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贝尔也这样说:“那条狗的毛是竖立的……”
我们开始寻找,看哪条狗的毛可以竖起来。我们并不想制造什么笑科,虽然我们的作法本身有些荒唐可笑。我们被一张张严肃和无法理解的面孔包围着,几百双眼睛死死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人们在等着奇迹的出现。找出黄狗,擒拿凶手!这样的假设不是很有刺激性吗?或者说使人兴奋和刺激神经吗?
我不相信什么神奇的超自然事物,但我可以想像出几个神奇和非凡的人物。一个与众不同的杀手,一个生活在深山老林、跟着一条神秘莫测的黄狗独来独往和凶神恶煞般的强盗……
“您看!这条狗有点像……不过颜色更黄一些……”利贝尔将一条大体型、与圣贝尔纳种杂交的阿尔萨斯牧羊犬指给我们看,这条狗的下唇厚而下垂,颜色淡红。狗毛呈橙红色,不是黄色。牵狗的人非常明显,不很情愿回答G·7的问题。
他的职业是伐木工,警方指责说他的大部分收入来自偷猎。他的那间与其说是二十世纪的住宅,还不如说更像茅屋的房子坐落在森林深处。他和他的老婆以及至少十二个孩子生活在一起,屋内凌乱不堪,无法想像肮脏到何种程度。
生活中倒是需要这样一种对比,在简单而神秘的村子外边,存在着另外一种生活,一种真实而安静的生活。就这样,人们得知这个伐木工名叫佩泰曼,他实际上有两个妻子,一个是孩子们的母亲,而女儿中的老大,并非他的女儿,而是他的姘妇。他的合法妻子接受了这一现实。
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对这个到处是跳蚤、臭虫的陋室进行搜查,里边养着的几只猫和乌鸦被吓得四处乱飞、乱窜。我们一无所获,只找到几个捕捉动物用的套索和一支折叠式、可放进外衣袋和能射大铅弹的猎枪。
“黄毛狗!真要命……您呢,您难道不是已经开始感到头疼了吗?……而我,我觉得如果再在这里呆上一个星期,我不但会相信有什么黄狗,而且会开始信神信鬼了……甚至无法确切知道,到底是谁看到过或听到过那条黄狗……”我们继续漫无目的转悠,我们变得十分可悲、可怜!各家都关门闭户,人们窃窃私语,就连走路都是脚步轻轻,头向前方,像窥视着什么,使得气氛更加凝重,令人捉摸不定。
总之一句话,我料到会再次发生凶杀案,会听到在夜晚降临时那非同一般的黄狗吠叫声。有为数不多的房子散落在村子的周围,也有不少相当蘩荣富足的农场可为窃贼提供大笔猎物。
果然如此。后来我们得知,大部分富裕农场每晚都至少留一个男人,手中持枪,守门站岗。如果不身临其境,你会觉得这太荒唐可笑了。
“总之,这黄毛狗应该……”我终于忍不住了,到第四天晚上开始说道。
“不要给我提什么黄毛狗!”他嘟囔道,“我再也不想听到它,谈论它……”
“您要放弃?”
他用目光死死盯住我。
“我一小时后就将凶犯捉住!”他清清楚楚地说,“如果您愿意看到那个场面,就随
我来……”
“喂!利贝尔!……”
我们在铁匠铺前停住脚。G.7 站在门口呼唤钉马掌人的名字。我有一种感觉,马掌铁匠正用一种不信任的目光看着G·7,“请您过来看看我刚刚找到的狗……我认为它就是我们要找的畜生……”利贝尔犹豫了,他解下自己的围裙,脚步沉重地跟随着我们走。一路上他三番五次地试着和我们搭汕,但G·7对他不予理睬,根本不搭话。
我们到达镇政府,警察给我们打开门。
“请进!”侦探让利贝尔第一个进去。
利贝尔喃喃地问道:“狗在这儿?”
他没有走出三步,便发现室内根本没有任何动物。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下子转过身来。他咆哮一声,将自己肥胖有力的身体向G·7扑了过去。
如果G·7被他抓住,一定会被他压扁。但是G·7对此早有防备,他一直没有松开抓着门把的手。G·7乘势将门一关,那个畜生气急败坏,狂摇门板,大声嚎叫。
“您现在明白了吧?要知道我故意导演了一幕闹剧,组织了一次狗博览!巴黎如果得知此事,我的名誉恐怕还会受影响……我本来从一开始,从听说有毛色那么漂亮的一条狗,从那条狗那么有规律地出现,就该知道它根本不存在……我当了一回傻瓜!寻找那条由利贝尔发明创造的黄狗,真是一个狡猾的家伙!……在开始一系列的犯罪之前,他先自己当一回受害人,他想此举断定他将永远不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为了指出强盗的特征,他便创造出一条完完整整的狗……第一次真正犯罪的时候,他只需学一声狗叫,便人人开始谈论黄狗了……于是这条所谓的黄狗便开始在人们的想像中生活,比真的还要真实……于是每一个人都说听到了它!每一个人都看到了它!……真是活灵活现啊!毛是竖着的!眼睛是放光的!……这里不包括在同样的场合出现的那条黄狗,它把人们的怀疑视线引向一个口碑确实不好,其狗的毛色至少是橙黄色的佩泰曼……利贝尔对他村子的一切了如指掌,我敢和你们打赌!”
