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里格斯医生,抗病毒药品项目的研发主任,让我在一间上了锁的门外等了13分钟。这里的地上没有铺地毯,所以应该是研发重地。
双层门开了,我转过身看见一位女士,我希望她就是罗德里格斯医生。我之所以如此希望是因为她是个美人,我不介意与她共度宝贵的30分钟。
“麦考密克医生?”
“是我,你是罗德里格斯医生?”我希望是。
她点点头。太棒了。
“请跟我来。”她冷冷地说。
我跟着她。她30岁出头,橄榄色的皮肤,黑发披肩,抹了古铜色唇膏的嘴唇叫人垂涎欲滴。
“你是本地人吗?”她问。
“不是。我是宾夕法尼亚人,现在住这里,以前我随工作到哪儿就住哪儿。”
“我看过你的简历。”
罗德里格斯医生推开一扇门,领我进了一间小型办公套间。外间摆着一张办公桌,桌子后面坐着一名男性助理,四面都是白墙,有四扇门通往四个不同的房间。我们穿过最里面的一扇门,走进一间大小适中、颇为美观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里。一大堆参考书中只摆放着一幅镶框的照片:一位女性的黑白照片,双手托着岩石一样坚毅的脸。
“请坐,麦考密克医生。”
我坐下来。她脱掉实验室外套,露出短袖的罩衫和肌肉坚实的胳膊。“那是你吗?”我指着照片问。
“是的。”罗德里格斯医生一脸严肃,没给我任何调情的空间。她开始讨论我的简历。
“和平队,马里兰州大学医学院,北卡罗来纳州大学内科住院部,疾控中心两年。你在大学毕业后到上医学院之间做了些什么?这段经历我没看到。”
啊,问题来了。自上次找工作后我已很久没去想这个肯定要被问到的问题了。如何回答这4年的经历,坦白吗?告诉她我被往南30英里的医学院扫地出门了,因为我欺骗和打架斗殴?像我当初参加疾控中心面谈那样编个借口,告诉她我那时还没准备好学医,所以休学了,然后换了所医学院读?
因为我不想她在我还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之前把我撵出这幢大楼,所以我选择了有所保留。嘿,过去它管用过。
“那么,你医学院的头两年是在这儿的?”她问。
“又读了两年的博士学位。”
她停了一下,想着,“你离开了。”
“是的,我离开了。我那时太年轻,太愚蠢了。”
“那么,我不得不假定你现在长大了也更加明智了。你为疾控中心做了不少工作。”她一定看出了我的惊奇,“我看过你的事迹报道。不过,我得告诉你,你对凯米雷根公司做的那些短期内不会在我们这儿派上用场。”
我不知道该如何理解。
“因为我们健全多了,”她说,“这是照章办事的好处。”
“我很高兴知道这点。”
她把简历放回到文件夹中,问道:“为什么要换工作?”
“我和疾控中心闹翻了。我一直认为研究工作令人着迷。”我意识到这理由站不住脚,因此又加上一句,“我攻读博士学位期间,研究过c型肝炎。”
研究可能是令人着迷的,但是这次面谈绝对不是。我谈论起10年前的c型肝炎工作,她谈论了抗病毒药品项目。面谈开始后20分钟,罗德里格斯医生问我还有没有问题,嗯,你知道怎样?我有问题。
“你认识保罗·墨菲吗?”
那张漂亮的圆脸凝固了。
“是的,”她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是他的一个朋友。”
又是一个凝固的神情,接着,罗德里格斯医生眨了眨眼。“对他们的离去,我感到遗憾。”她木然地说,然后结束了面谈。
20
亚历山德拉·罗德里格斯走出办公室,1分钟后回来了,告诉我跟她去见丹·米苏拉。我到了地方才知道,米苏拉医生的办公室只离这儿15英尺远。在门口,漂亮的罗德里格斯医生和我握别。她的手指冰凉的。 “保持联系。”她说。
丹·米苏拉的办公室非常大,窗户也非常大。丹·米苏拉的个子相当小,长着稀疏的胡子和强有力的大手。他的手用力一握,像是要把我的手拧断以弥补他身材上的缺憾。我立马不喜欢这个男人。
我们有了另一次形式上的面谈。实际上,这是一次米苏拉医生的个人成就展示。从早期的哈佛大学生涯到读哈佛研究生,再到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博士后经历、多项生物技术发明以及现在成了泰特拉公司抗病毒药品部的头。他没有谈为什么至今还只是家二流公司的中上层管理者。
当这小个子男人真想问我问题的时候,他把矛头直指我简历中的疏漏之处。
“这么说,你当时只是太年轻了?”
