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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佛三要-印顺法师

_3 释印顺(现代)
 慧之究极体相
  初习慧学,总是要依最究竟、最圆满的智慧为目标,所以对於慧的真相如何,必先有个概括的了解,否则因果不相称,即无法达到理想的极果。现在所指的智慧,是约菩萨的分证到佛的圆满觉地而说的。大乘佛法所宣示的慧学,龙树曾加以简别说∶般若不是外道的离生(离此生彼)智慧,也不是二乘的偏真智慧;虽然约广泛的意义说,偏真智与离生智,也还有些相应於慧的成分,但终不能成为大乘的究竟慧。真实圆满的大乘智慧,其究极体相,可从四方 [P163] 面去认识∶
  一、信智一如∶谈到智慧,并非与信心全不相关。按一般说,一个实在的修行者,最初必以信心启发智慧,而後更以智慧助长信心,两者相关相成,互摄并进,最後达到信智一如,即是真实智慧的成就。在声闻法中,初学或重信心(信行人),或重慧解(法行人);但到证悟时,都能得四证信──於佛法僧三宝及圣戒中,获得了清净真实信心,也即是得真实智慧,成就证智,这即是小乘的信智一如。大乘经里的文殊师利,是大智慧的表徵,他不但开示诸法法性之甚深义,而且特重劝发菩提心,起大乘信心,所以称文殊为诸佛之师。依大乘正信,修文殊智,而证悟菩提,这是大乘法门的信智一如。二、悲智交融,声闻者的偏真智慧,不能完全契合佛教真义,即因偏重理性的体验生活,慈悲心不够,所以在证得究竟解脱之後,就难以发大愿,广度众生,实现无边功德事了。菩萨的智慧,才是真般若,因为菩萨在彻底证悟法性时,即具有深切的怜愍心,广大的悲愿行。慈悲越广大,智慧越深入;智慧越深入,慈悲越广大,真正的智慧,是悲智 [P164] 交融的。大乘经说∶悲心悲行不足,而急求证智,大多堕入小乘深坑,失掉大乘悲智合一的般若本义,障碍佛道的进修。三、定慧均衡∶修学大乘法,如偏重禅定而定强慧弱,或偏重智慧而慧强定弱,都不能证深法性,成就如实慧。分别、抉择的慧力虽强,而定力不够,如风中之烛,虽发光明而摇摆不定,容易息灭。如阿难尊者,号称多闻第一,但到佛入涅盘,仍未证阿罗汉果,就因为重於多闻智慧,而定力不足。反之,如定功太深而慧力薄弱,也非佛法正道。因深定中,可以引发一种极寂静、极微妙的特殊体验,使身心充满了自在、轻安、清快、妙乐之感。在这美妙的受用中,易於陶醉满足,反而障碍智慧的趣证。所以经论常说∶一般最深定境反而不能与慧相应,无法证悟。龙树说∶七地菩萨「名等定慧地」,定慧平等,才得无生法忍。到此时深入无生,是不会退失大乘的了。四、理智平等∶真实智慧现前,即证法性深理。约名言分别,有能证智、所证理,但在证入法界无差别中,是超越能所的,所以真实智慧现证时,理与智平等,无二无别。如经中说∶「无有如外智,无有智外如」。 [P165]
  以上四点,是智慧应有的内容。其中信智一如、定慧均衡、理智平等,可通二乘偏慧,唯悲智交融是大乘不共般若的特义。大乘般若,绝非抽象智慧分别,亦非偏枯的理性,而是有信愿、有慈悲、极寂静、极明了,充满了宗教生命的。所以能够契悟法性的大乘慧,都含摄得慈悲、精进等无边德性。依般若慧断烦恼,证真理,能得法身,这是大乘佛法的通义。法身,即无边白法所成身,或无边白法所依身,都是不离法性而具足无边功德的。所以佛证菩提,或成究竟智,皆以智慧为中心,而含摄得一切清净善法。我们对於慧学的修习,既要了解智慧的特性,又得知道真实智慧必与其他功德相应。如经说∶般若摄导万行,万行庄严般若。在修学的过程中,对信愿、慈悲,以及禅定等等,也要同时随顺修集,才能显发般若真慧。
  
三 智慧之类别
 三种智慧
  由於诸法性相的穷深极广,能通达悟解的智慧,也就有浅深理事 [P166] 等类别。现举最重要的,教典中常提示到的来略说。智慧或归纳为三种智慧,这又有好几类。一、「生得慧」、「加行慧」、「无漏慧」,这三慧是常见底一种分类。生得慧,即与生俱来的慧性,我们每个人──甚至一切众生,都不能说没有一些慧力,因为每一个活跃的有情,在它底现实生活中,对所知的境物,多少总得具有一点分别抉择的知能。就以人类说,无论愚智贤不肖,大家生来就具备了抉择是非、可否等智能,这就是生得慧的表现。不过这种生得慧,也还要靠後天的培养与助成,如父母师长的教育,社会文化的熏陶,以及自己的生活经验等,都是助长发展生得慧的因缘。有了这一切良好底助缘,人类的生得智慧,才能充分地发展出来。人类是平等的,世界上的任何民族,都同样具备了这生得慧,只要有良好的教育,完善的环境,就可以普遍的提高民智;所谓民族性的优劣,都只是限於後天的因素,论到生而成就的慧能,只是显发与不显发,并没有本质上的差等。我们修学佛法,或听经闻法,或披阅钻研,而对佛法有所了解,甚至能够说空说有,说心说性,或高论佛果种种圣德,重重无碍的境地,这能知能解 [P167] 的慧力,大抵仍属於生得慧。因为这是一般知识所能做到,与普通的知识并无多大差别。学佛者如果停滞於此,自满自足,而不加紧力求上进,那末他在佛法中所能得到的,仅不过一般世间的学问而已──虽然他所知解的,全部是佛法。依生得慧知解佛法,为修学佛法的第一步骤,也是深入佛法的一种前方便,实还不是佛教特有的慧力。加行慧,与生得慧大有不同,它不但有高度的理解、思考、抉择等智力,而且是依於坚固信念,经过一番的专精笃实行持,而後才在清净的心中,流露出来的智慧。这种智慧,完全由於佛法加行力的启导,不是世间一般知解所能获致的。此加行慧,教典中又分为三阶段,即闻、思、修三慧。闻慧,本著与生俱来的慧力,而亲近善知识,多闻熏习,逐渐深入佛法。以净信心,引发一种类似的悟境,於佛法得到较深的信解。这是依听闻所成就的智慧,所以应名为闻所成慧。不要误会!以为听听经,有了一些知解,便是闻慧成就;须知闻慧是通过内心的清净心念,而引发的特殊智慧,它对佛法的理会与抉择,非一般知识可比。思慧是以闻慧为基础,而进一步去思惟、考辨、分别、抉择,於诸法 [P168] 的甚深法性,及因缘果报等事相,有更深湛的体认,更亲切的悟了。这种由於思惟所引生的慧解,名思所成慧。修慧,即本著闻思所成智慧,对佛法所有的解悟,在与定心相应中,观察抉择诸法实相,及因果缘起无边行相。止观双运而引发深慧,名修所成慧。三慧之中,闻慧是初步的,还是不离所闻的名言章句的寻思、理解;思慧渐进而为内心的,对闻慧所得的义解,加以深察、思考;修慧的特殊定义,是与定相应,不依文言章句而观於法义。这闻思修慧,总名加行慧,因它还没有到达真正的实证阶段。经过定慧相应、止观双运的修慧成就,更深彻的简择观照,终於引发无漏慧,又名现证慧;由此无漏慧,断烦恼,证真理,这才是慧学的目标所在。但统论修学,必然是依於生得慧,经过闻思修──加行慧的程序,始可获到此一目标。修习慧学的过程,无论大乘或是小乘,都是一致的。如按照天台家的六即说,那末生得慧还是理即阶段;闻思修加行慧,是名字即、观行即、相似即三位;无漏慧才是从分证即到究竟即。所以证悟甚深法性,虽为无漏慧事,而欲得无漏慧,不能离去生得慧,更不能忽视闻思修慧。换句话说, [P169] 如不以闻思修慧为基础,无漏慧即根本不可能实现;断烦恼证真理,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以无漏慧的断惑证真,为修学佛法的究竟目标,而生得及闻、思、修慧,为达此目标的必经方便,这不独是印度经论的一般定说,即中国古德,如天台智者大师等,也都与此不相违反。所以初学佛法,所应该注意者,第一、不要将听经、看经,以及研究、讲说,视为慧学的成就,而感到满足高傲。第二、必须认清,即使能更进一层的引发闻思修慧,也只是修学佛法方便阶段,距离究竟目标尚远,切莫因此而起增上慢,以为圆满证得,或者与佛平等。第三、要得真实智慧,不能忽略生得及加行慧,轻视闻思熏修的功行。
  二、「加行无分别智」、「根本无分别智」、「後得无分别智」,这是专约证入法性无分别而说的。证悟真如法性,与法性相应的如实慧,名根本无分别智。其中经过修行而能证此真如法性的方便,是加行无分别智,即加行慧。通过根本无分别智,而引发能照察万事万物的,即後得无分别智。
  三、「世间智」、「出世间智」、「出世间上上智」,这是从凡夫到佛果位 [P170] 而分类的三种智慧。世间智,指一般凡夫及未证圣果的学者,所具有的一切分别抉择慧力。出世间智,指二乘圣者超出世间的,能通达苦空无常无我诸法行相的证慧。出世间上上智,佛与菩萨所有的大乘不共慧,虽出世间而又二谛无碍、性相并照,超胜二乘出世的偏真,故称出世间上上智。这种分类,与龙树智论的∶ 外道离生智、二乘偏真智,菩萨般若智,意义极为相近。
  四、般若经中又分为∶「一切智」、「道种智」、「一切智智」∶这种序列,是说明了声闻、菩萨、佛三乘圣者智慧的差别。声闻、缘觉二乘人,原也具有通达理性与事相的二方面,称为总相智、别相智。但因厌离心切,偏重於能达普遍法性的总相智,故以一切智为名。大乘菩萨亦具二智,即道智,道种智,但他著重在从真出俗,一面观空无我等,与常遍法性相应,一面以种种法门通达种种事相。菩萨度生的悲心深厚,所以他是遍学一切法门的,所谓法门无量誓愿学。真正的修菩萨行,必然著重广大的观智,所以以道种智为名。大觉佛陀,也可分为二智,一切智,一切种(智)智。依无量观门,究竟通达诸法性相,因果缘起 [P171] 无限差别,能够不加功用而即真而俗,即俗而真,真俗无碍,智慧最极圆满,故独称一切智智。由这般若经的三类分别,便可见及三乘智慧的不同特性。
  
