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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无瑕-(美)乔舒亚·斯帕诺格勒

_13 乔舒亚·斯帕诺格勒(美)
  当然肯定,但我不想告诉他消息的来源是一个8岁孩子,或者告诉他这孩子正和我在一起,现在正弯腰向着黑色花岗岩喷泉的水槽,想从清水中捞出些什么。
  “这是你的工作,去调查他怎样参与了这事儿,不是吗?”我反问,我的声音已经很不耐烦,“我已经告诉你这么多了,好好调查把他揪出来。”
  “我们现在还没法把他抓住。”
  “为什么不?他是一个绑架犯,他绑架了多萝西·张。你们这些人不抓绑架犯吗?”
  “瞧,麦考密克医生,你已经给了我很多有价值的信息。我会去和胡先生谈的,我也会去问泰特拉公司的人……”
  “那张女士呢?绑架啊,记得吗?”
  “根据你的叙述,张女士只是跟你假定为是胡先生的人走了。她从没有真正告诉过你她到底是去见的谁,对吧?”
  我看见蒂姆从喷泉中捞出来的东西了,那是一堆硬币。他把它们又投回喷泉中,一枚接一枚的,像是在许愿。
  “是的。”我说。
  “还有,”唐继续道,“假如说到失踪者的话,我也不愿去猜测你和一个不知是否失踪的8岁小孩有什么牵连……”
  “那么逮捕我吧。”
  “如果你在我面前出现,我会的。而且我会因为你带给我的所有这些麻烦打死你。这个男孩还跟你在一起吗?”
  我叹了口气,“是的,他和我在一起。”
  唐的声音变得柔和了,“我不想逮捕你或打死你,蒂姆·金这样的孩子总是会有很多问题,通常他们没法融入一个家庭,而是只能在学校的纪律下生活。”
  “所以你想让我把他带来?”
  突然,蒂姆离开了喷泉,三枚硬币仍然湿漉漉地躺在黑色的花岗岩上,闪烁着光。
  “当然,把他带来。我们会联系儿童保护服务机构;他们会照管他几天或是几星期,直到有人愿意领养他或者找到领养机构……”
  “忘掉这主意。”我叫道,然后转向蒂姆,“你会跟我呆在一起的。”
  “我想见妈妈。”他说。在溅起的水花间几乎听不见他的话。
  “警察会帮助我们找到她的。”
  “你不许撒谎。”他说。
  “我没有撒谎。”我又对着听筒说,“唐警官,请你告诉蒂姆我们会找到他的妈妈,好吗?”
  “瞧,我没法保证……”
  “我让蒂姆跟你说话。”我说。
  我把电话递给男孩。
  “喂。”他眼睛看着我,“我只想让她没事,我们找不到她,”他说,“她和托尼走了。”最后他说,“好的。”然后把电话还给我,继续去扔硬币,又把它们从水中捞出来。
  “我很不欣赏你迫使我对一个孩子那样说,”唐对我说,“我不想这样唤起他的希望……”
  “而我不想被拖后腿。你记得明一家吗,长官?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这里没有我们,”他说,现在他被彻底激怒了,“这里只有旧金山市警察局。现在,如果你麦考密克医生,把一切都弄清楚了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应该怎样去做我的工作?”
  “去找到托尼,把他带来,询问他,逮捕他,我不知道,你想办法。”
  “如果他威胁了张女士,你认为他会怎么对我们说?如果他和诊所爆炸的事或是明夫妇的死有瓜葛的话,他会怎么说?”他没有等我回答,“他会坚持要请律师。想都不要想,如果这一切被证明是一派胡言的话,我会为给这个帮派头头找了麻烦而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就是有人选择司法之外裁决的一个原因。
  “你看了太多的电视剧了,医生。我们不能像电视里那样破门而入,拷问那些嫌疑人,然后在播广告之前就得到我们想要的。”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就像我对你说的那样,我会去跟胡先生谈,我们会去调查东方龙。我们会询问泰特拉公司的人找出胡的任何交易。在具备了立案条件后我会立案的。但不是今天。”他等着我的反驳,“你对这些并不满意吧?”
  “哪有,我心花怒放着呢。你没听到我在大笑吗?”
  唐并没有笑,“放轻松些吧,医生。带那个孩子去看看电影,不要再死缠烂打这件事了。你也许是对的。而如果你是对的,你就有麻烦了。你们两个都会有麻烦的。更糟的是,你会把我的案子弄得一团糟,你懂我的意思吗?”
  是的,唐警官,我懂你的意思。
  我挂掉电话。这里太热了,确实太热了。每天的这个时候,周围建筑反射太阳光的能量都聚焦到这个广场上。
  “来吧,蒂姆,”我说,“我们走吧。”
  蒂姆把剩下的硬币都扔进了喷泉里,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手机响了,我按下了通话键。
  “我是亚历克斯。”电话里的声音说。
  “亚历克斯……”
  “乔纳森·布莱想跟你见面。”
  
  104
  
  “我很抱歉。”蒂姆对我说。
  我们正在驶向帕西非卡——一个旧金山南部沿海小镇的路上,去见乔纳森·布莱,泰特拉公司让人难以捉摸的科学家。我从亚历克斯那儿拿到了他的号码,打了个电话给他,安排了这次会面。
  “抱歉什么?”
  “我朝你大喊大叫了。”
  “哦,是的……我应该告诉你关于保罗叔叔的真相。”
  我们行驶在1号公路上。
  “你是想保护我。”蒂姆提醒我。
  “是这样。”我说,“我很高兴你最终意识到了这一点。”我的笑容开始颤动——一秒钟之前我还像石头一样的冰冷。带这个男孩一起去见乔纳森·布莱,我知道这并非保护他的良策,但是我没法把他托管在别的什么地方。我再一次在脑海中搜寻着。拉维?他在加州湾那头的一个实验室,这也是蒂姆最不愿意与其在一起的人之一。米莉·包?她在亚特兰大。热纳-内桑森?或者什么不可靠的十几岁的孩子?
  这些天来照看孩子真是件头疼的事情。
  “我们要去找我妈妈了,是吗?”他问。
  我的笑容完全僵住了,“你跟唐警官通过话,他保证会去找她的。”
  蒂姆思索着我的话,然后把头转向车窗外,用手指在车窗上画着什么,“为什么太阳在傍晚的时候这么大而在正午的时候那么小呢?”
  “你应该去问一个学物理的。”
  “物理学家?”
