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学佛三要-印顺法师

_2 释印顺(现代)
  诵经,不求甚解的诵经,蓦直地诵下去,也是修行方便。这虽有别种功用,主要是引生智慧的前方便。智慧的修学(真般若是现证),有闻、思、修三慧,这又开为十正法行∶书写,(经典的)供养,流传,听受,转读,教他,习诵,解说,思择,修习。前八行,都是闻慧与闻慧的方便。如从前的私塾,起初熟读熟背,其後才为他讲解,明了义理。不求甚解的诵经,如初学的熟读熟背,也可为进求义解的──闻慧的方便。
  中国佛教徒所修的一般法门,念佛,吃素(放生),诵经,确为菩萨行的初方便。这是初方便,为了增长大乘的信愿,慈悲,智慧而修学。而修学者,每以 [P80] 诵经为功德,反轻视义理的研究,这就失去了慧学方便的作用。素食放生的,尽管吃素放生,於现实人间的种种苦迫,少有能本著慈悲而起来救护。著重了爱护众生,忽略了爱护人类,本末颠倒,实由於不知意义,没有能长养慈悲。比较的说,念佛还多少能培养信心,但一般的流於迷信,少数的急求自了,真能由此而策发起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菩萨信愿,引出自利利他,为法为人的大愿精进,也就太难得了!念佛,吃素,诵经,是菩萨行的胜方便,但由於不求智慧,慈悲薄弱,偏於信仰,弄得善巧的方便法门,都不曾能尽到方便的功用。这真是中国佛教的悲哀,衰落的根源!这是不成菩萨行(难得入门)的,不能实现佛法大用的。还不够救自己,更说不上救世了。学佛学菩萨行,必须从这些妙方便中,认清目的。我们不是为念佛而念佛,为吃素而吃素,为诵经而诵经,我们是为了策发信愿而念佛,长养慈悲而吃素,为了引生智慧而诵经。这是方法,目的在信愿,慈悲,智慧的进修。所以真心学佛,学修菩萨行的,要从念佛中策发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大愿精进。从吃素放生中,长养慈悲,去做种种有益人世的福利事 [P81] 业。从诵经中,进一步的研求义理,引发智慧。这样,才尽到了初方便的力用,奠定了菩萨学的初基。这还不过是「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的开步走,无边的深广法门,应从此迈步而向前直进! [P83]
  
五、信心及其修学
一 信心的必要
  学佛的因缘不一,有从信仰而来,有从慈悲而来,有从智慧而来。然能真实的进入佛门,要推「信心」为唯一要著。在学佛的完整过程(信解行证)中,信也是首先的,第一的。声闻乘中说∶「信为能入,戒为能度」。菩萨乘中说∶「信为能入,智为能度」。戒与智,不妨有所偏重,而「信为能入」,却是一致而不可或缺的。所以,我们想学佛,想依佛法而得真实利益,就不能不修习信心,充实信心。如不能於三宝生清净信,就与佛法无分,漂流於佛门以外。「我法甚深妙,无信云何解」?释尊初成佛时,想到说法的不容易,觉得唯有信心具足,才能领受修学。龙树比喻说∶如人入宝山而没有手,就一无所得;见闻佛法而没 [P84] 有信心,到头来也是一无所有。这可见佛法的无边功德,都从信心的根源中来,所以说∶「信为道源功德母」。信心,是怎样的重要!
  释尊在世时,为了要摄化恒水边的一群渔民,所以化现一个人,踏著水,从那边到这边来。渔民们非常惊奇,那人说∶我不过信佛所说而已,这有什麽希奇!渔民们大大的引发了信心,佛就来摄化他们。在释尊以後五六百年,据说∶打渔出身的彼得,在海船中遇到大风浪,忽见他的老师耶稣在海上行走;他因耶稣说「你来吧」,就跳下海走去。忽而想到风浪,害怕起来∶耶稣责备他「小信」。这个故事,显然为佛教传说的翻版,但同样的表示著信心的力量。
  
二 正信与迷信
  论到信仰,首先应讨论正信与迷信。这虽然不容易弄清楚,但是不能不辨别的。宗教与宗教间,每指责另一宗教为迷信。如西洋来的神教徒,自己可以供马利亚像,可以悬挂耶稣像,可以跪在地上大喊「天上的父」,生了病可以向神祈 [P85] 求;而对於佛教的礼敬佛像,却指为迷信。凡不肯理解对方,而主观的抹煞对方,充其量,也只是「迷不信」而已。迷信与正信,是不能从他们得到结论的。
  迷信与正信,可从两方面说∶一、约所信的对象说∶凡是正信,必须所信的对象,有实,有德,有能。如信佛,佛是确实有的,如出现於印度的释迦牟尼。佛又确乎有佛德的,他有大觉的智德,离烦恼的断德,慈悲的恩德。佛是人性净化的究竟圆成,确是值得我们信敬的。佛为我们的导师,因佛的德能,能引我们趋向於出世间善行,达到与佛一致的境地。佛有实,德,能,值得信敬,应该信敬,所以信佛是正信。如创造宇宙的主宰,什麽也不能证明他是实有的。说神将饮食赐给人类,当然也并无此用。无体无用,而轻率地信仰,便是迷信。还有,如夜行怕鬼而呼爷唤娘,怕鬼吹口哨,虽然胆力顿壮,大有作用,然这决非父母与口哨,确有驱鬼的作用。所以一般宗教,由於他力仰信而引起的自我安慰,自我幻觉,与由於心意的专诚精一,而引起的某些特殊经验,虽大有作用,然信以为神或神力,还是迷信。神教徒不要失望!迷信是可以有用(当然有害处)的; [P86] 迷信不一定坏,比没有信仰好得多。二、约能信的心情说∶如经过一番正确的了解,见得真,信得切,这是智信,正信。如盲目的附和,因父母、因朋友,莫明其妙的信仰,便是迷信。
  将这两方面综和起来,就有四类差别∶一、所信的,确乎有实,有德,有能,但能信者却是糊里糊涂的信仰。如某药确有治某病的功用,病人虽不知药性,但信医师而服药,这还可以说是正信的。但这并不理想,可能误入歧途(如医师不一定可靠)。所以说∶「有信无智,增长愚痴」。二、所信的并无实体,实用,而能信者的信仰,却从经过一番思考而来。这似乎是智信,然由於思考的并不正确,从错见而引起信仰,不能不说是迷信。三、所信的有实、有德,有能,能信的也确曾经思考而来,这是最难得的正信了!四、所信的毫无实际,能信者只是盲目的附和,这是迷信的迷信!我们学佛,应以能所相应的正信为目标。否则,信三宝,信因果,信善恶,信三世,即使没有明确的了解,也不失为正信的佛弟子。 [P87]
  