“我是这样想的。”
“那儿不是有很多年轻人吗?你们班上?”
“有。”
“而你并不比他们更年轻。”
“是的,我不比多数人年轻。我当时不太成熟。也许这是个更加确切的词语。”
“那段时期很艰难?”他装出天真的样子问。
“时间不对,我应该再等一年的。”
“我明白了。其实在哈佛也很艰难,我的朋友。你听说过——”他提到化学界的泰斗、诺贝尔奖获得者、已经带了多位研究生和博士后的一位教授自杀了,“那人研究的压力太大,给弄得像个女童子军似的。”米苏拉说话的腔调颇为自得。
我忍不住发火了,“你们的实验室也强不到哪儿去,说说有多少自杀的z”
“扯远了。”
“哦,那么,你想要说什么?”
丹·米苏拉深吸一口气,“我要说那里真他妈的压力太大。”
“唉,”我说,“看起来在哈佛真的很难混。”
“没办法。”
确实,大多数的纯理论研究压力很大。我在学校的时候,实验室的压力就足以击垮我,让我欺骗和撒谎,让我被踢出校门。
“泰特拉公司的压力也很大,麦考密克医生。我们的工作周期都很紧张。”
“我想不会有哈佛那样的压力。”
“差不多,”他说,“适者生存。”
“好。我最近已经做了很多俯卧撑,并且……”
“好吧,麦考密克医生。这很有趣。”他大笑起来,好像事情都解决了,但我们俩都知道根本没有。
“抱歉,”我说,“我有时候爱开玩笑。我觉得这样可以减压。”
他站起来,似乎觉得我是一派胡言。
“我们这儿做事认真,医生。”
“我正是冲这点来的。”
“冲这点你就不能呆这儿。请你出去。”
我伟大的一天,我发现一些有用东西的机会就这样被打碎了。
但是事情还有转机。
“丹?”是亚历山德拉-罗德里格斯,从她的办公室走向正要出门的我们,“我想我可以带麦考密克医生参观一下实验室。让他对我们这里的产品有个概念。”她没有看我,而是眼睛盯着米苏拉医生,“他毕竟在实验室呆过。”
丹·米苏拉看着我,然后看了眼罗德里格斯,“我不认为有此必要。”
“当然必要,”她对米苏拉说,“这会给我们一个炫耀的机会。”
“亚历克斯……”
她没给丹继续说话的机会,打开了办公室套间外间的门,“麦考密克医生,请跟我来。”
21
“和丹谈得怎样?”她问,语调很奇怪,像是把我当朋友看了。
“听说过滑铁卢吗?”
她没有笑,“他可能是有点吓人。”
“我想你说对了。”
罗德里格斯医生举起脖子挂绳上挂着的一张身份识别卡,在一扇金属门旁的黑色面板上读了一下,嘀的一声门开了。
“我们在这里做细胞培养和转染等实验。我过会儿必须让你靠门口呆着,这里不允许有一点污染。”
实验仪器体积庞大,从门口往屋里摆放,足有40英尺长。这里有三排实验长椅,三间独立的细胞培养室。在靠近我们的一排长椅上,一台小型聚合酶链式反应机正在旋转。
“这是用来研制抗病毒药品的吗?”我问她。
“我们和癌症组的人合用这台机器。”有一些研究人员在这个区域制粉。其中一个人,一个染着金黄色头发、耳垂上戴着两枚大圆耳环的人,从我们面前走过,他手里拿着吸液管,实验服下面穿着T恤衫和短裤。
刹那间,我想起了过去的实验室和那群哥们,那些古灵精怪的家伙。
但是我不会很快成为实验室的一员,至少在泰特拉公司不会。
“你对保罗了解多少?”我问她。
“非常了解。”她语气平静地说。
“他对你说过什么吗?关于……嗯,关于任何事情?”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让我带你看看我们还生产什么。”
22
我们又花了20分钟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下。先是糖尿病药物实验室,后是组织再生产品实验室。我从罗德里格斯医生处得到的所有信息就是,这两种产品都进展顺利。糖尿病药物研发处于第一阶段,而组织再生项目已经处于第二阶段。
“你们的重磅炸弹。”我想起了弗朗辛的话。
“我们希望是。”
在组织再生产品实验室,罗德里格斯医生把我介绍给了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乔纳森·布莱是个高个,气色不太好,头发稀少,疲惫地弓着身子。我们握手。他长长的冰凉的手指松松地握住我的手,让我觉得是在跟一具尸体握手。
“布莱医生将为我们创造出一项新的基因再生技术。”罗德里格斯告诉我。
“我们会的。”布莱嘟哝道。他看起来像要晕倒一样。
“我刚告诉麦考密克医生一切进展顺利。”
“是的,进展顺利。”
罗德里格斯压低了声音,“麦考密克医生是保罗·墨菲的朋友。”
布莱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对你朋友的离开感到遗憾。”
“谢谢。”我说。
“抱歉,”他说,“我们10分钟后要开个会。”
说完,他转身离去,他的白色外套在身后飘动。
“这儿有些事情我不太明白。”看到布莱推开沉重的通往走廊的白色大门出去,我对罗德里格斯说。
“什么?”