  “是的,物理学家。学物理的是一群奇怪的人。他们有着深刻的头脑却连一句话都说不明白,不像我们搞生物的。学生物的人都是很酷的。”
  “你是生物学家吗?”
  “差不多吧。”
  “那么,我觉得生物学家真的很酷。”
  蒂姆·金的马屁拍得正是时候,我们又达成了和解。唉,养一个这样的孩子真是费神。
  “饿了吗?”我问。在去见布莱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安排。
  “我想我饿坏了,纳特叔叔。”
  纳特叔叔。
  “你喜欢塔可钟餐厅吗?”
  “哦,耶。”
  加利福尼亚的帕西非卡以浓雾和适于冲浪而著名,很奇怪,它的南部分布于海滩上的大大小小的小吃店也很著名。太阳正在帕西非卡洒下它的最后一缕阳光;海鸥们嘎嘎的叫声和孩子们咯咯的笑声在塔可钟餐厅的露天平台外回响。蒂姆有他的乐趣,我也有我的。阳光,大海,散发着的荷尔蒙的气息,还有那繁华的商业气氛……在加利福尼亚这样一个地方,我感觉好极了。
  但是美妙的时刻通常都不长久。太阳下山后,这种美景也就消失了。黑暗降临,我的思绪不由得又转到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上。
  “你又要打给谁?”我拿出电话时蒂姆问。
  “你记得我们在医院里遇见的那位女士吗?”他点点头,“我只是想问问她是否感觉好点儿了。”
  医院的接线员接了我的电话,记下了我的名字,告诉我住院医生正在值班。医院有我的联系方式,住院医生有消息会联系我。
  “转院令已经到了医院,”住院医生告诉我,“迈克尔斯小姐几小时前去了红杉医院。”
  我向他要了那边的号码。
  “保险公司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我问。这几天没有什么比医院的账单更吓人的了。哈,试试看,花5000美元转一家医院,有比这更吓人的事吗?
  我得记住为热纳做点什么事情。我可以把她介绍给拉维,但那也许更像是一种惩罚而非奖励。
  我打电话给红杉医院——“你现在又打给谁呢?”蒂姆想知道——我证实布鲁克已经到了。她现在很好,他们对我说。他们明天会给她拔掉管子。
  “你打了好多电话了。”蒂姆看我又在拨另一个号码。
  “发生了很多事。”
  “我能去那里玩吗?”他指着那边的围栏。我告诉他注意不要掉下去,然后按下了通话键。
  “你让我做了世界上最徒劳无功的调查,我的朋友,但是我还是快要抓到这只狡猾的狐狸了。”迈尔斯的声音从听筒中钻了出来。
  “太好了……”
  “但是我还没有完全抓到它……”
  “有多近了?”
  “还不知道。也许最好的估计是不远了。一些诡计多端的坏小子被我们抓在手里了。那些空壳公司,国内的和国外的,还有挂名的前台公司。你可以联想到在安然公司工作的那些人。另外,还有一家公司对这些非常感兴趣,那就是……你猜。”
  “哦,天哪,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是泰特拉公司吧?”
  “你实在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纳特医生。”
  我试着深吸了一口气,想把这些事情都串起来,“迈尔斯,看看你是否能够把这些事情跟一个叫胡嘉恒的人和旧金山的一个帮会联系起来。”
  “帮会?”
  “一个帮会……或者,也许不是个真正帮会。这很复杂。瞧,我今天晚些时候再联系你,如果我没有联系你,请你打电话给旧金山警察局的杰克-唐
  “哇哦,畦哦。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你,伙计,而不是为了什么警察。”
  我想反驳他,但是想想还是没有。我不想让他因为帮我摆脱困境而招惹什么麻烦。而且,我太累了,我肩上的担子太重,太多的人让人担心。“好吧,迈尔斯,”我说,“随便你怎么做吧。”
  “就这样了?你就这么轻易放过我啦?”
  “你又不欠我什么。”我说,“这是我自己的麻烦。但是,现在警察已经在调查这件事了,他们知道东方龙公司只是个幌子。”
  他笑了,“你认为警察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这些联系起来?你要抓住这头猛兽,就得先了解它,医生,你必须也变成一头猛兽。”
  我开始思考自己在这首华尔兹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不要成为野兽,迈尔斯。好好开你的公司吧。”
  “瞧,伙计,我已经是一头野兽了。”他说,听起来有点儿丧气,“你知道,我15年前开办了一家名叫帕拉丁的公司。在涉足数据库工作之前,我们是为小人物们提供保护。现在我们和DoD、美国国家安全局,还有一些窥探隐私的大公司有合同。每天我去工作的时候都让自己与生活妥协。我做一切能让安全部门满意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要取悦股东和客户。”
  “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我想。”
  “你知道帕拉丁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一点儿。”
  “他是一位武士,一位集一切优点和风度于一身的骑士。我们都不再是骑士了,伙计。我们现在正在和魔鬼跳舞。”
  “就算是这样,那也不是你的问题。”
  “不管是不是,我也许并不非得同生活妥协。”
“唉,你想让我说什么好呢?”
  “我想要你扭住我的胳膊,骂我一顿,提醒我是一条正在失去生存价值的走狗,然后我就可以在天使来宽恕我的时候把一些事情隐瞒起来了。”
  我笑了,“好吧,你这条毫不值钱的、没有灵魂的走狗。我给你个机会在我脸上吐口痰来赎回你的灵魂。你听见了那声音吗?”
  “什么声音?”
  “你胳膊被扭住时发出的声音。”
  在镇子的南边,那家我和布莱将要会面的旅馆就像一块清凉夹心糖一样,夹在另一家旅馆和那片被禁止进入的海边矮树丛之间。除此之外,这家旅馆正对着帕西非卡。布莱的选择不错:如果你欠了别人一屁股债想出去躲躲的话,这是一个很理想的地方。
  我把多萝西的车停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尽可能远离旅馆灯火通明的人口。这里离假日酒店的外墙灯有50码远,灯光照出我们长长的影子,使周围显得更加神秘和诡异。
  我关闭了引擎,拔出车钥匙,然后静坐了一会儿,想着怎样安排蒂姆还有我下一步的计划。我最后决定运用一点儿长辈的权力,让他呆在他该呆的地方。
  “我们都知道不应该把孩子独自留在车里,对吗?”我对他说。
  他点点头。
  “但是我们都了解我是想保护你的,对吧?那是成人对孩子做的事情,他们保护孩子们。”
  “我了解。”
  “所以,我们得做一个决定。我要去的地方也许很不安全……”
  “不,不行,你不能……”
  “我的意思是,它也许对孩子来说不安全。但是我会没事的。”事情变得比我计划中的要复杂了,“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蒂姆?”