 二种智慧
  在经论中,关於二种智慧的分类,也是有许多的。一、先约声闻经来说,有「法性智」,「涅盘智」。经上说∶「要先得法住智,後得涅盘智」。法住智,即安立缘起因果的善巧智慧;必须在有情缘起事相的基础上,才能通达苦空无常无我的诸法实性,而证入涅盘圣地。古人说∶「不依世俗谛,不得第一义」,也是此意。因为第一义谛,平等一如,无差别相,不可安立、思拟、言说,唯有依世俗智,渐次修习,方能契证。所以修学佛法,切勿轻视因果缘起等事相底解了,而专重超胜的第一义智。因为这样,即容易落空,或堕於执理废事的偏失。
  二、大乘法中常说到的二种──事理智慧,异名极多。一般所熟悉的,如『般若经』里的「般若」(慧)、「沤和」(方便);『维摩诘经』即译作慧、方便。般若与沤和──慧与方便,二者须相互依成,相互摄导,才能发挥离缚解脱 [P172] 的殊胜妙用,所以『维摩诘经』说∶「慧无方便缚,方便无慧缚;慧有方便脱,方便有慧脱」。这二种智慧,般若经又称为「道智」、「道种智」;唯识家每称为根本智、後得智。也有称为「慧」与「智」的;有称实智、权智的;或如理智、如量智的。这些分类,在大乘菩萨学中,非常重要。诸法究竟实相,本来平等,无二无别,不可安立,不可思议,但依众生从修学到证入的过程说,其所观所通达的法,总是分为二∶一是如所有性,二是尽所有性。如所有性是一切诸法平等普遍的空性,或称寂灭性、不生不灭性;尽所有性即尽法界一切缘起因果、依正事相的无限差别性。由此说菩萨的智慧,便有般若(慧)与沤和(方便)之二种。菩萨所具有的二智,如约理事真俗说,如上所说,一证真如法性,一照万法现象。如约自他觉证说,一是自证空性,一是方便化他。这都是大乘智慧的二面胜用。然在绝待法性中,法唯是不二真法,或称一真法界,本无真俗理事的隔别相;因之,智慧也唯有一般若,方便或後得智,都不过是般若後起的善巧妙用。所以罗什法师譬喻说,般若好像真金,方便则如真金作成的庄严器具,二者是不 [P173] 二而二的。修学佛法,一到功行成就,即先得般若根本智,证毕竟空性;再起沤和後得智,通达缘起,严净佛土,成就有情。此後,真智与俗智,渐次转进渐合,到得真俗圆融,二智并观,即是佛法最究竟圆满的中道智。
  其他,关於智慧的分类,经论甚多,除上面举出的三慧、二慧之外,还有如小乘学位的八忍、八智;以及阿罗汉位的尽智、无生智。又如大乘果位的智慧,唯识学系开为∶成所作智、妙观察智、平等性智、大圆镜智;密宗又加上了法界体性智,成为佛果的五智(妙观察智、平等性智,通菩萨位)。又如『仁王护国经』,说明从菩萨到佛果位,有五忍。总之,佛法依种种不同意义,不同阶段,安立种种智慧之类别。这类别尽管多至无量无边,而究其极,行者所证,唯一真如法性;能证智慧,亦唯一如如之智;以如如智契如如理,直达圆满无碍的最高境界。
  
四 慧之观境
[P174]
 三乘共慧
  从上面的叙述,我们可以知道,慧是以分别、抉择、寻伺等为性的,那末它所分别、抉择底对象──所观境,是些什麽呢?佛曾经说∶「若於一法不遍知、不作证,即不得解脱」(阿含经)。修学佛法,目的在求解脱,解脱是三乘圣者所共的;而要达到这一目的,必须以甚深智慧,遍一切诸法而通达它。换言之,慧的所观境,即是一切法,於一切法的空无我性,能够通达,究竟悟入。所以佛法最极重视的出世慧,其特质是在一一法上,证见普遍法性。
  在慧学中,依行者的根机,可分为二∶一、小乘慧──大乘兼有,故又称三乘共慧;二、大乘慧──唯菩萨所特有,不共二乘,或称大乘不共慧。这三乘共慧与大乘不共慧的差别,即是所观境的不同。二乘学者的观境,可说只是「近取诸身」,即直接於自我身心作观。菩萨行者,不但观察自我身心,而且对於身心以外的尘尘刹刹、无尽世界,一切事事物物,无不遍观。
  经中每说,知四谛即是声闻慧。四谛的内容∶苦是有情身心上的生老病死等缺陷。集是造成身心无边痛苦的因缘,也即是招致生死苦果的力量。灭是离去烦 [P175] 恼业因,不起生死苦果的寂灭性。道即导致有情从杂染烦恼、重重痛苦、生死深渊中,转向清净解脱、寂静涅盘的路径。这四谛法门,可谓是沈沦与超出的二重因果观,其重点在於有情的身心。知四谛,就是知有情生死与解脱的因果,并非离却有情身心,而去审察天文或地理。以四谛为观境的观慧,又可分为二方面∶ 一是对四谛事相的了知,即法住智;一是对四谛理性的悟证,即涅盘智。事相与理性的谛观,法住智与涅盘智的证得,为三乘共慧应有的内容。佛经中,除四谛之外,又说到缘起。约生命的起灭现象,缘起分十二支,从无明缘行乃至生缘老死,是流转门。是四谛中的苦集二谛。从无明灭到老死灭,是还灭门,是四谛中的灭道二谛。四谛与十二缘起,说明的方式虽有不同,而所说的意义无多大差别。二乘人发厌离心,求了生死、证涅盘,便是依此四谛或十二缘起的观门去修学。所以在小乘教典里,都特别偏重这点。如『成实论』,即依四谛次第开章;南方传来的『解脱道论』,说到慧学,也先以了知五蕴、十二处、十八界、生死果报,种种世间事相入手,然後谈到悟证无常无我之寂灭法性。 [P176]
  声闻者的观慧,虽然偏狭了一些,但他的基本原则,首先著重世出世间一切因果事相的观察,因为若对因果事相不能明了与信解,即不能悟证无生法性。所以阿毗昙学,每从蕴、处、界说起,或从色、心、心所、心不相应行、无为法说起;都是极显明地开示了一一诸法的自相、共相、体性、作用、因、缘、果、报,以及相应、不相应,成就、不成就等。『法华经』的「如是性、如是相┅┅如是报、如是本末究竟等」,也就是这些。虽说唯佛与佛乃能尽知,但在声闻行者,也绝不是一无所知的──不过知而不尽罢了。对於事相的阐述,论典最为详尽。古来有将经、律、论三藏教典,配合戒、定、慧三增上学的,论藏即被视为特重慧学。根据各种论典的说明,慧学的所明事相,大抵先是,知因果,知善恶,知有前生後世,知有沉沦生死的凡夫,知有超出三界的圣者┅┅等等。信解得这些,才算具备世间正见(世俗慧),也就是修习慧学的初步基础。这自然还不能了生死,要解脱生死,必须更进一步,知道生死乃由烦恼而来,烦恼的根本在无明;无明即是对於诸法实相的不如实知,因不如实知而起种种执著,并由执著引 [P177] 致一切不合正理的错误行为。这无明为本的妄执,主要是无常执常,无我执我,不净执净,无乐执乐。众生有了这颠倒妄执,即起种种非法行为,造下无边恶业,而感受生死苦果。因此,慧学的另一方面,是三法印的契悟。三法印即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在一切世间有为法中,如实体证到念念生灭的无常性,众缘和合的无我性,又能了达一切虚妄不起是寂灭性。彻底悟入三法印,就是证得清净解脱的涅盘。我们之所以滞留世间,颠倒生死,其根源就在不能如实证信三法印。关於这,北方有部学派,有广泛的论述和严密的组织。有部虽广说法相,但真正的证悟,是观四谛、十六行相,而得以次第悟入。不过在各学派中,修证的方法,有顿悟与渐悟的两大主张。如上所说,逐次修证十六行观,是渐悟;若是顿悟,则不分等次,经无常苦空无我等观慧,而悟入寂灭,即是证入甚深法性。
  总之,三乘共慧的要义,一方面是谛观一切因果事相,另方面是证悟无常无我寂灭空性。经中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以生灭故,寂灭为乐」。从观察 [P178] 到诸行无常,进而体悟寂灭不起的如实性。中国禅宗,把「寂灭为乐」一句,改成「寂灭现前」。在修持的过程中,也先观见心法的刹那生灭,进而悟入如如无起无灭的寂灭性,两者意义极为相近。
  
 大乘不共慧
  如果说三乘共慧的观境是近取诸身,那末大乘不共慧的观境,则是遍於一切无尽法界了。虽然遍观一切,而主要还是著重自我心身。在大乘经中,往往从自我身心的观察,推扩到外界的无边有情,无边刹土,万事万物。这种观境,如『般若经』历法明空所表现的意义,较之二乘当然广大多了。菩萨的悟证法性,也要比声闻彻底。二乘的四谛,是有量观境,大乘的尽诸法界,是无量观境,所以大乘能够究尽佛道,遍觉一切,而小乘只有但证偏真。唯识家说∶ 声闻出离心切,急求自我解脱,故直从自己身心,观察苦空无常而了生死;而大乘菩萨慈悲心重,处处以救度众生为前提,故其观慧,不能局限於一己之身,而必须遍一切法转,以一切法为所观境。大乘经论,因观点不同,所揭示的,或重此,或重彼,对於观慧的说明,不免有详略之分。不过综合各大乘教典,事理真 [P179] 俗的二方面,仍然是普遍存在的。在观察事相方面,从因果、善恶、凡圣,前後世等基本观念,更扩大至大乘圣者的身心,无量数的庄严佛土,都为观慧所应见。学佛者最初的如何发心修行,如何精进学习,层层转进,以及须要若干时劫,才算功行圆满,究竟成佛。这种种修学过程的经历情况,即菩萨广大因行的说明,是大乘教典很重要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是对佛陀果德的显示;佛有无量无边不可思议功德,如现种种身,说种种法,以及佛的究竟身相,究竟国土,如何圆满庄严。菩萨的殊胜因行,与佛陀的究竟果德,为大乘经论的主要内容,也是大乘观慧的甚深境界。初学菩萨行,对这只能仰信,只能以此为当前目标,而发诸身行,希求取证。真正的智慧现前,即是证悟法性,成就佛果。而这究境理性的体证,著重一切法空性。这与小乘慧有两点不同∶第一、声闻的证悟法性,是由无常,而无我,而寂灭,依三法印次第悟入;大乘观慧,则直入诸法空寂门。同时,大乘本著这一究极理性,说明一切,开展一切,与无常为门的二乘观境,显然是不同的。经说苦等不可得,即是约此究竟法性而说。大乘教典依据所证观 [P180] 境,安立了种种名字,如法性、真如、无我、空性、实际、不生灭性、如来藏等,有些经总集起来∶「一切法无自性空,不生不灭,本来寂静,自性涅盘」;或说一切众生本具法性,是常是恒,是真是实。『中观论』说一切法毕竟空,自性不可得,也即是阐示此一意义。第二、声闻者重於自我身心的观察,对外境似不大注意,只要证知身心无我无我所,就可得到解脱。大乘则不然,龙树所开示的中观修道次第,最後虽仍以观察无我无我所而得解脱,但在前些阶段,菩萨却要广观一切法空。又如唯识学者,以众生执著外境的实有性,为错误根本──遍计所执自性,所以它底唯识观,虽以体悟平等空性的圆成实为究竟,但未证入此究竟唯识性之前,总是先观察离心的一切诸法,空无自性,唯识所现;由於心外无境,引入境空心寂的境地。大乘不共慧,约事相方面,除生死世间的因缘果报、身心现象,还有菩萨行为、佛果功德等等,都是它的观境。以此世俗观慧的信解,再加以法无我性──法空性的胜义观慧。依闻思修的不断修习转进,最後乃可证入诸法空性──真胜义谛。修学大乘慧,贵在能够就事即理,从俗入真,不使 [P181] 事理脱节,真俗隔碍,所以究竟圆满的大乘观慧,必达理事圆融、真实平等无碍的最高境界。然在初学者,即不能如此,因为圆融无碍,不是众生的、初学的心境。印度诸大圣者所开导的修道次第,绝无一入门即观事事无碍、法法圆融的,而是由信解因果缘起,菩萨行愿、佛果功德下手,然後由事入理、从俗证真,体悟诸法空性,离诸戏论,毕竟寂灭。此後乃能即理融事,从真出俗,渐达理性与事相,真谛与俗谛的统一。无著喻这修证过程,如金刚杵,首尾粗大而中间狭小。最初发心修学,观境广大,法门无量;及至将悟证时,唯一真如,无丝毫自性相可得,所谓「无二寂静之门」;「唯此一门」。这一阶段,离一切相,道极狭隘;要透过此门,真实获证彻悟空性,才又起方便──後得智,广观无边境相,起种种行。渐入渐深,到达即事即理,即俗即真,圆融无碍之佛境。中国一分教学,直下观於圆融无碍之境,与印度诸圣所说,多少差别。而禅宗的修持,简要直入,於实际身心受用,也比较得益要多些。在印度,无论中观或唯识,皆以离相的空性为证悟的要点,然後才日见广大,趣向佛果。 [P182]
  
