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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系公民

_6 罗伯特﹒海因莱因(美)
  “给我滚出去!这件事我亲自管,非把那小伙子弄进部队不可。”布里斯比叭地按下一个开关,说,“埃迪!”他没找索比来,而是要外科医生直接去替索比作体检。在查明身体状况之前就叫他人伍未免太仓促了。午饭前,少校军医斯坦克和医疗主任克里希纳穆尔蒂前来向布里斯比报告情况。
  “怎么样?”
  “身体没有问题,舰长。心理方面,我请心理学家自己向你汇报。”
  “那好。顺便问一句,他多大了?”
  “小伙子自己也不知道。”
  “是的,是的。”布里斯比不耐烦地说,“可你认为他有多大了?”
  斯坦博士耸了耸肩,说:“他的基因图谱是什么样子?他的生态环境如何?有没有畸变?星球引力是大还是小?星球的代谢指数是多少?这些我们全都不知道。从身体外表看,从10岁到30岁都有可能。假设没有重大的畸变,再假设他的故乡星球生态环境与地球相同,我可以说出一个大概年龄来,但这只是没有明确数据、没有得到证实的一种假设——不小于14岁,也不会大于22岁。”
  “18岁怎么样?”
  “正是我要说的。”
  “好吧,就这样填表,刚好达到法定年龄,可以应征入伍。”
  “他身上还有一个刺花,”克里希纳穆尔蒂博士说,“可能是一个奴隶的印记。”
  “该死!”布里斯比上校心想,还好给X部队发了一份补充说明,“是不是出生日期?”
  “只是奴隶解放日期,加上一个萨尔贡日期,符合他的经历。是办事人员的印记,不是出生日期。”
  “太糟了。好吧,现在他的身体情况已经算是清楚了。我要把他叫来。”
  “上校。”
  “啊?什么事,克里希纳穆尔蒂?”
  “我不能推荐他入伍。”
  “什么?他不是和你一样健康吗?”
  “没错,可他是个危险人物。”
  “为什么呢?”
  “今天上午,在他处于浅催眠状态下我跟他谈了话。上校,你养过狗吗?”
  “没有,我的家乡狗不多。”
  “狗是非常有用的实验动物,它们和人的性格有许多相同之处。就拿一只小狗来说,如果你骂它、踢它,虐待它,它就会恢复野性;要是你把它当成小弟弟,宠爱它,跟它说话,让它和你一起睡,同时又好好训练它,那么它就会是一只快乐听话的家庭宠物。倘若你从人家扔掉的小狗中捡一只来,每逢双日时好好地善待它、宠它,每逢单日时就去打它、踢它,那么你就会把这只狗弄得神志昏乱,结果,它两头都沾不上边:既不会像野狗一样生存,也不懂怎样做一个好宠物。没过多久,它就不愿意吃东西,也不愿意睡觉,它不能控制自己的官能,只会狂吠和颤抖了。”
  “嗯……你们心理学家经常研究这样的事情吗?”
  “我从来不研究这样的事情,只是在文学作品里看到过这些情况。那个孩子可以说跟我刚才说的情况一样,从小时候开始到昨天为止,他遭受过一系列痛苦而又难忘的经历。他现在的状况很混乱,精神很抑郁,像那只狗一样,随时可能狂吠咬人。不应该再让他产生压力,这样他才能得到心理上的治疗。”
  “呸!”
  心理学家耸耸肩。布里斯比又说:“对不起,博士。可我对这件事有些了解,当然,我也完全尊重你的学识。在过去几年里,这个男孩一直生活在良好的环境中。几年以前,他一直得到理查德·巴斯利姆上校的照顾。你听说过巴斯利姆上校吗?”
  “久闻他的大名。”
  “我可以用我的船来打赌,巴斯利姆上校是绝对不会毁掉一个孩子的。好吧,就算小伙子曾经有过一段艰难岁月,但他也得到过曾经穿过我们军服的最坚强、最健全、最有人情味的人的救助。你用狗的情况来打赌,而我却相信理查德·巴斯利姆上校的为人。现在,你仍然建议我不要让他入伍吗?”
  心理学家有点犹豫不决。布里斯比追问一句:“怎么样?”
  斯坦克少校插嘴道:“别再想了,克里希纳穆尔蒂,我看你错了。”
  布里斯比说:“我想听到一个直截了当的回答,这样我就可以作出决定了。”
  克里希纳穆尔蒂博士慢吞吞地说:“假如我把自已的意见当作一个备注,而在正文里表明我没有拒绝他入伍的理由,你看怎么样?”
  “为什么?”
  “很明显,因为你想让他入伍。但是万一他出了问题,我的备注可以使我免于受到审判。他以前的命运太悲惨了。”
  布里斯比上校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才对嘛,克里希纳穆尔蒂!就这么办,先生们。”
  索比度过了一个不太愉快的夜晚。纠察长把他安排在一间士官宿舍。宿舍里的人待他都不错,但是他却尴尬地意识到,周围人的眼神都很有礼貌地故意回避他那套华丽的西苏制服。直到这时,他仍然以这套漂亮的西苏制服自豪,但也痛苦地意识到服装应该与适当场合相配。那一夜,他听到了周围人们的鼾声……陌生人……弗拉基……他想回到西苏号上去,因为在那里,人们都知道他,理解他,认识他。
  他在硬板床上躺着很不习惯,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着谁会睡他在西苏号上的那个铺位?
  索比的思绪飘回了朱布尔波。他想,是否已经有人住进了他仍然看作是“家”的那个洞穴。他们会去修好那扇门吗?他们会像老爹一样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吗?他们会拿老爹的那条假腿去干什么呢?
  在睡梦里,索比见到了老爹和西苏人混在一起。最后,他梦见族长奶奶被砍了头,劫掠者登上了西苏号,就在这时,他听见老爹轻轻地说:“噩梦过去了,索比,永远不会再来了,儿子。以后只有好梦了。”
  此后索比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却发现自己仍旧睡在这个让人讨厌的地方,周围都是叽哩咕噜的弗拉基。早餐量很多,但却比不上雅典娜阿姨做的饭菜,再说他也不饿。
  早餐以后,他正在闷闷不乐,突然有人要他脱下衣服,接受检查。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医务人员对其身体采取的粗暴举动。他讨厌扎针和抽血。
  指挥官派人叫来索比。见到那个认识老爹的人以后,索比仍然提不起精神来,因为正是在这个房间里,他最后向爸爸说“贸易顺利”。他脑子里想的还是当时的情景,心情不是那么愉快。
  布里斯比向索比说明请他来的原因,他无精打采地听着,直至明白了他要被应征入伍,由此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份时,他才清醒了一点,但仍旧不是很清醒。身份,原来弗拉基内部也有身份地位的问题。在这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弗拉基的身份对弗拉基来说是如此重要。
  “你可以不入伍,”布里斯比上校说,“但是你入伍以后,我更容易完成巴斯利姆交给我的任务。我的意思是找到你的家。你喜欢找到自己的家,是不是?”
  索比差点说出他知道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但他马上明白过来,上校说的是他自己的氏族,以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他真的在某个地方还有亲属吗?
  “我想是的。”他想了一会儿说,“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家。”
  “呣……”布里斯比想,一幅没有画框的画会是怎么样的呢,“巴斯利姆急切地希望我能找到你的家。如果你成了我们中的一员,这件事办起来就比较简单了。怎么样?国民警卫队三等兵……每月工资30元,供你吃饱,但不能睡足。很光荣,可是钱不多。”
  索比抬起头来,说:“老爹、你们称之为巴斯利姆上校,他以前也是这个家里的人吗?真的吗?”
