。我想他本来没预料到她会死的,他太自信,恐怕现在他还不知道他下的情蛊已经破了。」他从枕头底下捏出一个发票小纸人,冲进马桶。「小心别碰到枕头,普通人沾到一点会死人的。」
「『他』是谁?为什么要对路戒兰做这种事?」嵇模稜担心地抓住路戒兰抽搐的手指。
「他是专门靠殉情而死的灵魂维持生命的人,那个水鬼叫什么?喔!鞠水,百分之百是殉情死的,没想到被这位路先生救上来,破坏了他的计画。以他贪心的个性,当然会想出这种自以为是的伎俩,我想他会先把那个水鬼解决,然后等着你们朋友跟着跳进去。」他径自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大瓶牛奶,用力撑开路戒兰的下颚,毫不客气地倒进去。
「那么你又是谁?」
「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我不过是那家伙的死对头,敝姓梁。」他皱起眉头,搓搓下巴。「帮我拨个电话,是我在云南的朋友,他的毒还需要一个专业人士来解才行,光靠我一个人瞎搞还不行。」
嵇模稜一边拨电话一边问:「那么鞠水呢?」
「让他死,现在我无能为力,救人要紧。」他说得平淡。
「鞠水不能死,他死了路戒兰也活不了。」
「所以我说你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千万不要让路戒兰醒来之后跟着去跳湖,那样就前功尽弃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怎样?世界本来就不完美,不一定所有人都该拥有美好的结局。」他耸耸肩,点了一根烟坐在床边等待。
嵇模稜无言以对,只能紧紧捉住路戒兰想要捉住什么的双手。
「戒兰。」
「爸爸?妈妈?叔叔?」他发现一睁开眼就是三张大脸眯着眼笑看他。
「你来这个地方干什么?仔细看你的四周。」
他垂眼发现他身陷泥沼,从泥泞中蹿出无数手掌要抓他下去,是他们三个阻挡了那些手,可是他们也只剩下头留在空气中。
「这里是地狱吗?我终于被你们带来了……」
「这里不是地狱,戒兰,这是你的内心,不是我们带你来,是你把我们带来的啊!」
「胡说,我怎么可能把你们三个放在一起受苦?爸爸,我不恨你,你应该上天堂的。」
「其实你也恨我,因为你觉得我也抛弃了你。」
「不,不是这样的… 」
「戒兰,因为想保护你,所以才让你活在世上,但是没有好好照顾你是爸爸的错。」
「我不恨你……」
「本来这个地方像极炼狱,但是最近我们终于可以呼吸,所以我们笑。你除了恨也开始有了爱,是什么人让你有了爱呢?」
「鞠水……」
「是你的爱人啊!如果你不想让他觉得被抛弃,而且你想尽一切力量都想珍惜他保护他,那么你就回去吧!」
「我回去了你们怎么办?」
「别担心我们,下次我们会在你梦里相见,一个像天堂的地方。」
「真的?」
「别怀疑了,鞠水在呼唤你呢!」
「鞠水、鞠水、鞠水……鞠水!」
「醒了?」
路戒兰眯开畏光的双眼,试图说话但喉头发紧,麻痹的身体渐渐感觉到绳索的束缚。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话想说,让我一一解释给你听,敝姓梁,你可以叫我梁,或者梁先生,或者小梁、阿梁……好吧!让我们回到正事,这件事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呢?你认识……或许我应该先说一个故事给你听,有一个青年因为双方父母极力反对而被监禁在家中,不得出来与情人约会,他多次托人带口信都没有结果。后来青年脱离家庭的束缚出来寻找情人,他们双双殉情于冰冷湖水中,但是青年被救起而他的情人却已香消玉殒。你应该已经知道我说的那位倒楣的情人就是鞠水,别激动,所以我才说要把你绑着,我话都还没说完呢!」
「鞠水……」他勉强发出声音。
「不过更倒楣的是,他不是殉情而死的,青年把他迷昏之后抱着他沉湖,而且石块是绑在他身上,所以想活也活不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可以说是一场深爱的谋杀。」他点上一根烟。「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当时鞠水的尸体是我经手的,他睁着无辜的眼睛好像还活着,只是受到什么惊吓。后来才知道他们并不是情人,只是暗恋的关系罢了,因为得不到所以玉石俱焚。他的家人并没有把他的身体领回去,于是就由我保管着,这件事你可别说出去,要不然我肯定会被医院开除。」
「我要去找他……」
「咳!我说这么多就是要告诉你,鞠水,他是水鬼,是死的,你现在去找他已经找不到了。好、好,我的意思是说他的灵魂已经不在这儿了,别一副要死的表情好吗?现在我要你冷静,不要真的冲动跟着跳进湖里,如果你可以保证乖乖的,我可以把你放开。」