五 慧之进修
 闻慧
  有些人,由於过去生中修得的宿慧深厚,於现在生,成为一闻即悟的根机。但若将前後世连贯起来,依从初发心到现证的整个历程说,则每个学佛者,都要经过闻、思、修的阶段,才能获得无漏现证慧(或称现证三摩地),决没有未经闻、思、修三有漏慧。而可躐等超证的。所以谈到慧学,必然要依循一般进修轨则,分别说明这三有漏慧。现且先从闻慧说起。
  在声闻教里,从初学到现证,有四预流支,即「亲近善士,多闻熏习,如理思惟,法随法行」。这即是说,初发心学佛,就要亲近善知识;依善知识的开导,次第修习闻、思、修。大乘教典,在这方面也揭示了十法行∶书写、供养、施他、谛听、披读、受持、讽诵、开演、思惟、修习。这些修行项目,有的(前八)属於闻慧,有的(九)属於思慧,有的(十)属於修慧,全在三慧含摄之内。可见闻、思、修三有漏慧,为进修佛法必经的通道,是大小乘佛教一致公认的。 [P183] 虽然,慧学的最高目标,是在体悟法性,而从修证的整个程序看,决不容忽视闻、思、修的基础。
  修习闻慧,古代多亲闻佛说,或由佛弟子的展转传授。因此,亲近善知识,成了闻慧的先决条件。然从各种教典编集流通以後,稍具宿根者,即可自己披读研习,依经论的教示而得正解,修行,成就闻慧。从善知识或经论中,所听闻的,是佛菩萨诸大圣者的言教;至於如何听闻学习的方式,圣典里开列甚多,如谛听、问疑,或自己阅读、背诵、书写等,这些都是进求闻慧应修的事项。一般地说,闻慧总由听闻师说,或自研读经论而来,可是最主要的一著,是必须理解到佛法的根本理趣。慧的修证,如上面所说,有三乘共慧与大乘不共慧,观境非常广泛;因果、缘起、佛果功德、菩萨行愿,以及诸法极无自性的甚深空理,无不是慧之对观境界。作为慧学初层基础的闻慧,对於种种名言法相,种种教理行门,自然要尽量广求多闻。然而佛教所重视的,是怎样从无厌足,无止境的多闻中,领解佛法的精要,契悟不共世间的深义,所以按照佛法的根本意趣,闻多识广 [P184] ,并不就是闻慧;多闻博学而能契应三法印或一法印的,才够得上称为闻慧。如小乘经说,能如实谛观无常、无我、涅盘寂灭,是名多闻。大乘教典则以堪闻法性空寂,或真如实性为多闻。修学佛法,若不与三法印一法印相应,即是脱离佛法核心,闻慧不得成就。若能於种种法相言说之中,把握得这个佛法要点,并发诸身心行为,如实修练与体验,使令心地逐步清净、安静,然後乃能引发闻慧,真正得到佛法的利益。所以闻慧虽是极浅显的,极平实的初层基础,但也须要精进一番,提炼一番,才可获得成就。这在小乘的四预流支,就是多闻熏习,假如衡之以四依,就应该是依义不依语,因为多闻熏习,目的是要解悟经论所表诠的义理,而不在名相的积集,或文辞的严饰。关於多闻熏习的意义,可从两方面去理会∶一、佛法穷深极广,义门众多,如发大乘心的学者,应有「法门无量誓愿学」的广大意欲,勤听多学,一无厌足。二、对於每一法门,要不断的认真研习,以求精熟。这样不间断的积极闻熏和深入,久而久之,内在的心体渐得清净安定,而萌发悟性,一旦豁然大悟,即不离名言义相,而解了甚深佛法。多闻熏习, [P185] 确是慧学中最重要的一个起点,每个学佛的人,都应该以此为当前目标而趋入!
  
 思慧
  依多闻熏习而成就闻慧,是修学佛法的第一步骤;其次、就是对於所闻的佛法,加以思惟抉择。思慧,已不再重视名言章句的闻慧,而是进入抉择义理的阶段了。这在四预流支,即如理思惟;衡以四依,则应依了义不依不了义。合乎正理的思惟抉择,应依了义教,以了义教为准绳,然後衡量佛法,所得到的简择慧,才会正确。否则所思所惟,非偏即邪,怎能契合佛法的本义!佛陀的教法,原是一味平等的,但因适应世间种种根性不等的众生,而不得不随机施设无量无边的方便法门,於是一味平等、圆满究竟的佛法,有了了义不了义之分。修习思慧,抉择义理,其原则是∶以了义抉择不了义,而不得以不了义抉择了义,因为衡量教义的是否究竟圆满,绝不能以不究竟不圆满的教义为准则的。比方说,佛常宣示无我,但为了引度某一类众生,有时也方便说有我;无我是了义教,究竟说;有我是不了义教,非究竟说。那末我们要衡量这两者孰为正理,必定要依据无我,去抉择有我,解了佛说有我的方便意趣,决不能颠倒过来,以有我为 [P186] 了义的根据,而去抉择无我,修正无我。假使不把了义不了义的正确观点认清,而想抉择佛法的正理,那他所得结论,与佛法正理真要差到八万四千里了!所以对佛法的思惟抉择,必须根据了义教为准则,所得到见解,方不致落入偏失。
  了义与不了义的分野,到底是怎样的呢?大体说来,小乘不了义,大乘是了义;而大乘教里,大部分为适应机宜,也还有不了义的。佛说法时,为鼓励众生起信修学,往往当经赞叹,几乎每一部经都有「经中之王」等类的文字。後世佛子,如单凭这些经里的赞叹语句,作为究竟圆满的教证,而去抉择佛法的了义不了义,那是不够的。像这类问题,参考古代著名圣者们的意见,也许可以获得一些眉目。古代的论师们,不大重视经典里的劝修部分,而著重於义理的论证,所以他们的了义不了义说,是可以作为我们依循的标准的。这在印度,有两大系的说法∶一、龙树、提婆他们,依『无尽意』、『般若经』等为教量,判断诸教典 ∶若说一切法空、无我、无自性、不生不灭、本性寂静,即是了义教;若说有自性、不空、有我,为不了义教。他们本著这一见地,无论抉择义理,开导修行方 [P187] 法,自有一严密而不共泛常的特色。谈到悟证,也以极无自性为究竟的现证慧境,这就成了中观见的一大系。二、无著、世亲他们,依『解深密经』等为教量,认为凡立三自性,遍计执无性,依他起,圆成实有性,才是了义教;若主张一切法空,而不说依他、圆成实为有性,即非了义教。他们以此为判教的准绳,衡量佛法教义,另成唯识见的一大系。其修行方法,也就与中观者不同,并以二空所显性为究竟现证。抉择了义不了义,单在经典方面,不易得出结论,那末我们只有循著先圣所开辟的轨则,为自己简择正理的依凭了。这无论是印度的中观见,或是唯识见,甚至以『楞严』『起信』为究竟教证的中国传统佛教,都各有他们审慎的判教态度,和严密的论证方法,我们不妨采取其长处,扬弃其偏点,互相参证,彼此会通,以求得合理的抉择观点,完成明利而纯正的思慧。
  
 修慧
  在三有漏慧的修行过程中,思慧与修慧,同样对於诸法起著分别抉择,只是前者(虽也曾习定)未与定心相应,後者与定心相应。思惟,又译为作意,本是观想的别名,因为修定未成,不与定心相应,还是一种散心观,所以称为 [P188] 思慧。如定心成熟,能够在定中,观察抉择诸法实相,即成修慧。心能安住一境 ──无论世俗现象,或胜义谛理,是为止相;止相现前,对於诸法境界,心地虽极明了,但并非观慧,而是止与定应有的心境。止修成就,进一步在世俗事相上,观因果、观缘起、乃至观佛相好庄严;或在胜义谛中,观法无我,本来寂灭。这不但心地极其寂静明了,而且能够於明寂的心境中,如实观察、抉择,体会得诸法实相。从静止中起观照,即是修观的成就。这是佛为弥勒菩萨等开示止观时,所定的界说。单是缘世俗相,获得定心成就,并不能趣向证悟;必须观察一切法无我毕竟空寂,才可从有漏修慧引发无漏的现证慧。修慧虽不能直接取证,但却是到达证悟的必经阶段。四依里的依智不依识,就是修慧的指导标准。识是有漏有取的,以我我所为本的妄想分别,若依此而进修,不但不得证悟解脱,而且障碍了证悟解脱之路。智则相反地,具有戡破我执,遣除邪见的功能,无自性无分别的慧观,能够降伏自心烦恼,引发现证智慧。 [P189]
  
六 慧学进修之成就
 成信戒定慧之果
  慧学的进修,与一切清净功德,总要彼此相应,互为增上,决无离去其他无边行愿,而可单独成就之理。所以严格地说,慧学也因其他功德的熏修而完成,其他无量功德也因慧学的成就而滋长。一切清净功德与慧学,在完善的修证中,是相摄相关,互依并进的。大乘经里,说六波罗蜜多展转增上;小乘法中,说五根──信、进、念、定、慧──相互依成,都是慧学与其他行门相应不离的说明。闻、思、修三有漏慧,是到达现证无漏慧应修的加行,也是慧学全部修程的三个阶段。每一阶段的成就,都有若干清净功德跟著生起,现在(约偏胜说)依次第简说如下∶
  一、闻慧成就,即正见具足,同时也是信根成就。初修学者,从多闻熏习中,深入佛法,成就闻慧,对於三宝谛理因能见得真、见得正,所以也就可以信得深,信得切。学佛者到了闻慧成就或信根具足的时候,那怕遭受一切诽谤、威胁 [P190] 、打击,皆不能动其分毫底信念;甚至处於末法时代,或佛法衰落的地方,人们个个都不信佛,他也能独信独行。真实深入佛法,具足正见,并不以别人的信不信,或佛教的盛衰环境,来决定自己对於佛法底信仰。修习慧学,第一步便要起正见、生深信,具备了不计利害得失,勇往直前,而永无退转的坚决信念。二、思慧成就,也即是净戒具足;约大乘说,也就是慈悲、布施、忍辱、精进等功德的成就。我们对於佛法的进修,正信与正解(见)只不过是初步的成就;次一步的功行,便是将所信所解付之於实际行动,让自己的一切身心行为,皆能合乎佛法的正道。思慧,就是从听闻信解而转入实际行动的阶段。它虽以分别抉择为性,但却不仅是内在的心行,而且能够发之於外,与外在身语相呼应,导致众生诸行於正途。在佛法的八正道中,先是正见、正思惟,然後乃有正语、正业、正命。这即是说,有了正思惟(思慧成就),无论动身发语乃至经济生活等等,一切都能纳入佛法正轨了。这是由思慧成就而引出圆满的戒德。同时,大乘的净戒,常与悲心相应;在净戒中,可以长养悲心;也唯有具足悲心,才能成就完善的大 [P191] 乘净戒。悲心与净戒,有著密切的关连性。佛教的制戒,原来具有两面性的意义 ∶一是消极的防非止恶,一是积极的利生济世。究其动机与目的,则不外乎自利与利他;自利,可以压制烦恼不生,得到身心清净;利他,乃因见到众生苦恼,不忍再加损害,先是实行不作损他的坏事,即防非止恶的消极表现,断而发为利乐饶益有情的悲行,也就是大乘悲心的成就。所以菩萨受戒,不仅为自净其身而防非止恶,同时尤重饶益有情的积极行动。因此布施、忍辱、精进等大乘功行,都与净戒俱起。三、修慧成就∶必从散心分别观察,而到达定心相应,才是修慧,所以修慧即是具足正定──定成就。从修慧不断努力上进,真实无漏慧现前─ ─现证慧成就,即能断烦恼,了生死,成就解脱功德。
  前面说到智慧的究极体相,是信智一如,悲智相应,定慧均衡,理智平等,这到大乘无漏慧时,便皆成就──分证。如闻慧的成就,含摄得信根──於三宝谛理决定无疑,即是信智一如的表现。思慧成就,由於净戒的俱起,特别引发了深切的悲愿,而成悲智交融的大乘不共慧。修慧成就,则必与定心相应,是为定 [P192] 慧均衡。现证无漏慧,以如如智,证如如理,如智如理平等不二,达到理智平等的最高境界。也是到达此一阶段,四者才能圆具。由此可知,慧学的成就,是离不开其他功德的;其他功德,也要依慧学才能究竟完成。若离信、戒、悲、定,而专谈高深现证无漏慧,即是妄想。龙树说∶「信戒无基,妄想取一空,是为邪空」。空而不能与信戒相应,即落邪恶坑,永远不得现证解脱。关於这点,从前虚大师也曾明确的指出。总而言之,若修慧学而抛却其他无边清净功德,那不管在声闻法,或是大乘教中,都是极不相应的。
  