第二天上午,当我们即将上火车的时候,镇长向我们宣布说,马蹄铁匠整夜都在摇晃监狱门,最终用头撞死在门上。
八 蒙索公园的火灾
这一天是九月十四日。清晨一点钟,一个专营居民住宅楼安全的私人组织的一名夜间守卫给鲁尔区警所打来电话:“请派人到米里洛街来……”
守卫解释说,他看到比盖·马勒先生的府邸有光亮晃动,而比盖·马勒先生已携夫人到维希去疗养,其家仆等人也到歇尔城堡为主人打前阵,为主人将于十月到城堡小住做准备。因此府邸内空无一人。开始时,守卫以为是公馆主人或是哪个佣人回来了,他前去敲门,无人回应。最后他透过地下室的气窗看到的光亮和手电筒发出的光线有些类似。
警局里只有一名秘书,他打电话向上司报告,警长出于对比盖·马勒先生这个本区重要人物的敬重而亲自出马。
半小时之后,警长和三名警员到达现场,守门人对他们很肯定地说:“小偷可能仍在里边,没有发现任何人出来。我叫人监视着后门,后门是铁栅栏,将公馆和蒙索公园隔开。”
按门铃,没有回应,破门而入。他们直奔地下室,里面无声无息。但是,在第二间地下室,在夯实的土地面的正中央,他们发现了一个一米多长、半米宽、半米深的大窟窿。
在第三间地下室,也发现了一个同样的大洞。在一堆煤炭的后面有什么东西在动。他们拔出手枪。
“举起手来!……”
出来的竟是比盖·马勒本人,手里拿着一把煤铲,满脸的煤灰,手指缝里全是灰土,样子十分可怜。
这次我又不在场,G·7也不在场,但是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想像出警长的尴尬形象。他结结巴巴,连声道歉。不难想象,公馆主人作令人难以置信的解释时那哆哆嗦嗦的声音:“我返回是为了将几件有价值的东西放到安全的地方……”
警长及其警员们将他留下后就走了。他们别无选择,但是到早晨六点,他们请来了G·7,要他进行秘密侦察。八点钟,G·7在办公室里干巴巴地对我小声说:“公馆一直在燃烧!大火恐怕要殃及周围的建筑。五点半才发现火情,但是为时已晚……”我们和周围看热闹的人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公馆被大火吞噬,只有一点不同,我们是站在由警察围起来的人墙里边,好奇的围观者站在人墙外。
离府邸也就几米的距离,却无法靠近,烧坏的墙一片片坍塌下来。消防队员们推搡我们,对我们一遍遍大声叫嚷,要我们远离现场,消防队长向我的伙伴解释说:“您看到的大门左边是比盖·马勒先生的私人车库。引火的汽油就是从那里取的。然后将汽油拿到地下室……在那里又堆起易燃物……”
“找不到一点可疑之处吗?是不是人为纵火?”
“怎么找啊!”
“您认为纵火犯有时间逃离现扬吗?”
“完全有时间!他通过地下室的气窗把引火的火把从大街上扔进室内准备好的汽油上……”
站在一旁的警长深感责任重大,反复解释自己的态度,“我当时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将他逮捕吧!每一个公民都有权在自己的地下室里铲土……”警长说的一点不错!要和这位姓氏为比盖·马勒的先生算账可是件十分棘手的事。
马勒家族出了几位部长,一位马勒甚至做到了参议院议长。而比盖家族则在最高司法系统曾显赫一时。他们拥有巨额财产,但在某种程度上讲,他们却不显山露水,他们过着简朴的生活,和那些小城市里微不足道的年薪收入者没有什么区别。
警长不停地向我们介绍情况。
“父亲比盖·马勒一个月之前过世……他在几年前丧偶,他行动不便,整天被关在自己二楼的套间里。现在的小比盖·马勒是独生子。”
“他好像结婚了吧?”G·7问。
“他结婚才三年,虽然他早就过四十了。是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他娶的是他父亲过去的厨娘。听说他父亲拒绝见她,虽然他们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她一直在维希吗?”