三 顺信与净信
  <_SECTION >
  上来所说的信心,是泛通一般的。佛经所说的信,大抵指佛法的正信说。所以西北印的佛教,如一切有部与瑜伽师,专约纯善的信心说。其实,信不但是善净的,所以东南印的大众与分别说系,分别信心为二∶一、顺信,同於一般所说的信仰,这是有善的,恶的,无记的。如当前的共产党徒,不能说他没有信仰,但是杂染的,邪恶的。二、佛法所特有的信心,是净善的。
  记得梁漱溟说过∶西洋文化的特徵,是宗教的,信仰的;中国文化的特徵,是伦理的,理性的。他却不曾注意,印度文化,尤其是佛教文化,宗教是哲学的,哲学是宗教的。信仰与理性相应,信智合一,是佛法的特徵。依佛法说∶信,当然是重於情意的;但所信的对象,预想为理智所可能通达的。智,虽然是知的,但不仅是抽象的空洞的知识,而所证知的,有著真实的内容,值得景仰与思慕的。信与智,在佛法中,虽各有独到的德用,学者或有所偏重,但决不是脱节的 [P88] ,矛盾的。换言之,信心是理智的,理智是信心的。这点,可以从「信」的解说中,充分的显发出来。
  「信」是什麽?以「心净为性」,这是非常难懂的!要从引发信心的因缘,与信心所起的成果来说明。「深忍」,是深刻的忍可,即「胜解」。由於深刻的有力的理解,能引发信心,所以说「胜解为信因」。「乐欲」,是要实现目的的希求,愿望。有信心,必有愿欲,所以说「乐欲为信果」。这本来与中山先生的 ∶「有思想而後有信仰,有信仰而後有力量」相近。信心,在这深刻的理解与恳切的欲求中显出;是从理智所引起,而又能策发意欲的。信以心净为体性,这是真挚而纯洁的好感与景慕;这是使内心归於安定澄净的心力,所以说如水清珠的能清浊水一样。信心一起,心地纯净而安定,没有疑惑,於三宝充满了崇仰的真诚。由於见得真,信得切,必然的要求从自己的实践中去实现佛法。这可见佛说净信,从理智中来,与神教的信仰,截然不同。
  西洋的神教徒,有信仰而不重理性。在宗教的生活中,是不需要智的。唯物 [P89] 的科学家,有智而没有信。彼此间,造成了思想的对立。有些人,觉得护持传统的神教,对於安定社会,是有益的。然而他们,并不能做到信智合一,而只是六天过著无神的非宗教生活,礼拜日又进入教堂,度著虔信的生活。信仰与理智的生活,勉强的机械地合作,患著内心的人格破裂症。这难怪人情的疯狂,时代的苦难,不断的严重起来!在中国,虽有「知行合一」,「即知即行」(实从佛法中得来)的思想、以为知而不行,决非真知。不知道,如为了抽象的知识,生活的工具,而不是把它成为自己的,这是不见得能行的。必须从知而起信愿,这才能保证必行。换言之,没有信智合一,决不能知行合一。佛教的信智相感的正信,才是今日人类急需的一味阿伽陀药!
  
四 信忍信求与证信
  信心,不但是在先的,也是在後的;在学佛的历程中,信心贯彻於一切。约从浅到深的次第,(般若道)可析为三阶段∶一、「信可」,或称「信忍」。这 [P90] 是对於佛法,从深刻的理解而起的净信。到此,信心成就;纯净的信心,与明达的胜解相应,这是信解位。二、「信求」∶这是本著信可的真信,而发为精进的修学。在从确立信解而进求的过程中,愈接近目标,信心愈是不断的增胜。这是解行位。三、「证信」,或称「证净」。这是经实践而到达证实。过去的净信,或从听闻(教量)而来,或从推理(比量)而来。到这时,才能「悟不由他」,「不依文字」,现量的通达,这是证位。在大乘中,是初地的「净胜意乐」;在声闻,是初果的得「四证净」或「四不坏信」。一向仰信的佛法僧戒,这才得著没有丝毫疑惑的彻底的自信。
  约一念净信说,并不太难,难在净信的成就。声闻到忍位,菩萨到初住,这才净信成就了。以前,如声闻的暖位也有「小量信」,但容易退失。如菩萨初住以前的十信位,「犹如轻毛,随风东西」。这虽是净信,但是不坚定的,没有完成到不退阶段的。我们修学信心,是要策发净信,而且要修学到成就不退。如学者不能於三宝、四谛得胜解,也就不能得佛法的净信。虽然三宝与四谛是真实的 [P91] ,有德有能的,初学者能「仰信」,「顺信」,也不失为佛教的正信,为学佛的要门。然严格的说,没有经过「胜解」,还不能表显正信的特色!
  