 成涉俗济世之用
  在进修慧学的过程中,一般学佛者,每每只著重在如何证得胜义谛理而又不离世俗事相,所谓从真出俗,即俗即真,事理无碍。使现实生活与最高理性,达到完全的统一。不过智慧的初证,总不免偏重真性的,所以最初证得一切法空性,还须要不断的熏修,将所悟真理证验於诸法事相;然後才能透过真理去了达世俗,不执著,离戏论,真俗圆融而无碍。於是悟理与事行,生活与理性,无往而不相应。把握这一重点,原是不错的,但大乘慧学,更要注意 [P193] 到慧力的扩展。在未成就闻、思、修三慧之前,对於世间的,凡有益人生社会的种种学问,都应该广泛的学习;但如没有佛法闻、思、修的特质作根本,当然只是普通知识而已,与佛法无关。然菩萨发心,以教化众生为要行,必须具有广大的愿欲,遍学一切世出世间无边法门,种种善妙知识。所以菩萨初学,一面修学闻、思、修,一面对於各类学问,也应随分随力广求了知。大乘圣典曾经指出∶ 「菩萨当於五明处学」。因为五明中,除了内明(佛法──包括三乘圣道)是菩萨所应学的根本而外,其他医方、工巧、因明(论理学)、声明(语言学),都是有助弘扬佛法,有利社会民生的学问。菩萨为护持佛法,为利益众生,这些自然不能不学。一个人如果在未得佛慧甚至未信佛以前,就多闻博学,对世间知识无不明了通达,那麽他若信皈佛教,获得证悟,即能说法无碍,教化无量众生。如舍利弗在学佛以前就是一位著名的学者,所以当他转入佛法,证阿罗汉果後,便成为智慧第一的大圣者了。同时,在修学的过程中,一切世间学问,当体证法空,离诸戏论,一无所得的境界上,似乎都是妄想分别的剩累,但如透过了这一 [P194] 关,却成为菩萨济世利生的大用。有了悟证以後,更应学习以及运用佛法,使世学与佛法融通无碍。菩萨不但是道智,而且是道种智,这是一般所不大注意的。真正的大乘慧学,不但重视观境与生活的相应,理性与事相的统一。而且能够博通一切世学,容摄无边微妙善法,使一切世间学,无碍於出世的佛学,并成为佛法利益众生的善巧方便。(常觉记) [P195]
  
十、解脱者之境界
一 解脱即是自由
  解脱,是学佛所仰求到达的,是最高理想的实现。我们是初学,没有体验得,至少我没有到达这一境地,所以不会说,不容易说,说来也不容易听。如没有到过卢山,说卢山多少高,山上有什麽建筑,有怎样的森林、云海,那都是说得空洞,听得渺茫,与实际相隔很远的。佛与大菩萨的解脱,体会更难,现在只依凭古德从体验而来的报告,略为介绍一二。
  解脱,是对系缚而说的。古人称做解黏释缚,最为恰当。如囚犯的手足被束缚,受脚镣手铐所拘禁,什麽都不自由。除去了系缚,便得自由。人(一切众生)生活在环境里,被自然,社会,身心所拘缚,所障碍,什麽都不得自由。不自 [P196] 由,就充满了缺陷与忧苦,悔恨与热恼。学佛是要从这些拘缚障碍中透脱过来,获得无拘无滞的大自在。三乘圣者,就是解脱自由的实证者。
  在自然,社会,身心的环境中,也可说有系缚与非系缚的。如砖石乱堆一起,会障碍交通,便是系缚。如合著建屋的法则,用作建筑材料,那就可筑成遮风避雨,安身藏物的处所,增加了自由。即长江大河,疏导而利用他,可成交通运输,灌溉农田的好工具。否则,河水泛滥,反而会造成巨大的损害。社会也是如此,身心也如此,不得合理的保养,休息,锻链,也会徒增苦痛。然而使我们不得自在的系缚力,使我们生死轮回而头出头没的,最根本的系缚力,是对於(自然、社会、身心)环境的染著──爱。内心的染著境界,如胶水的黏物,磁石的吸铁那样。由於染著,我们的内心,起颠倒,欲望,发展为贪、嗔、痴等烦恼,这才现生为他所系缚,并由此造业而系缚到将来。我们触对境界而生起爱嗔、苦乐,不得不苦、不得不乐,这不是别的,只是内心为事物所染著,不由得随外境的变动而变动。学佛的,要得解脱与自由,便是要不受环境所转动,而转得一切 [P197] 。这问题,就在消除内心的染著、执著,体现得自在的境地。佛问某比丘∶你身上穿的衣服,不留意而被撕破了,你心里觉得怎样?比丘说∶心里会感到懊丧。佛又问∶你在林中坐禅,树叶从树上落下,你感到怎样?比丘说∶没有什麽感触。佛告诉比丘说∶这因为你於自己的衣服,起我所执而深深染著的关系。树叶对於你,不以为是我所的,不起染爱,所以才无动於中。佛陀的这一开示,太亲切明白了!平常的家庭里多有意见,或者吵闹,这因为父子、兄弟、夫妻之间,构成密切关系,大家都起著我我所见,所以容易「因爱生嗔」。对於路过的陌生人,便不会如此。我们生活在环境中,只要有了染著,便会失去宁静,又苦又乐,或贪或恨。从我的身体,我的衣物,到我的家庭,我的国家,凡是自己所关涉到的,无论爱好或嗔恨,都是染著。好像是到处荆棘,到那里便牵挂到那里。听到声音,心就被音声钩住了;看见景色,心便被景色钩了去。好猎的见猎心喜;好赌的听见牌响,心里便有异样感觉。我们的心,是这样的为境所转,自己作不得主。求解脱,是要解脱这样的染著。任何境界,就是老死到来,也不再为境界所 [P198] 拘缚,而能自心作主,宁静的契入於真理之中。对事物没有黏著,便是离系缚得解脱了。烦恼染爱,无始以来,一直在系缚我们,所以忧苦无边,如在火宅。真的把染爱破除了,那时候所得到的解脱法乐,是不可以形容的。好像挑著重担的,压得喘不过气来,一旦放下重担,便觉得浑身轻快。又如在酷热的阳光下,晒得头昏脑胀,渴得喉乾舌硬。忽而凉风扑面,甘露润喉,那是怎样的愉快!解脱了的,把身心的烦累重压解消了,身心所受的「离系之乐」,轻安自在,惟有体验者才能体会出来。总之,解脱不是别的,是大自在的实现,新生活的开始。
  
二 解脱的层次
  佛法说有二种解脱∶一、心解脱,二、慧解脱。这虽是可以相通的,而也有不同。如画师画了一幅美女或一幅罗刹,因为人的认识起了错误,以为是真的美女或罗刹,於是生起贪爱或者恐布,甚至在睡梦中也会出现在面前。事实上,那里有真的美女或罗刹呢!这种贪爱与恐怖等,只要正确的认识他──这不过假的 [P199] 形像,并没有一点真实性;能这样的看透他,就不会被画师笔下的美女与罗刹所迷惑了。我们的生死系缚不自在,也是这样,依无明为本的认识错误,起染爱为主的贪嗔等烦恼,忧愁等苦痛。如能以智慧勘破无明妄执,便能染著不起,而无忧无怖,离无明,名为慧解脱,是理智的。离爱,名心(定)解脱,是情意的。这二方面都得到离系解脱,才是真解脱。
  佛法的解脱,廓清无明的迷谬,染爱的恋著,所以必须定慧齐修。但外道的修习禅定,也有修得极深的,对五欲等境界,名位等得失,都能不起贪等烦恼。不知真实的,以为他是断烦恼了,何等自在呀!其实这不是根本解决,如石压草一样,定力一旦消失了,烦恼依旧还生。这如剿匪一样,倘不施予感化,兵力一旦调走,匪会再活动起来。若能施以道德的感化,生活的指导,使成为良民,地方才会真的太平。所以,系缚我们的烦恼,必须用智慧去勘破他,而不能专凭定力。佛法重智慧而不重禅定,理由就在此。然而,一分佛弟子,仅有一点共凡夫的散动慧解,这对於解脱,不能发生多大力量。有的著重真慧,依少些未到定力 [P200] ,能断烦恼,了生死,这称为慧解脱。这样的解脱,从了生死说,是彻底的;但在现实身心中,还不算圆满。所以定慧均修,得「俱解脱」,才契合解脱的理想。
  专约慧证的解脱说,人类对於事事物物,处处起执著,处处是障碍,不得自在。要破除执障而实现解脱,在修持的过程上,略可分为三阶。一、於千差万别的事相,先求通达(外而世界,内而身心)一切法的绝对真如──法法本性空,法法常寂灭。真如是绝对平等而无差别的,可是我们(一切众生)从无始以来,一直在无明的蒙蔽中,於一一境界,取执为一一的实性。由此,我见我所见,有见无见,常见断见,无边的葛藤络索,触处系著。如能从幻相而悟入平等无差别的法性,即能从执障中透出,而入於脱落身心世界的境地。古人说∶「见灭得道」,「见空成圣」,「入不二门」,大旨相同。如不能透此一门,一切谈玄说妙,说心说性,都不相干。二、虽然要悟入空性无差别(或称法界无差别),而不能偏此空寂,偏了就被呵为「偏真」,「沈空滞寂」,「堕无为坑」。原来,理 [P201] 不碍事,真不坏俗,世界依旧是世界,人类还是人类。对自然,社会,身心,虽於理不迷,而事上还须要陶冶。这要以体悟的境地,从真出俗,不忘不失,在苦乐,得失,毁誉,以及病死的境界中去陶练。换言之,不仅是定心的理境,而要体验到现实的生活中。三、功行纯熟,达到动静一如,事理无碍。醒时、睡时、入定、出定,都无分别,这才是世法与出世法的互融无碍,才能於一切境中得大自在。关於悟入而心得解脱,本有相似的与真实的,浅深种种,不过从理而事,到达事理一致的程序,可作为一般的共同轨辙。
  