  他想都不想就做出了回答,“我会让孩子跟我一起。”
  错误的答案。
  “但是也许,”我坚持说,“也许孩子呆在车里比去对他们来说危险的地方更好。”
  “我想跟你一起去,我会听话的。我保证。”
  我叹了口气,“你必须留在这里,没什么好争论的。”
  蒂姆开始转车窗户——转上去转下来,再转上去再转下来。海边的风吹进车内,有股咸咸的味道,“你不能把孩子单独留在车里,这是违反法律的。”
  “我不得不把孩子留在车里。只是一小会儿。”他还是上上下下地转动车窗。“你会弄坏车窗的。”我说。
  “不,我不会的。”
  “呆在车里,蒂姆。把靠背放倒,躺下来,这样没有任何人会看见你。”
  他没有动——除了还是在转车窗——所以我开了车门,走到他坐的那一边。我把车门打开,把靠背放倒。但是他还是直直地坐着。
  我踩过大厅里光亮的深褐色地板,向服务台后面正在打电话的服务生点了点头,然后坐电梯上了二楼。我很紧张,但不知道为什么。乔纳森·布莱需要我的帮助,就像我需要他的帮助一样。事实上,当我给他打电话时,他对我说:“帮帮我吧,我被困住了。”
  我想让他告诉我是什么困住了他,但是他拒绝了。“电话里不能说。”他坚持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所以,我到这里来了。我敲了敲门,看到猫眼里面很黑,听到门那边有什么声音,是在问我是谁,我告诉了他。
  我听见开锁的声音,门打开了一条缝。但是边门锁依然没有打开。“你是一个人吗?”他问,他的脸只露出一部分。
  “是的。”
  “你怎么证明自己呢?”
  我叹了口气,拿出疾控中心的证件,从门缝中递给他看。他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看,把证件上的照片和我的脸比了又比。
  门关上了,然后终于完全打开。“进来吧。”他说。
  布莱看起来状态很糟,就像他那高大、坚硬的身躯刚经过十几轮化疗一样。他的皮肤发黄,眼睛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几缕没有梳理的头发显得乱糟糟的:他看起来比打了一个晚上电话的我还要糟糕。我想知道他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想知道他被害怕、担心和失眠困扰了多久,于是我问了他。
  “三天三夜。”他回答说。
  72个小时呆在房间里——这房间很大,有一个独立的会客区。这个地方脏乱得就像宾州的某个三流的兄弟会一样——到处都是乱扔的衣物,还有吃剩的快餐盒,开过的食品罐头堆在洗脸池边。一股长时间没有通风的难闻味道或是别的什么,刺激着我的嗅觉。
  布莱缓缓穿过房间,走向一扇开着的窗户。在窗框边,一支烟放在塑料茶杯上,仍在燃烧着。他拿起那支烟放到嘴边,我能看见他的手在颤抖。“我谢绝了客房服务。”他说,也许是在向我解释为什么房间里这么乱,充斥着一股异味。他深吸了一口烟,将烟圈吐到了窗外,“主啊,自从高中之后我从没有抽过这么多烟。”
  我并不关心布莱的健康习惯,也没有时间进行这种无关紧要的谈话,于是我问:“你为什么让我来这里?”
  “因为你是保罗·墨菲的人。”
  “保罗·墨菲的人?”
  “是他的人,他的替死鬼。”
  “见鬼,你究竟在说什么?保罗是找我来帮忙的。”
  布莱重新点燃一支烟,把第一支扔进塑料杯中。水漫过了那支烟,发出咝的一声响。“是的,”他讽刺地附和,“他来寻求你的帮助,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帮助呢,麦考密克医生?”
  “他发现了一些关于基因再生产品和泰特拉公司的事情。他发现了你们这些人研究的细胞催长剂和干细胞同那个叫做美精华的产品之间有着某种联系,那……”
  “美精华,一个愚蠢的狗屁名字。”
  “那玩意让好多人得了癌症。也许保罗知道它是怎么从泰特拉公司流出来的。”当时我在刻意地美化保罗·墨菲,但是我对他的怀疑渐渐加强了。我想到了墨菲的账户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钱;我想到了乔纳森·布莱把我称作墨菲的人,墨菲的替死鬼。 布莱继续抽着烟,没有说任何话。整个情形非常地不对劲,这个散乱的房间显得那样狭小,让人透不过气来。我在想那个车窗到底能让蒂姆安静多久。“我要走了。”我对他说,然后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他开始出击了,想跟我做个交易,“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你得帮我。”
  这种手法让我很吃惊。我记起了我跟方伟研在那个诊所里想达成协议的谈判,他近乎绝望地想得到“保护”。现在布莱也在做一件同样的事情。他们两个都是想尽力从油锅中跳出来的青蛙。这预示着泰特拉公司和美精华的那些秘密就要揭开它们神秘的面纱了。
  “我怎么帮你?”
  “如果需要的话帮我离开这个国家,帮我搞到诉讼豁免权,这取决于事态的进展。”
  我笑了。我想,老兄,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做不到。”
  “救救我,麦考密克医生,救救我。我知道你不是检察官,但是你能帮我。你能为我说说话。”
  “好吧。不管怎样,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我回到屋子中央,把一只快餐盒从沙发上拿开。“说吧。”我说。
  
  105
  
  “基因再生剂是安全的,”布莱跟我说,“用生长因子刺激成纤维细胞的过程也是安全的,基因再生剂和干细胞的比例同样是安全的。这项生物技术和它的操作过程都没有问题。但是我们有一个早期的版本……”
  “而那个早期的版本不安全。”我说。
  他咳嗽了一下,“那也是FGF-1,但是我们还没有对它的分子进行修改。它效力太强劲了。它会使
完美无瑕
干细胞像疯了一样激增。”
  “你们为什么不……”
  “因为当时我们还没有得出在动物体上的跟踪试验结果。长期的研究显示它能诱导有机体突变。”
  诱导有机体突变是一些物质的属性,这种属性能导致细胞内基因突变。
  “我看过你写的一篇相关论文。”我说。
  “那是一篇好文章。”他漠不关心地说。
  “那么这种早期的版本——导致基因突变的物质——就是美精华吗?”我问。
  “是的,据我所知是这样。后来,我接到一些怎样细微调节FGF一1的指令。我遵照指令微调了,你瞧,现在没有任何问题了。他们让我做的任何事情都已经做了。已经没有细胞基因突变这回事了。”
  “谁告诉你去做微调的?”