五 正常道与方便道
  从发起正信而修学成就,是正信的最初修学,这又有两类的进修法∶一、正常道的修习信心∶正信(正信必有正愿),声闻法中是「出离心」,大乘法中是「菩提心」。修学大乘信心的一般方法,如『起信论』说的信佛、信法、信僧,又修布施、持戒、忍辱、精进,止观去助成。这可见,自利利他的大乘信愿,要从事行与理行的修习中来完成。换言之,信心并非孤立的,而是与种种功德相应的,依种种功德的进修而助成的。然经论所说的菩提心,般若道中有三阶∶初是愿菩提心,其次是行菩提心,後是证(智)菩提心。前二者,也名世俗菩提心;後一也名胜义菩提心。如说菩提心是离言绝相的,是约胜义菩提心说。如说菩提心为慈悲所成就,那是约行菩提心说。初学大乘信愿,是约愿菩提心说,是上求 [P92] 佛道、下化众生的信愿。初学者,对於佛(菩萨)的无边功德,一切众生的无边苦迫,佛法济世的真实利益,发菩提心的种种功德,应该多多听闻,多多思惟。这对於大乘信愿的策发,最为有力。如大乘的信愿勃发,应受菩萨戒,这就是愿菩提心,为法身种子。菩提心,是菩萨的唯一根本大戒。受戒就是立愿;依戒修学,就能渐次进修,达到大乘正信的成就。
  二、方便道的修习信心∶这是信增上菩萨的修学法。由於「初学是法(大乘),其心怯弱」,所以特重信仰,依佛力的加被而修习。龙树说∶这是以信(愿)精进为门而入佛法的,也就是乐集佛功德,而往生净土的易行道。说得最圆满的,要算『普贤行愿品』的十大行愿。这因为佛是无上菩提的圆满实证者,所以将信愿集中於佛宝而修。十大行愿中,一、礼敬诸佛,二、称叹如来∶是佛弟子见佛所应行的礼仪。三、广修供养∶是见佛修福的正行。六、请转法轮,七、请佛住世∶从梵王请佛说法,与阿难不请佛住世而来。这都本於释迦佛的常法,而引申於一切佛。四、忏悔业障∶如『决定毗尼经』的称念佛名的忏法。大乘通於 [P93] 在家出家,所以不用僧伽的作法忏,专重於佛前的忏悔。五、随喜功德,十、普皆回向∶这是大乘法所特别重视的。八、随顺佛学∶即依佛的因行果行而随顺修学。九、恒顺众生∶是增长悲心。
  这十大行愿,有三大特点∶一、佛佛平等,所以从一佛(毗卢遮那)而通一切佛,尽虚空,遍法界,而不是局限於一时一地一佛的。二、重於观念,不但忏悔,随喜,回向,由於心念而修;就是礼佛,供养,赞佛等,也唯由心念。如说 ∶「深心信解,如对目前」;「起深信解,现前知见」。这是心中「念佛」的易行道,成就即是念佛三昧。三、这是专依佛陀果德(摄法僧功德)而起仰信的,一切依佛德而引发。如随顺众生的悲心,因为∶「若能随顺众生,即能随顺供养诸佛。若於众生尊重承事,则为尊重承事如来。若令众生生欢喜者,则令一切如来欢喜。何以故?诸佛如来以大悲而为体故」。这与上帝爱世人,所以我也要爱人的理论相近,这是偏重於仰信的缘故。
  信增上菩萨,信愿集中於佛,念念不忘佛,能随愿往生极乐世界。但由信愿 [P94] 观念,所以是易行道。然心心念於如来功德,念念常随佛学,念念恒顺众生,如信愿增长,也自然能引发为法为人的悲行智行。龙树说修易行道的,能「福力增长,心地调柔。┅┅信诸佛第一清净功德已,愍伤众生」,修行六波罗蜜。所以,这虽是易行道,是信增上菩萨学法,而印度的大乘行者,都日夜六时的在礼佛时修此忏悔、随喜、劝请、回向。不过智增悲增的菩萨,重心在悲行与智行而已。 [P95]
  
六、菩提心的修习次第
一 菩提心是大乘法种
  学佛法,以大乘法为最究竟,而发菩提心、则为大乘学者先修的课题。特别是在中国,一向宏扬大乘教,重视发菩提心。如早晚在佛前作三皈依,称念「体解大道,发无上心」,即是希望大家,应时刻不离的,提起大乘底根本意念── 发菩提心,自利利人。所以学佛同道见面时,每以发菩提心相勉,可见在大乘佛教的领域里,菩提心是怎样的被尊重!
  菩提心是大乘佛法的核心,可以说,没有菩提心,即没有大乘法。尽管修禅、修慧,修密、作慈善事业,了生脱死,若不能与菩提心相应,那一切功果,不落小乘,便同凡夫外道。因此,如想成佛度众生,就必须发菩提心。发了菩提心 [P96] ,便等於种下种子∶经一番时日,遇适当机缘,自然可以抽芽开花,结丰饶的果实。不但直入大乘是如此,就是回小向大,也还是发菩提心的功德。如『法华经』说∶舍利弗等声闻弟子,起始只打算修学小乘法,但後来都能回小向大。关於此中原因,经里用巧妙的譬喻说∶有一个穷人,在富有的朋友家中,当他饮得熏醉的时候,友人将一颗无价宝珠暗藏在他的褴褛的上衣里。其後,他仍过著潦倒的生活,友人告诉他说∶你身上原有无价之宝,为何弄得这般穷苦!一经指出,这位穷汉就变成了富翁。这无价宝珠,就譬如菩提心。舍利弗他们,过去生中已发过菩提心,只因烦恼迷惑,历多生多劫的轮回生死,而把自身的大宝遗忘,反而希求声闻小法。但一经佛陀点出,即能不失本心,立刻转入大教。又经里说∶ 发过菩提心的众生,即使时久遗忘而误入歧途,造作种种罪业,堕恶道中,也会比其他受罪者好得多。第一、他所感受的痛楚,较为轻微;第二、他的受报时间较短,易於出离苦道。菩提心,确如金刚宝石一般,完整者固然昂贵,即零星碎屑,也同样值钱。所以学佛者,只怕不发菩提心;不发菩提心,一切大乘功德, [P97] 便都无从生起。
  学佛者往往以为烧香、礼佛、诵经,供养、或修定、修般若等,便是行大乘法,修菩萨行了。不知就是禅定、般若,也还是共世间,通小乘之法呢!这如世间外道,也能修得四禅、八定;而小乘行人,则依定修发般若以了生死。禅定为五乘共法,般若为三乘共学。单修禅定或般若,仅可获致生天或了生死,而不能成佛;若欲成佛,必发菩提心。有菩提心作根本,修禅即成大乘禅,修慧即成大乘慧,一切皆是佛道资粮。总之,菩提心就是大乘法种,那一天撒下了这种子─ ─发菩提心,那一天即名菩萨(当然还不是大菩萨)。否则,虽修行千生万劫,来往此界他方,也不是菩萨,不是大乘法器。
  
二 菩提心的类别
  说到菩提心,依大乘圣典的说明,有浅有深。据修学者的行证程序,大体可分为∶ [P98]
图片
愿菩提心─┐
├── 世俗菩提心
行菩提心─┘
胜义菩提心
  