三 解脱的重点
  解脱,从体悟真性而来。体悟,是要离妄执,离一切分别的。在修行趣证的行程中,合理的分别是必要的。但在临近悟入的阶段,善的与合理的分别,都非离却不可。经上说∶「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论上说∶先以福舍罪,次以舍舍福。佛见,法见,涅盘见,都是「顺道法爱生」,对於无生的悟入是有碍的。古 [P202] 人所以要「佛来佛斩,魔来魔斩」。所以说∶「欲除烦恼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你不见,白云乌云,一样的会遮碍日光?金索铁索,一样的会拘缚我们吗?
  原来,我们所认识的一切,都只是抽象的,幻相的,不是事物的本性。如认识而能接触到事物本身,那我们想火的时候,心里应该烧起来了!为了要表达我们的意境,所以用语言文字。所写的和所说的,更只是假设的符号,并不能表示事物自身。这等於一模一样的米袋,放在一起,如不在米袋上标出号码,要使人去取那一袋,就会无从下手,不知取那一袋好。语言,文字,思想,都不是事物本身,所以要真实体悟一切法本性,非远离这些相──离心缘相,离语言相,离文字相不可。『中论』也说∶「心行既息,语言亦灭」。因为如此,法性不但是离名言的,离分别的,离相的,而且惟是自觉的,不由他悟的──「自知不随他」。
  再说,语言、文字,以及我们的认识,都是相对的──佛法称之为「二」。 [P203] 如说有,也就表示了不是无;说动,也就简别了静;说此,就必有非此的彼。这都落於相对的境界,相对便不是无二的真性。所以我们尽管能说能想,这样那样,在绝对的真理前,可说是有眼睛的瞎子,有耳朵的聋子。我们成年累月,生活在这抽象的相对的世界,不但不契真理,而反以为我们所触到了解的,就是一切事物的本性,看作实在的。(从五根)直觉而来的经验是如此,推比而来的意识知解,也不能完全不如此。对事对理,既这样的意解为实在性,那末一切的法执、我执,一切贪等烦恼,都由此而云屯雾聚,滋长蔓延起来。所以如实的体悟,非从勘破这些下手不可,非远离这些错觉的实在性不可,非将一切虚妄分别的意解彻底脱落不可!寻根究底,彻底掀翻,到达「一切法不生则般若生」,真觉现前,这才不落抽象的相对界,脱落名言而实现了超越主观客观的觉证,这才是如实的现证一切法真性。所以,法性是不二的,无差别的。无二无别的平等性,不但生活在相对境界的我们,想像不到,说不明白;就是真实体验了的,在那自觉的当下,也是「离四句,绝百非」,而没有一毫可说可表的。 [P204]
  人类(众生)有生以来,从来不曾正觉过,一向为无始来的虚妄熏习所熏染,成为生死的妄识。众生的虚妄心识,可说越来越分化了。感情,意志,认识,使内心无法平衡。有时意志力强,有时感情冲动,有时偏於抽象的认识,使内心分崩离析,互相矛盾,有时成为无政府状态。就是我们的认识,不但五识的别别认识,形成不同的知识系统;总取分别的意识,受五识的影响而缺乏整全的认识,有时推想起来,又想入非非,不著实际。内心的分化,偏颇,纯为虚妄熏染的恶果,佛法要我们息除虚妄分别,离却妄执,就是要脱落层积的虚妄熏习,扫尽离析对立的心态,而实现内心的一味平等,不离此相对的一切,而并不滞著於一切。圣者的正觉,称为智慧,并非世俗的知识,与意志、感情对立的知识。而是在一味浑融中,知情意净化的统一,浑融的不可说此,不可说彼,而是离去染垢(无漏)的大觉。这与我们专在抽象的概念中,在分裂的心态中过日子,完全是不同的。那正觉现前时,智慧与真理,也是无二无别的;活像哑吧吃蜜糖,好处说不出。证见时,没有能知与所知的对立心境,所以说∶「无有如外智,无有智 [P205] 外如」。但这也还是证悟者描写来形容当时的,正在证悟中,这也是不可说的;在不可说中而假设说明,只可说是平等不二,所以称为「入不二法门」,或「入一真法界」。由此,解脱必需证悟,而悟入的重点在乎离分别。这是除了般若而外,什麽也是不能实现的。
  佛教中,有一通俗的──返本还源的思想。以为我们的心识,本来是清净光明的,没有一毫杂染;因客尘烦恼的蒙蔽,所以迷真而流转生死。本来如此;我们现在的心体,也还是如此。如能离却妄染,本来清净的自心,便会显露出来。其实,「是心非心,本性净故」,显示心性的空寂(净即空的异名)。本来如此,是说明他的超越时空性,并非落在时间观念中,想像为从前就是如此。决非先有清净,後有尘染,而可以解说为「从真起妄,返本归真」的。彻底的说起来,不但不是先真而後妄,在现实中,反而是由於妄想,才能正觉,如低级众生,也有分别影像,可是不明不利。人的意识力特强,为善为恶,妄想也特别多。他可能堕得极重,也可能生得最高。人类有此虚妄分别,而且是明确了别的意识,才 [P206] 会知道自己的认识错误;知道抽象概念,并非事物的本来面目,这是一般众生所不易做到的。由於人类的虚妄分别,发展到高度(「忆念胜」),才能积极修证,达到超越能所,不落分别的境地。如不解这一点,要远离分别,当然趋於定门,谁还修习观慧引发证智的法门呢!
  
四 解脱者之心境
  证得诸法真性的境地,是不可以形容的,如从方便去说,那可用三事来表达。一、光明∶那是明明白白的体验,没有一丝的恍惚与暗昧。不但是自觉自证,心光焕发,而且有浑融於大光明的直觉。二、空灵∶那是直觉得於一切无所碍,没有一毫可粘滞的。经中比喻为∶如手的扪摸虚空,如莲华的不著尘垢。三、喜乐∶由於烦恼的滥担子,通身放下,获得从来未有的轻安,法乐。这不是一般的喜乐,是离喜离乐,於平等舍中涌出的妙乐。这三者,是彻悟真性所必具的。但也有类似的,切莫误认。如修习禅定,在心力凝定集中而入定时,也有类似的三 [P207] 事。甚至基督徒等祈祷专精时,也有类似的心境现前(他们以为见到神)。佛法的真般若,从摧破无明中来,不可与世俗的定境等混滥。
  得解脱者的心境,与一般人是不同的,现在略说三点∶一、不忧不悔∶圣者是没有忧虑的,不像一般人的「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圣者又是不悔的∶ 一般人对於已作的事情,每不免起悔心,特别是作了罪恶所引起的内心不安。有忧悔,就有热恼;有热恼,内心就陷入苦痛的深渊。解脱的圣者,已作的不起追悔,未来的不生忧虑,只是行所当行的,受所当受的,说得上真正的「心安理得」。古人有未得彻证的,睡不安枕,食不知味。一旦廓然妙悟,便能「饥来吃饭困来眠」;吃也吃得,睡也睡得。二。不疑不惑∶证解脱的,由於真性的真知灼见,从内心流露出绝对的自信,无疑无惑,不再为他人的舌头所转。不但不为一般所动摇,就是魔王化作佛菩萨来,告诉他「并不如此」,他不会有丝毫的疑念。佛有「四无所畏」,便是这种最高的绝对自信。三、不忘不失∶体现了解脱的(在过程中可能有忘失),於所悟的不会忘失,如不会忘记自己一样。在任何情 [P208] 况下,都能直捷而明确地现前。禅宗使用的勘辨方法,或问答,或棒喝,都是不容你拟议的。如一涉思量,便是光影门头,不是真悟。从前有一故事∶某人有了相当的见地,善知识要考验他是否真实的彻悟,就在他熟睡的时候,把他的喉咙扼紧,要他道一句来。此人一醒,即冲口而答,这可见亲切自证者的不忘不失。
  解脱者的心量与风度,也多少有不同的∶有的得了解脱,在立身处世上,都表现出谨严拔俗的风格。这因为他所体验到的,多少著重於超越一切,所以流露为高尚纯洁的超脱,带点卓立不群,谨严不苟的风度,这大抵是声闻圣者。有的证悟了,表现出和而不流的风格。内心是纯净而超脱的,可是不嫌弃一般人、事或更能热忱的勇於为法为人。这由於悟入的理境,是遍於一切、不离一切的,大抵是大乘的圣者。这是从悟境而作大类的分别,其实由於无始来的性习不同,声闻与菩萨,都有不同类型的风格。(此下都指解脱者)如贪行人是混俗和光的;嗔行人是谨严不群的;慢行人是勇於负责的(世间圣者,也有「清」,「和」,「任」,「时」等差别)。如约悟境的风格来说,声闻圣者的悟境,并不彻底, [P209] 彻底的是世出世间互融无碍的大乘。
  
五 解脱者之生活
  在日常的生活方面,解脱了的声闻圣者,偏重禅味,而漠视外界。他们的生活态度是自足的,「少事少业少希望住」,对於人事,不大关心。简朴,恬澹,有点近於孤独。以财物为例,声闻圣者觉得这是毒蛇般的东西,不可习近,有不如无。如果是大乘圣者,一定是拿财物去供养三宝,济施贫病,利用他而并不厌恶他。传说∶阿育王巡礼圣迹,到薄拘罗尊者的舍利塔时,听随从的人说∶这位尊者,生平无求於人,也不与人说法。阿育王嫌他与世无益,只以一钱来供养。那知当此一钱供於塔前时,钱即刻飞出。阿育王赞叹说∶少欲知足到一钱也不受,真是希有!由此可以想见声闻圣者淡泊自足的生活。他们的内心是充实的,而外面好像是贫乏清苦。大乘圣者的生活态度,是富馀丰足,也希望别人如此。功德不嫌多,心胸广大,气象万千;於人,於事,於物,从来不弃舍他,也不厌倦 [P210] 他。凡夫虽也是所求无厌的,但都是为著自己,菩萨是为了一切众生。所以菩萨的生活态度,不像声闻圣者的拘谨。在一般人看来,多少有点「不拘小行」。
  无论是声闻与菩萨,由信慧深入而来的坚定精进,都是非常有力的。一般所看为艰苦的,根本不可能的,而在圣者们,却能克服他。尤其是菩萨,难行能行,难忍能忍,在宁静恬悦的心境中,胜过了一切。
  平常说「八风不动」∶利、衰、苦、乐、称、毁、讥、誉,对於解脱的圣者,是不会因此而动心的。就是到了生死关头,都能保持宁静而安祥自在的心境,不为死苦所烦扰。经中有「欢喜舍寿」的话,即是最好的例证。一般所说的「预知时至」,凡夫也可以做到的。临死时身体的不受死苦,在定力深湛的,也不是难事(反而,定力不深的阿罗汉,还是不免身苦)。「坐亡」,「立脱」,那种要死就死,撒手便行的作略,非根除我、我所执的圣者不可。然而,并非每一圣者,都表现这样的作略。
  经上说∶佛入涅盘时,佛弟子中烦恼未断的,痛哭流涕;而烦恼已尽的解脱 [P211] 者,只有世相无常的感觉,默然而已。依一般的眼光来看,一定要说哭的人对;那无动於中而不哭的,不近人情。其实,真得解脱的,不会为此而哀哭的。如因死而哭,一切众生不断的死,哭都来不及了。中国的庄子,一般人都说他达观。他在妻死的时候,内心的矛盾痛苦,无法舒 ,於是才鼓盆而歌。这便是内心不得解脱自在的证明,如真的解脱,固然不必哭,又何必鼓盆而歌呢?
  