  “我们的CEO达斯汀·阿尔伯特。”
  “达斯汀·阿尔伯特怎么知道要微调?他并不是科学家。”
  “是的,那是个问题。他一直告诉我不要问任何问题。所以我回避得远远的,让基因再生项目的研究步入正轨。但我还是有好奇心,所以开始搜寻证据。终于我发现了一些组织样本,是人类身上的组织,贴着‘被感染的’和‘没有被感染的’标签。”
  “那些组织样本是从哪里来的?”我问,但是我已经有答案了。
  “从方伟研的诊所中。”
  多萝西告诉过我他们取了她肿瘤的活体切片。我回想起蒂姆从方伟研的诊所里找到的那个小塑料导管中的组织,“方伟研的病人——他们都是被试验的小白鼠,被用来找出第一代产品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那就是为什么阿尔伯特知道而且告诉你们该怎样改进那种蛋白质的原因。”
  “是的。”
  “是谁分析了这种组织?是谁告诉阿尔伯特然后由他告诉你们的?”
  布莱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好像在等着我去承认我说了一个笑话一样。但是我没有,于是笑容在他脸上绽开了,“你真的不知道吗,真的吗?”
  我用了几秒钟揣摩他的意思,然后终于明白了。“哦,天哪,我的上帝……”
  “不是上帝,虽然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上帝。”布莱现在微笑了。这个伙计看来很享受这个。也许他三天三夜闷在这里就是为等待这个时刻,“是的,麦考密克医生。就是你的好朋友保罗·墨菲。”
  我的五脏六腑好像被挖空了一样,“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嗯,也许他有他的理由。保罗总是有他自己的理由,是吧?你以为你是保罗的好朋友你就能判断任何事情?你知道那个古老的寓言吗?那个杀了自己父母的孩子的寓言?”
  布莱的烟抽完了,他又点燃了一支,“从前有个这样的孩子,他谋杀了父母,然后在法官面前扮可怜,请求宽恕,因为他是一个孤儿。那就是保罗。我现在经常想起这个笑话。很可笑,是吗?”
  “保罗的理由是什么?”
  “你知道他的公司吗?就是那个破产蒸发掉的公司?”
  “不知道。”
  “他毕业后的生物技术风险投资?”
  “不知道。”我重复道,我的声音显示我真的发怒了。
  “保罗认为他发现了必杀技——能对付癌症的良方。问题是,他的结论是错误的。他得不到风险投资或是上帝的庇护,所以他求助于他的家人和朋友。他在公司关门之前,从这些不富裕的人们头上骗取了几百万美元。保罗感到很害怕,他真的想要一些钱来偿还。”
  “所以?”我问,丝毫没有了底气。
  “所以,泰特拉公司的老板们选定他来分析这些组织。保罗为泰特拉公司做这些,并且获得一些报酬。但是这些报酬并不够。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不,我不知道。”
  “他滑向了更深的深渊,”他咳嗽起来——一个在黑暗中很刺耳的声音,“他们需要利用某人来把那些人和那家美容诊所从我们的事业中清除出去。他们选择了保罗。”
  “谁要做这件事?”
  “阿尔伯特,泰特拉公司的CEO。他是唯一了解方伟研诊所的人。他让保罗去想招数来办这件事。为此他付给保罗很多钱。于是墨菲找到了一个女人——那个人的姨侄女……”
  “天哪,不,”我喃喃地说,“该死的。”
  “是的,这很让人恶心,是吗?保罗发现了这个姨侄女,正巧她长得非常迷人。他想从她身上刺探出更多的信息,但是她所知甚少。后来她生病了。她的同胞踢开了她,所以她和保罗策划了一场阴谋搞垮那些人。这些都要秘密进行,因为泰特拉公司和那些人之间相互不知情。随着基因再生剂就要投入批量生产,阿尔伯特对这些人会来分一杯羹感到非常恼火。他认为这些人简直就是寄生虫,总是攫取别人的劳动成果。”
  “保罗将多萝西·张也牵扯进来了?他是故意这样做的吗?”
  布莱嘻嘻笑着。
  “那么我呢?我为什么被牵扯进来?”
  “保罗说你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嗯,最正派的人。如果你本来并不想被牵扯的话,他说你也会为了他们给你提供的这些钱而做的。你得到了报酬,你会打电话给你疾控中心的那些朋友,把那些人搞垮,你可以进行错误导向,让那些人不怀疑到泰特拉公司。到时候人们只会说‘我们不知道什么长了纤维瘤的人’。”
  “如果我并没有被收买会怎样?”
  “保罗不认为那是个问题。只要他能影响你,让你左右人们的调查,那泰特拉公司就没事。即使事情真的败露,阿尔伯特也会摆平的,到时那些人就会来对付你。”
  我的脑海里卷起一阵阵风暴,就像癫痫病发作的症状一样。保罗账户中的那笔钱,他故意透露一半给我的信息,他与多萝西之间的风流韵事。一种悲伤、无力、虚弱的愤怒让我无法自已。我花了多少天的时间和精力为了搜集证据给保罗报仇,到头来却发现这个我竭尽所能为其复仇的所谓朋友却一直在愚弄我。而且向他——一个死去的人讨还公道,是我永远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这种天大的讽刺令我无力支撑。“你为什么卷进了这些事情?”我问布莱。
  “从我在保罗的实验室发现那些人体组织的那一刻起,我就被卷进来了,滑进了这个黑洞。”
  “为什么你没有向食品药物管理局揭发?”
  “我能揭发什么?说我在一个实验室发现了一些人体组织,而它们本不该出现在那里?”