  发菩提心,首先对於成佛度众生,要有信心,要有大愿。由於见到世间的恶劣,见到众生的苦恼,而深信有究竟圆满的佛果可证;也唯有修证成佛,才能净化世间,拯救一切众生。於是发广大愿,愿尽未来际,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由此信愿而发心,称愿菩提心,或信愿菩提心。有了信愿,还要能够实行。所以其次便是行菩提心,这主要是指受持菩萨戒法,菩萨戒一名菩萨学处,包括了一切自利利他大行,菩萨即以此无边戒行,实行菩萨道。此愿行二种菩提心,还是有漏心行,不出世间,故统名世俗菩提心。由此而更进一层的,名胜义菩提心,是大乘行者悟入无生法忍,证到真如实相。这真实智境,没有时空相,没有青黄赤白相,没有心识相,经中常说为不生不灭,非有非无,非此非彼,不可说,不可念等。世俗菩提心著重悲愿,胜义菩提心,能不离悲愿而得智慧的现证。也可以 [P99] 说,愿菩提心重於起信发愿,行菩提心重於从事利他,胜义菩提心重於般若证理。这样,菩提心统摄著信愿,大悲、般若,确乎摄持了大乘的心要。
  
三 菩提心之本在悲
  发菩提心,本是对於上成佛道,下化众生的大事,立下大信心,大志愿,所以以信愿为主体,以大悲及般若为助成。然这样的大信心,大志愿,主要从悲心中来,所以经上说∶「大悲为根本」;「大悲为上首」;「菩萨但从大悲生,不从馀善生」。菩提心的根本是悲心,而悲心的大用为拔苦。所以大乘菩萨道,也可说以救拔众生的苦难为特色。
  众生的苦难,多至无量无边,而究其实,皆由自身所招感。譬如这个世界,国与国间,原可本著国际道义,互相扶济,互相尊重,从融洽互惠中求共存,大可不必打仗,使整个人类做著无谓的牺牲。可是事实不然,大家非弄到焦头烂额不可,这不是自找烦恼是什麽!大局面如此,小局面如家庭之间,朋友之间,甚 [P100] 而个人身心之间,也无不如此。由这一观点去考察,便可以得到一个结论,就是世间内莫不是苦。这就目前的事实说,那些贫穷的,没有办法的人,固然痛苦,就是许多富有的,很有办法的人,也一样苦痛无边。再扩大来说,人间是不彻底的,天上也不彻底,地狱、饿鬼、畜生、更不必谈。所以菩萨利生而著重救苦─ ─悲心为怀。相传有常啼菩萨,常悲菩萨,即因见到众生大苦,而常为一切众生而悲伤。这表示菩萨的悲悯心重,也揭示了大乘法门的根本。
  慈悲──与乐和拔苦,对这苦痛重重的世间而言,显然的,拔苦更为它所急需。如一块荒芜的园地,必先将那不良的荆棘杂草除去,然後播下好种,才有用处。众生的烦恼病太多,若不设法去其病根(也是苦因),一切快乐的施予,都不会受用。就像一个少年,习气不好,专交坏朋友,每天闲荡胡闹,搞到倾家荡产,衣食无著,为非作恶。你若想救他,单给他金钱资具,使他图得一时的舒适,是不够彻底的,甚至可能弄得更糟。因为根本问题还没有解决──他的性格,习惯,还未改正过来;也就是说,他的苦根还没有断除,这麽给他好处,於他不 [P101] 会有什麽实利。整个世界也都如此,若不除去种种的罪恶,苦痛,则人间虽有福乐,也是暂时的,不究竟的。所以佛教重视苦,重视救苦,好像是悲观、消极,其实佛教正因认识而把握了这个问题,才提贡了彻底净化世间,满足众生真正安乐的辨法。
  
四 菩提心修习的前提
  谈到修习菩提心,必须由浅而入深。从释迦佛陀所开示的,大菩萨们常用一种方法,一种程序,来完成他们的菩提心。这修学程序,共有七个阶段,即∶知母,念恩,求报恩;慈心,悲心,增上意乐;菩提心。在这以前,还要先具两种观念,平等想和悦意相。
  一、作平等想∶对一切众生,应该存平等无差别想。这不但从「皆有佛性」的观点说,即在当前所见到的男女老幼,各色各样的人物,贤愚良莠,以及怨亲等等,原都彼此彼此,没有什麽两样。现在之所以差别,只是一时的因缘不同而 [P102] 已。若放眼从累生历劫去看,那麽一切众生,谁不曾做过我的父母、兄弟、姊妹、戚友?谁不曾做过我的仇敌冤家?若说有恩,个个於我有恩;若说有怨,个个於我有怨,还有什麽恩怨亲疏可分别?再就智愚良莠来说,人人有聪明的时候,也有愚痴的时候;聪明的可能变愚痴,愚痴也可能转聪明。最坏的人,也曾作过许多好事,而且不会永远坏;好人,也曾做过许多恶事,将来也不一定好。如此反复思索,所谓怨亲、贤愚、良莠,这许多差别概念,自然就会渐淡,以至完全泯灭。不过这绝不是混沌,不是不知好坏,而是要将我们无始以来偏私的差别见,易以一视同仁的平等观念吧了。从前有一位比丘,见某外道颠三倒四的,加以讥笑。但佛警告这比丘说∶你且别笑他,你尚未修到不退转,外道性还存在,将来也许跟他一样呢!这所以佛教要「不轻未学」,「不轻毁犯」。初学的人,可以由浅入深,渐成大器;即犯过者,也可能改好,甚至改得比寻常更好,当然也不可轻。从这意义说,个个贤愚一样,人人怨亲平等,不必骄傲,不必自卑,也不必为目前一点恩怨而生爱著或憎恶。如此保持著平衡安静的心境,依佛教的术 [P103] 语说,是「舍心」。
  舍心一旦修成,偏私的怨亲意识便不复存在,对任何人都不会爱得发痴,发狂,也不会恨到切骨。一般说来,爱似乎并不坏,然从佛法去理解,则未必尽然。因为一般所谓爱,即使能多少有益於人,也是偏狭的,自私的,对广大众生而言,它不但无益,而且可能有害。大家知道,有爱必有恨,爱与恨似为极端相反的两种心理,其实只是人类同一染著烦恼的二面性。所以由爱生恨,由爱引致人间的大悲剧,是极寻常的现象。佛教所说的平等大悲,则是先去染爱,而对一切众生,普遍的予以同情,救济。至於偏私的爱,是人类本来就有的普遍习性,用不著修学,现现成成,人人都会,如家庭之爱,男女之爱,那个没有?严格的说,就因人人都有所爱,所以世间一切最残酷的仇杀斗争,才不断的发生。若人人放弃其所偏爱,等视一切众生,那麽人类的苦难,相信可以逐渐的没有了。
  二、成悦意相∶修习菩提心,最基本的先决条件,是打破我们根深蒂固的差别观念,让自已与众生一体同观,没有嗔恨,没有爱念,可又不能是漠不相关。 [P104] 换句话说,不但应於一切众生作无分别想,而且还要对一切众生发生深刻而良好的印象,和谐而亲切的感情。但这不是私爱,是不带染著的欣悦心境,佛法称为「喜心」。若仅有舍心──平等观念,还是不能成就大悲而激发菩提心。这比方大街上有成千成万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穷的富的,美的丑的,而当我们走过时,不加注意,总是一律平等,没有什麽好恶之感的。这当然可算是平等的无分别心,但这种无所谓的平等心,对於大悲的修学,并不能发生有效作用。因为这完全是漠视一切,不关切众生。所以修习菩提心,既须等视一切众生,养成一视同仁的心境;又要能够关切一切众生,心中养成一团和气,一片生机。在平等的观念上,养成一种相关切,彼此和谐的情素,对大乘悲心,菩提心的成就,是极端重要的!
  