“我在几分钟前给她发了电报。正在等她回来……”G·7做着调查,我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他一会儿跟人谈话,一会儿向另一些人提问题,慢慢地公馆主人们的形象让他补充和勾画出来了。我们对他们的认识过程比较缓慢,常有人不时地加上一笔,有时又需要再重来一遍。
父亲比盖·马勒,就是在一个月之前死去的那位,第一个清晰地出现在我们的脑海中。他是个老牌资产阶级,为人冷漠、严厉,甚至可以说残酷无情。他属于比盖家族,娶了一个马勒家族的女子为妻。他生活奢华,讲究排场。一位老人对我们说,二十五年前,比盖·马勒在米里浴街公馆中常举行招待会,那个时候比盖·马勒夫人显得非常漂亮,因为她曾是全巴黎最漂亮的女人之一。后来,招待会突然停办了,人们说她的丈夫很快变成了个嫉妒狂。但是,这个家族自己作出的解释十分简单,也颇合情理:比盖·马勒夫人被某种病痛缠身。是肺结核?是癌症?还是骨疡?人们一无所知。那种社会地位的人是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隐私的。她老得很快,十年之后就死了,几乎是在同时,她丈夫身患半身不遂,整日被困在自己的房子里……人们对我们说,最近几年他周围的人对他再也无法忍受了。他倔强固执,脾气暴躁,经常大发雷霆,耍性子,甚至一天要闹上三四次,整个公馆给他搅得天翻地覆。
儿子比盖·马勒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根据人们对我们的描述,他的特点不怎么突出。他属于那种人们很少谈论的人。如果他生在另一种社会地位的家庭里,他看来更有可能成为一个政府小职员。他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人,既没有突出的缺点,也没有显著的优点。他的嗜好是集邮,集邮使他得到极大的满足。好像他手中有不少精美的邮票,其中三四张为世上绝无仅有、价值连城。不知人们告诉我们的最后一点是否确切,反正仅此足可给这位好好先生定位了--好像除了他的现任妻子,他生活中从没有过其他女人。听说在她还是一个年轻的、和蔼可亲的厨娘的时侯,他只有十七八岁,就己经成为她的情人,他们二人的纯朴温柔的爱情一直持续到他人到中年。好像是由于她的一再坚持他才决定娶她为妻,虽然他一直表示,只有等他父亲过世之后才能举行婚礼。
她坐着小轿车于中午回到家。她身着孝服,体材瘦小,模样相当难看。她五十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一张普通的脸,但精神饱满。她不停地走动、说话,嗓门比谁都高。她大声发号施令,似乎所有的人都是她的仆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叫人感到不舒服。
“比盖·马勒一定中了什么圈套!”她非常肯定地说。她和所有出身低下,而嫁给出身高贵的男人的女人一样,用姓称呼自己的丈夫。
“是什么使您有这样的假设?”
“假设?是肯定!……三个星期以来,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更确切地说,是从老家伙死去几天之后,我们离开巴黎,到我们维希的别墅……”
“他是否有些神经质?”
“他没有胃口。他每天絮叨要回巴黎处理事务……他整天抱怨,说什么继承手续太复杂,没完没了,永远办不完……”
“他从没有提起过要自杀?”
“他?自杀?他为什么要自杀?他受到百般照顾……如果没有公证人那些节外生枝……但是,我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老家伙一直对我熟视无睹,我敢打睹,他肯定是留下了一份复杂的、会引起纠纷的遗嘱,借此向我报复……”这家的仆人们还没有回到巴黎。我们见到了公证人,他人很稳重,对未来高瞻远瞩。
“会引起纠纷?绝对不可能!只有给几个家仆一点点遗赠……老先生的儿子比盖·马勒先生应该是全部财产的继承人……”
“遗嘱中有没有特殊的规定?”
“绝对没有。至于那封内含遗言的信,我没有读……我把它交给了吉拉尔先生。”
“还留有一封信!”
“这种做法是很常见的,谁也不能预先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死去,是不是?比盖·马勒老先生在遗嘱中夹了一封信给他儿子……”
“他儿子是否在您面前读过这封信?”
“没有……”
“您不怀疑是……”
“我什么也不怀疑……”
三天之后,警察对被焚公馆废墟进行了寻觅。我和G·7也在瓦砾中不停地找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寻找比盖·马勒的努力付之东流,尸体没有找到。在任何地方都未见到他的踪影,旅馆饭店里没有,火车站没有,边境上也未注意到他露面。我不再对出现的各种各样的猜测随声附和。什么样的猜测都有,真是五花八门。说从那个众所周知的夜晚,比盖·马勒在地下室里实际上是在自掘坟墓,还说他可能本身就是一名杀人凶手云云,说什么的都有。
但是他杀了谁呢?
全体仆役到齐了。比盖·马勒先生既没有朋友,也没有情妇。
噢!当G·7十分大胆地向这位前厨娘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时,她那大叫大嚷真是让人受
不了!
我看她要将我的同伴勒死、掐死!废墟中没有尸首。不错,废墟、瓦砾堆成了一座山,一座由水泥、石块、砖头、木屑以及被烧得扭曲变形的废铁构成的小山。
G·7一句话也不对我说,但我感到他已有了主意。因此,当那天比盖·马勒太太将一纸来自雅典的电报亲自送到我们的眼皮底下时——这几个字非常确切地说明了她的动作——G·7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表情。
我是丑事的受害者,以后向你解释。立即电汇汇票给雅典的邮局,我自取。
吉拉尔