  “是的。当然比你的级别高得多。但我们都是军人。你刚才提到‘家’,我们也喜欢把部队看成一个大家庭。巴斯利姆上校是这个大家庭中杰出的一员。”
  “那我愿意被你们收养。”
  “应该说应征入伍。”
  “怎么说都可以。”
《银河系公民》作者:[美] 罗伯特·海因莱恩
第十六章
 
  当你了解了弗拉基以后,就会觉得他们其实并不坏。
  这些人也有他们的秘密语言。他们自个儿认为这是国际语,可是实际上他们还是在说土语。索比听着他们的交谈,学到了几十个动词和几百个名词,这以后,他只是偶尔碰上一句弄不明白的行话术语。他感到,这些人很尊重他身为贸易商跨越无数光年的经历,同时又觉得同胞是一群怪人。他没和这些弗拉基争论。弗拉基就是弗拉基,只能有这点见识。
  当这艘H·G·C·许德拉飞船快要离开赫卡特飞往边缘星球时,一张贸易商的汇款单和一份押货员表格送到了船上,汇款单上写着的金额是从朱布尔波到赫卡特期间西苏号赢利的八十三分之一。索比想,他好像成了被交换出去的一个女孩,还可以拿到陪嫁费呢。这笔钱的数额大得让人不安,本来应该从中扣出全体分摊支付的飞船损耗费,但却没有。他觉得应该去西苏号重新计算一次。这不光是因为他感到自己是西苏家庭的一员。在西苏号上的那段生活,已经使这个从前的小乞丐有了一种依靠别人施舍的人绝不会有的观念:账目必须结清,欠债必须归还。
  索比心想,不知道老爹会拿这笔钱怎么办。当他听说可以存到出纳员那里时,他才稍微轻松了些。
  随同汇票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张热情的字条,祝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贸易顺利,下面落款是:“爱你的母亲。”这使他更为感动,同时也让他很不好受。
  弗里茨也寄给他一包东西和一封信:
  亲爱的弟弟,没人向我通报最近发生的这件神秘事情,不过咱们这艘老船上这几天的日子却非常不好过。最高领导层的看法激烈冲突——真是不可思议呀。至于我,我什么看法都没有,只是很想念你的傻话和呆相。祝你快乐,买卖东西找零时记得点清楚。
  弗里茨
  又:演出极其成功,洛延确实喜欢搂搂抱抱。
  索比把西苏号邮过来的东西收藏好。现在他要努力成为一个国民警卫队士兵,所以这些东西使他感到很不自在。他发现警卫队不是贸易商那种封闭型团体,只要具备入伍条件就行,没有什么神秘仪式,因为他们并不关心某个士兵是从哪里来的,到过什么地方。许德拉飞船上的士兵是从许许多多星球上招来的,由人事局的一套机制确保其政治上的安全问题。索比船上的伙伴们长得有高有矮,有瘦有胖,身上有的长毛,有的不长毛,有的人是“变种”,有的人外表上没什么畸变。索比正好接近于标准型,而他自由贸易商的背景仅仅是一种可以接受的怪癖,而且使他大致具备了太空人的资格,即使现在的他仍然是一名新兵。
  事实上,惟一的问题就是,他是个新兵。身为国民警卫队三等兵,又没受过新兵训练,他是而且只能是一个新兵蛋子,直到他证明自己的价值为止。
  但是,在军队引以为豪的“团队精神”方面,他并不比任何新兵更差劲。他被安排了一个铺位、一份伙食和一个工作岗位,并由一个顶头上司吩咐他怎么做。他的工作就是清扫船舱,他的战斗岗位就是在电话不通时给武器部门的军官当通讯员,也就是说,平时承担替他们端咖啡的工作。
  其他就没什么打扰他的事了。他随时可以参与大家的聊天,只要在“前辈”们高谈阔论时不去打岔就行。要是三缺一,人家还会邀请他打牌。传播小道消息也不避开他。如果哪个老兵急需上衣和短袜,他必须把自己的借给对方。索比早就习惯了当下级,所以没遇上什么困难。
  许德拉号飞船执行的是巡逻任务,食堂里的聊天话题都集中在能不能成功“搜索”目标上。许德拉的“腿劲”十足:三百个标准重力加速度,专门搜寻像西苏号这样的商船尽可能避开的劫掠船。许德拉上除了大型设备和重型武器系统,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动力设备和油箱。
  索比桌子对面坐的是他的顶头上司、炮兵二等兵皮比,人称“分贝”。有一天,索比正在闷头吃饭,想着饭后是去图书馆还是在餐厅里看立体电影。这时,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外号:“觉得怎么样,贸易商?”
  索比对自己的外号感到很自豪,可他不喜欢从皮比口里听到,因为皮比是个自以为很有头脑的人,他常常用这个外号招呼索比,然后急切地问“生意怎么样”,手上还做出点钱的动作。索比的对策从来是置之不理。
  “觉得什么怎么样?”
  “你为什么不听我们说话?除了窸窸窣窣、叮叮当当的钱币声音以外,你听不见别的东西了吗?刚才我把我对武器军官说的话告诉了大伙儿:要想击落更多海盗船,就要盯住它们不放,别像贸易商船一样,吓得要死,不敢战斗,肥得流油,逃都逃不掉。”
  听了这话,索比的火气有点上来了。他说:“谁告诉你贸易船害怕战斗?”
  “这方面你就别说了吧!有谁听说过贸易船击毁过一艘海盗船的事?”
  也许皮比说的是真的,贸易船击落劫掠船的事一般不会传到世人耳朵里去。可这时索比忍不住了,“我。”
  索比的意思是,他听说过贸易船打掉劫掠船的事,而皮比却以为索比是在为自己夸口。“哦,你击落过,是不是?大家听到了吧,我们这位小贩原来是个英雄,他小小一个人就打下了一艘海盗船!把你打下敌船的事跟我们讲讲吧。你用火烧焦了强盗的毛发,还是把钾放进他们的啤酒杯里了?”
  索比说:“我使用了由佰利恒—安塔尔公司制造、上面装有2000万吨级钚弹头的一枚标号为ⅩⅨ的单弹头自寻的导弹。当时,我根据截击曲线预计,按照接近辐射范围,发射了一枚定时导弹。”
  在座的其他人鸦雀无声。最后皮比冷冷地说:“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些情况的?”