「他在哪里?」他费力吼着,力量之大几乎要把床掀翻,并从嘴里呕出一口鲜血。
「看来放开你是不智之举。」他塞了一杯牛奶到他嘴边。「喝吧!润润喉顺便解毒。如果要找鞠水就要找那两个人,你认识的,其中一位还是你国小同学呢!他也挺倒楣的,搭上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有他还好,如果只有霍桑那小子,那么鞠水可能现在已经没希望了。」
「鞠水还活着?」他亮起灰暗的眼睛。
「如果你勉强要说他活着的话,可以这么说。好了,废话不多说,我带你去找他,我先和你约法三章:别冲动、别跳湖、别把霍桑那小子打死,但是也不要放过他。」他轻巧地除去他手上的束缚。
路戒兰像是要把肺炸开似地咳着,他甩开手上的绳索困难地移下床。「带我去找鞠水。」
「好、好,你别急,我还没跟霍桑算上一笔帐呢!」
霍桑把舌头吐得长长的,一脸不可一世。「来不及喽!梁泡泡,你来晚了。」
路戒兰本来一脸憔悴靠在梁夕沫身上,一听到霍桑讨人厌的声音立刻冲过去给他一拳。
梁夕沫来不及呛声,只赶得及上前把他们两个拉开。「唉唉唉,你这是干什么?你会打死人的。」顺便再踹两脚。
霍桑推开梁夕沫,恶狠狠地瞪着他,竟然带着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仔细看眼睛却干如沙漠。「你怎么可以打我?」
「冤枉啊!」梁夕沫一脸无辜,双手高举。
「鞠水在哪里?」路戒兰把他从地上揪起来,一把抡在墙上。
「你真的想听?」他皱起眉头,一下又绽开微笑。「他死了,真正意义上的死了。」
路戒兰抿紧唇,握紧拳头却没有挥下去。「说真话。」
「我没说谎啊!难道要我剖开肚子让你看你才相信?」
梁夕沫摇头叹息,一边懒懒地把这个没有大脑的笨蛋从路戒兰手里抢下来。「让我来处理。」
霍桑揉着肚子狠狠瞪着梁夕沫。「干嘛?我凭什么把人给你?」
「所以是还有机会喽?听你言下之意。」
「我只不过吊吊你胃口你就相信啦?」他咬下舌头又吐出来。
「霍桑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肚子痛痛的?」
「你……」
「哈!看你吓得!」梁夕沫看得很爽。
「你不可能在八年前他死掉的时候就算计我了。」他安慰自己。
「你以为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弄成殉情死的鬼?他刚死的时候是送到我们家医院,难道你不知道?」
「你的医院?」
「托你的福,上一家因为你去胡闹所以我待不下去。」
「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啊?真是爱记恨的人。」
梁夕沫笑了。「是啊!我是全世界最喜欢记恨的人了。」然后笑笑地结了个手印。
「少来了,像你这样的半调子手印是拿来开玩笑的啊?」
他摸摸鼻子,放下手印。「被你看穿了。」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捂住从指缝中流出的血。「什么时候?」
「鞠水的灵魂已经被我下咒了,你最好赶快吐出来。」
霍桑抬起头啐掉一口血沫,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为了报复我你竟然对他下咒?从小大家就骂我是罗剎鬼生的孩子,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生的。」
「有风度一点,别进行人身攻击啊!」
霍桑瞪了他一眼,眼球环绕一圈,最后拉起梁夕沫的衣服下摆胡乱擦掉血迹。
「嘿!小子,那里有抹布,你竟然就这样把我的衣服毁了。」
「你真是爱记恨又小气。」
「好了,好了,别闹脾气,快吐出来。按照你这样子的吐血速度,差不多明天你就变干尸了。」
霍桑呵呵地笑。「你知道我不会的,我想变也变不成,你这话是讽刺我不成?」
「喔!我以为以你的智商是听不出来的呢!」
「人身攻击!」
「不,是阐述事实。」
「算了,这次不跟你计较,我还给你。」他笑着,满嘴的血看起来挺恐怖。「但是啊!我挺怀疑你们可以撑多久呢?五年?十年?那一天我会等着看的。」
「我曾经也不懂爱,也不相信爱。但是,就是他了,就是鞠水一个人,我不知道永远有多久,但是可以让我心脏一直跳动的人就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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