五 修习菩提心的所依──知母·念恩·念报恩
  以下说到知母等七重次第∶ [P105]
  对於一切众生,从深切关怀而不失平等的心境中,引生一种意念,这意念就是知道一切众生,都曾经是自己的母亲。在生死轮回中,一切众生都曾做过我们的亲密眷属,那是无可置疑的。佛经上说,每个人从无始来所喝过的母乳,比四大海水还要多呢!本来,父母对我们都有大恩,父母在儿女的心目中,应有同等的地位。但这里特重「知母」,「念母恩」。因以一般世情说,母恩似乎更重,如十月怀胎,三年乳哺,大部份的养育责任都落在母亲身上,所以母子之情最深。儿女若见母亲受苦,应感到切肤之痛。若不顾母亲的死活,那就算是忤逆不孝,世间的法律与舆情,也不会容许。佛教视一切众生为父母,即是把一般关切父母的心,扩大到一切众生。
  不但佛教如此,即中国儒、墨二家,及西洋耶教等,也都以此为一切道德行为的根源。如儒家的德行,主要的是孝,故以孝为首善,以不孝为极恶。而德行的心理,主要是仁,仁的初意也就是爱敬父母,而後扩大起来。所以说∶「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儒家说仁,必从孝顺父母做起,若不能尽孝,似乎就没 [P106] 有仁可说。印度婆罗门和西洋耶教,他们不从如何孝父母出发,但却以天或上帝为一切之父。世间万物皆为上帝所造,上帝是人类最早的祖宗,所以每个人应当爱上帝,信奉上帝,这跟儿女与父母的关系一样。不但爱父母──神,体贴神的意思去爱世人,也等於爱兄弟姊妹。但人与神(上帝)成立於渺茫的神话,还不如中国儒家直约亲子的恩情来说,比较切实。不过儒家著重现生,忽略过去与未来,因此一般儒者都偏重家庭的仁孝,气魄不够大。佛教的德行,也基於亲子的关系,但通论到三世轮回,视一切众生为父母,所以悲悯心是著实而广大的,不同神教的渺茫,也不同儒家的狭隘。
  有人说∶佛教把一切众生都看作是父是母,平等慈悲,是不近人情的事,这可说是代表了中国儒家的传统观念。孔孟所表扬的仁,是先孝父母,先爱家属亲友,然後乃可扩及他人。如孝爱父母,爱敬兄弟的心,和一般人一样,便被斥为次序颠倒,轻重不分,甚至被斥为违反人性。但这与其他宗教──佛教,耶教,以及墨子,是不大同的。墨子提倡涵容广普的兼爱,就被孟子骂为禽兽。孔孟的 [P107] 学说本来很好,只是范围太狭,永远离不了家庭的小圈圈。墨家兼爱一切人,佛教悲悯一切众生,其道德内容,显然与家庭本位的儒家不同。其实,道德心的随机缘而显发,不一定有次第的。如孟子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人人有不忍心,恻隐心,随机缘而引发,并无次第。孟子又曾说过,当路见不相识的小孩掉下井去,他的第一念心,应该是考虑怎样救起小孩,而不是考虑那是不是自己的小孩。又如见牛而心生不忍,而忘了羊也是一样的苦痛。所以仁爱的德性,是不应该拘泥於先此後彼的,可是儒者每不能融通。
  再就现实世间的情况来说,有的在家庭里不一定孝悌,但对朋友却非常真诚笃爱,热心帮忙,甚而可以为朋友出生入死。这爱人之心,不能说他不合理(义);既属於道德心行,照儒家的传统说法,就应该先及家庭(亲),然後朋友(疏),但事实恰好相反,我们不能因其违反亲疏次序而否定其伦理价值。以佛法说,人类的最一般的德性──慈悲心,也即是孔家以仁为体的良知,是人人所有,而且是广大圆满的。不过有些人,只能在家庭中,或某一阶层中发挥出来,以 [P108] 外就隐而不显。这问题在∶一、理智不够,局限而没有得到扩充。二、因为每一众生,无始以来因缘复杂;有因过去恩爱关系结为母子,有因过去仇恨关系结为母子。在现世,以个性、习欲关系,或与父母同而相亲,或与父母异而疏远。所以有些人,能够尽孝,爱他的父母,但对一般人,就不怎麽有同情心。有的人就不同,他在家庭里对父母兄弟,也许不怎麽孝悌,而对一般朋友或陌路人,却极热心,绝不因他未曾热爱家庭,便老不能爱其他的人。慈悲或仁爱的本质,原是平等而无偏颇的,它之所以未能一视同仁,即因有障碍差别,如灯光原可远近都照,而若遮以障物,虽近也照不到,若去障物,虽远也能照。因此,世间有的孝父母而不爱外人,有不爱父母兄弟(近)而爱朋友(远)。总之,凡於人而能悲爱的,我们都应该称叹的,当然最好是平等普爱。若定要先亲亲而後仁民,不但不合世情,反而是障人为善了!
  父母抚爱儿女,儿女应当尽孝──念恩而求报恩,这是世间伦理观念的要素。佛教从时空的无限中,体认得一切众生平等义,以一切众生为己母,即是此一 [P109] 伦理观念的扩大、圆满。故孝父母和悲爱一切众生,实质并无差别。不过以一般凡夫心境,对那无量数的父母(也即一切众生),所加诸我们的慈恩,已无从记忆,即有所知也不真切。因此实践的唯一办法,无论是念恩,及求报恩,可从当前的父母,亲属做起,然後由亲而疏;更由一般无恩无怨而到怨仇。由近而远,由亲而怨,逐步推广,养成确认一切众生为母,而念一切众生恩,求报一切众生恩的观念。这近於儒者的「推」法,但这不是说,道德的本身有此固定范围,或不可越逾的先此後彼。这是观念上的熏修次第,在实践上,总是随机缘而引发,所以佛法平等普济的德行,不能视为不近人情,而非要从狭小的家庭中做起不可。
  从知母到念恩,求报恩,乃是势所必然的。既透过无限的时空,觉察到一切众生皆是自己的母亲,皆於自己有大恩德,那麽有恩就该报,尤其当他们痛苦的时候。虽然平等普济的慈悲,对一切人都一样,但教缚地凡夫去修,从母爱去推知引发,最为有力。因为母亲是最爱儿女的,她一生为儿女所受的苦,真不知有 [P110] 几多!她给儿女吃奶,照顾儿女的冷暖,甚至到了三四十岁,还把他(她)们当作小孩看待。遇到儿女不听话,虽受气恼,而爱护之心,仍然无微不至。现生母亲这样爱儿女,当知过去无量生中的母亲,也曾这样的爱过我们,所以我们对一切众生应该不忘其恩,并且尽心报答。由此可知,佛教勉人发菩提心,是从最明显的孝道出发,以思念母恩作出发点,与儒家的伦理观念,最为吻合!
  