六 解脱与究竟解脱
  二乘圣者与菩萨,从证悟而得的解脱,还有不圆满处。如犯罪的,手足被 械束缚久了,一旦解脱下来,手足的动作,总有点不自在。二乘圣者,虽断尽烦恼而证解脱,但烦恼的习气,还时时发现,这种习气,虽不碍於生死解脱,不碍於心地自在,而到底还是一种缺点。因为无始来的烦恼,多而且重,深刻影响於身心。所以虽由智慧而破除了烦恼,身心仍不免遗剩有过去烦恼的惯习性。这种惯习性,就是习气。声闻圣者有这种习气,事例很多,如阿那律的时常骂人,大 [P212] 迦叶的闻歌起舞等。这些习气,菩萨已能分分的销除,但须证得佛果,才能纯净。烦恼与习气销尽,才能到达究竟圆满的解脱境地──佛地。
  佛与大地菩萨,解脱的境地太高。二乘的解脱,与学菩萨行者的少分解脱,已使我们可望而不可及,足够为佛弟子的赞仰处,而摄引、鼓舞著学佛法者的向前迈进! [P213]
十一、佛教之涅盘观
一 涅盘之意义
  我国佛教徒,都说学佛是为了了生死。是的,了生死是佛教的主要目标。真能了生死的,就是得到涅盘。涅盘是学佛者的最高理想,被称为「一切圣者之所归趣」。得涅盘,在佛法中占著主要地位,如神教以生天为最後目标一样。到底什麽是涅盘呢?对於涅盘的意义,要有透辟的了解,才会以此目标而尽力以赴,以求得最终理想的实现。然在佛法中,这是甚深而最难理解的,我想从浅入深的加以叙述。
  涅盘,是印度话,含有否定、消散的意义。我国古译作「灭」,「灭度」,即意味著某些东西的消散了,消除了,又超越了的意思。除了这消散、超越的意 [P214] 义以外,还含得有∶自由,安乐,舒适的意义,或可用「乐」字来代表;当然这是不同於一般快乐的。唐玄奘译为圆寂∶圆是圆满,是应有的一切功德都具足了;寂是泯寂,一切不良的成分都消散了。这就是平等,自在,安乐的理想境地。
  「涅盘」这一名词,不是佛所新创的术语。古代婆罗门教,及後来的印度教,都可说是以涅盘为归趣的。涅盘,可说是印度文明的共同理想。但名词虽同,内容却不一样。依佛法说,他们的涅盘观,都是不究竟的。最庸俗的,以物欲享受的满足为涅盘。如有一个外道,在饱食以後,拍拍他的肚子说,这就是涅盘了。一般印度宗教的涅盘,如呼吸停止,或心念似乎不起等,自以为涅盘,其实都不外乎禅定的境界。那末佛法的涅盘观,是怎样的呢?
  
二 从生死说起
  一、身心和合·死生相续∶要了解涅盘,最好从生死说起。若不明白生死,也就不会理解涅盘。因为涅盘是消散了,安乐了的意义,而消解的就是生死;生 [P215] 死是苦,所以超生死的是乐,这像光明是黑暗的反面一样。那什麽是生死呢?例如人,从入母胎,出生,长大,由壮而老,末了是死∶这就是生死的现象。生死有什麽问题呢?因为人并不是死了就完事的。佛法的根本信念,是∶我们是有情识的有情体,生了会死,而死了并不等於没有,死了还是要生的。现在这一生,也是从过去的死而来的。无始以来,死了又生,生了又死,一直在如此的生死死生的无限延续中。像太阳从东方升起,向西方没落,落而又起,起而又落一样。本来,凡是宗教,都有来生的信仰,信仰死了还有。如死了就没有的话,就根本不成其为宗教。如天主、耶稣教等,说人死了,不是生天国,就是落地狱。可是他们只说未来有,不说过去有。佛法则从死後有生,了解到生前有死,一直是生死死生的无限延续。这样的死生相续,死生就成为问题了。好像一个国家,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乱极则治,治而复乱。有史以来,一直是这样,永久这样下去,真是太无意义,应该有永久的治平,一治永治而不再纷乱才好。这样,我国就有大同的思想。我们每一个有情,也是这样。生在这个世间,为了物质的占有, [P216] 享受,常常是求之不得。人与人在一起,有种种恩怨,是是非非,也引起苦痛。身体会生病,会衰老,最後是死。人在这从生而死的过程中,种种痛苦,没法解免得了。如死了就什麽没有的话,倒也罢了,可是事实并不如此,此生死了,死了有生。而且,有时生到天国,好像快乐些,不久又堕落下来,还到人间,或者堕落到地狱、饿鬼、畜生去。这样的升了又堕,堕了又升,叫你无可奈何的,一生又一生的受苦下去,简直没个了局。这真成为大问题了!
  人在世间,或是有钱的,有权势的,有著作的,有发明的,受到人的恭敬,尊重,过著良好的生活。在这得意时,满以为人生是顶理想的。可是时间过去,富的变贫了,权力丧失了,言论成为陈腐,发明又有新的来代替了。自以为满意的人生,成为幻灭,陷於空虚的痛苦中。在这样的生死延续过程中,就发生一种要求,要得到永远的自由,永恒的安乐。这与要求天下大同,永久太平一样。
  人是多数怕死的,其实死有什麽可怕?怕的是死了又生,生了还是苦,或者更苦,才是无可奈何的事。宗教都有此同一心境,惟有儒者,对此不加重视,所 [P217] 以没有引起生死问题(儒者是不成为宗教的)。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对於死後,就这样的不了了之。佛教深刻的注意到此,那怎样去解决呢?要从人生是苦认识起。应该知道,病痛是苦,健康也一样是苦。事业失败时是苦,富贵在手时,也一样是苦。不但人间是苦,地狱是苦,就是神教徒仰望的天国,也还是苦。因为生天还会堕落人间及地狱,没有解除了堕落的可能性。如国家治平了,随时会成为变乱,因为变乱的可能性,始终未曾解决。健康还会衰老,富贵会成为贫贱。人生的本质,是含有苦痛因素的,不能保持永恒的。所以生死的延续过程,始终是苦苦乐乐,哭哭笑笑。这个身心和合,死生相续的自己,就是真正的苦恼。
  一般宗教,多数把人分为肉体与灵魂。以为人死了,肉体坏了,而灵魂是永恒的,还是那样的,或者生到天上。不但多数的神教这样说,甚至佛教的通俗说,也有类同此说的。一般的灵魂,印度有一特殊术语,叫做「我」。认为这本来是自由的,安乐的,不知怎的(当然各有各的解说),成为世间的苦痛有情,像 [P218] 囚在监牢里似的。能脱出这苦难的尘世,就回复自在与安乐,这都是外道的想法。但一般都作此想∶若没有我,谁在生死轮回受苦呢?又是谁了生死呢?但佛法不作此说,不承认有此常恒安乐的自我。反认为这种自我的执见,自我的爱染,正是生死苦恼的根源。「无我」,这是佛法异於一切宗教的特色。神教的幻想产物──我,灵,经科学考验,解剖分析,都是无法得到的。所以佛但说身心和合,和合的相续的身心,经佛的智慧观察起来,不是别的,只是五蕴,或说六界,或说六处。总之,无非身心的综合活动,形成个体的假我而己。因此,佛法不像外道那样,宣说真我、常我,而说∶「但见於法,不见於我」。结胎出生,只是身心综合活动的开始。到死了,旧的组合解体,又有新的组合自体活动开始。前生与後世的死生相续,即是身心的和合活动。
  二、报由业感·业从惑起∶这是佛教一切学派所公认的事理。众生在从生到死的一生中,在家庭,在社会,为国家,做的事,说的话,真是不计其数。这些身体的活动,语言的表达,都由善性恶性的内心所推动,都会留下一种或善或恶 [P219] 的力量,叫做业,深深的在我们自己的身心中保存著,深切的影响自己,决定自己,这是大家可以体验到的,如前天做了一件好事,一想起来,就会身心愉快。事情虽已过去,影响仍然存在,作了恶事,也是一样。他会内心痛苦,好像大石压在心头,坐卧不宁。甚至不经意所作的,虽然力量极微,也会留存力量。如故意而作的,则成善业恶业,影响力更大。恶业,现生能障碍我们向善,如加入了黑社会,就会受他控制,不容易离开他,走上自新的路。这种恶力量,一直支配自己,死了会受到恶业所感的恶果。善业,现生能抗拒恶力量,引发我们向善,将来会因善行而得乐果。行善有善、乐的结果,作恶有恶、苦的结果。这是一定的。平常人都劝人行善止恶,但为什麽要行善呢?一般人总是以为∶做好事或坏事,是会影响家庭,社会,国家的。这当然是对的,但影响最深切的,还是我们自己。如人类,有聪明也有愚痴;有强健也有病弱;对人有有缘或无缘;做事有顺利或乖逆∶人生千差万别的遭遇,都由於过去的(或是今生以前所作的)业力所感,所以说「报由业感」。这个问题,只有佛才能彻底的说明他,解决他,神 [P220] 教者是无能说明的。有人拉了一个生来就瞎了眼的人,来到耶稣的面前,问∶「为什麽这个人生下来就是瞎子呢?是谁的罪呀?他也是从上帝那里来的,为什麽别人的眼睛明亮,而上帝却使他瞎眼呢」?这个问题,在神教中,原是不可能解答的。好在耶稣也还聪明,他说∶「这不过上帝要在他身上,表现他的大能及权威吧了」!他随手摸了瞎眼一下,眼睛便明亮了。当时,好多人赞美神,相信神的权威。其实,这一问题,根本不曾解决。现在世界上,千千万万生来就瞎了眼的,到底为了什麽?也是为了显现上帝的权威吗?假使这千千万万的生盲,死了也还没有得到医治,而是上帝的意思,那上帝是最极残酷的暴君了。像这些,唯有佛法的「报由业感」,才能解答问题。换句话说∶一生一生所感受的,都从前生的善恶业力所招感。今生作了善恶业,又会感来生的苦乐果。依著业力的影响,众生便无休止的,一生又一生,受著不同的果报。自作自受,无关於神的赏罚?
  生死果报,既由业力而来,那麽想解了生死,大家也许以为∶把业力取消了 [P221] 就得。可是,业是不能取消(可以减少他的影响力)的,也是不必取消的。佛说 ∶业从惑起,所以断除了惑,生死就解脱了。什麽是惑?惑是烦恼的别名,就是内心种种不正当的,不清净的分子。有人以为∶作恶业,从贪,嗔,痴,慢等烦恼所引发,可以说业从惑──烦恼而起。我们整天为国家,为民众服务,这些善业,那里也从烦恼起呢?不知道,这还是离不了烦恼。烦恼的根本,是(人无我愚)「我见」。作善作恶,一般人都是为我而作∶为我的生活;为我的财富,健康;为我的名誉,权力;为我的家;为我的民族,国家∶一切都以我为前提,以我为中心。如不是为了我的,就不感兴趣了。所以不但作恶事,是由烦恼所引起;即使作善事,也还是离不了烦恼。从烦恼而来的善事业,是不彻底的,可以变质的,可以演变而成为恶的。例如办慈善事业,当然是善的。可是为了「我的」,见到别人办的同一慈善事业,就会竞争,甚至有意无意的破坏他。好的事情,要由我来做,别人做,就不表同情,或者破坏他。这样,好的事情,由於有「我见」在作祟,不是偏执自己的意见,就是偏重自己的利益,结果变坏了。为了我 [P222] 的家,我的国,我的教,处处从我出发。不能说没有一些好的,但是与烦恼杂染相应,有时会演变得害尽世人。如西方神教徒的宗教战争之类。所以,一般人的活动,善的恶的,都不离「自我」的推动力,都是不离烦恼。这样,善的感乐果,恶的就感苦果。在身心的动作时,一切都为著我,一切都拉来摄属於我,最好听我的意见,受我的支配──这就是「我见」的表现。我的意义是「主宰」∶主是一切由我作主,宰是一切由我支配。我,便是生死的根源,罪恶的根源。我见,像一种凝聚的力量,使一切人,事,社会,国家,都无不通过我见,而构成关系,而集合於一(有集合,就有分散,有我也就有人了)。有此我见,形成一种向心力,起著凝聚集合作用。每一众生的身心,不论人或动物,为什麽会成为一个个的个体呢?就是因为有了我见,所作的善业或恶业,受我见的影响,摄引,凝聚,招感为有异於其他的个体。如青年男女,结合为一个家庭。後来意见不和,闹翻了,便离婚。可是,一遇到因缘,又结合组织新的家庭。为什麽离了又合?这由於自身的要求,为了自我而吸引对方的集合力。众生的个体也如此∶老了 [P223] ,死了,身心组合破坏了。但由於我(见与爱)的欲求,引发以我见为本的善恶业力,又感得一新的身心组合,新的个体。生而又死,死而又生的永远延续下去。假使没有这我见的集合力,就能解脱这生死不断的现象。阿罗汉,佛,是已经了脱生死的。但他们在生时,与常人一样,说话,做事,有种种的活动。他们的行业是善的(佛是纯善的),但他们的善行,并不会成为招感生死的业力。为什麽呢?因为圣者不像我们以「我见」为中心,会集成一个个体,一个破坏了,又要求个体的延续。圣者的我见,已经破除了,通达无我,所以一了百了,从此了脱生死。一切人在现实的身心世界中,永远是颠倒的,都有自我永恒的要求(无常计常,无我执我),好像自己是不会死的。等到死到头来,还要求延续,求未来的存在(这叫「後有爱」),所以死了,便依善恶业力去感果。如善业有力的,此後感得好果;恶业力强的,就感苦果。所以,未能了生死的,还是多作善业,比较妥当。总之,死生由业,业由烦恼,烦恼的根本是我见。我见不破,生死问题永远不能解决。 [P224]
  