  “打完仗后录像带里放出来的。在那里,我是右舷高级火控员,当时左舷的那台计算机坏了,所以我敢断定是我把它打下来的。”
  “听见了吧?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武器军官了!牛皮大王,你别在这儿吹牛了。”
  索比耸耸肩,说:“我以前倒是个武器军官,确切地说,是武器操作军官,武器原理我不太懂。”
  “他太谦虚了,对不对?说说空话是不费气力的,贸易商。”
  “说空话的事你自己最清楚,分贝。”
  听见叫他的外号,皮比气得说不出话来:以索比的资历,还不够资格叫他的外号。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甜甜地说:“是啊,分贝,说说空话是不费气力的。还是你跟大伙儿讲讲,咱们看看你自己的本领有多高强吧。”说这话的是一位士官,在办公室工作,一点儿也不怕招惹皮比。
  皮比没转脸。“到此为止吧。”他愤愤地说,“索比,八点钟我们在战斗控制中心见——我倒要看看你对射击控制了解多少。”
  索比不想接受考试,因为他对许德拉号的设备一无所知。但命令就是命令,他必须在约定时间里去面对皮比得意的笑。
  皮比没笑多久。虽然许德拉号的仪器跟西苏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发射原理是一致的。而高级枪炮控制军士卢特尔也并不觉得一个前贸易商就肯定不懂射击。他一直在寻找人才。同在贸易商中间一样,在国民警卫队士兵中,能用弹道跟踪器去解决亚光速战斗中各种复杂问题的人寥寥无几。
  这个军士询问了索比有关操作计算机方面的问题,然后点点头,说:“杜塞尔多夫纵列式装置我只见过简图,其他什么都不懂。那种方法已经过时了。但你能用那个破玩意儿击中敌船,就凭这一条,我们就可以用你。”军士转身对皮比说,“谢谢你,分贝,我要跟武器军官谈一谈。别走开,索比。”
  皮比目瞪口呆。‘他有工作要做,军士。”
  卢特尔军士耸耸肩,说:“请你告诉人事军官,说我这里需要索比。”
  听到把西苏号上那么漂亮的计算机说成是“破玩意儿”,索比感到很吃惊,可过一会儿他就明白了卢特尔的意思。身为许德拉作战系统的大脑的那台大型计算机是所有计算机中的佼佼者。索比觉得自己肯定对付不了它,但没过多久,他便被提升为代理炮手三等兵,不大可能再受皮比的气。他开始感到自己像个国民警卫队士兵了,虽然级别很低,但已经是一个被大家承认的船员了。
  没过几天,许德拉以超光速向人类活动空间边缘的极北星飞去,准备在那里添加燃料,并开始搜索海盗船。上面没有来信查问索比的身份问题。现在索比穿上了过去老爹穿过的军装,他对自己这时的地位十分满意。老爹肯定会为他感到骄傲,于是他也觉得很自豪。他仍旧十分想念西苏号,因为没有女人的船上生活显得比较单调。可是与西苏相比,许德拉上却没有什么清规戒律。
  但是,布里斯比仍然不时提醒索比,叫他别忘了为什么要他入伍的事。一般来说,许多指挥官总要与新兵保持一段距离,而对地位很低的士兵来说,除了上级检查工作以外,不大可能常常看到舰长。但是布里斯比却经常派人去把索比找来谈话。
  就在这时,布里斯比接到了X部队的委托,要他跟巴斯利姆的送信人索比讨论一下巴斯利姆上校的报告,应该保密的地方当然必须保密。于是布里斯比把索比叫来了。布里斯比首先警告索比,要他必须紧闭嘴巴。舰长告诉他,对于泄密的惩罚将像军事法庭审判一样严厉。“但这不是我要讲的关键问题。我的意思是绝对不能出这方面的问题,如果不能保证这一点,我们就不能讨论这份报告了。”
  索比犹豫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它里面讲的是什么,我怎么能保证呢?”
  布里斯比显得很恼火。“我可以命令你保守秘密。”
  “是,长官。那样的话,你能保证我不会有上军事法庭的危险?”
  “太荒谬了!我想跟你谈谈巴斯利姆上校的工作,你必须闭上嘴巴,一句话都不说出去。明白了吗?敢泄露消息的话,我非亲手把你撕成碎片不可。我不想以后听到哪个小家伙拿巴斯利姆的工作闲磕牙!”
  索比松了口气。“为什么你不早说呢,舰长?老爹的事,我是不会跟别人说的——噢,那是他教我做的第一件事情。”
  “哦。”布里斯比乐了,“我早该想到的。这样就好。”
  索比想了想,“我想,跟你说他的事应该没有问题。”
  布里斯比显得很惊讶,说:“没想到咱们还有互相信任的问题。我可以把巴斯利姆老部队里寄来的信给你看看,信中要我和你讨论一下他的报告,你没意见吧?”
  布里斯比没想到自己竟然需要说服这么个最低级的部下信任自己,他把一封标着“绝密”的信交给这位部下,向索比说明他是被授权与索比讨论这个问题的。当时舰长并没有觉得这么做不正常,但是事后回想起来,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搞的。
  索比看了这封译解出来的信,点了点头,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舰长,我相信老爹也会同意我的做法。”
  “很好,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嗯……我既知道又不知道。我只了解一点儿。我观察到了一些,也知道他对什么东西最感兴趣,他要我注意这些东西,记下来。以前我常替他送信,而且总是非常秘密,但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索比皱了皱眉头,‘他们说他是间谍。”
  “说情报员更确切些。”
  索比耸了耸肩,说:“如果他在干间谍的活儿,他自己也会称自己间谍的。老爹从来不含糊其辞,耍字面游戏。”
  “是的,他是这种人。”布里斯比同意索比的说法,想起了自己从前被那位上司训斥得体无完肤的样子,“让我给你慢慢解释。呣……你知道地球人的历史吗?”
  “唔,不太多。”
  “人类在地球的历史,就是整个人类历史的缩写。在空间旅行之前很久很久,那时的人类连地球都只开发了一部分。那时也有个开发边疆的问题。每一次发现新地盘,你都会看到三种现象:商人会到那里去冒险碰运气,强盗会掠夺好人的东西,还有一个就是买卖奴隶。现在我们已经不再漂洋过海、穿越大草原,而是拥向太空,在太空中开拓边疆,但这三种现象仍然延续着。边疆贸易商都是冒险者。为了高额利润,他们可以冒很大风险。而强盗们,不管是山匪、海盗或是太空中的劫掠船,也会随时出没在没有警察保护的任何地区。贸易商和强盗们都是时隐时现的,而奴隶制却是另外一码事了。它是人类已经沾染而且最难打破的一种习惯。于是,这种习惯势力在每一块新土地上扎下了根,而且很难根除。当邪恶的奴隶制形成了一种文化以后,它就会牢牢地植根于经济体制、法律、人们的习惯和观念中。即使你废止它,公开驱除它,它也会在暗地里潜伏下来,准备卷土重来,因为一些人心里依然认为,拥有或者支配别人是他们“天生的”权利。你说服不了他们。你可以消灭他们的肉体,却消灭不了他们的思想。”
  布里斯比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索比,我们国民警卫队只是警察兼邮差。两个世纪以来,我们没有打过一次大仗。我们所做的事情是维护边境秩序,这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要知道,这是一个周长约为3000光年的球形空间,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这种巨大规模,我们的头脑接纳不了。
  “人类是无法保卫边疆的,因为它每年都在扩大。最后还是得依靠各行星的警察。对我们来说,巡逻的距离越长,新空间就越多。所以,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把当警卫队员当成了一份平常工作,一种正当职业而已,同时又是一桩没完没了的营生。
  “但是对理查德·巴斯利姆上校来说,这是一种激情。他痛恨奴隶买卖,一想起贩卖奴隶就会深恶痛绝——这我是亲眼见过的。有一次,他从一个奴隶围栏里救出了一船人,为此失去了一条腿和一只眼睛——我想那件事你是清楚的。
  “对于绝大多数军官来说,有了那一场战斗,就够了——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回家休息了。但老巴斯利姆不是这样!教了几年书以后,他转到一个愿意接收他这个残废人的部队里,还提交了一份计划。
  “九星是奴隶买卖的一个主要基地。萨尔贡很久以前就殖民开垦出来了,自从与同盟国断绝关系之后,萨尔贡人从来不承认地球同盟。我们不能到那里去,他们也不到我们星球上来。
  “巴斯利姆认为,我们可以从经济上打击那里的奴隶贩运,让奴隶买卖成为一桩赔本生意。他推断说,奴隶主买卖奴隶时必须要有运输船、存放奴隶的基地和推销奴隶的市场,这就不光是一种罪恶了,同时也是一种生意。所以他才决定亲自前往那里,实地研究一番。
  “实在太荒唐了,一个人去对抗由九个星球组成的一个帝国。但是,X部队的成立目的就是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就算是他们也不可能同意巴斯利姆的方案,因为巴斯利姆不能把他的报告送回来。一个特工不能来来回回旅行,也不能使用邮件方式进行联系,因为我们和九星之间不通邮。更不能使用多维空间通讯装置,那个东西简直像铜管乐队一样显眼。
  “但巴斯利姆却想出了主意。他认为,可以往来于九星和我们星球之间的惟一人群是自由贸易商。可那些人逃避政治就像躲避毒品一样,这个你比我清楚。他们规行矩步,绝不冒犯当地的风俗习惯。但巴斯利姆却已经成功地与他们建立了个人交情。
  “我想你一定知道,当初他救出的那些人正是自由贸易商。他告诉X部队,他可以通过朋友把报告带回来。所以部队最后同意他去了。我想,当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打算把自己扮成一个乞丐,我怀疑连他自己事先也没这种计划,他一直很擅长临场发挥随机应变。总之他去了,几年之中不断观察,最后终于送出了报告。
  “上面这些就是基本情况。现在我想从你身上得到尽可能多的细节。你可以跟我谈谈他所采取的办法。在向我们提交的那份报告中,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起过方法问题。再说,你作为另一个特工,可能也采用了他的一些方法。”
  索比老老实实地说:“我会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你,可是我知道的并不多。”
  “你知道的东西比你想像的要多。你愿意让心理学家再给你做一次催眠术吗?我们看看是否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回忆出来。”
  “只要有助于老爹的工作,你们怎么办都行。”
  “应该会有帮助的。还有一件事——”布里斯比走到船舱另一头,拿出一张上面画有一艘飞船轮廓图的纸来,“你知道这是什么船吗?”