想像一下那个人们向我们描绘的好好先生,身无分文,没有行李,没有护照,在雅典的大街上从一个邮局走到另一个邮局,不停地询问他的电汇是否到达的情景,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大笑起来。
“从几何学上说,”G·7在答应寄钱后对我说,“暂且可以这样说,如她一再声称的那样,她一直犹豫,因为不愿成为罪犯的同谋。”
“从几何学上说,”我说,“当人们不能用合乎逻辑的演绎法说明某一定理的时候,那就用荒谬的、不合逻辑的方法来论证。”
“我就是用这种论证法进行推断的。反应到我脑海里第一件事就是比盖·马勒先生在地上刨坑并非为了埋藏什么东西。如果是为了埋藏几件宝贝,刨个小坑就够了。相反,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他要找的不是自己藏的,因为他并不知道具体藏匿地点。但肯定是某种有可能将事情搞砸的东西,这件东西一旦被警方发现,便可说明他为什么放火烧房和为什么逃跑了。比方说一具尸体,这是惟一符合上述条件的理由。如果是比盖·马勒家族的财产,他不必监守自盗。现在您可以回想一下公证人交出的那封信以及其他人向我们描述的老比盖·马勒夫妇。”
“难道老家伙有可能杀人?”我说。
“人们对我们说他是一个嫉妒心很强的人,说他的夫人当年非常漂亮,还提到他家的豪华酒会突然停办,还说也就是从那时起,比盖·马勒太太衰老萎缩了……她丈夫抓住她正和情人……只有用一种方法进行报复,那就是把她杀掉,将她埋葬或砌在地下室……但是,在他死去之后,他的儿子会不会将公馆卖掉?尸体会不会迟早被发现?……不能出丑闻!在上流社会,避免丑闻是社会生活的第一原则……比盖·马勒家族的姓氏不能被任何污点沾染……因此,遗嘱中便加上了一封信。信中嘱托儿子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将公馆卖掉。当然,信里也许讲了不能卖公馆的理由……只是这位比盖·马勒家族的最后一位不具备其先祖们的刚强意志。这个可怜的人一想到自己家中有具尸体便吓得魂飞魄散,一心要摆脱它。因此,便不顾有孝在身,也将习俗置于脑后,先携全家去维希,然后再独自回到空无一人的府郗……他开始寻找……他被发现了……一待警察离去之后,他继续寻找,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于是他着急并恼火了,害怕看到警长再次返回,干脆再没有比把整个住宅点一把火烧掉更好的选挥了……他被自己的举动吓坏了,连自己兜里有没有钱都不想,便上了第一趟火车……”
警方并没有找他的麻烦,两周以后他的妻子到雅典和他会合,他们从那里出发去了印度。
九 科斯特菲格农舍
案子发生在去年六月。我又一次和G·7一起进行远征。
一天晚上,他打来电话:“我要出发去卡马尔格地区,是关于一件入室盗窃案。您如果想去顺便看看那里的风土人情,可随我去,否则就不用去了。我怕案子本身可能枯燥无味,没多大意思。”
我去了,而且对这趟远游绝不遗憾。首先我得以参观了死水城,小城四面有古老的城墙环抱,是最神奇的城市之一。
盗窃发生在三天以前,确切地说是六月二十七日。被盗对象的农舍位于离城两公里连接死水城和“国王通航水路”港的运河岸边。“国王通航水路”港是地中海边的一个很小的港口,地处虎湾深处。
农舍的主人名叫科斯特菲格,阿维尼翁人。他只是在打野鸭季节才到这里来小住,其他时侯,农舍由一对名叫伯努瓦的夫妇居住,他们既是主人的管家,也是花工和佣人。被盗数额并非很大,但是失窃的形式和背景对当地政府震动不小,被偷的东西包括银餐具、三条价值不等的长枪、大量衣服以及无以计数的各类小物品。
先让我把当地情况做个大致的介绍。过去死水城城墙濒临地中海,后来海水退去将近六公里。海水退出的地带变成了一片沼泽地,沼泽地里长满了芦苇。后来给沼泽排水,就地开凿了运河,直通地中海。运河的一端建起了一座小城,小城的居民以打渔和旅游业为生。但到海滨来的游客为数有限。这座小城便是“国王通航水路”港。在死水城和“国王通航水路”港之间,没有任何建筑,只有一条高出运河水面的道路,道路的两侧地势低洼、泥泞,寸草不生。真不知为何科斯特菲格先生竟异想天开,在运河右岸这块荒地上建造房子?当然,这是他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好像他的初衷是搞畜牧,训养野牛,这在当时风靡一时,但是后来他又放弃了这一计划。
农舍很大,也颇有气派,房子两端各竖着一座墙角塔,看上去像是一座城堡。房子的周围还成功地栽活了几棵树,搞了一处花园式的绿地。夏天天气酷热,蚊虫肆扰,只有亲身尝过成群蚊虫盯咬滋味的人才知道这些小玩意儿有多么厉害。我和G·7几乎整个被吞噬掉了,我们到后的第二天,我的一张脸便被咬得变了形,G·7的一只眼干脆肿得睁不开了。
入室盗窃案发生在二十七日深夜至二十八日凌晨。和往常一样,伯努瓦和他妻子都在家,他们就睡在科斯特菲格本人的卧室里,他们被迫承认他们一直使用主人的卧室。卧室在二楼,窗户是关着的,我前边说过,这里蚊子很多,因此百叶窗也是关好了的。至于一楼的窗户则全部装好了间隔很密的铁栏,栏杆间距只有十四公分。但就是通过一楼的窗户,那些盗贼,或者说至少是其中的一个潜入室内,而铁栏丝毫无损。 之后很可能是一个小孩将农舍大门打开。
罪犯在室内翻腾了多长时间,已无法知晓。反正在凌晨一点,伯努瓦被一种来自地板下的响动惊醒,声音很轻,发自楼下餐厅。他叫醒妻子,取下步枪,想出房查看。房门钥匙在门里侧,伯努瓦使足全身的力气,门却推不动。
于是他跑向窗户,发现百叶窗同样也打不开。这场景简直难以令人置信!在楼下,盗贼们毫无顾忌,他们不再小心翼翼,也不怕被人听见。足足半个小时之后,伯努瓦实在怒不可遏,终于成功地出了门……这时他才发现门从外边用一根木棍横插着闩死了。所有的窗户也都遭到了同样的命运。花园里常年放着一把梯子,很显然,罪犯是踩着梯子将窗户钉死的。
不必说,盗贼己经逃之夭夭。所有的房间都被劫掠一空。歹徒们从从容容,不慌不忙,没有放过一个角落,没有忽略一个壁柜,就连果酱罐子——足足一百五十个——都被带走了!看家狗也死了,是中毒死的。
G·7听人讲述这个故事,感到非常有趣,他问警长:“到目前为止都采取了哪些行动?”