六 菩提心的正修──慈·悲·增上意乐
  修习菩提心,经过知母、念恩、求报恩这一些意向,进一步就要修慈、修悲。慈悲跟发菩提心,最有密切关系。经里告诉我们,菩提心不由禅定中来,也不由智慧中来,而是从大悲心来。慈悲、通常作为一个名词而实不同,依修学者的心理过程,分别来说明∶一、慈心∶慈是与乐,即以世出世间的种种善利,利益一切众生,使一切众生同得快乐、幸福。依佛法说,修习慈心,功德最大,慈心成就,可以远离灾难,即有刀兵,也可逢凶化吉。从前,提婆达多曾与阿 世王 [P111] 合谋害佛,他们待佛托钵行化之时,故意放出醉象,欲令触杀,那晓得这头充满杀机的狂象,一见佛陀竟驯服得什麽似的,当下就跪在佛陀的脚边,任佛抚摩。释尊的慈心功德究竟圆满,故能降服狂象,而不为其损一毫毛。中国有句老话∶ 『仁者无敌』,也即此义。二、悲心∶悲是拔苦,即减轻或根除众生的痛苦。要报众生的恩德,愿使一切众生得乐,所以修习慈心。但又觉得,如众生的苦痛根源不除,不能达成「与乐」的目的,所以由此而引发悲心。悲心是拔苦,而究竟的拔苦,便是「令一切众生同入无馀涅盘而灭度之」,这才能真实拔济苦难。至於慈悲心行的修习,也是次序推展。父母兄弟等,有亲密关系的,称为亲。一般泛泛无关系者,称为中。有仇恨的冤家,名为怨。由亲而中,由中而怨,修成於一切众生而起的慈悲心;无边广大,所以名为「悲无量」,「大悲」等。如但缘一分众生而起慈悲心,便不合佛法,近於世间有阶级性的仁爱,同时包含著残酷的种子了。
  在修习菩提心的过程中,悲心虽是极高妙,非常难得了,但还须再进一步, [P112] 强化悲心,要求发动种种实际行为,救众生出苦,这便是增上意乐。增上意乐,是以悲心为本的,一种强有力的行愿,以现代通俗的说法,即是「狂热的心」,对度生事业的热心。热心到了最高度,便可以不问艰难,不问时间有多久,空间有多大,众生有几多,而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尽心致力救众生。菩萨不入地狱,救不了地狱众生;菩萨要成佛,也总是到苦难的人间来。佛菩萨具备了这强有力的愿行──增上意乐,所以其成为佛菩萨。小乘圣者,原也有慈悲心肠,只因太薄弱,缺少强有力的意志,故不能成其度生事行,而仅乎「逮得己利」而已。经里譬喻说∶有一人家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孩,大家都非常疼他。有一天,这孩子不慎跌落粪坑,妈妈和姊姊们,急得几乎发疯,心里尽是「要救他,要救他」,而谁也没有跳下去。还是他的父亲跑来,一下纵身粪坑,也不问粪坑有多麽深,有多臭,只管救捞小孩。这就是说,单凭悲心,没有增上意乐,仍旧是不够的。因为悲心只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而不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强猛有力的意志。所以声闻者虽然同情众生的苦恼,想使众生离苦得乐,而众生总是救不了,总是 [P113] 离不了苦,得不到乐。这一定要像菩萨那样,不但有慈悲心肠,而且具足增上意乐,故能激发种种实际行动,予众生以实利。
  
七 菩提心的成就
  从悲心而进入增上意乐心,已另有一番心境,到了这一阶段,修学者的心境,见到众生受苦,便好像自己也在其中,非旁观者。真可说,以众生的苦痛为苦痛,以众生的安乐为安乐。经过深切的觉察,世间一切学问,一切宗教,一切办法,都不能彻底解决众生的痛苦,唯有佛与佛法,才能救苦,才是救苦的良药。所以唯有修菩萨行,证菩提果,才能使众生从无边的苦恼中获得解脱。如此,为了救度众生而发心成佛,以度生大行作为成佛资粮,把自己的悲心愿行和众生的痛苦打成一片,发心学菩萨行,求成佛果。这种大信愿的坚固成就,便是菩提心的成就。 [P114]
  