  索比睁大眼睛,说:“萨尔贡巡逻舰。”
  布里斯比抽出另一张图,问道:“这个呢?”
  “唔,看上去像是一艘一年两次去朱布尔波的奴隶贩运船。”
  “根本不是。”布里斯比生气地说,“只是我档案里的模型图,是我们最大的造船厂生产的飞船。如果你真在朱布尔波见到过那种船,说明它们或者是仿造品,或者是直接从我们这里购买的产品。”
  索比考虑了一下,说:“他们那儿的飞船都是自己生产的。”
  “我掌握的情报也是这样,但巴斯利姆竟然连飞船的序列号都查明上报了,我猜都猜不出他是怎么搞到的,也许你能告诉我。他声称,那里的奴隶买卖得到了来自我们自己各个星球的帮助!”布里斯比一脸厌恶到极点的表情。
  索比经常到舰长的船舱里去,有时是去见布里斯比,有时候是被克里希纳穆尔蒂叫去做催眠交谈。布里斯比老是提起落实索比身份的事,叫他不要失望,因为调查需要很长时间。由于舰长反复提起这件事情,索比自己的看法也改变了。他原来认为已经不可能找到自己的家,但现在却觉得不久就可以见到自己的生身父母了,所以他开始想像起“家”的事了。有时他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要是能像其他人一样知道这些情况该有多好啊。
  布里斯比也在不断安慰自己。他原本希望能够马上查明索比的身份,但就在飞船跃迁离开赫卡特那天,他接到了通知,叫他不要把索比放到机要部门去。这件事他对谁都没说。布里斯比坚决相信,老巴斯利姆是不会错的,索比的问题总有一天会澄清的。
  可当索比调到战斗控制中心时,布里斯比对自己藏起来的那道命令犯了愁:战斗控制中心是一个保密重地,外来人员不准入内。但他又自己安慰自己:一个未经专门训练的人,在那里是弄不到真止有碍于安全的东西的。再说,他早就让那个孩了接触过许多机密情况了。布里斯比认为他自己也通过索比得到了许多启发。比如,巴斯利姆曾以单腿乞丐作伪装隐藏自己的双重身份……宁肯使自己和那孩子以别人的施舍为生。这种伪装的彻底性布里斯比非常欣赏,应该作为其他特工学习的榜样。
  不过老巴斯利姆从来就是别人的光辉榜样。
  布里斯比仍旧把索比留在战斗控制中心。如果晋升索比,他必须向人事局提交档案材料,以便他们更改数据。所以他宁可不提升索比。不过有关索比是谁的信函迟迟不到,他越来越急躁不安了。
  上级的消息终于来了,是用密码写成的,但布里斯比认出了索比的编号,因为在给X部队的报告中,他多次写过那个编号。“瞧这个鬼东西!它会告诉我们那个流浪儿到底是谁的。谜底终于可以解开了。”
  10分钟以后,他们将密码译成了文字:
  国民警卫队三等兵索比·巴斯利姆的身份调查毫无结果。上级指示将其转移到任何一个接收单位,并由赫卡特市调查处理该项事宜。
  ——人事局局长
  “妈的,这不是完了吗?”
  斯坦克耸耸肩,说:“骰子掷出来就是这么个结果,头儿。”
  “我总觉得好像是我让老头子失望了。他确信这孩子是一个公民。”
  “照我看,如果真要——调查身份,恐怕好几百万人都会有一段很难过的日子。”
  “我不愿意把他调走,我有责任。”
  “这不是你的过错。”
  “你没有当过巴斯利姆上校的部下。那个人,让他高兴很容易,只要你做到百分之百的完美就行。但这一次却不是这样。”
  “别责备自己了,你必须接受调查结果。”
  “倒不如尽快把这件事了结算了。我想见炮手索比。”
  索比进来时发现舰长沉着脸,不过他经常如此。“代理炮手三等兵索比·巴斯利姆报告,先生。”
  “索比……”
  “是,先生?”索比吃了一惊。舰长有时候也只叫他的名,不喊他的姓,不过只是在他处于催眠状态下回答问题时舰长才叫他的名字,但这一次不是在做催眠术。
  “你的身份调查报告到了。”
  “啊?”索比惊讶得忘了自己是个军人。他真是喜出望外——他马上就要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们查不到你的身份。”布里斯比停顿了一下,然后严肃地说:“你明白了吗?”
  索比垂头丧气地说:“是,长官。他们不知道我是谁,我……什么人都不是。”
  “胡说!你还是你自己。”
  “是,长官。说完了吗,长官?我可以走了吗?”
  “等一等。我必须把你送回赫卡特去。”看到索比神色不对,他马上加了一句,“别担心。要是你愿意的话,他们也许会让你服完现役。无论如何,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因为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是的,长官。”索比麻木地重复了一遍。
  一无所有了——他又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场噩梦……他站在拍卖台上,一个拍卖商在介绍着他的情况,下面的观众都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他。但是没过多久,他又振作起来了,只是这一天里他都没说过话,直到船舱里熄灯以后,他才咬着枕头,断断续续地暗自说着:“老爹……啊,老爹!”
  平时索比都是穿着国民警卫队的军服,但那一天淋浴时,他左大腿上的刺花就露出来了。别人看见花纹时,索比大大方方地向他们解释这是什么东西。听了他的说明,大家的反应各不相同,有好奇的,半信半疑的,也有惊骇的,因为在他们面前站着的就是一个曾经遭受抓捕、贩卖、奴役,最后又奇迹般获得了自由的人。多数老百姓不知道还有奴隶制,而国民警卫队士兵们却大都了解这个情况。
  没有人说什么伤人的话。
  但是,就在身份调查结果下来后的第二天,索比在浴室里遇到了“分贝”皮比。索比没有说话。自从索比由皮比的部下升为代理三等兵以后,虽然时常同桌进餐,但却没说过几句话。这时皮比倒开腔了:“喂,贸易商!”
  “你好。”索比开始洗澡了。
  “你腿上那是什么啊?污泥吗?”
  “什么地方?”
  “在你大腿上。别动,我们看看。”
  “别碰我!”
  “不要激动嘛。把右腿转过来。这是什么?”
  “是奴隶的印记。”索比随口答道。
  “不是开玩笑吧?这么说你是个奴隶?”
  “我过去是奴隶。”
  “他们用链条把你锁起来了?还要你去吻主人的脚?”