“伤口愈合类药物怎么能成为重磅炸弹呢?我是说,它只是愈合伤口,不是治疗心脏病或是抑郁症。它的市场相对有限。”
她用一种我不太理解的眼神制止了我。不是那种不愉快的眼神,但是也不友好。“伤口有很多种,麦考密克医生,很多种。”她道
23
我们在泰特拉公司的咖啡厅里喝咖啡。至少可以说,事情非常古怪。泰特拉公司不会聘我,这点很清楚,但我还是看到了整场演出。我想不通。
“谢谢你带我参观,罗德里格斯医生。”
“请叫我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
“是的。”她啜了一口咖啡,某种程度上,比起解开吊袜带更性感。她真是个漂亮女人。“我想我们应该谈谈保罗。”
话题转变得如此突然,我都将滚烫的咖啡吞下去了,“我也这么想。”
她靠过来,“告诉我,麦考密克医生……”
“请叫我纳特。”
“告诉我,纳特,你来是为了找工作,还是为了保罗·墨菲?”
“两者皆有,大概一半对一半吧。”
“呸。”
“呸?没人再说呸了。”
“我是一个过时的人。”
我笑道:“那我的七成目的是为了找工作,三成是为了墨菲。”
“哦,我们已经跟警察就发生过的事情谈过了。”
“我们?”
“我,还有一些同事。认识保罗的人。”
“他在这里有很多朋友吗?”
“我不这么认为,他看起来乐于和家人在一起。”
“你?你对他有多了解?”
“和大家差不多。可能多一点。”
我觉得像保罗·墨菲那样的男人和像亚历克斯·罗德里格斯这样的女人很像是一对老相识或情人,“只是朋友?” “是的,纳特。只是朋友。” “我想知道,”我问,“你是否注意到了什么,或者别人注意到了什么?”
“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她又啜了一口咖啡,“保罗看来没什么变化。上班,下班。他是一个稳重的人,脾气也很好。”她往窗外望去,“现在,我还是很难相信所发生的事情。”她又转过头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
“来这里,问那些问题。”
“我觉得自己欠保罗一家的。”
“为什么?”
“他曾要我帮他。”
“帮什么?”
“我不知道,所以才要来这儿。”
亚历克斯盯着我看。
“他认为他被跟踪了,”我说,“我是说,我也认为他被跟踪了。我看到了那辆车。”
“是谁?为什么?”
“我不知道。”
亚历克斯开始茫然地转动手中的咖啡杯,“一个男人和他的全家都被杀了,却没人知道任何信息。这是不是太蹊跷了?”
她往椅背上靠去,用手梳了下头发,“我不能被这事困扰。我手上还有项目要做。你说的这些让我安不下心。”
“抱歉。”
“不,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可以想象,这儿所有人都忐忑不安。”
“我相信。”
“你还想在这儿工作吗?”
“谁不想为下一项基因技术工作呢?”我笑了,“不过没可能了。你知道丹·米苏拉在哈佛呆过吗?”
“当然,我也呆过。”
“很遗憾听到你这样说。”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麦考密克医生。奇怪,保罗从未提起过你。”
奇怪的是亚历克斯认为这奇怪。为什么一个“只是朋友”的人,要跟她提10年前就已经走出他生活的人呢?