  “是的。”
  “然后呢?失去我的工作?失去我所有的股份?成为谁都不愿雇用的告密者,而且由于身上的这些污点连一个超市收银员的工作都找不到?”布莱用他瘦骨嶙峋的手抹了抹他的胡子,“我是应该去找食品药物管理局的。上帝,我希望我当时那样做了,但是我没有。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我们都坐着,我坐在床上,布莱坐在窗台上。房间里安静得只听得见远处海浪的声音。
  “当保罗遇害后一切事情都变了,”布莱说,“那堵横在泰特拉公司和那些人之间的墙坍塌了。现在所有人都想着该怎样保全自己。”
  “你现在很危险,你知道他们是怎样对付保罗的。”
  静谧再次占据了这个房间,现在连海浪的声音也消失了。
  “我会去报警,”最后我说,“你最好呆在这里,或者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去什么别的地方。最好避开他人,我会联系你的……”
  此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106
  
  布莱并没有如我期望的那样害怕得跳起来。事实上,他的反应完全不对,太冷静了。他掐灭香烟,走向门口,而且,没有通过猫眼朝外看就打开了门栓和边门锁。我站起来,身体很僵。
  一个女人推门进来。“你好啊,纳撒尼尔。”她说。
  “亚历克斯。”
  “没问题的,”布莱告诉我,“她是知情的。”
  亚历克斯给了我一个苍白的笑容,走向开着的窗户,拿下肩上的坤包。“很美的景色。”她说,然后转过身来,“我想要点喝的。”
  “我有开水。”布莱说。他的声音完全不是一种音调了,变得柔和和更加顺从了。他理了理头发。
  “来一杯喝的,乔。喝的意思是喝酒。”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伸展着身体,她放松得就像一只慵懒的猫,“我现在需要它,但是明天,当一切都完成的时候,我就不需要了。”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我问,但是亚历克斯没有理会我的问题,而是转向正在倒水的布莱。
  “你都告诉他了?”她问道。他点了点头。
  “这些你都知情?”我问她。如果布莱告诉我的这些她都知情的话,从一开始她就对我撒谎了。他们跟这件事都有关系,我对自己说,所有这些人。我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窗户,想着我该从哪个地方逃走。
  她还是没有理会我。“你问他了吗?”她对布莱说。
  “问我什么?”
  “还没有。”布莱说。他递给亚历克斯一杯水。
  “问我什么?”我加重了语气。他们两个都转过头来。我想,他们终于意识到我的存在了。
  “我们有麻烦,”亚历克斯说,“我确信乔纳森告诉过你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她说。
  当我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时,我的神经绷紧了。需要我的帮助?我唯一确信的一件事就是如果我真的帮了他们是会遭天谴的。“不,”我说,“这不可能。”
  “纳特,听我说。这是一个可怕的情形,真的很恐怖。我们正在想方设法让它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你也卷在里面了,亚历克斯。”
  “是的。我希望我没有,但是你的朋友保罗把我也拉进来了……”
  “天哪,又是保罗?”
  “是的,保罗。他当时很绝望地寻求帮助。而且是当我们……”她没有说完,“我试图去帮他。”
  我指了指布莱,“他说我是保罗的替罪羊。他说我被收买了。”
  亚历克斯向布莱扫了一眼,他正靠在墙上,胳膊抱得很紧,看起来就像是在拥抱自己。“我们不会让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说。
  我重新坐回到床上,完全不知所措,“那么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去报警呢?”
  “我们知道这事之后就被胁迫了,我们都是这样。”她向前移了移椅子,棕色眼睛睁得更大了,“乔和我,我们的命运都连在一起。你需要做的只是告诉警察和卫生局那些人,还有你能告诉的所有的人,告诉他们保罗和方伟研之间有交易。”
  “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问。
  “因为那会给我们赢得时间,我们需要时间来考虑怎样平息这件事,然后我们就去自首。”
  “那么泰特拉公司将会怎样?胡嘉恒会怎样?每个人都会脱离这个泥潭?”
  “没有人会逃脱干系的。你给我们赢得时间,我们能用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件事。乔和我认为让你做这件事是迫于无奈,但是现在我们别无选择。”
  “总会有办法的。”我说,“那些得了纤维肿瘤的人呢?他们怎么办?”
  “当一切都澄清的时候,我们会帮他们的。他们不会有事的。但是现在有更紧急的问题要处理。”
  “什么问……”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多萝西。”
  “是的,是她。”
  我的怒气又开始上升;我感觉我的脸开始发烫,“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纳特。”
  “他们准备对她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都知道他们是怎么对付保罗的。”
  她用一种近乎同情的目光看了看我,“他们试图牵制住你,纳特,就像牵制住我和乔一样。我们必须现在就开始行动了。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 “永远都不会结束。”我反驳。 “……当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会有时间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好,我们会平息这件事。”亚历克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床边,面向我坐了下来,“跟你在警界和卫生部门的朋友谈谈,我知道也许你会不愿意暗示保罗……”
  “他不是我关心的问题,亚历克斯。”
  “那当然好。太好了。不管怎样,他也不会在乎你对他做什么了。而且那个方伟研——天哪,他是所有人中最罪大恶极的。看看这张大照片吧,纳特,你帮助我们就是做了正确的事情。而且到时我们也会去伸张正义,没有人能逃脱惩罚。我们会去做的,当我们安全脱身之后。”
  一直保持安静的布莱最终说了一句:“你必须这样做。”
  我无法相信他们会要求我做这些。即使是一刹那的时间,我也无法相信我被要求去帮助那些——那些杀了墨菲和明夫妇的人,那些对布鲁克施暴的人,那些抓了多萝西的人。
  而且我并不相信——如果我帮他们脱了困——那些无辜的人都能脱险。
  “我不能做。”我说。
  “纳特……”亚历克斯抓住了我的手。
  “我不能。”
  “你可以信任我们。”布莱说。
  “别说话,乔。”我感到亚历克斯的手冷冰冰的,“纳特,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很复杂的局面。形势的发展瞬息万变,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知道,”我说,抽出了我的手,“那就是我为什么要报警的原因。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以找到多萝西。我们这样做后,胡嘉恒或其他什么人就无法做手脚了,对吗?我们需要跟警察说出这些——所有这些事——让他们去做下面的工作。”
  “不,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因为……”
  此时,我听见手机铃声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该死的。”亚历克斯说。她站起来,从坤包里摸出手机,瞟了一眼上面的号码。在按下通话键之前,她转向我。“纳特,求你了。”她恳求道。
  现在我没法去思考,没法去组织语言了,我只是摇着头。
  她叹息了一下,然后把手机贴近耳朵。“是我。”她说,“不。”她挂掉了,把手机放回包里,然后直直地盯着我,“你为什么带了那个男孩来。纳特?”
  我从旅馆飞奔而出,跑过停车场,猛地撞上车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阵狂怒令我的呼吸更加急促。
  蒂姆不在里面。
  “该死,”我说,“该死,该死,该死!”