  “别说蠢话!”
  “瞧瞧谁在说蠢话!你知道什么,贸易小子?我听说过那种印记,我猜你是自己刺上去的,这样一来就可以吹牛皮了。你真要是个奴隶,怎么又击落了一艘海盗船?”
  索比没洗完澡就走了。
  晚饭时,索比自个儿在吃马铃薯泥。这时只听皮比大声说着什么,但他没去听“分贝”没完没了的胡说。
  皮比又重复了一遍:“嘿,奴隶!把马铃薯递过来!你知道我指的是谁!把你的耳屎挖一挖!”
  索比端起整碗马铃薯,平射式地直将碗和马铃薯砸到“分贝”脸上。
  这事发生以后,索比被控“当飞船在太空中处于战备状态时袭击上级”的罪名。皮比作为控方证人出席。
  布里斯比坐在审问桌边,双目凝视着下面,下颌肌抽搐着。他静静地听着皮比的诉说:“我叫他把马铃薯递过来……他把整碗马铃薯砸在我的脸上。”
  “说完了吗?”
  “嗯,长官,可能我没有说‘请’字。但那也不是理由。”
  “先不要下结论。那以后他还打过你吗?”
  “以后没有再打了,长官,旁边的人把我们分开了。”
  “很好。索比·巴斯利姆,你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长官。”
  “那就是事情发生的全过程吗?”
  “是的,长官。”
  布里斯比下巴抽搐了一下,开始思考。他很气愤,但这时不能有这种情绪——他觉得索比辜负了他的希望。但转念一想,他们一定还有别的事情没有讲出来。
  他没有当即宣判,而是说:“这事先放一放,斯坦克中校——”
  “是,长官?”
  “还有其他人在场。我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我去把他们叫来,长官。”
  “很好。”
  索比被判有罪:禁闭三天,只供应水和面包,暂不做出判决,缓刑30天,取消代理军衔。
  “分贝”皮比被判有罪(军事法庭取消了,因为布里斯比向皮比指出,如果按条令办,他的行为会落个什么下场),其罪名为“挑衅肇事,具体表现在对另一名国民警卫队士兵的种族、宗教、出生地和参军前状况、及以前所属飞船性质等使用了侮辱性语言”,判禁闭三天,只供水和面包,暂不做出判决,降一级,缓刑90天,以观后效。
  上校和中校回到布里斯比办公室。布里斯比显得很懊丧,这次审判使他十分不安。斯坦克说:“你对索比这孩子处理得太狠了。我以为他是正当合理的。”
  “他当然有理。但是‘挑衅肇事’不是闹事的理由,只要闹事,无论什么原因,必须受到处罚。”
  “是的,你必须处罚他。但我实在不喜欢这个皮比。我得好好研究一下他的其他表现。”
  “那就去研究吧。但是臭小子,该死的——我开始有点后悔了。”
  “啊?”
  “两天以前我不得不告诉索比,我们未能证明他的身份。他听到以后吃了一惊就走了。我应该听听心理学家的话。那个孩子受过创伤,完全有理由不必承担责任,特别是这一次他站得住理。还好摔过去的是马铃薯泥,而不是一把刀。”
  “哦,得啦,头儿!马铃薯泥可算不上什么致命凶器。”
  “索比听到那个坏消息时你不在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斯坦克胖嘟嘟的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皱纹。“头儿?他是几岁的时候被抓走的?”
  “啊?克里希纳穆尔蒂博士认为大约4岁。”
  “舰长,在你出生的边区,你是几岁做提取指纹、测定血型、给视网膜拍照等等事情的?”
  “呃,开始上学的时候。”
  “我也是。我敢打赌,大多数地方都要等到开始上学以后才做那些事情。”
  布里斯比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
  “不过也有例外。在里夫,婴儿离开分娩室前,他们就要做身份鉴定工作。”
  “其他许多地方也是那样。但是——”
  “有了,有了!有一种身份验证,用得非常普遍。你猜猜看,到底是什么?”
  布里斯比一时摸不着头脑,随后,他一拍桌子:“脚印!我们没有提交脚印。”他叭地打开话筒,喊了声,“埃迪!立即把索比叫到我这里来!”
  在众人面前摘掉只戴了很短时间的“V”肩章以后,索比感到灰溜溜的。一听说有紧急命令,他就有点担惊受怕,心想恐怕又是凶多吉少,但他还是急急忙忙赶去了。布里斯比瞪着索比,说:“索比,把你的鞋子脱掉!”
  “长官?”
  “把鞋脱下来!”
  上次布里斯比的询问快信发出去以后没有查清要查的身份,但这一次把索比的脚印寄给人事局后,48小时就得到了回复。许德拉船快到极北星时,回信发到了船上。当船安全着陆时,布里斯比已经译出了回信密码。该信全文如下:
  国民警卫队士兵索比·鲁德贝克,系地球人,不是赫卡特人。在抵达内克斯特金时让其下船,并尽快交给地球米洛尔公司。人事局局长再次紧急通知。
  布里斯比咯咯咯笑了。“巴斯利姆从来都不会错,不管生前死后,从来没错过!”
  “头儿……”
  “啊?”
  “再读一遍,留心看看他的名字。”
  布里斯比又把快信读了一遍,嗓门一下子压低成了耳语:“这种事怎么老出在许德拉号上?”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将门打开,“来人!”
  索比在极北星上只待了2小时47分钟。飞行了300光年距离,终于来到了这个以美丽著称的星球,但他只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很小一部分:许德拉号和护卫邮船阿里尔号之间的地面。三个星期以后,他已经置身地球。索比被这一连串变化搅得晕头转向。
《银河系公民》作者:[美] 罗伯特·海因莱恩
第十七章
 
  可爱的地球,万千世界的母亲!有哪一位诗人不曾极力表达人们渴望见到人类出生地的思乡之情?无论他们是否有幸到过地球……那赏心悦目的青山绿水、千姿百态的天空云彩、永不平静的汪洋大海,以及母亲般的温馨魅力,无不让人激动不已。
  索比有记忆之后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地球是在阿里尔邮船的荧光屏上。邮船船长兼警卫队队长岸吉放大了镜头,指出埃及金字塔箭头形的影子。可是索比不了解它的历史,却在瞅其他地方。他喜欢从太空俯瞰一个星球,但以前从来没有机会在屏幕上见到地球。
  在飞向地球的阿里尔船上,索比感到很没劲。这艘邮船一路上只载了很少东西,船里只有三个工程师和三名宇航员,他们通常不是值班就是睡觉。上船一开始就不太愉快,因为岸吉船长对从许德拉号过来的“搭载乘客”感到很头痛。没有哪艘邮船喜欢带人,他们首先考虑的是必须确保顺利完成邮政任务。
  但是索比很识相。他给他们烧饭做事,空余时间便埋头看书(船长床铺下面有一抽屉书)。接近太阳时,这位指挥官火气很大……接到在银河公司场地而不是邮船基地着落的命令后,他的肝火更旺了。不过当他叫索比下船,并交给他一张汇票时,倒跟索比握了握手。
  索比没有爬绳梯下船(一般邮船没有客运电梯),因为他发现有一部升降机来接自己,正好停到跟舱门齐平的地方敞开门,从里面出来一个穿着银河公司航天港制服的男人。
  “你是鲁德贝克先生?”