我站在泰特拉公司楼外,注视着这个女人消失在安全转门内。我想,今天真叫人彻底失望。
我需要离开此地,到费城或波士顿找份工作或是致电疾控中心,手举白旗求他们继续留用我。或者,真正努力在加州湾找份工作。
我穿过停车场来到卡罗拉车跟前,进去,关门,盯着这个庞然大物。但是我无法往前开,甚至连挡位都没挂。
好像变戏法似的,刚才还什么都没看见,现在突然冒出个男人来,他的手轻轻按在我的车前盖上。
他是个亚洲人,戴着太阳镜,身上的外套比我的车都贵。他咧着嘴笑,看不出具体的年龄。
他一直盯着我,很显然是在向我挑衅,而我也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我们两个大人比赛不眨眼的工夫,我注意到他脖子上有个很大的标记。黑色和红色墨水,从他的脖子蜿蜒着一路延伸到耳朵。是个文身图案,像是条龙的尾巴。太滑稽了,我想,见鬼的帮会成员要劫我的旧车了。
但他并没动手,整整有40秒钟他动都没动一下。之后,他没点头,没说话,也没有威胁我,只是收回目光从车边走开,很有目的性地走过停车场。我下了车瞪着他的背影。我毫不费力地就想象出他穿过保罗·墨菲家的硬木地板,孩子们的哭喊和大人们撞到墙壁反弹回来的尖叫。
一辆大的黑色林肯领航员在等着他,我看不见司机。想要威胁我的这位朋友没想掩饰他的去处,他优哉游哉地穿过马路,好像拥有这块地方。他后来又看了我一眼,一脸过于自信的傻笑。他上了车,司机故意慢慢地发动了车子。他们好像要让我知道他们是多么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们可以像捏死只虫子那样捏死我。
24
25分钟的疯狂驾车之后,我觉得自己已经把尾巴甩掉了。我把车停在射击俱乐部的停车场内,运气不错,戴尔·康诺里正坐在桌子后面。
“你是那个医生吧?那个大个子的朋友。”
我好奇他是否知道那个大个子已经死了。
“你记性真好。”我说。
“干这一行必须记性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需要一把枪。”我说。
“我们有很多枪。”
“我知道。”
“你干什么用?”
因为是第一次买枪,我有点紧张。我是说,我不想告诉他我要用它来给那车的引擎钻洞。
“呃,防身用。”
“我们有防身用的枪。你想要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所以戴尔拿来了许多小型武器,多得可以用来发动一次叛乱了。我最后决定要一款西格·绍尔229型的半自动手枪。在我手中,它的手感最好,而且据戴尔称,这种手枪已经成了美国海岸警卫队和国土安全部的标准用枪。
“这把,医生,是反恐战争用枪。”
如果它足以保卫这片自由的热土,那它也应该足以保护我了。我问他有没有靶子可以供我试试枪。
他当然有。我打了40分钟的靶子,感到如果有了这把枪,我有理由变得舒坦些。
“我要买这把。”我返回柜台后,对戴尔说。
“你有持枪许可证吗?”他问,“你买枪之前需要办一份这样的证明。这个。”他递给我一份复印件,上面列了一些办证地点。
事情太繁琐了。我是名医务人员,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又不是要去崩掉和我老婆睡觉的人。“好吧,”我说,递给他我的信用卡和驾驶证,“那么要是拿到证明,我明天就能拿到枪吗?”
戴尔朝我笑笑,露出一嘴大黄牙,“你哪儿人,医生?”
“乔治亚州人。”
“好吧,我的朋友,这里呢不是乔治亚州,加州办证有个10天的等待期。我知道,我知道。本州讨厌之极的盖世太保想要那些犯罪组织和暴徒拥有武器,而不是像你这样的好市民。确实我也很恼火。”
“这可够久的。”我嘟哝道。
“你说得对,这不够快,但是那些自由派、盖世太保、法西斯分子……”戴尔语无伦次地展开了脱口秀。
撇开政治不谈,枪支管制正在给我的自我保护计划带来重创。
戴尔的脱口秀落下了帷幕,“我有时真希望自己是在乔治亚州。”
我也是。我渴望地望了眼西格·绍尔手枪,“算了吧,不买了。”
戴尔耸耸肩,算是承认我们铲除敌人的权利给剥夺了。我说:“给我一匣——不,两匣——,357口径的子弹。”
他取出两匣子弹,放在我面前的柜台上。他血红的眼睛定在我身上,“别干傻事,医生。他们真的会对非法持枪行为进行惩处。”
“我是给我妈买的,”我一边递过信用卡,一边抓起子弹匣,“她碰到大浣熊了。”
25
我开车到墨菲住处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之所以多花了一倍时间是因为要甩掉任何可能跟踪我的人。这样开车我的屁股很痛,而考虑到油价,我的钱包也很痛。
在劳雷尔路,我放慢了车速,想看看这一带是否还充塞着处理突发事件的车辆。幸运的是,已经没人了。