“我们逮捕了十二三个流浪汉,可是从他们身上什么也没有找到。搜查了五辆带篷马车。我们在继续侦查,上个月是圣玛丽海洋节,庆祝地点离这里十五公里,那里到现在还游荡着不少吉卜赛人。您的意见呢?”
可怜的警长!他还以为G·7会发表点什么意见!G·7倒是一字一板地吐出了在我看来充满了讽刺味道的三个字。
“继续查!”
何况我认为他的调查并不比警长有多少进展,他在农舍搜查了整整一天,而一无所获。当地有些人窃窃私语,说伯努瓦很可能有问题,说很有可能是他导演了一幕闹剧。另外一些人却指出,科斯特菲格先生是葡萄酒商,经营状况相当糟,濒临倒闭,因此事先他自己做好了搬家的准备。
众说纷坛,不一而足。
到第二天,我无意中有了个重大发现。我手里拿着一张死水城的导游图参观这座袖珍历史名城,在一堵约一人高的城墙上,我发现了用刀尖刻画的一系列符号。开始时我天真地认为这些符号也是历史遗物,后来一个过路人笑话我的无知,于是我想到小孩玩的游戏。非常凑巧,这时G·7来和我会合。半个小时之后,来了一位摄影师,待他照完像后我们便用透明胶将符号标记全部取下。
下面图一比较真实地再现了那些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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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当天,一纸命令发到南方各省警局,要求在所有的地方,包括墙上、栅栏门上、路面上,甚至树干上寻找和死水城墙上相似的符号。这道命令是G·7的创举,他没顾及这种做法有多么滑稽可笑,整整四天,他成了警方传奇故事的主角。
来自四面八方的报告纷纷而至,各地警方拍下寄来的照片都如出一辙,完全一样,真令人惊讶。我认为照片上的东西是一顶帽子。下面图二可以看得很清楚。
G·7不再继续调查科斯特菲格农舍了。他干脆将自己安顿在死水城警局的一间办公室里,那里至少有一样好处:室内相当凉爽。
一辆辆满载着英国人和德国人的旅游客车不断开来,停在窗前的场地上。来此参观的人们下车后很快便消失在全城各个角落。其中有一个人我记得很清楚,他是个光头。我惊奇地发现,这个人对刻有符号的每块石头似乎出奇地感兴趣。
“发生了盗窃案?”他用他那德国口音很重的法语问我。
我感到十分惊讶,而他拒绝回答我的任何问题。他只是告诉我,他是加里西地区的一名乡村医生。
到了第五天,又从卡尔卡松来了一份报告,和在此之前收到的报告不同的是,其中那张从卡尔卡松市府的一块石头上拍下的照片和所有其他那些千篇一律的照片不一样,它所表现的不是一顶草帽。
还有第三种符号。见了这第三种符号,G·7一下子脸色发白了七个多小时,最后他带着它去见了神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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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在这期间并未停止对流浪汉和波希米亚人的抓捕、对吉卜赛人带篷马车的搜查以及对所有过路人的盘问。科斯特菲格通过阿维尼翁的一家报纸,指责警方出手太软,声称在这样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却找不到那么一大批种类如此之多的赃物,这种现象是不能接受的。这是对G·7施加压力。在拜访了神甫之后,他郑重向我宣布,我们除了返回巴黎,在此地已无事可做。
“您不再进行调查了?”
“暂时先……”
“您知道盗贼是谁了?”
“我至少已知道可以在何时何地将他们找到……这是他们自己告诉我的……”
“您也能找到赃物?”
“除了果浆,都可以找到!我对此充满信心!”
这既非当地警方的意见,也不是科斯特菲格的意思。
维尼翁市的媒体在那里幸灾乐祸,有人尽情地讽刺巴黎警察,说巴黎警察以进行侦查为名,到此地来是为了开开心心地旅游。报纸上甚至刊登了一副G·7的漫画,画的是G·7正躺在“国王通航水路”港附近美丽
的大海中自得其乐。漫画文学说明十分简单:“他在侦察!”
可怜的G·7!他只下过一次海,因为那撒哈拉沙漠似的酷热实在叫他忍受不住了!
整整一个月,我始终等着我的侦探伙伴的一句话,那就是重新回到卡马尔格。后来我想这次侦察可能失败了,我最好还是别再向他暗示这件案子。可我又错了。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按通常的习惯给我打来电话:“喂!咱们回南方转一圈?”