  “我想那就是我。”
  “这边走,鲁德贝克先生,请。”
  升降机把他送到地下一间漂亮的休息大厅。几个星期以来一直被关在拥挤的铁匣子里,突然间到了这样干净的地方,蓬头垢面的索比感到很不自在。他站在那里四周张望着。
  大厅里有十来个人,其中的两人最引人注目,一个是花白头发、气宇不凡的男人,另一个是一位年轻女人。这两个人身上穿的衣服恐怕一个警卫队士兵一年的工资都买不来。对那个男人,索比倒还没想到这个问题,但是他那商人的目光却一下子落到了那位女性的衣服上。那套端庄华丽的衣服可要花不少钱呢。
  在索比看来,端庄华丽的衣服带来的效果都被她的新潮发式破坏了,高高竖起,绿中杂金。他惊奇地打量着她的服装式样。在朱布尔波,只要天气适宜于穿戴打扮,他就会见到许多漂亮女士。两地女装都会暴露部分肌肤,只不过暴露的部位大不一样。索比担心地想,他又得适应新的习俗了。
  当索比从电梯里出来时,那个看样子很有地位的男人迎了上来。“索尔!欢迎你回家,孩子!”他握着索比的手。“我是约翰·威姆斯比。你小的时候,我经常抱你在膝盖上摇动,叫我杰克伯伯。这是你的堂姐莱达。”
  那位绿发姑娘双手搭在索比肩上,吻了吻他。他吃惊得忘了回吻。她说:“你回家来太好了,索尔。”
  “嗯,谢谢。”
  “现在你得向爷爷奶奶问安了。”威姆斯比指点索比说,“这位是爷爷布拉德利教授……这是你布拉德利奶奶。”
  布拉德利年岁比威姆斯比大,身板笔挺,肚子有点凸出,胡须刮得很干净。跟威姆斯比一样,他也穿着一套礼服,但没威姆斯比的穿着那么华丽。老太太的脸相和蔼可亲,蓝色的眼睛很精神。她的衣服跟莱达穿的不一样,但很配她。她轻轻吻了吻索比的脸颊,轻声说:“感觉好像我的儿子又回来了。”
  老头子使劲握住索比的手,说:“真是奇迹啊,孩子!你看上去就像我们的儿子——你的父亲。不是吗,亲爱的?”
  “是的!”
  他们聊了起来。索比尽量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但脑子里晕晕乎乎,觉得非常不自在。见到这些来认亲的陌生人,他觉得简直比在西苏收养仪式上还要尴尬。这些老人——他们真是他的爷爷奶奶吗?虽然索比猜想他们可能是亲戚,但内心深处还是不相信这是事实。
  使他松了一口气的是自称杰克伯伯的那个人,威姆斯比。他既有礼貌又能令人信服地说:“我们最好还是走吧。我敢说孩子肯定累了。我把他带回家去,怎么样?”
  布拉德利两位老人低声同意,于是这伙人朝大厅出口走去。在休息大厅里还没有被介绍过的其他所有人也都跟着他们出来了。到了走廊,他们踏上下滑道,下滑道加快了速度,旁边墙壁飕飕地往后移去。快到终点——索比估计已经走了几英里路——的时候,下滑道慢了下来,最后自动停住。他们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公共场所,天花板很高,周围的人群十分拥挤,见不到墙壁。索比认出这是个类似车站的地方。在后面默默跟着他们的人立即上前挡住人流。他们这些人不顾人群,径直往前走。有几个人想挤进来,其中一个成功地推开众人,把一枝话筒凑到索比嘴边,急切地说:“鲁德贝克,请你谈谈有关……”
  一个警卫人员马上挡住他。威姆斯比立即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只要打电话到我办公室去,你就可以了解到详细情况了。”
  高处、远处,大批镜头对准他们。他们穿过人群,走进另一条通道,随手将通道门关上。那里的下滑道把他们送到另一个电梯口,电梯又将他们运送到一个围墙环绕的小型机场。一部飞行车正停在那里,后面还有一辆小车。两辆车都是椭圆形,造型优美,线条流畅。威姆斯比停住脚步,问布拉德利太太:“你能坐车吗?”
  “哦,当然能。”布拉德利教授替她回答说。
  “这辆车还行吗?”
  “棒极了。我相信,肯定是一次愉快的短途旅行,一定很舒服。”
  “那我们就要说再见了。等孩子在指导下熟悉环境以后,我会打电话给你们的。你们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哦,当然听懂了。我们等着你的电话。”奶奶匆匆轻吻了一下索比,爷爷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索比、威姆斯比和莱达上了那辆大车。司机先向威姆斯比先生敬礼,然后再向索比敬礼,索比也照着样子回了礼。
  在大车里没走几步,威姆斯比就在中间过道上停住脚步。“你们两个孩子为什么不到车头去享受一下短途旅行的快乐呢?我先接个电话。”
  “好的,爸爸。”莱达说。
  “你能原谅我吗,索尔?公务很忙,我在车子后头处理一下矿上的事情。”
  “没问题,杰克伯伯。”
  莱达领着索比先行一步。他们在前面有透明圆罩的车座上坐了下来,车子随后垂直上升到几千英尺的高度,在荒原上方转了一个弯,向北面的崇山峻岭飞去。
  “舒服吗?”莱达问道。
  “挺舒服的。嗯,就是我太脏了点。”
  “休息室后面有个浴室。不过我们一会儿就到家了。咱们还是好好欣赏一下旅途风光吧。”
  “也好。”索比不想错过神奇地球上的任何景色。他想,地球很像赫卡特——不,更像伍拉穆拉,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建筑物。那些连绵起伏的群山……
  他又朝下面看去。“那些白色东西是什么?是明矾吗?”
  莱达一看,说:“嗨,那是雪。那里是桑格累德克利斯托山。”
  “‘雪’,”索比重复了一遍,“就是冻结的水?”
  “你以前没见过雪吗?”
  “只是听说过,跟我想像的不大一样。”
  “雪是冻结的水,但又不是完全如此,它很轻,很松软。”莱达想起爸爸的警告:对索比的任何事情都不能表露出惊讶的神态。
  她说:“知道吗,我可以教你滑雪。”
  莱达用了几分钟时间——许多英里远的路程——向索比解释滑雪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人们要滑雪。索比在脑子里把它归为以后可能会试一试的事情,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莱达说,滑雪骨折时有发生。索比想,那玩意儿有趣吗?另外她还说过,滑雪时天气很冷。在索比心目中,寒冷是与饥饿、挨打和害怕联系在一起的。“也许我可以学学,”他含糊其词地说,“不过我兴趣不是很大。”
  “哦,你完全可以去试试!”她换了一个话题,“请原谅我的好奇心,索尔,但你说话时带着点口音。”
  “我自己倒不觉得我有什么口音。”
  “我太没礼貌了。”
  “这有什么。我的口音可能是朱布尔波的。那里是我生活时间最长的地方。”
  “朱布尔波……让我想一想。那是……”
  “九星的首都。”
  “哦,想起来了!我们的一个殖民地,是不是?”
  索比心想,不知萨尔贡人听了这句话会作何感想。“唔,你说得不是很确切。它现在是个君主帝国——一直是那个样子。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从地球上衍生出去的。”
  “多么奇怪的观点啊。”
  一个乘务员端着饮料和精美细巧的食品过来了。索比要了一杯冷饮,小心地尝了尝。莱达继续说:“你在那里干什么啊,索尔?上学吗?”
  这句话让索比想起了老爹对自己的耐心教育,但他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我在讨饭。”
  “什么?”
  “我是一个要饭的。”
  “你再说一遍?”