在墨菲家的大门口,我瞥了一眼警方告示,上面说如果我进入房子逗留时间太长的话就要坐牢。我越过围着的黄色带子,来到门前,不出所料上了锁。那也太容易了。
我花了几分钟在前门垫子下面、花盆底下、横梁上到处摸索。不走运。我走下门廊,跟着直觉,顺着花园边上的泥土和石子走着。我想到的最后一招是破窗人室,但如果那样就严重违反了这儿的法律。
碰巧。我不必去打碎玻璃了。在靠近树丛的地方,我发现了一只石膏兔子。它的底部有一扇小门,把它拧开里面露出了一把钥匙。我拿起钥匙,放好石膏兔子,打开了前门。
里面太安静了,就像太平间一样。我的鞋子在地板上发出了声响。我现在所需要的就是保罗·墨菲的魂灵能够像哈姆雷特的父亲那样显现,告诉我一些真相。
在去客厅的路上,我路过德鲁的房间,那个男孩子的卧室。床垫不见了,房间里闻起来有股清洁剂的味道。
我驱走头脑中孩子尸体的影像,继续向前走到墨菲的卧室。现场已经清理过了,但是清理得不够好,地板上仍然有血迹。
见鬼的影像一刻也不让我消停:地板上的舌头,舌头旁边的耳朵。垂死的妻子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的手机响了,我跳起来。
“我们需要谈谈。”手机中传来布鲁克的声音。
“现在不行。”我说。
“不是现在,是过一会儿。你在做什么?”
那一刻,我正在走向大衣橱。
突然,我想起布鲁克说我长不大,感到痛楚像滚开的水浇透全身。“我在沙盒里面到处乱踢,”我说,“孩子们都这么做。”
“我很抱歉那么说你。”
滚烫的感觉过去了。“你那时在气头上。”我说。
我的手在大衣橱上游走,打开门。里面都是熨过的外套和衬衫,可惜穿这些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现在还是很生气,但我也担心你,”布鲁克说,“我非常担心你,纳特。”
我看着衣橱的底部,里面有几双鞋子。其中一双是墨菲在咖啡馆里穿过的。
“没有什么要担心的。”我撒谎道。
“纳特,无论你在干什么,请你停下来。你整天想着要为保罗报仇。你失去理智了。我们要谈谈……”
“我想你,过会儿方便了给你打电话。”我把手机关了。
为了能够到橱顶,我搬了把椅子进房间。我爬上椅子,用手在衣橱顶上到处摸,手掌上沾满了灰。然后我摸到了金属物件,平的。是钥匙。
我手里拿着钥匙,走到床头柜前。床头柜里面放着几本书,书旁边紧挨着一只金属盒子。
我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墨菲的枪。那里还有一枚马尼拉纸信封和一匣子弹。奇怪,不过重要的事情先来。我摸出手枪,子弹已经上了膛,看来是要随时备用。但是那晚,钥匙离得太远,或者是墨菲动作太慢,或者发生了其他什么事情。
我把枪放回盒子里。现在,看看信封里有什么,我指望里面会是枪支的保证书和厂家责任说明。但里面不是。
天哪,真该死。
26
里面是10张彩色照片,脸部特写。8名女性,2名男性。这些照片上的面孔,温和一点说,很丑陋。
我抓住照片边缘,以免自己的指纹会印在上面。我在光秃秃的床垫上摊开来。
我盯着这些色彩鲜艳的照片,很恶心。我拼命想在这些肿胀的、被毁坏的脸上找到人类的特征。满脸都是瘤子——或是看起来像瘤子的东西,每一张脸看起来都像是恐怖的乳胶面具。一个女人的脸上满是疹子,仿佛上百只蜘蛛在她的皮肤下面产了上百只卵。靠近她的右眼处,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肉瘤都形成溃疡了,留下一个红色的、发亮的弹坑样的凹窝。她的脸颊看起来像是糊满了融化的奶酪。
另一个女人的脸上长了一个酸橙大小的瘤子,在她鼻唇的交接处,就是通常称“笑纹”的地方。瘤子抬高了她的左上嘴唇,使它裂开成讥笑的表情。
另一张,一个男人的双眼被眼皮上面长的菜花一样的东西挤得快要闭上了。另一个女人实际上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瘤子已经侵蚀了她的巩膜。另一个,另一个,另一个,总共10个。
我听到什么东西砰的一声。
我迅速把照片放回信封,注意到信封底部有个小u盘跳了一下。我把它倒出来放在夹克口袋里,然后把信封胡乱塞进了裤子口袋。枪呢?上好膛了,太好了。我把枪别在背后的裤带下面。我系紧裤带,金属深深勒进我的骶骨里。
我合上空枪盒,把它猛地推进床头柜,然后把钥匙装进口袋。
我走到其中一个孩子的卧室,拉开窗帘,盯着车道看。我看见一个长着浅黄色头发的白人男子和一个褐发女子,他们的表情有些困惑和担忧,互相说着什么,眼睛打量着周围,最后盯住我的车看。
我认出来是葬礼上的一对夫妇。我出来打开了前门。
“你们好。”我站在黄色警用标带后面跟这对夫妇打招呼,而他们给吓了一跳,“比尔,是你吗?保罗的兄弟?”