三 涅盘之一般意义
  一、断惑则得涅盘∶上面已经说明,要解脱生死,必从断烦恼,断烦恼的根本──我见下手。众生一向在生死中,有生有灭;若了生死而得涅盘,即是不生不灭,不生不灭是涅盘的特性。佛弟子修持定慧,渐断烦恼,现生便能体验到不生不灭的境地,叫做得涅盘。到这,我见为本的烦恼断尽了,发业的力量也没有了,也就不再感生死果。由於不起我见,做一切事,不再依自我中心而出发。现在人,都会唱一些高调,什麽大公无私啦,为大众谋幸福啦,实则最热心於公共福利的,也不免以我为活动的主力。惟有圣者,从最深彻的智慧中,彻底通达无我,才是最高的德行。断烦恼的,必有高超的智慧,自觉到我见消除,烦恼不再起,生死永得解脱。很多人都误会了!以为死了才叫涅盘。不知道真正得涅盘的,绝大多数,都是在生存世间时,早就亲切体证到涅盘了。如真能破除我见,体证涅盘的,一切是自由自在,无 无碍,真是「哀乐不入於胸次」,「无往而不 [P225] 自得」。凡能亲切体验不生不灭的,名为证得涅盘。
  现在的佛弟子,很少想现生得涅盘的。不是根机钝,就是太懒散,这才把了生死这个问题,完全推到死了以後。从前,有一位比丘,独自禅坐修行,有一外道见了说∶「你是在修来生的安乐吧」!比丘答∶「不!我修的是求现生乐」。因为涅盘的境地,是学者现生所能达到的,现生能得大自在,大解脱的。无奈末世的人根钝,不肯精进,无所成就,观念才慢慢的转了,都把了生死与得涅盘,看成死後的事。佛教的本意,是注重现生的体验的,要现生证得涅盘的。
  二、业尽报息则入涅盘∶我们的生死身,从过去的业力所感而来。有了这身心组织,便不能没有欠缺,不能没有痛苦。只要你诞生了,这一既成事实,在现生中,是不能完全解除的。所以,了脱生死,决不从苦果的改变上去著力。也不从业力的消除上去著力,因为有烦恼才会造业,才会使业感果。如果能证无我,断烦恼,得涅盘,业力就不会起作用,生死的连索,便从此截断了。对於这,许多人不明白,发生误会,引起很多疑问。他们以为∶有什麽业,感什麽报,这是 [P226] 佛说的。而且,作业而受果的,即使经过千劫万劫,业力仍永不消失。因此就误解∶我们的生死,无法了脱。因为生前作了好多业,还没有受报得了,而今生又作了好多善恶业。将来再感生死时,也还是要造业的。这样,岂不是业力愈造愈多,永远受报不了,这怎能了生死而不受苦果呢?这个想法,就是不知道佛法的因果道理。要知道,有了业要感果,但还要有助缘,烦恼就是业力感果的要缘。如黄豆,是不是会生芽呢?会生长黄豆呢?谁都会说∶是的,黄豆会生芽,会生黄豆。但黄豆的生芽结果,还要具足种种的因缘。例如,豆种要没有变坏,要有适宜的温度,水分等。如豆种坏了,或没有水分等缘,他是不会生芽的。例此,业力所以会感生死果,也要烦恼来为他作滋生的助缘。如断了烦恼,没有助缘,业力也就无力生果了。所以说∶业尽报息,则入涅盘。业尽的尽,不是没有了,只是过去了,再也起不了作用。这样,烦恼一断,业种就乾枯了,生死的果报,也就从此永息。
  众生都是有情爱的。母子,夫妻等爱,无论爱到怎样深,都是有条件的爱; [P227] 只有爱自己──我爱,才是无条件的。所以佛说∶「爱莫过於己」。人爱自己的生存;到了病势严重时,还存有大概会活下去,可能会好起来的欲望。到了绝望时,也要把希望寄於未来,这叫後有爱。有的,只要听到死字,就害怕起来。其实,病才痛苦,死了又不知苦痛,怕什麽呢?他是怕没有这个「我」呀!怕财富,权位,眷属,都成为不是「我的」呀!由於这我爱的欲求,才会招感生死而不断。如自我的爱见断尽了,永不再感生死苦果;此生的报体结束了,就是入涅盘。出家人死了,一般都说某某和尚入涅盘,这实在太恭维了。如不断烦恼而死去,一定是死生相续,怎能说入涅盘呢?当破了我见,断尽烦恼,证入法性时,名为得涅盘。涅盘是亲切的体证了,但还不能没有苦。有此身体存在,饿了还是要吃,冷了还是要穿,辛苦了还是会疲劳,会老,会病。不过,比平常人不同,虽然身体有苦,而不致引起忧愁懊恼等心苦,这叫有馀涅盘,就是上文的「断惑则得涅盘」。到最後死了,这个身心的组合离散了,不再引生新的自体,新的苦果,这叫无馀涅盘,也就是「业尽报息则得涅盘」。 [P228]
  