八 菩提心的次第进修
  以上,是修发菩提心的七重因果次第。这是莲华戒菩萨等,据阿毗达摩等说而安立的修学次第。依七重因果修学次第而完成,即是愿菩提心的成就。发菩提心,最重要的在此。发菩提心,具足大乘信愿,就要进修菩萨行。如『华严经』中的善财童子,他是具有深切的大乘信愿,发心成佛度众生的,所以在参访大乘道的过程中,总是说我己发菩提心,不知道应怎样的修菩萨行。发心以後,实修利他为本的菩萨行,不出菩萨戒。菩萨戒中,虽也以杀、盗、淫等为重罪,但这是通一切律仪的,单在这方面,不能显出大乘的特质,也显不出菩萨的不共精神。菩萨有三聚戒──摄律仪戒,摄善法戒,饶益有情戒,主要以六度四摄为体,如『瑜伽戒本』即以六度四摄分类。菩萨以不退菩提心为根本戒,不离菩提心而远离众恶,利益众生,成熟佛法,即是行菩提心的修习。『大乘起信论』,依布施、持戒、忍辱、精进、止观而修成菩提心──似乎是行菩提心。修菩提心,广 [P115] 积福德智慧的资粮,进而悟无生法忍,体证一切诸法不生不灭,即称为胜义菩提心,胜义菩提心,是不离信愿慈悲的智证。能一念心相应,发此胜义菩提心时,即是分证即佛,於百世界现成佛道,所以这可以说发心成佛──由发菩提心而名成佛。从初发信愿,而修行,而悟证,就是悟证以後,还是菩提心的修习。菩提心有如宝珠,越磨越明净,多一分工夫,多一分成就,断障越多,菩提心宝越明净。依『华严经』说∶十地菩萨的分证次第,即是菩提心宝一分一分的明净,一分一分的圆满,究竟圆满,便是圆证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究竟成佛了。(常觉记) [P117]
  
七、慈悲为佛法宗本
一 佛法以慈悲为本
  「慈悲为本」,这句话是圆正的,大乘佛教的心髓,表达了佛教的真实内容。作为大乘佛教的信徒们,对此应给予严密的思惟,切实的把握!从菩萨的修行来说,经上一再说到∶「大悲为上首」;「大慈悲为根本」。从修学完成的佛果来说,经中说∶「诸佛世尊,以大悲而为体故」。论上说∶「佛心者,大慈悲是」。经论一致的开示,大乘行果的心髓,不是别的,就是慈悲。离了慈悲,就没有菩萨,也没有佛。也可说∶如没有慈悲,就没有佛法,佛法从慈悲而发挥出来。
  这样的大乘宗旨,专为「己利」著想的声闻行者,也许不能同意。其实声闻 [P118] 行者共同承认的三藏,释迦佛也确实是这样的。以释尊的现生行迹来说∶他最初发生修道的动机,是由於他的观耕而引起。释尊生长王宫,难得出去观察农夫的耕种。他见到烈日下辛苦工作的农夫,饥渴疲乏而还得不到休息;见到耕牛的被役使,被鞭策,被轭压伤皮肉而流下血来;见到田土翻过来时,种种的小虫,被鸟雀所啄食;见到牛血滴下土壤,不久就生出蛆虫,而成为鸟类的食品。众生的自相残害,农工的艰苦,刻划出世间的残酷面目。释尊内心的深切悲痛,引发了求道与解脱世间的思虑。这那里是专为自己著想!其後,释尊又出去游观,见到老病死亡。从一人而了解得这是人类同有的痛苦经历,自己也不能不如此。从他人而理解到自己,从自己而推论到他人。这种人类──一切众生生命历程中的悲痛过程,如专从自己著想,即成为声闻的厌离(苦)心。如不但为自己,更为一切众生著想,即成为菩萨的悲愍心。释尊是并不专为自己著想的,所以一旦在菩提树下,彻悟了人生的真实,即踏遍恒河两岸,到处去转法轮,击法鼓,吹法螺,以微妙的法音,来呼召觉悟在痛苦中的众生。从传记去看,释尊的一生,不外 [P119] 乎大慈大悲的生活,无非表现了慈悲为本的佛心。如进一步而推求释尊的往昔修行,在传说的本生谈中,菩萨是怎样的舍己为人!是怎样的慈愍众生!声闻学者,也不能不说∶菩萨以慈心而修波罗蜜多,圆满时成就佛果。所以大乘的行果─ ─菩萨与佛,是彻始彻终的慈悲心行。如离去了慈悲,那里还配称为大乘呢!
  大乘经中说∶菩萨与声闻,虽同样的称为佛子,而菩萨如长者的大夫人子,声闻如婢子。这是说∶菩萨是佛的嫡子,继承了佛陀的高贵而纯正的血统。声闻呢,他虽也依佛口生,从法化生,而不免羼入了卑贱的血统。这种卑贱的传统,不是别的,是释尊适应印度当时的──隐遁与苦行的独善心行。声闻是佛法,有深智的一分,但不能代表圆正的佛法,因为他含著违反佛陀精神的一分,即没有大慈悲,所以『华严经』中比喻二乘为从佛背而生。因此,偏从声闻法说,专以声闻的心行为佛法,那是不能说佛法以慈悲为本的。然依代表佛陀真精神的大乘来说,慈悲为本,是最恰当的抉发了佛教的本质,佛陀的心髓。 [P120]
  