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午夜,我们二人围着圣玛丽海洋教堂散步。身着便衣的警察在教堂广场的四周站岗。
零点十分,四辆吉卜赛人的带篷马车被包围,其中两辆刚刚到达,另外两辆头天晚上已在那里。在其中的一辆车里,除了几件特殊的东西,科斯特菲格农舍被盗物品全部查获。
“只有两个符号给我出了点难题!”G·7向我解释说,“就是在我们巡视了站岗的警察之后,在旅店用晚餐的时侯,一个是身着泳裤的小孩,另一个是匕首。第一个符号的形象很简单幼稚。只要对吉卜赛人的习惯略知一二就够了,这些人今天的生活习惯和十五世纪没什么两样。符号‘一’是刻画符号人的标记,它象征一口小锅,因此,刻画符号的人是锅匠。之后是日期(二十七日),距离(两公里),再后是方向(穿过运河),最后指出的是地点(一处有两个墙角塔的房子)。钥匙的含义是入室盗窃。这之后的符号表明的是会合的时间在日落时分。最后的符号是一条狗。下边的那条线表明答案,或者说是全部答案。”
“我来解释一下。第一个吉卜赛人写道:‘锅匠找人,六月三十号入某室盗窃。日落时会合,有一条狗。’“其他吉卜赛人走过去,回答。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标致留下,因此,我事先就知道是一个大胡子、一个蔑匠、一个车夫。最后是一个刀剪匠或磨刀匠。”
“第一个盗贼只须在这之后多呆上几天,以确保找到所需要的人手。以后的事也同样按波希米亚人的方式完成。和他们通常的作法一样,分脏的事以后进行。但是何时分赃?在哪里分赃?到处都有警察,而且他们往往还得避开那些不相干的波希米亚人。于是盗贼们决定分赃之事往后放一放。请读读下面这条信息。锅匠,圣诞日(小孩出生日),在圣玛丽海洋教堂,以后分赃。我再向您重复一遍,是‘小孩’二字给我出了点难题,是神甫找到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至于匕首,我一直认为它的含义是犯罪或者暗示为磨刀匠。但是刀也可用来切割分赃……这很简单,是不是?”
十 失踪者的城堡
每次侦查都给我留下一定的印象,印象视情况而异,或强或弱。但是这次留给我的记忆最为强烈:对案情一无所知,警方手中仅有的几份材料过于简单,对涉案人员的脾气性格只能依靠想像,对案发地点的人文、地理环境十分生疏。
那些激动不安的人们在等着你的到来。在那座小城里,或者也可以将它称之为村庄里,到处是流言飞语。然而,这些传闻中隐藏着有价值的成分,需要梳理分析。
下火车的时侯我情绪忐忑不安,像是要上考场一样的感觉。当我有一天对G·7谈起这种感受的时侯,他脱口说出这样几个字:“书生气……”不过在着手办理这件案子的时侯,他和我一样听人摆布。
证据的事他始终保待沉默,一言不发。
这一次展示在我们面前的,从悲剧的大环境到每一个细节都很动人,给我的印象深刻。命运的安排使我们到达出事地点时已是晚上七点,时值十月,天完全黑了。
一辆蹩脚的破旧公共汽车把我们从城里拉到村里。那里已聚集了不少人等待着我们,或者说窥视着我们的到来,他们和我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随我们向城堡走去。人们肯定感到奇怪,G·7不向任何人提问,他径直朝着目标走去,对农民们发表的所有言论不屑一顾。
大地一片漆黑,时有飞鸟从天空掠过,还有在城里人听来十分奇怪的声音送入耳中……我们走在一条昏暗的小路上,两侧长着被风吹弯的白杨树。小路的尽头出现一座黑乎乎的建筑物,是一堵伸向云端的墙角塔。一缕光线从一扇窗户里射出来。
我们身后跟着一个个的黑影……恐怕全村人都出动了,他们跟着我们,不声不响地和我们保待着一定距离……到了以后,最后是G·7叫门,他把门环提起又重重扣下,发出很响的声音……我们足足等了至少五分钟。我还记得,我的伙伴把一只手放进那只通常放手枪的口袋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因此不得不防。
我们掌握的案情犹如一场噩梦、一个幻景,或一家什么疯人院……总之,一句话,竟然有三个人突然之间死在我们现在正站在其台阶上的城堡里。人们指控第四个人就是连杀三人的凶手。然而,这第四个人竟是城堡的主人比克伯爵。很有可能是他,他以人所不知的某种神秘原因,将他的家仆们杀死了。
他将头伸向窗沿外,我们瞥见了他。公共汽车司机曾警告过我们说,比克伯爵很有可能会开枪自卫。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几分钟之后,门半开了。我们在黑暗的大厅中看清了一个瘦高的身影。他的声音传给我们:“是警察吧?那就请进来吧,先生们!”
门随后就关上了。然后另一扇门打开了,我们被引进一间亮着灯的哥特式风格的书房。
伯爵个子很高,脸色苍白,这可能是他的本色。他两只眼睛显得很疲劳,举止也给人一种对一切都无所谓和厌世的感觉,这使他看上去更有风度。他并没有说让我们入坐,只向我们指了指椅子。然后,他直截了当、带搭不理和心不在焉地开始了他的叙述:“我在等着你们呢……很自然,这帮下等人——(指那群深夜等候在城堡花园里的农民们——棒槌学堂注)要掺和我的事……”他站着不坐,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如果是在墨西哥,我就不会给你们开门,而迎接你们的可能是几粒大口径子弹……因为在那边我的原则是我的事由我自己解决……可是现在我只能再次习惯法国,照法国的风俗行事……我可否问问你们属于警察里什么级别?”