  “要饭的,一个领有执照的乞丐,也就是一个乞求施舍的人。”
  “我知道乞丐是什么,”她答道,“我从书上看到过。但是——请你原谅,索尔,我只是个待在家里没有见识的姑娘——我感到很惊讶。”
  她可不是什么“待在家里没有见识的姑娘”,而是环境熏陶出来的一个老练女人。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她就成了家里的女主人,能自如地与外星客人交往,而且还能用三种语言十分得体地在宴会上讲话。莱达会驾驶飞行器、跳舞、唱歌、游泳、滑雪、管理家务,如果需要的话,她还会慢慢演算、看书、写东西,而且应对得当。她是个聪明、漂亮、善良的女人,相当于狩猎部落的女头人——能干、善于适应环境、手段高明。
  但这个失而复得的陌生堂弟却跟她以前接触的所有人大不一样。她迟迟疑疑地说:“请原凉我的无知,在地球上我从来没听说过那种职业,更没有见到过那种事情。要饭很痛苦吗?”
  这句话使索比想起了过去的情景:在自由广场上打坐,旁边是老爹,伸开双腿、摊着双手坐在地上跟他聊天。“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只回答了这么一句话。
  “哦。”她没有其他话可说,只是应了一声。
  爸爸不在旁边,所以她可以随心所欲。向一个男人打听有关他自己的事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这一招百试不爽。“一个人是怎么开始要起饭来的,索尔?我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头?”
  “我是别人教的。当时我正要被人卖掉——”他正想说说细细地讲一下老爹的事,可转念一想,还是等以后再说吧,“一个老乞丐把我买了下来。”
  “把你‘买了下来’?”
  “因为我是个奴隶。”
  莱达觉得好像自己整个脑袋都没入到水里一样,一下子全懵了。即使索比说他是个“吃人者”、“吸血鬼”或者“男巫”什么的,她可能都不会感到这么震惊。她紧张得直喘气。“索尔,假如我有什么鲁莽的地方,请你原谅,我们都对过去的事情感到很好奇——老天!你失踪已经15年多了。要是你不想回答,说一声就行。那时候你是个可爱的小宝宝,我很喜欢你,倘若我问错了什么话,你别骂我。”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怎么能信呢?几个世纪之前就已经没有奴隶了。”
  真是无法跟她交流!索比心想,要是他没有离开许德拉船就好了,可现在已经不能挽回了。他在警卫队里听人讲过,不少星球上的弗拉基根本没听说过买卖奴隶这回事。“我小时候你就认识我?”
  “哦,是的!”
  “那我为什么想不起你来呢?过去的事情我忘得一干二净了,连地球都忘掉了。”
  她笑了笑说:“我比你大3岁。最后见到你的时候我6岁,所以我还记得。当时你才3岁,当然不会记得。”
  “哦,”索比心里想,这就可以算出自己的年龄了。“现在你几岁了?”
  莱达狡黠地笑了笑,说:“我和你同岁——结婚以前,我要始终保持这个岁数。我说错什么你别生气,你说错了什么我也不会生气的。索尔,在地球上,你不能打听女人年龄,只管假定她比实际年龄小一些。”
  “是吗?”索比琢磨了一会儿这个奇怪的习俗。在贸易商人中,一个女性可以明确讲出自己实际年龄来,以显示自己身份。
  “是的。举例来说,你母亲是位可爱的女士,但我从来不知道她年龄多大。当我认识她时,她也许是25岁,也许40岁。”
  “你认识我父母?”
  “哦,是的!克赖顿叔叔是个可爱的人,大嗓门。他常将一把钞票塞到我的小脏手里,叫我去买棒棒糖和气球。”她皱起眉头,“可我记不清他的长相了。记性真坏。别提这记性了,索尔,跟我说说你自己,什么都行,我都喜欢听,只要你不介意说。”
  “我什么都可以讲。”索比回答说,“但是记不得我刚被抓走的那段时间了。真是记不得了。在我记忆里,我从来没有父母。到朱布尔波之前我便是一个奴隶,去过几个地方,有过几个主人。到了朱布尔波之后,我又被卖掉了。不过,那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最大的大好事。”
  莱达脸上礼貌的笑容消失了。她轻声问道:“你真的以为如此,是吗?”
  回归游子总会遇到许多麻烦事,索尔也不例外。“如果你认为奴隶制已被彻底废除了……嗯,不过银河系那么大,你不一定了解那里的情况。要不要我把裤腿卷起来让你看看?”
  “给我看什么,索尔?”
  “我的奴隶标记,也就是用来证明我是一件商品的文身。”他卷起左裤腿,说,“你看,那个日期是我的解放日,是萨尔贡语写的。我想你可能不认识。”
  她睁大眼睛看着奴隶标记:“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索比放下裤腿。“这要看主人是谁,但奴隶主总不是好东西。”
  “可是为什么没有谁做点什么?”
  索比耸了耸肩,说:“离得太远了。”
  “不过——”说到这里,她父亲从后面车厢里出来了。
  “你们好,孩子们。旅途愉快吗,索尔?”
  “很愉快,先生。风景美极了。”
  “洛矶山脉比喜马拉雅山差远了,可我们的特顿山倒确实非常漂亮……你看,就在那里。我们快到家了。”他又用手指着说,“看见了吗?那就是鲁德贝克。”
  “那座城市也叫鲁德贝克?”
  “它以前叫约翰逊洞什么的,那时它还只是个村庄。但我不是说鲁德贝克市,我是在说我们的家——你的家——‘鲁德贝克’。你可以见到湖泊上面那座高楼……大特顿山就在它后面,那是世界上最雄伟的背景。你是鲁德贝克市鲁德贝克镇的鲁德贝克……你父亲管你叫‘鲁德贝克三次方’……可惜这个名字还没有叫熟他就走了。我喜欢这个名字,像一串雷鸣。现在,鲁德贝克又回到鲁德贝克了,真是太好了。”
  回家以后,索比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先是淋浴,然后进入热水池,最后来到不冷不热的游泳池,他在里面感到凉爽多了,不过很小心,因为他从来没有学过游泳。
  以前他从未有过贴身男仆。到了鲁德贝克后,他发现这里住着好几十个人。当然与建筑的规模相比,这个数量不算很多。但他开始意识到,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是仆人。他吃了一惊,但还没到大吃一惊的地步,因为他知道,朱布尔有钱人家也有许许多多奴隶。这时的他还没有想到,在地球上,活生生的仆人是一种最大的浪费,也是最大的奢华,其程度胜于朱布尔有钱人的轿子,更是远胜于贸易商大聚会中各项招待节目。他只觉得这些仆人使他心神不安。他现在有三个仆人。他拒绝他们帮自己洗澡,可最后还是让他们帮他刮了胡子,因为他们只有传统的折叠式剃刀,而他自己的电动剃须刀插上鲁德贝克电源以后毫无反应。除此之外,他只在着装时才听取他们的建议。
  放在衣柜里给他穿的衣服并不十分合身,首席男仆为他重新改做了一下,并轻声向他表示歉意。他给索比穿上盛装,并在紧身衣上镶了花边饰带。这时过来另一个男仆,说:“威姆斯比先生向鲁德贝克致意,并请他到大厅去。”
  索比跟在仆人后面,一边走一边默记路线。
  杰克伯伯身穿黑红色衣服,正和莱达一起等在那里。莱达身着……索比也讲不清楚,因为她的服装颜色一直在变,有些地方穿得很露。他一眼发现,她身上戴的宝石饰物是从芬斯特买来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西苏号运过来的。嗯,说不定,这些小玩意儿还是他在西苏号亲手登记入册的呢!