  我环视空荡荡的停车场,目光扫过面前的小卡车,一直看到缩在角落里的破老爷车。所有亮的和暗的地方都没有那个男孩。
  仅仅是一场游戏,我告诉自己。就让这变成一场捉迷藏游戏吧。
  我呼喊着蒂姆的名字。
  一个人——不是蒂姆——从停车场人口处的强光中走进来,以一种不紧不慢的懒散步伐走过黑色柏油路,只有那种很有自制力的人才能那样走。他渐渐走近了,我能够看清他长什么样——深色的头发,四四方方的脸,光滑的皮肤。一条黑色的龙尾巴文上了他的脖子。
  
  107
  
  “我是邝。”那个文身的家伙对着电话说,还用中文说了几句,然后是一阵寂静,他挂断了电话。
  现在我坐到了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上;蒂姆坐在副驾驶座上。邝——迈克尔·邝,这个不应该在这个国家出现的人,这个几天前我在警察局见到他的通缉照片的人——正在开车。
  蒂姆转向我,他的黑眼睛空洞地看着我。“我一直呆在车里的。”他说,声音里满是责备。
  “我知道,孩子。”我说。
  “你要我呆在车里,我就一直呆着……”
  邝用中文尖声打断了蒂姆,蒂姆不做声了,转过身继续摆弄车窗。
  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我的报应,是对我把孩子交到魔鬼手中的报应。
  280号州际公路的高架桥已经映入眼帘,公路上的灯光星星点点地跳动着。邝减速驶上了高速公路,我们汇入了北向的车流。这些车流里的人们最大的烦恼就是能否找到一个合适的停车位,或是他们的宠物狗是不是被单独留家里太久了。我似乎都能听见从身边驶过的车里播放的流行音乐;我似乎能听到车里面轻松的谈话。我完全与这些人隔离了,我觉得很孤独。
  “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我问,但邝毫不理会。
  我开始感到恐惧。
  我决定无论他们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无论如何都会。
  蒂姆又开始摆弄车窗——他那个晚上最爱玩的游戏。当他再次把车窗按上按下时,邝揿下了车内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当蒂姆又试着摆弄已经被锁起来的车窗时,一阵“咔咔”声打破了车里的寂静,于是他放弃了。我想,那也许是对付他的一种很好的方式。
  我踌躇着,我的想法在两条路上摇摆不定,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看起来都是死路一条。帮助胡和迈克尔·邝就能保护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他俩显然是这些人把我攥在手中的棋子。拒绝他们?我想不出结果是否会有什么不同。
  突然,一个念头油然而生:我不是英雄,从来都不是。墨菲说我的那些话是对的,布鲁克也是对的。我不是什么圣人,只是一个差劲的朋友,一个不怎么样的家伙。一个称职的医生?也许吧,但是对我的病人来说也许是个灾难。也许现在我该承认我真的很失败,在我的DNA中就存在着阴暗的诅咒。
  “你们会把他怎么样?”我问,“你们会对多萝西做什么?”
  听见我提他妈妈的名字,蒂姆转过身来瞪着我。
  
  108
  
  现如今泰特拉生物制剂公司就像一艘航行在黑暗海面上的破船,此时我联想到了另几艘船:泰坦尼克号、卢西塔尼亚号,那些被冰冷大海吞没的巨轮,在失事前船尾笔直地指向天空,真是一出悲剧。虽然泰特拉公司暂时还没有遭遇不幸,可那只是时间未到罢了。我感觉到一种寒彻心扉的冰冷。
  邝将车绕向泰特拉公司的后面,一条倾斜的坡道通向一扇锁着的门。车缓缓下坡,然后就在快撞到门的一刹那停了下来,在它面前的是两扇很大的自动门。不用担心汽车会被别人发现,因为没有人会直接往这个仓库里面看。其实,这并不是个问题,因为我确信根本不会有什么不相干的人在那里。这里没有像昨晚看到的那些勤奋做实验的工作人员。毫无疑问,清洁工也不会出现,因为泰特拉公司的老板免了他们的晚班。理由也许是一次危险的废气泄漏,或是任何一个物管方面的谎言。也许今天的借口是犹太教的新年——我从来都弄不明白犹太人的节日——也许达斯汀·阿尔伯特要找两个人来吹羊角号了吧。
  不管怎样,这个地方很荒凉。
  “出来!”迈克尔·邝命令道。
  蒂姆解开了安全带,跳下车。我感觉到他很害怕,但是并不惊慌。也许他知道某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也许他跟这些他认识的人在一起并没有感觉不舒服。更大的可能是,他8岁的小脑袋无法理解这些男人们究竟要干什么。
  邝用他的枪管敲了敲我这边的车窗。“下来。”他说。
  我在手枪的驱使下下了车,邝示意大门旁一扇一人高的小金属门。通过台阶走向那扇门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逃跑,但是子弹穿透脑袋的危险迫使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切都会好的,蒂姆。”我说。
  “我希望……”
  “闭嘴!”邝打断了孩子的话。
  邝在门边的黑匣子上刷了一下卡。咔的一声,门开了。“进去。”他说。我首先走进去,蒂姆和邝跟在后面。
  我们进入一个凹形的储藏室:水泥地面,一排排木架子,一箱箱用厚塑料包装着的实验用具。一罐罐液氮和液氧靠在墙边,就像一个个灰色的金属囚犯一样,只有一排荧光灯在我们头顶上摇曳着,让这个房间充满了鬼魅和死寂的味道。
  我听见身后的门关上了,转身想确认蒂姆是不是安全。但我没有看到他,只是看到模糊的一片。我突然感到颈部一阵钻心的疼,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189
  
  恢复意识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我还没有死。
  我试着睁了睁眼睛,但后脑上的疼痛感再次袭来,我又疼得皱紧了眉头。过了一会儿,我再次试着缓缓睁开眼睛。
  储藏室映入我的眼帘,模模糊糊的。疼痛让我的头脑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但我还是大致弄清楚了周围的状况。这里就我一个人,而且我没法动弹。
  我的脚被绑在椅子腿上。我没法弯腰去看他们用什么东西绑的我,因为我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固定在了座位上。从手腕的疼痛感来看,我认定他们用的是电缆,因为我感觉到塑料嵌进了肉里。
  总的来看,我的状况很坏。但是我还活着,我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我还没有死?为什么他们没有干脆杀了我,而是把我绑在椅子上?他们手中的牌都是我非常在意的人,足以让我放弃抵抗。为什么他们没有利用那些,而是打昏我并把我绑起来?