“你是谁?”他警惕地问。
“我叫纳特·麦考密克,保罗·墨菲的朋友。我在葬礼上见过你。”
这对夫妇相视一下,“你在这里干什么?”比尔看起来放松了些,而他妻子轻轻地走到他身后,眯眼看着我。
“保罗给了我一把钥匙。”我说,故意避开这个问题。
“是的,”他说,“我想我认识你,这是蒂娜。”他和墨菲长得很像。两人都很高大,但他的打扮比他兄弟更加老派消:削得很有层次感的头发分到一侧,戴着眼镜,修过胡子,蓝色的牛津布衬衫和羊毛背心。
“亲爱的,”她急促地说,“应该让警察知道。”
比尔·墨菲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麦考密克先生,我必须打电话给警察。”
我背后的枪会要了我的命的。如果我是个嗜血狂,这对夫妇早被送上西天了。难道他们看不出我是个好人吗?
“好啊,”我同意道,“悉听尊便。”
你猜怎样?这个蠢驴真的打了电话。他在电话中慢悠悠地说着。
我想跨过警用标带,但是被缠住了。“见鬼。”我说,撕扯这个塑料的东西。
“喔,喔,”比尔·墨菲警告道,“呆在那儿别动。”
“我只是想坐在门廊上。你不想我再在房子里到处跑吧?”
他愣了一会儿,我认为他是默认我可以坐下来了。我撕掉缠在身上的警用标带。
等了好长时间,我决定打破坚冰。“你从哪儿来?”我问。那时候蒂娜已经回到车上去了,我能听到汽车里传出的电台节目声。
“威斯康辛州,”比尔答道,“你怎么认识保罗的?”
“我们是学校同学。”
“大学同学?”
“研究生时候的同学。”这好像让他感觉满意了些。
后院传来鸟叫。
“很抱歉叫警察来,”他耸耸肩,“但是,你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
“没问题。”我一边说,一边胡思乱想。
“你为什么来这里?”比尔问。
“我就是那晚发现保罗和他一家遇害的人。”
“哦,对了,是你,”他想了一会儿,“那你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保罗给我留了东西。”
“什么?”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告诉他;我深陷其中了,“我给你看。”
我站起来。“我过来。”他急促地说。他朝门廊走过来,身体挡在我和车上那女人之间。
我手伸进裤子口袋,拉出信封,取出照片,让比尔看那些怪物样的照片。
“我的上帝,”他眼睛盯着照片,在胸前画着十字。这家伙真的假的?“这是什么?”
“我还以为你也许会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给你这个?”
“他想让我帮他解决件什么事情。保罗曾对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他从来没……”
就在这时,一辆小轿车飞速驶进车道,顶灯闪烁着。一个女人从驾驶室跳下来。是博尼塔·桑切斯警探。太好了。
“哦,你好。你好啊,麦考密克医生。看在万能的上帝分上,你在这里做什么?”
“打猎,采蘑菇。现在这季节……”
“现在不是那季节,”博尼塔·桑切斯厉声道,“你他妈真是走运,墨菲先生打了我的电话而不是911。否则,你那有魅力的屁股可能早在大牢里坐着了。”
比尔·墨菲看起来被吓到了。“你们认识?”他问。
“麦考密克医生是最先到达犯罪现场的人。”桑切斯指着打开的门,“你看见那个告示了吗,医生?你看见这些警用标带了吗?你进去了?”
“是的。”
“你必须跟我走一趟,医生。我必须带你到警察局并且……那是什么?”