四 涅盘之深究
  一、蕴苦永息之涅盘 烦恼的根本是我见,是迷於无我的愚痴,这惟有无我的深慧,才能破除他。有了甚深的空(无我)慧,便能破我见,体验到人生的真理,获得大自在。这是现在生所能修验的,也是圣者所确实证明的。等到此生报体结束後,不再受生死果,这就是入涅盘了。大阿罗汉都是这样的,释迦佛八十岁时,也这样的入了涅盘。如进一层推求,就难於明白。一般人想∶入了涅盘,到那里去呢?证了涅盘,是什麽样子呢?关於这,佛是很少讲到的。总是讲∶生死怎样延续,怎样断烦恼,怎样就能证涅盘。入了涅盘的情形,原是不用说的,说了也是不明了的。比方一个生盲的人,到一位著名的眼科医生处求医,一定要问个明白,眼明以後,是什麽样子的,医生怎麽说也没有用吧!因为他从来无此经验,没法想像。只要接受医治,眼睛明亮了,自然会知道,何必作无谓的解说。若一定要问明了才肯就医,那他的眼睛,将永无光明的日子。涅盘也是这样, [P229] 我们从无始以来,都在生死中转,未曾证得涅盘,所以入涅盘的境地,怎麽想也想不到,怎麽说也说不到,正如生盲要知的光明情形一样。佛教是重实证的,只要依著佛的教说──断烦恼,证真如的方法去修习,自然会达到自觉自证,不再需要说明了。
  凡夫心境,距离圣境太远了,无法推测,也不易说明。但世人愚痴,总是要作多馀的诘问。所以,佛曾因弟子所问而说过譬喻。佛拿著一个火,手一挥动,火就息灭了。佛问弟子∶火到那里去呢?这不能说火是什麽情形,也不能说火到那里去了。生死灭了,证入涅盘,要问是什麽样子,到什麽地方去,也与火灭了一样的不可说明。再说一个经中常说的譬喻吧!因冷气而结水成冰,有大冰山,小冰块,什麽情形都有,各各差别。这像众生从无始以来,各有烦恼,各各业感,各各苦果,也是各各差别不一。冷气消除了,冰便溶化为水而归於大海。这如发心修行的,断烦恼,解脱生死苦果而入涅盘一样。这时候,如问,冰到那里去了,现在那块冰是什麽样子,那是多馀的戏论。既已溶化,不能再想像过去的个 [P230] 体;水入大海,遍一切水中,所以是「无在无不在」。解脱生死而证入涅盘,也是这样,不能再以旧有的个体去想像他。有些人,总觉得入涅盘以後,还是一个个的,还是会跑会说的,不过奇妙的很而已。这只是把小我的个体去推想涅盘,根本不对!如说某人入涅盘,是可以的;以为入涅盘後,仍是一个个的,便成大错。如说黄河的水,长江的水,流到海里,是可以这样的。但在流入大海以後,如还想分别∶那是黄河水,那是长江水,这岂非笑话。众生为什麽在生死海中,不能彻底解脱?就因为以我为中心,执著一个个的个体为自我,总是畏惧没有我,总要有个我才好。因此,永远成为个体的小我,一切苦痛就跟著来了,得了涅盘的,如大小冰块的溶入於大海,岂可再分别是什麽样子!到达涅盘,便是融然一味,平等平等。经上说∶「灭者即是不可量」。涅盘(灭)是无分量的,无数量的,无时量与空量的。平等法性海中,不可分别,不能想作世间事物∶一个个的,有分量,有方所,有多少。从前,印度有一位外道,见人死了,会说∶某人生天,某人生人间,某人堕地狱。但一位阿罗汉入灭了,外道看来看去,再也看 [P231] 不出,不知道现在什麽地方。这是说明了∶入了涅盘,是无所从来,也无所去的;无所在,也无所不在的。我们没有证得涅盘,总是把自我个体看为实在,处处从自我出发。听到消除了自我的涅盘,反而恐怖起来。所以理解涅盘是最困难的,难在不能用我及有关我的事物去拟想,而人人都透过我见去拟想他,怎麽也不对,入了涅盘,身心都泯寂了。泯,灭,寂,意思都相近。这并非说毁灭了,而是慧证法性,销解了相对的个体性,与一切平等平等,同一解脱味。到这里,就另有一问题,大小乘便要分宗了!
  小乘的修学者,做到生死解脱了,便算了事,苦痛既已消除,也再不起什麽作用了。这是小乘者的涅盘观,大乘却有更进一步的内容。这可分两点来说∶一、约体证的现(相)实(性)一味说∶声闻者证入法性平等时,离一切相。虽也知道法性是不离一切相的,但在证见时,不见一切相,惟是一味平等法性。所以说∶「慧眼於一切法都无所见」。声闻学者的生死涅盘差别论,性相差别论,都是依据古代圣者的这种体验报告而推论出来。但大乘修学者的深悟,在证入一切 [P232] 法性时,虽也是不见一切相(三乘同入一法性;真见道),但深知这性相的不相离。由此进修,等到证悟极深时,现见法性离相,而一切如幻的事相,宛然呈现。这种空有无碍的等观,称为中道;或称之为真空即妙有,妙有即真空。由於体证到此,所以说∶「慧眼无所见而无所不见」。依据这种体证的境地,安立教说,所以是性相不二论,生死涅盘无差别论。在修行的过程中,证到了这,名为安住「无住涅盘」,能不厌生死,不著涅盘,这是小乘证悟所不能及的。但大小的涅盘,不是完全不同,而是大乘者在三乘共证的涅盘(法性)中,更进一层,到达法性海的底里。
  二、约修持的悲愿无尽说∶小乘者的证入涅盘,所以(暂时)不起作用,除了但证空性,不见中道而外,也因为他们在修持时,缺乏了广泛的慈悲心。像游泳的人,如发生了危险,那不想救人的,只要自己爬到岸上休息,便觉得没事,更不关心他人的死活。有些想救人的,自己到了岸,见别人还在危险中,便奋不顾身,再跳进水里去,把别人拉到岸上来。菩萨在修行的过程中,有大慈悲,有 [P233] 大愿力,发心救度一切众生。所以自己证悟了,还是不断的救度众生。在为人利他所受的苦难,菩萨觉得是∶无上的安慰,最大的喜乐,没有比这更幸福了。由於菩萨悲愿力的熏发,到了成佛,虽圆满的证入涅盘,但度生无尽的悲愿,成为不动本际而起妙用的动力,无尽期的救度众生,这就大大不同於小乘者的见地了。但圆满成佛以後,救度众生,不再像众生一样,救此就不救彼,在彼就不在此。佛的涅盘,是无在无不在的,是随众生的善根力所感而起应化的──现身,说法等。佛涅盘是有感必应,自然起用,不用作意与功力的。佛般涅盘,像日光的遍照一切一样,一个个的众生,像一所所的房屋。有方窗,光射进来,就有方光;有圆孔,光射进来,就有圆光。光是无所谓方圆的。所以,现一切身,说一切法,都是随众生的机感而现的。如释迦佛的在此土诞生,出家,成佛,说法,入涅盘,都是应化身;圆证涅盘的佛,是早己证法身了。因此,如想像圆证涅盘的佛,是一个个的,在这里在那里的,是寿长寿短的,便不能了知大乘涅盘的真义,不知应化身的真义了。必须放弃小我个体的观念,才有悟解证入涅盘的可能。 [P234] 涅盘,是没有人与我等种种分别。所以了解涅盘,非从生死苦果,即小我个体的消散去了解不可。入了涅盘,如说永恒,这即是永恒,因为一切圆满,不再会增多,也不会减少,也就不会变了。说福乐,这便是最幸福,最安乐;永无苦痛,而不是相对的福乐了。要说自由,这是最自由,是毫无牵累与 碍的。没有一丝毫的染污,是最清净了。所以,有的经中,描写涅盘为「常乐我净」。这里的我,是自由自在的意思,切不可以个体的小我去推想他。否则,永远在我见中打转,永无解脱的可能。以凡夫心去设想涅盘,原是难以恰当的。所以佛的教说,多用烘云托月的遮显法,以否定的词句去表示他,如说∶不生不灭,空,离,寂,灭等。可是众生是愚痴的,是执我的,多数是害怕涅盘的(因为无我了);也有不满意涅盘,以为是消极的。纯正而真实的佛法,众生颠倒,可能会疑谤的,真是没法的事。好在佛有无量善巧方便,为了这种深深执我的众生,又作另一说明。
  二、身心转依之涅盘 「转依」,是大乘佛教特有的术语。转依即涅盘,表 [P235] 示身心(依)起了转化,转化为超一般的。这可说是从表显的方法来说明涅盘。依,有二种∶一、心是所依止,名为「染净依」。依心的杂染,所以有生死;依心的清净,所以得涅盘。心是从染到净,从生死到涅盘的通一性。在大乘的唯识学中,特重於这一说明。二、法性(空性)是所依止,名为「迷悟依」。法性是究竟的真性,迷了他,幻现为杂染的生死;如悟了,即显出法性的清净德性,就名为涅盘。从心或从法性──依的转化中,去表显涅盘的德用,是大乘有宗的特色。
  一、约染净依说转∶我们的烦恼,业,苦果,是属於杂染的;圣者的戒定慧等功德,是属於清净的。而染与净,都以心为依止。这个所依心,唯识学中名为阿赖耶识,即心识活动的最微细部分;最深细的阿赖耶识,成为生死与涅盘的枢纽。众生的生死苦,由於心识中有不净种子(功能)。由此不净的种子,生起烦恼,业,果。如从不净种,生起贪、嗔等烦恼心行,於是所有的身口行为,都成为不净业,如杀、盗、淫等。即使是作善,因从自我出发,所作的也是杂染业, [P236] 要感生死苦果(生人天中)。此报由业感,业从惑起的因果,实在都是从不净的种子而发现。现起的不净行,又还熏成种种不净的种子。杂染种子积集的染心,持种现起,又受熏成种,因果不断,这才延续流转於苦海之中。这个杂染种子所积集的杂染心──阿赖耶识,从业感报来说,他是受报的主体,所以叫异熟识。从形成个体的小我来说,他是摄取及执取的阿赖耶识,而被我见错执为自我(因为阿赖耶识,有统一性,延续性,而被错执为是常是一的自我)的对象。依阿赖耶识而有杂染的种现不断,那不是永远不能解脱杂染的生死吗?不!好在心的深处,还有清净的种子。所以,众生是既非纯善的,也不是纯恶的,而是心中含藏著一切染净功能种子。众生并不是没有清净的功能──无漏种子,而是向来被杂染功能遮蔽了,才成为杂染的一家天下,烦恼业苦现行,不得解脱,要求得解脱,就要设法,把心中深藏的清净种子,使他发现出来。如信三宝,听法,诵经,持戒等,即是开始转化。像走路一样,向来走错了,现在要换个方向走,向佛道走去。依佛法而作不断的熏习,渐使杂染的力能减低,清净的功能增强,发展为 [P237] 强大的清净潜力。再进步,把杂染的功能完全压伏,从无漏的清净种子,现起清净的智慧等,烦恼自然被伏断了。一向为杂染所依的杂染心,现在转化为清净法的所依,就叫做转依(究竟转依在佛位)。悟证以後,清净的功德现前,杂染的力能被压伏,但染法的潜力还在,不时还要起来。这要经过不断的治伏阶段,与烦恼馀力搏斗,到最後,达到纯净地步,才彻底消除了不净的种子,而得究竟的清净解脱,也就是得到究竟的涅盘。修持的方法,不外乎修戒定慧,修六度,四摄。到达转染成净,不但消除了一切杂染,而且成就无量的清净的功德,无边殊胜力量。所以大乘的涅盘,不是什麽都没有了,也不是毫无作用。
  究竟转依了的清净心,和现在的杂染阿赖耶识不同。现在是虚妄分别的,与杂染相应的。到那时,转识成智,是无分别的。圆满的大智慧,具足种种利生妙用,一切清净的功德都成就。清净的功德成就,在『阿含经』中,也透露这一消息。佛的弟子舍利弗尊者,回到自己的家乡,入了涅盘。他的弟子均提沙弥,如法的火化了以後,把舍利──骨灰带回去见佛,非常的悲伤。佛就问他∶「均提 [P238] !你和尚入灭了,他无漏的戒定功德,和深广的智慧,也都过去而没有了吗」?「没有过去」。「既然生死苦灭去了,一切清净功德都不失,那何必哭呢」!这是同於大乘涅盘,具足功德的见地。约染净依说,著重戒定慧功德的熏修,转染成净,苦果消散了,却具足一切功德。所以成了佛,能尽未来际度众生,随感而应,现身说法。
  对於佛果的大般涅盘,切勿作「我」想,我想与涅盘是永不相应的。转依的佛涅盘,以大菩提(觉)为本,彻证无我法性,所以佛佛平等,相融相入。具足一切功德的佛涅盘,彻证无我,没有分别,所以从对立矛盾等而来的一切苦痛,成为过去。
  二、约迷悟依说转∶佛有无量善巧,为了适应众生,还有另一方便,约迷悟依说转依。这个依,指法性而说,或名真如。真是非假的,如是不二的,这就是一切法空性,事事物物的实相。众生为什麽轮回生死?即因不悟法性,颠倒妄执,造业受苦。若修持而悟证了法性,即得解脱。法性是不二的,所以说∶「在圣 [P239] 不增,在凡不减」。『心经』所说的∶「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也就是这个。诸法空性,虽本来如此,但无始以来,有无明、我见,不净的因果系,迷蒙此法性,像乌云的笼盖了晴空一样。虽然迷了,杂染了,而一切众生的本性,还是清净的,光明的,本来具足一切功德的。一般人都觉得,生死流转中,有个真常本净的自我,迷的是我,悟了解脱了,也还是这个我。现在说∶众生虽然迷了,而常住真性,不变不失。这对於怖畏空无我的,怖畏涅盘的,是能适应他,使人容易信受的。佛在世时,有外道对佛说∶「世尊!你的教法,什麽都好,只有一点,就是「无我」,这是可怕的,是无法信受的」。佛说∶ 「我亦说有我」,这就是如来藏。外道听了,便欢喜信受。照『楞伽经』说∶由於「众生畏无我」;为了「摄引计我外道」,所以方便说有如来藏。众生迷了如来藏,受无量苦;若悟了如来藏,便得涅盘,一切常住的,本具的清净功德,圆满的显发出来。中国佛教界,特别重视这一方便,大大的宏扬。但是,如忽略了佛说如来藏的意趣,便不免类似外道的神我了。要知道,这是佛为执我外道所说 [P240] 的方便。其实,如来藏不是别的,即是法空性的别名。必须通达「无我如来之藏」,才能离烦恼而得解脱。
  约法性空说,凡圣本没有任何差别,都是本性清净的,如虚空的性本明净一样。在众生位,为烦恼,为五蕴的报身所蒙蔽,不能现见,等於明净的虚空,为乌云所遮一样。如菩萨发心修行,逐渐转化,一旦转迷成悟,就像一阵风,把乌云吹散,显露晴朗的青天一样。云越散,空越显,等到浮云散尽,便显发纯净的晴空,万里无云,一片碧天,这就名为最清净法界,也就是究竟的涅盘。
  
五 结说
  生死是个大问题,而问题全由我执而来,所以要了生死,必须空去我见,无我才能不相障碍,达到究竟的涅盘。凡圣的分别,就在执我与无我。圣者通达无我,所以处处无碍,一切自在。凡夫执我,所以触处成障,入了涅盘,无牵制,无冲突,无迫害,无苦痛,一切是永恒,安乐,自在,清净。而这一切,都从空 [P241] 无我中来。
  涅盘的见地,如苦痛的消散,无分别,无分量,寂静,平等,这在大小乘中,都是一样的,都是从无我观中,消除个我的对立而说明的。而大乘的特色,主要在悲智一如的净德,随感而应。
  涅盘,不是说明的,不是想像的。要觉证他,实现永恒的平等与自由,必须从实践中,透过无我的深慧去得来。(慧莹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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