“侦探……”G·7随口答道。
“一次比一次来的人物级别高,我想不必重复十多遍的叙述了吧?……我不喜欢老重复……我在世界上人烟最稀少的地区之一——大里约河口地带已经生活了二十五年……我可以告诉你们,当一位先生,不管以哪个政府的名义来向我征收税款或者做其他什么类似事情的时候,他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头上吃粒子弹,要么快逃……我离开法国的时侯一无所有,惟一留下的是这座老古堡,它现在已经成了一堆废墟……我带着一个佣人,他叫瓦凯,一直跟随我到他最后……我在那里什么都干过,干过畜牧,搞过勘探,从事过橡胶生产,经营过各种种植业。我最终找到了一座银矿,并因此而发了财,成了富翁……我对你们说过我是孤身一人,惟一陪伴我左右的只有瓦凯,还有另外三个人,他们既是我冒险生涯的伙伴,也是我的仆人……一个叫朱昂,西班牙人……一个胖子是荷兰人,名叫彼得……最后一个是亡命徒约翰·什米特,美国人……可以说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我们一起吃喝,一起玩牌。当我们感到孤独难忍的时候,我们一起骑马外出,到七十英里开外的离我们最近的城市……我活到五十岁时,突然生出一股思乡之情,于是我就回来了……我和我的四个手下人安顿在这里,而瓦凯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身揣几千法郎离我而去。我没有告发他……这也不是法国警方所能管得了的事……三个星期之后,我感到身体不舒服。我去看医生,这位医生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他非常肯定地说我的心脏不好,任何一点小小的刺激都会要我的命……”伯爵在冷笑,像是周围的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像迷失在小人国里的巨人一样讲话。
“我能怎么办呢?不管怎样,这些人还很有感情……我没有过家庭生活,但是我敢肯定,如果哪一天我死了,就会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所谓亲属争夺我的财产。所以我决定立个遗嘱,将财产留给始终对我忠心耿耿的伙伴。他们至少对这份财产的建设立过汗马功劳,他们与我一起经受了饥饿、酷热、蚊虫的叮咬以及其他数不清的坎坷……我相信他们……不幸的是我让他们看了遗嘱……一周之后,我在饭后突然感到不适……第二天,我的情况变得更糟……到了第三天,我自己对我的食品进行了化验,结果我发现了砒霜……你们懂了吗?是这三个大胆的家伙自己,自从得知了这个遗嘱那时起,他们决定尽快当上我的继承人……我己经对你们说过,在那里的时候,我的事由我自已裁决。在这里也是一样,我照此办理。我把他们都关了起来,给他们施用了几种你们不懂的小小刑具。这些农民傻瓜们看不到他们便骚动起来……我料到你们会来……我在等着你们……既然在法国此类事情属于警方处理——我顾便说一句,这很可笑——你们就把他们带走吧,你们愿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是钥匙。他们在第四间地窖里,就是那间没有气窗的地窖……”然后他点着一只雪茄,向我们建议,“需要我给你们领路吗?……啊!你们什么都不要怕!他们并没有死……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比那要苦得多的日子……”
我简直无法形容当时的气氛,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有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不剩五分钟,我们便拿着手电筒下到地窖,将那三个人解救出来。
他们谁也不开口说话,没有一个人表示抗议!伯爵说得一点不错,这些人的思维方式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无法理解他们。他们被带到书房,个个一副可怜相,身上的衣服肮脏不堪,全撕破了,脸上的胡子又乱又长,嘴角上露出一种一触即发的愤怒表情。
“你们三个都涉嫌企图毒害比克伯爵……”G·7说,他样子看上去并不比我轻松。
他们当中的一个,那个西班牙人,张了张口又闭上了,他似乎觉得最好什么话也别说。但那个美国人却悄悄走向侦探。他小声对G·7说:“难道您没有懂?……”怕被伯爵发现,他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指指自己的前额,做出个含义深刻的动作。
“请您让我单独和这三个人呆一会儿!”看到美国人那个表示之后,G·7对主人说。
城堡主人笑笑,耸耸肩,走了出去,他踏在前厅石板上的脚步声传进我们耳朵里。
“他疯了!懂吗……”美国人用他那很重的美国口音解释说,“我们一回到法国,他就开始了……他认为每个人都在算计他,怨他,尤其怀疑我们三个……他每个口袋里都装着手枪,一刻也不离身……瓦凯就是为此丢下他走了……而我们三个,我们留了下来,试着让他恢复理智……但是他却不停地监视我们。他认为自己从早晨到晚上,从晚上到早晨,时时刻刻受到死的威胁……他设计把我们骗进地窖,就这样把我们关了起来……他很不幸……在此之前,他对我们很好……在那里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像是上下级,倒更像是同伙……现在他所需要的是休息,是治疗……”外边下了大雾,农民们一直等在花园里。
G·7问:“瓦凯走了多长时间啦?”
“我们回到法国以后的第三天。”
“他是怎样一个人?”
“他不高,非常胖……”
“他在外边有什么家人吗?”
“不知道……他说这样对待他实在叫他恶心……他走的时候没说到哪儿去……”
“那时伯爵就己经疯了吗?”
“不错。……总之,待我们一上船,他就变了……”
“在那里,就是在墨西哥的时侯,他难道没有一点不正常的征兆?”
“一点儿也没有。可能是因为环境的改变……在地窖里,他折磨我们……我们不想叫他有烦恼……应该给他治疗,懂吗?这不该让他承担责任……”
“总之,他需要的,”G·7心不在焉地说,“是疗养院……”他们一齐表示同意。
我的伙伴走向门口,叫道:“伯爵先生……请进来一下……”
伯爵出现了,嘴边带着讥讽的微笑。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他们说我疯了,对不对?”