她指了指我手中的照片。
“从里面找出来的。”我说。
她低声骂了句,然后转过身,“墨菲先生,可以让我和麦考密克医生单独呆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解放了。他走向自己的车和妻子。
“麦考密克医生,你麻烦大了。”
“我知道。”
“我应该送你去监狱。”
“呃,这个我不知道。”
她看看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橡胶手套,戴上,接过这些光鲜的照片。
“妈呀,我的上帝。这是什么?你在哪里找到的?”
枪抵进我背部的肉里了,很疼。我抓住腰带,松了松,然后挺了挺肚子,让枪能服帖一点。
“在里面。主卧室。”
“我们搜过那房间。”
“没有好好搜,我猜。”
“不要开玩笑,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保罗告诉过我。”
“为什么没告诉我们?我想你的理由一定很充分。”
我无言以对。
“我们是警察,而你不是。你犯不着违法闯入,也犯不着在证据上到处留下油乎乎的指纹。”
“我拿的时候是很小心的。”
她用手背拍了一下我的胸脯。
“警察真是粗暴。”我说。
“我会让你见识什么是粗暴的,医生。呃,这些照片真是太叫人恶心了。”她耸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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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罗拉轿车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背后取出枪,把它藏到座位底下,然后我开始感到恐惧。
10个人,他们的脸都被肿瘤状的东西给毁掉了。
事态千万不要扩大,我祈祷着。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个时候。疾控中心的工作经历教会我为这些早期信号感到恐惧:安哥拉发生的几例可疑死亡病例,巴尔的摩数名妇女的咳血事件,这些信息可能预示着更多的死亡和不幸。
照片中的人年龄偏大,40到60岁,都是亚洲人,都是衣着普通的市民,他们没有穿医院的病号服。
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他们在哪里,他们的脸被什么给毁了。10个这样的人放在全世界不是个大数字,但如果他们都集中在加州湾就不同了。
真是见鬼。
我跟着博尼塔·桑切斯的车去圣马特奥县法医实验室,她答应在那里给我复制照片。我请她立刻通知县里的公共卫生部门,告诉他们照片的事。至于我打算拿这些照片去干什么,我只是一带而过地说是要联系地方与州卫生部门用。
墨菲被害的原因浮出水面了?事情越来越糟,不是吗?
不是感染,不是暴发。也许已经流行,但没有暴发。迄今为止还好。
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会不会是基因问题,比如,某种纤维瘤。可能。但是这些人年龄偏大,如果是基因问题应该在青少年时期就显现出来了。那么为什么没有儿童的照片?也可能是自身的免疫问题,但是哪一种呢?红斑狼疮?不是。结节性多发性大动脉炎?也不是。我过了一遍我知道的自身免疫方面的病症,但是没有发现有什么地方匹配。
我们到了县里的法医实验室。
“这些东西我们要好好处理。”桑切斯警探用手指弹了一下那些照片,它们现在都装在一只塑料袋中,“还有我们得把一件事说开了。”
“请说。”
“我们不能再各查各的了,医生。我给你这些,你也要把你和你那些搞公共卫生的伙计查到的告诉我。从现在开始我们资源共享,明白吗?”
这听起来不太公平,但是我还是点点头。桑切斯很严肃地瞅了我一眼,然后留我独自坐在接待台旁的椅子上。
我等了两个小时,等待的时间里我有一点犯罪感,对于私自截留的那个小u盘——我还没有对桑切斯警探提过。但是那上面已经到处是我“油乎乎的指纹”了,而且我不认为这里的天才能从那上面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强迫自己思考有关照片的事。
不是自身免疫问题,肯定不是。更像是瘤,肿瘤。可能是自然发生的癌症病例,而不是真正的流行病例。皮肤细胞组织增生。基底细胞癌。但是为什么墨菲要收集这些癌症病人的照片呢?他正在进行癌症研究,没错,但是为什么我根本就没见过类似的病例呢?