  杰克伯伯快活地说:“你来了,孩子!休息以后精神恢复了吗?我们只是举行一个家宴,不会把你搞得很累的。”
  来吃饭的人共有12位,主人先在大厅里欢迎大家到来,随着音乐声起,脚步轻盈的仆人递上饮料和开胃小吃,这时又出现了其他一些人。“鲁德贝克家的鲁德贝克,这位是威尔克斯女士,你的姑妈珍妮弗,孩子,她是从新西兰来看你的。”“鲁德贝克家的鲁德贝克,这两位是布鲁德法官和布鲁德太太,法官是我们家的法律总顾问。”等等。索比一边用脑子记姓名,一边留心对方的面孔,心里想,其实这儿也跟西苏家庭一样,只不过这些亲戚的称呼不像西苏号那样,能够准确表明身份和亲疏关系。他连莱达算哪一门亲戚都弄不清楚,但估计她不可能是堂亲,只能是表亲,因为杰克伯伯的姓不是鲁德贝克。他不知道他的八十几个“亲戚”中哪些人是莱达一边的,只好把这方面视为忌讳,惟恐让她感到难堪。
  索比已经意识到一点:他肯定是出生在一个富有家族里。但谁都不说说他是个什么身份,同时,他也不了解别人的情况。这时,有两个年龄很轻的女人向他行屈膝礼。头一个行礼时他还以为对方跌倒了,赶紧扶了她一把。第二个人行礼时他已经明白过来,于是只双手合十还了礼。
  年岁比较大的女人们好像希望他对她们恭恭敬敬的。至于布鲁德法官,索比不知道他跟这个家是什么关系,因为在杰克伯伯介绍时,索比没听说他也是亲戚。可今天举行的不是家宴吗?这样看来,他似乎也被看成这个家庭中的一员。法官用评判的目光打量着索比,大声说:“你回来了我很高兴,年轻人!在鲁德贝克家里应该有一个鲁德贝克。正好赶上你的休息日,有点麻烦呀,对不对,约翰?”
  “没错。”杰克伯伯同意法官的说法,“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用着急,给孩子点时间,让他熟悉一下家里的情况。”
  “当然,当然,应该预先堵住堤坝的漏洞。”
  索比正想着法官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莱达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带着他进了宴会厅,其他人也都跟了进来。索比在长桌一端坐下。另一端坐着杰克伯伯,珍妮弗姑母坐在索比右边,莱达坐在他左边。珍妮弗姑母首先向索比提了些问题,同时也回答了索比的问话。索比承认自己刚刚离开国民警卫队,可珍妮弗姑母不太理解他为什么没有捞到一官半职。索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没说起朱布尔波的事情,因为莱达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叫他别谈自己的身世。他问了一些新西兰的情况,珍妮弗姑母泛泛地谈了谈。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
  这时,莱达从布鲁德法官那里转过头来,与索比聊了起来。珍妮弗姑母转过身去跟她右边那个男人说开了。
  饭桌上的餐具有的很奇怪,特别是菜夹子和串肉扦,幸好调羹还是调羹,叉还是叉。索比学着莱达的样子,马马虎虎还能对付过去。饭菜及其服务都很正规,不过他见过族长奶奶用餐时的场面,又受过刀子嘴豆腐心的弗里茨教导,就餐的规矩不成问题。
  直到宴席快要结束时,索比才被难住了。管家给他呈上一只很大的高脚杯,倒满酒等在那里。莱达轻声说:“尝一尝,点点头,再放下。”他按照莱达说的做了。管家走了以后,她低声说:“不能喝,那种酒烈得很。顺便说一句,我告诉过爹爹,‘不要敬酒干杯’。”
  这顿饭总算吃完了。莱达又提醒他说:“站起来。”他一起身,其他人全都跟着站了起来。
  “家宴”只是个开头。杰克伯伯只在吃饭时亮个相,其他时间不太露面。他不在家里的理由是,“总得有人去维持日常工作,各种事务缠着脱不开身啊。”作为贸易商,索比知道生意就是生意,拖延不得,但他希望能与杰克伯伯好好谈一谈,不希望一天到晚缠在社交里。莱达对他很有帮助,但是从她那里得不到什么情况。“爸爸忙得要命,他有各种各样的公司和事情要管。太复杂了,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咱们快点,别人都在等着呢。”
  总是有别人在等着他们,叫他们一起去跳舞,滑雪——索比喜欢那种飞一样的感觉,但他认为那种行走方式有点冒险,特别是当他一头扎进雪堆里,差点撞上一棵大树的时候。还有打牌,和小青年们一起吃饭。他坐在桌子的一头,莱达坐在另一头,接着又是跳舞,飞到黄石公园喂熊,吃夜宵,举行花园招待会等等。虽然鲁德贝克庄园位于特顿山的山坳里,周围都是雪,但是家里却有一座很大的热带花园,上面有一个清亮透明的圆屋顶。原先索比没有发现花园上头还有穹顶,直到莱达叫他碰一碰顶盖时他才知道。莱达的朋友们都很有趣,索比慢慢地也能跟那些人说上几句了。小伙子们都叫他“索尔”,而不喊他“鲁德贝克”,管莱达叫“重炮手”。他们都很尊敬他,对他在警卫队和到过许多星球的事都很感兴趣,但就是不向他提私人问题。索比也不太愿意说起自己的遭遇,因为莱达提醒过他。
  但是时间一长,他开始厌烦这些活动了。聚会是令人愉快的,但是一个劳动者总喜欢去干点什么。
  所有乐事都有尽头。一天,他们一行十几个人正在滑雪,索比独自一人留在坡地上练习。这时,有个人从山上滑下来,到了索比跟前停住。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庄园里好像随时都有陌生人,这个新来的人名叫若埃尔·德拉克鲁瓦。
  “你好,索尔。”
  “你好,若埃尔。”
  “我一直想找你聊聊。我有一个想法,等你接管了以后,我想跟你谈谈。我可以准备一下,在没有大批秘书在场的情况下跟你见一次面吗?”
  “什么‘接管’?”
  “以后再说吧,等你方便的时候。我想跟老板谈,毕竟你是继承人。我不想和威姆斯比讨论……即使他会见我,我也不跟他谈。”若埃尔显得急不可耐,“我只要10分钟就够了。如果谈话开始后你不感兴趣,只要5分钟。你能以鲁德贝克家族的名义保证这件事吗?”
  索比绞尽脑汁,猜想他话中的含义。“接管”是什么意思?“继承人”又是怎么回事?他谨慎地回答说:“现在我不想作出任何保证,若埃尔。”
  德拉克鲁瓦耸耸肩,说:“好吧,不过请你考虑一下,我可以证明那是一桩赚大钱的买卖。”
  “我会考虑的。”索比表示同意。他开始寻找莱达。找到以后,他把莱达拉到一边,将若埃尔说的话告诉了她。
  莱达微锁眉头,说:“既然你没有答应他什么,可能不会有什么坏处。若埃尔是个很有才华的工程师。但是这事最好问问爹爹。”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若埃尔说的“接管”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你总有一天会接管的意思。”
  “‘接管’什么?”
  “接管每样东西。毕竟,你是鲁德贝克的鲁德贝克嘛。”
  “那,‘每样东西’又是什么意思?”
  “嗯,嗯——”她用手向大山、湖泊和后面的鲁德贝克市一挥,说,“全都是,鲁德贝克。很多很多,这些东西都是你个人的,比如在澳大利亚你有大牧场,西班牙马略卡岛有你的房子。还有生意上的东西。鲁德贝克合伙企业多如牛毛,地球上有,其他星球上也有。我说不清楚。但那些都是你的,或者说‘我们的’,因为整个家族都有一份。可说到底,你才是鲁德贝克的鲁德贝克,就像若埃尔说的,你是继承人。”
  索比看着她,觉得嘴唇发干。他舔舔嘴唇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显得很苦恼。“亲爱的索尔!我们想让你慢慢来呀,爹爹不想让你担心。”
  “嗯,”他说,“我现在就很担心。我最好和杰克伯伯谈一谈。”
  约翰·威姆斯比正在吃饭,但是旁边还有许多客人。等客人们都走了,威姆斯比把索比拉到一旁,说:“莱达告诉我,你很苦恼。”
  “倒也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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