  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腿,也许能让电缆松动一下,但是没有用。我现在能感觉到每条腿都绑了三道,相当于把我的下半身钉在了椅子上。在椅子下面,他们还放了一堆绳子。
  我坐在那里,思索着。如果没有别的事发生,我也许能够从混乱的状态中理出头绪来。泰特拉公司与帮会,还有那些参与犯罪的人。但是有谁关心这些呢,除了我这个没有工作,只有银行账户中可怜的一点钱和不靠谱的罗曼史的倒霉医生?现在这个倒霉医生已经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但是,该死的,我不是坏人。这是个很大的安慰。
  看看现在所处的困境,我不能不联想到保罗·墨菲,还有他身上发生的事。
  上帝。我想,我希望他们不要割掉我的舌头。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我保证。
  为了缓解身体上的伤痛,我开始想一些有趣的事情,见鬼,到底是什么把我拖进了这间储藏室,把我弄到了这把破椅子上,后脑壳被打得像脑震荡了一般?是墨菲——他是罪魁祸首——他帮助分析了从方伟研的非法诊所中弄出来的组织样本。当基因再生剂即将投入生产,每个人都开始觉得美元在他们眼睛里闪光的时候,达斯汀·阿尔伯特想要“把这些人赶出去”。所以,墨菲再一次陷进去了。还有谁能比一个身高6英尺2英寸的,声誉上毫无瑕疵的,但是有着严重经济危机,还有着一定犯罪情结的人更适合掩盖这一阴谋的呢?墨菲,这个女人眼中的绅士,把多萝西·张牵扯了进来,就因为她是帮会大佬的姨侄女。她并不知道多少事情。但是她也得了纤维肿瘤,而且对这些让她得病的人非常愤慨。也许墨菲一直在向她灌输她可以让那家诊所垮台,也许这个仇恨的种子一直植根在她的脑子里。因为,她毕竟是一名颇有野心的电视主持人,也许这也使她更易于被操纵。她弄到了和她相同命运的病人的照片,给墨菲提供了足够的证据一也许并不是太足够——去引起一个刚愎自用、水平不高、失业的公共卫生医生的兴趣。因为他是一个刚愎自用、水平不高而且还不怎么正派的人,纳特·麦考密克是个很容易控制的人,很容易就能将他的调查方向引向美精华和方伟研……
  尽管如此,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达斯汀·阿尔伯特的一句不谨慎的话?一个威胁?——让这些人发现了墨菲的行动。数百万美元就要打水漂了。谋杀和毁灭还有其他魔鬼的行动开始上演。这个时候,刚愎自用的纳特·麦考密克还是安全的,因为他不了解内幕。他是安全的,因为他还是一名守法公民。但是任性的纳特·麦考密克,就像布鲁克·迈克尔斯说的那样,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他下决心要查出在墨菲与他被暗杀的家庭成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找到了那些脸被肿瘤侵蚀得不像样子的人的照片。他最终发现了一个阴谋。他很开心,该死的。但是当他的余生面临威胁时,他害怕了。
  也许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东西,远比墨菲给纳特打第一个电话或是墨菲同意去做人体组织分析的时候要早。这些人为什么在泰特拉公司有这么多的股份?这是不是可以追溯到泰特拉公司成立之前,也许就发生在伊利诺伊大学的那个实验室里?
  我想到了汤姆·布科夫斯基和他的博士后彼得·叶。我想到了要了他们命的那次轮船事故。“事故”真巧。
  我的思绪又回到墨菲身上。这个家伙是怎样处理此事的呢?保罗在风险投资上损失了一大笔钱,他想要赢回来。道德,对吧?道德就是去做对的事情。他想保全在树林边上的别墅,他想保全那些豪华汽车。好像不怎么道德,但是,见鬼,有谁在意呢。他的妻子喜欢住漂亮房子。为了还掉欠父母的钱,为了让妻子仍住在他们的“城堡”里,所以他需做的只是关掉那个正巧把癌症带给人们的非法诊所。这是在做好事,不是吗?纤维瘤是个坏东西,每个骑士都会去阻止它,对吧?所以他卷进去了又有何妨呢?他只需要他的老伙计纳特·麦考密克去给那些人找些麻烦,让公共卫生局去查他们。纳特,如果他合作的话,就给他点儿好处。所有人都是赢家。把那些真正的坏人送进监狱,爸爸妈妈会拿回他们的养老金,就算纳特也得到一点零花钱,也许可以换掉他那辆破汽车。嗯,要是事情不顺利的话,假如纳特不合作,那些人会去对付他。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麦考密克在他的博士论文中捏造了数据,早在10年前他就该被拖到审判席前受审了。
  墨菲在多久之前就有了这些想法?在拿起电话打给我之前他做了多少周密的部署和安排?他什么时候觉得这些想法是理所当然的,什么时候习惯了这些,并成了一头野兽?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无论墨菲有没有被谋杀,我的下场都是确定了的——被绑着双腿,等待一些可怕事情的降临。墨菲可能很清楚地知道我会被“对付”。从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了要承受这些。我也许第一天就应该出现在这里,把自己当作祭品呈到祭坛上,这样倒是会给自己省下好多事。
  储藏间的另一扇门——这扇门正对着通往外面的两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走进来两个男人。一个就是那个身上刺青的家伙,穿着黑色的外套,白色的衬衫,用发胶固定了头发,显得更加趾高气扬了。另一个要老点儿,也穿着黑色上衣——精心剪裁过,式样很保守——但是脖子上松松地系了条领带。他就是我第一次见到蒂姆时,给我开门的那个托尼。
  在一块“禁止吸烟”的标志牌下面,他拿出一支雪茄点着。邝安静地站在他的旁边。
  “你给我们找了很多麻烦,麦考密克医生。”托尼说。
  “非常荣幸,胡嘉恒先生,或者叫你托尼。你希望我怎么称呼呢?”
  托尼找了把椅子,把它拖过来,面对我坐下。
  太好了,我想,我们终于要开始一次面对面的交锋了。或许是一次审问过程,或许是由托尼主导的一次谈话疗法。
  “你都知道些什么,告诉了什么人?”他问。
  “哦,好吧,我对很多人说过很多事情。我曾经告诉高中的一个伙计我能举重200磅,但是没能够,我只举起了190磅。你能举多少,托尼?”