只有一件事我能确定:这些照片一定是让墨菲感觉糟糕的事情中的一部分。
这也就是说u盘上的东西也应该是其中的一部分。
一个好市民应该把u盘交给桑切斯警探,然后事情就与自己无关了。但是闯进一个死人的房子偷拿证据并不是一个好市民的作为。正思量着,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来到接待区,“你是麦考密克医生?”他拿着一枚大信封。
我说是。
“这是给你的。”
我接过信封,谢过他。
“那些人怎么了?”他问。
“我不知道。”我说。但是有一件事我确实知道:我终于有事做了。
28
我回到卡罗拉车上,摸了一下座位下面,确定我的枪还在。这个小家伙闯入我的生活既神秘又可怕,既给我力量又让我困扰。
我把手机打开,它快乐地叫起来,让我知道有一些未读短信。这让我懊恼,我真想拿那个小家伙崩了这个老家伙。
我从后座上拿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插进墨菲的u盘。扫描过病毒后,桌面上出现了一个文件夹。很奇怪,文件夹名竟然是“麦考密克医生”。我双击,又出现了另外一个文件夹:“多萝西·张”。
在第二个文件夹里,我发现了10张照片的文档。我打开第一张照片,一张毁了容的女性的脸。我打开另外9张照片,全部是毁了的脸。每张脸都不同,每张脸我都熟悉。
我从法医实验室给我的信封内拉出复制的照片。我手中的照片与屏幕上的照片完全吻合。
所以,墨菲是为这种病担心。现在我和一位叫做多萝西·张的人联系在一起了。她是否是这些照片中的一位,我不知道。
我从u盘上复制下照片,然后把它丢进信封。我又找了张便签,写下“保罗·墨菲的资料,忘记给你了”,然后也放进信封。
我回到楼里,把信封递给接待台,让他们转交桑切斯警探。现在,我终于得到了一个名字。
但谁是见鬼的多萝西·张呢?
29
手机上的信息有3条来自布鲁克。尽管我们不再那么亲密,但是我们仍然还是,呃,亲近的。所有这些短信语气雷同:第一条,为你担心;第二条,为你担心,生气;第三条,衷心祝福你。
因为我是一个可敬的男人,因为我在乎她,所以我拨通了布鲁克的电话。
“很抱歉我关机了。”
沉默。
“我发现了点东西并且……好吧,我不能说。”
沉默。
“布鲁克,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她什么也没说。
我继续说道:“我去了保罗·墨菲的家,找到了一些照片。8个女人和2个男人的照片。很可怕,真的。”我等着听她表示好奇,但什么声音也没有,“你们那儿有没有什么关于毁容的报告?它看起来像是基底细胞癌,但是满脸都是。也许是比较严重的神经纤维瘤。最好的猜测是它是肿瘤。布鲁克?”
我又等了一会儿,但是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它们也可能是孤立的病例。所有病人都是亚洲人,所以也许是亚洲人那里出什么问题了。但是我认为它们现在是有联系的,否则墨菲就不会……”
她真的和我分手了。
30
我找到雷德伍德市一家枪店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从那里,我买了一条枪用肩带。
之后,我把车停在医学院图书馆门前的露天停车场内,关上车窗。天气并不太热,但我不知道枪里子弹的燃点。我可不想等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一群乱糟糟的受伤的人,看到流血的大学生围着我的车。
进了图书馆,我直奔皮肤病学书籍而去,把从墨菲那里得到的照片和书中的图片进行比对。我又重新核查了基底细胞癌和神经纤维瘤的病状。基底细胞癌的图片多为小瘤和一些异物。最大的一些——侵入眼袋的,侵入头颅的——已经变体为被称为“侵蚀性溃疡”的皮肤病。当癌细胞生长并超过血液供应,组织死亡,瘤就形成溃疡。有人认为它看起来像是噬齿动物在啃咬人的肉体。
纤维细胞瘤是神经鞘上长瘤的条件。一些较严重的病例看起来像是我从墨菲照片中看到的——到处是肿块,尽管没有溃疡。我看到的像是杂交的生物体:基底细胞癌加神经纤维瘤。
我一页又一页地翻看着令人恶心的图片——蕈样肉芽肿,因中毒引起的表皮坏疽,皮肤囊肿,大小不一的痈和疖。
确实发现了一些线索。
我发现受损部位相对集中于鼻唇沟纹和眼角,而脖子、耳朵等区域基本没有任何损伤。但不是所有人都符合,而且我也没有全身照片来判定是否身体其他部位也有损伤。
我走到一台电脑前,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照片正面朝下放在桌上。我旁边坐着一个身穿水洗布裤子和白色外套的女人。尽管在室内,她头上还戴着帽子,脚上穿着手术室用的鞋子。
我感觉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嗯,这算不算是个惊喜?”
我转过身,飞快地扫了一眼她的身份牌,然后看着一张咧嘴笑的脸。不,我想,不,不,不会吧。
“是你,热纳。”我说。
“纳特…-一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妻子不让我在家上网。”
她笑起来,“当真?”
“不,是开玩笑。”
一回到老根据地,你就可能碰上熟人。我不走运,一年前撞见了老同学热纳·内桑森,而今这女人又出现在我的面前。真是阴魂不散。
“嗯,”我说,“你现在做老师了?神经外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