“一点不错!……他们还说您杀死了瓦凯……”
城堡主人的脸变白了,尽力挤出一丝笑容。
“要知道我并不相信他们所说的话……”侦探说,“我知道瓦凯在哪儿,因此,对他们所说的就更加不相信了……”这一次是他们四个人一起发抖了,他们同时将目光投向我
的伙伴。
“伯爵是何时死的?”G·7用一种枯燥无味的声音问道。
到底美国人是四个人中最好的演员。当那所谓的伯爵发怒时,当另外两个人看着周围似在寻找如何逃避时,美国人把手伸向前,做着笨拙的动作。
“事实是……”
比克伯爵被埋在菜园里。后来验尸报告证实美国人说的是真的。伯爵在回到城堡的第二天就去世了,死于突发性心脏病。
“但这并不是说,”在我们返回巴黎的路上,G·7向我解释说,“如果伯爵不突发心脏病死去,他们就不会杀他。当然,这纯属一种假设。伯爵和其四个伙伴一起来到法国。他离开法国己经二十五年,在法国没有直系亲属……甚至他的同村人都把他忘了……他一回到家就死了,而遗嘱还没有立好。其余四个人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和有可能失去继承的机会便怒不可遏……瓦凯是四个人中惟一的法国人,惟一熟悉村子的人……他们将伯爵偷偷埋掉……于是佣人便取代了主人的位置,并装作离开了本地。”
“他们很细心,想到把他描绘得又矮又胖,这是为了排除各种怀疑,因为伯爵本人又高又瘦……恰恰是这一点引起了我的怀疑……我对反衬对比法向来是不相信的……瓦凯将自己的角色扮演得非常出色……其余三人扮作他的仆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之间发生了怎样的争吵呢?……我更倾向于瓦凯完全被神话故事折服了,他几乎疯了,他认为自己真的变成了比克伯爵……他的几个同谋讥讽他,嘲笑他。如果在公众面前他们对他装出尊重的话,那么在城堡的大墙后面他们可就是完完全全平等的了。”
“瓦凯生气了。他们发火了……瓦凯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比克伯爵,于是他把他们关了起来……当他们的好事终于败露,三个人认为,与其将秘密泄露——泄露秘密将使他们的希望破灭——不如试着将他们的同谋关起来……把他关进疗养院,就不会再有危险……他们三个也就永远成了城堡的主人……阴谋失败了。他们交代了……”
十一 贝亚尔要塞的秘密
G·7和我并没有亲眼目睹这次最惊心动魄的冒险。然而,这个故事对我始终是一场令人心碎的噩梦,和这个贝亚尔要塞相比,甚至那些最阴森恐怖的牢狱都显得相形见拙。
贝亚尔要塞地处拉罗舍尔西对面的大西洋中。两个相当大的岛屿,雷岛和奥勒龙尚并排延伸至大西洋海岸,围成了一个极好的停泊场,拿破仑时代构筑的星罗棋布的要塞和堡垒依然巍峨耸立于波涛浩瀚的大洋之中,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贝亚尔要塞。
在停泊场中心,距贝亚尔大约不到一海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岛,名叫埃克斯岛,小岛上住着近百口居民,他们以打渔,尤其靠捕捞牡蛎为生。小岛的环境,哪怕是在最好的季节,都很艰苦。大西洋的十一月简直是灾难性的,海水深,大浪急,有的时候岛上居民几个星期与外界隔绝,无法与岸上取得联系。
在我们到达的时候,事件引起的沸沸扬扬的高潮已经过去,但动荡不安的局面并没有结束。我们到达埃克斯西时正值中午,雾很大,各家各户的煤油灯还在亮着,时间似乎已近黄昏。
G·7询问乔治的住处,乔治是小岛上惟一拥有独桅帆船的渔民,他靠这条船拖网打渔。我们到他家的时侯,他正和他的妻子以及三个孩子围坐在壁炉火旁。这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个子很高,很强壮,面部表情严厉、生硬,但他很平静,平静得叫人难以忍受,不知所措。
谣传说他犯了令人发指的罪行。他妻子的一双眼呆滞无神,孩子们似乎也被家里的猜疑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们没有进行更多的交流。
“带我们去要塞,好吗?”
乔治并未感到意外:“现在?”
“对,现在。” G·7出示了警章。乔治站起身,从墙上取下一件防水衣搭在肩上,脱下木鞋,换上长靴。他瞅了一眼我们身上的城市装束,然后耸耸肩,好像是说了声“活该”!
一刻钟之后,在独桅帆船的甲板上,我们紧紧抓住船桅的侧支索,船颠簸得十分厉害。我们的双目紧紧投向贝亚尔古堡,古堡的黑色高墙在雾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乔治开着船,始终不开口说话,他那双蓝眼睛显示出的平静和镇定甚至使我们有些不安。
一个星期以前,一艘游艇到达附近海域,游艇抛锚的索链仍然留在贝亚尔要塞的一面墙上。出事的地方很糟,到处是岩石。除非迫不及得己,渔民们是不会到那里去的。更糟糕的是要塞的墙璧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虽然有一个狭小的开口,可以从此进入古堡,但没有人有这样的好奇心,人们害怕不知什么时候会有石头落下砸到头上。
游艇的主人是外国人,不了解古堡要塞的情况,因而没有这种担心。也正是这一点让他们有了这一异乎寻常的发现。
古堡内竟有个大活人!一个人!一个女人!只有亲眼目睹这古堡要塞如此糟糕现状的人,才能真正领悟“竟有个大活人”这句话的含义和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