  他瞪着我,然后看了邝一眼。不幸的是,那神情绝不是在说“看哪,麦考密克医生多幽默啊”,而是表示“好好扁他”。
  邝很乐意遵从这项指令,他走向我,抡圆了拳头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疼痛感在我的下巴和已经受伤的脖子上蔓延开来。我的头被打得歪向一边。我向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吐沫。
  “你究竟告诉了谁,麦考密克医生?”托尼异常平静地继续问。
  “他的名字是爱德·斯卡布罗,”我嘴里吐着血沫说,“在乐队中他总坐在我旁边。那是很久以前了……”
  托尼的打手又打了我一拳。疼痛再次加剧了,又吐了很多血。
  “你喜欢这个,是吗,麦考密克医生?”
  我现在已经非常清楚了,这个男人不喜欢我的幽默。“不怎么喜欢。”我很坦白。
  他笑了起来,然后拿出一部手机,那是我的手机,我认出来了,“这些号码中有些我们是知道的。还有些是不知道的,他们是谁,医生?”
  “是我的经纪人,还有我的女按摩师,她很棒的。如果你需要可以打电话给她。你看起来神经太紧张了……”
  “我已经厌烦了你的这些低级笑话。”
  难道这家伙不知道我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就喜欢说笑话吗?来吧,托尼,我等着呢。我又往地上吐了口血沫。
  “你觉得你这样顽固,会让那些你关心的人得到怎样的下场?”
  “我不关心任何人。”
  “真的吗?”他朝邝点点头,“你不关心我的姨侄孙吗?你不喜欢我的姨侄女吗?就算是这样,我绝对不相信你会对迈克尔斯医生无所谓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在内心里对这个男人尖叫着,布鲁克?他们把布鲁克也拉进来了吗?
  “你告诉了唐警官还有辛格医生,”托尼饶有兴味地把玩着雪茄,“这些我们都知道,麦考密克医生。我们还会找到那些你将要告诉的人。当我们找到后,你就打电话给这些人。你告诉他们你找到了直接的证据,证明保罗·墨菲与乔纳森·布莱都同方伟研和他那个诊所有着不法勾当。”
  “是的,我是发现了那些证据。”
  “我们会把它提供给你,你把它交给当局。你会帮我们得到一笔巨款,足以让你和迈克尔斯医生继续去实现你们的美国梦。”
  如果说我对这条件的诱人之处完全视而不见那是在撒谎:帮助这些人,然后就能买得起圣巴巴拉市的那套漂亮公寓,在剩下的日子里看着太平洋上的落日,喝着鸡尾酒,悠闲地度过。或者,继续反抗,冒着布鲁克、蒂姆、多萝西被伤害的风险,冒着也许我自己马上就要承受他们那些令人发指的暴行的危险。一个很容易的选择,不是吗?
  只要你能相信托尼。
  “那些得了纤维瘤的人会怎么样?”我问,“那些你威胁让他们闭嘴的人?’,
  托尼点点头,“你是个真正的人道主义者,麦考密克医生。你不必为他们担心。我们会保证他们得到适当的治疗。”他把雪茄扔到地上,用脚踩灭,“虽然其实是他们自己的虚荣心,让他们落人如此境地。”
  “太对了,”我由衷地同意,“就像你的妻子。琼。那是她的名字,是吗?她也做了这项治疗吧?”
  “我妻子也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他耸了耸肩,一副随你怎么说的样子,而且我能感觉到他并不为妻子的虚荣心而不高兴。但是我并不想琼姨妈某天清晨醒来发现嘴上长了个瘤。
  “多萝西在哪里?”
  “她现在很安全。”
  “蒂姆呢?”
  “非常安全。我其实很同情你。你被一个男人出卖了,这个男人同样背叛了我们。你甚至被一个小男孩出卖了。”
  “胡说八道。”
  “蒂姆说了你和辛格医生的上一次会面。他告诉我们辛格把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了他的办公室。他告诉我们你跟唐警官,我们的老朋友通过话。”我搞不懂他为什么把这些叫做“背叛”,但他就是这么认为的。托尼继续道:“你绝对不能相信任何小孩,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我会把这话记下来。”
  “你不欠保罗·墨菲的,你很清楚这一点。我们只是想把他犯下的罪行纠正过来。没有人希望发生现在的这些事情。”
  “那真是太好了。”
  “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告诉了谁?”托尼想从各个角度摧毁我的心理防线:威胁、利诱、试图和我建立同样的目标。他试了所有的方法,看看哪种能够奏效。他想让我动摇,想让我感到困惑。总而言之,他做得不错,他很聪明。但是我经历过太多的问讯,已经相当老练了,知道他最后将要引向什么。
  “我再告诉你一遍,去你妈的,托尼。”
  就在我觉得自己要解开绳子,觉得能够用几招功夫,用我的意念把托尼给油炸了的时候,邝走向我,他手里拿着块长方形的木板,我不认为他会拿这个来给我削一件木头玩具。
  托尼用中文对邝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站了起来。他把椅子向后拖了几步,给他的打手留了足够的空间。邝朝我狞笑着,他把木板在手中拍得啪啪响,就像所有黑社会的打手那样。他在我面前站定,挥起手中的木板,“啪。”木头敲击我膝盖的声音就像棒球棍在击球。
  我的膝盖一阵巨痛。我觉得骨头碎了,组织全部撕裂了,我感到电击般汹涌的疼痛。它冲击着我的整条腿,像是要把大腿骨压进髋关节一样。尽管咬紧了牙关,我还是尖叫了出来。邝又将木板打在我的脸上。我感觉到骨头碎裂了,大脑一片混沌。
  “这真是太不幸了,”托尼说,“你和方医生进行了这么可怕的一次会面。他这样对待你,真是太不幸了。”
  起先,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随即明白过来。托尼在告诉我应该怎样说:方把我绑了起来,方打了我。这些才是我应该编的故事。我现在仅有的希望就是他们还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杀我。如果他们要杀我,就不会仅仅是一块木板打在脸上了。也许是一些更可怕的动作,像是一把刀戳进眼睛里什么的。我能够忍受这些淤青和骨折,但决不能忍受瞎了眼睛。
  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做出决定。他们要进行权衡。他们如果看看我近来的所作所为,就会知道我不会对这些事情保持缄默。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或者他们已经做出决定了,只是现在不想告诉我而已。
  托尼举着我的手机,“我们会找出来你究竟给谁打过电话,”他对我说,“我们很快就会回来,那时你会帮助我们。”
  他和邝通过那扇门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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