二 慈悲的根源
  慈悲是佛法的根本;也可说与中国文化的仁爱,基督文化的博爱相同的。不过佛法能直探慈悲的底里,不再受创造神的迷妄,一般人的狭隘所拘蔽,而完满地、深彻地体现出来。依佛法说,慈悲是契当事理所流露的,从共同意识而泛起的同情。这可从两方面说∶
  从缘起相的相关性说∶世间的一切──物质、心识、生命,都不是独立的,是相依相成的缘起法。在依托种种因缘和合而成为现实的存在中,表现为个体的、独立的活动,这犹如结成的网结一样,实在是关系的存在。关系的存在,看来虽营为个体与独立的活动,其实受著关系的决定,离了关系是不能存在的。世间的一切,本来如此;众生,人类,也同样的如此。所以从这样的缘起事实,而成为人生观,即是无我的人生观,互助的人生观,知恩报恩的人生观,也就是慈悲为本的人生观。单依现生来说,人是不能离社会而生存的。除了家庭的共同关系 [P121] 不说,衣食住药,都由农工的生产原料,加工制造,由商贾的转运供给;知识与技能的学习,学问与事业的成功,都靠著师友的助成。社会秩序的维持,公共事业的推行,安内攘外,一切都靠著政府的政治与军事。如没有这些因缘的和合,我们一天、一刻也难以安乐的生存。扩大来看,另一国家,另一民族,到这个时代,更证明了思想与经济的息息相关。甚至非人类的众生,对於我们的生存利乐,也有著直接或间接的关系。人与人间,众生间,是这样的密切相关,自然会生起或多或少的同情。同情,依於共同意识,即觉得彼此间有一种关系,有一种共同;由此而有亲爱的关切,生起与乐或拔苦的慈悲心行。这是现实人间所易於了解的。如从生死的三世流转来说,一切众生,从无始以来,都与自己有著非常密切的关系,过著共同而密切的生活,都是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姊妹,我的夫妇儿女。一切众生,都对我有恩德──「父母恩」「众生恩」「国家(王)恩」,「三宝恩」。所以从菩萨的心境看来,一切众生,都「如父如母,如兄如弟,如姊如妹,和乐相向」。在佛的心境中,「等视众生如罗!7亩罗」(佛之子)。这种共 [P122] 同意识,不是狭隘的家庭,国族,人类;更不是同一职业,同一阶层,同一区域,同一学校,同一理想,同一宗教,或同一敌人,而是从自他的展转关系,而达到一切众生的共同意识,因而发生利乐一切众生(慈),救济一切众生(悲)的报恩心行。慈悲(仁、爱),为道德的根源,为道德的最高准绳,似乎神秘,而实是人心的映现缘起法则而流露的──关切的同情。
  再从缘起性的平等性来说∶缘起法是重重关系,无限的差别。这些差别的现象,都不是独立的、实体的存在。所以从缘起法而深入到底里,即通达一切法的无自性,而体现平等一如的法性。这一味平等的法性,不是神,不是属此属彼,是一一缘起法的本性。从这法性一如去了达缘起法时,不再单是相依相成的关切,而是进一步的无二无别的平等。大乘法说∶众生与佛平等,一切众生都有成佛的可能性,这都从这法性平等的现观中得来。在这平等一如的心境中,当然发生「同体大悲」。有众生在苦迫中,有众生迷妄而还没有成佛,这等於自己的苦迫,自身的功德不圆满。大乘法中,慈悲利济众生的心行,尽未来际而不已,即由 [P123] 於此。一切众生,特别是人类,不但由於缘起相的相依共存而引发共同意识的仁慈,而且每每是无意识地,直觉的对於众生,对於人类的苦乐共同感。无论对自,无论对他,都有倾向於平等,倾向於和同,有著同一根源的直感与渴仰。这不是神在呼召我们,而是缘起法性的敞露於我们之前。我们虽不能体现他,但并不远离他。由於种种颠倒,种种拘蔽,种种局限,而完全莫明其妙,但一种歪曲过的,透过自己意识妄想而再现的直觉,依旧透露出来。这是(歪曲了的)神教的根源,道德意识,慈悲精神的根源。慈悲,不是超人的、分外的,只是人心契当於事理真相的自然流露。
  
三 慈悲与仁爱的比较
  慈悲,不但是佛法的根本,也是中国文化与基督文化的重心。其中的异而又同,同而又异,应分别的解说。
  佛法从缘起法的依存关系,确立慈悲为他的道德。缘起法,经中比喻为∶「 [P124] 犹如束芦,互相依住」。这如三根枪的搭成枪架一样,彼此相依,都站立而不倒。不论除去那一根,其他的也立刻会跌倒,这是相依相成的最明显的例子。缘起的世间,就是如此,为他等於为己,要自利非著重利他不可。自他苦乐的共同,实为启发慈悲心的有力根源。这在儒家,称为「仁」。仁,本是果核内的仁,这是两相依合,而在相合处,存有生芽引果的功能。存在与发生,是不能离相依相成的关系的。扩充此义来论究人事,仁的意义是二人──多数人,多数人相依共存的合理关系。在心理上,即是自他关切的同情感。和谐合作的同情,活泼的生机,即是仁。如人的身心失常,手足麻木或偏枯,精神呆滞或冷酷,即称为麻木不仁。残酷仇恨的破坏活动,在社会的依存关系中,也就是不仁。儒家的仁与泛爱,是合於缘起依存性的。又如墨家的「兼爱」,在说文中,兼像二禾相束的形状。这与佛说的「束芦」更为相近。由於理解得事物的相关性,人与人的相助共存,所以墨子强调人类爱,而主张兼爱。
  佛法说缘起,同时就说无我。因为从缘而起的,没有独立存在的实体,就没 [P125] 有绝对的自我。否定了绝对的自我,也就没有绝对的他人。相对的自他关系,息息相关,所以自然地启发为慈悲的同情。儒家与墨家,也有类似的见解。如墨经说∶「兼,无人也」。从兼──彼此依存的意义去了解,就得到没有离去自己的绝对他人。无人,是说一切他都是与自己有关的,这当然要爱,谁不爱自己呢?儒家说∶「仁者无敌」。真能体会仁,扩充仁,一切都与自己相助相成,没有绝对的对立物,所以决不把甚麽人看作敌人,而非消灭他不可。儒仁,墨爱,岂不是与佛法的慈悲,有著类似吗!
  然还有非常的不同。佛说的慈悲,不但从自己而广泛的观察向外的关系,而理解得自己与他的相关性,如儒与墨一样。佛法更从自己而深刻的观察内在的关系,了解得自我,只是心色(物质)和合而相似相续的个体;虽表现为个体的活动,而并无绝对的主体。所以佛法能内证身心的无我,外达自他的无我,而不像儒墨的缺乏向内的深观,而只是体会得向外的无敌、无人。不能内观无我,即违反了事理的真相,不免为我我所执所歪曲。从此而发为对外的仁、爱,是不能做 [P126] 到彻底的无我,也就不能实现无敌无人的理想。还有,儒者的仁,在社会的自他关系中,出发於家庭的共同利乐,人伦──父子扩充为君臣,兄弟扩充为朋友,夫妇为道德的根源。从此向外推演,这才「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民吾胞也,物吾与也」。家庭的亲属爱,最平常,最切实,也最狭小。中国在家庭本位文化下,扩充到「四海皆兄弟」,「天下为公」,而终究为狭隘的「家」所拘蔽。重家而轻国,不能不说是近代中国不易进步的病根。说到天下为公,那是距离得更远了。佛法直从自我主体的勘破出发,踏破狭隘的观念,以一切众生为对象而起慈悲;这与儒者的仁爱,论彻底,论普遍,都是不可并论的。
  论到基督教,他的核心,当然是博爱。耶和华──神为世间的创造主,人类的父。神对於人类,非常慈爱,所以人也应该爱神;体贴神的意思,要爱人如己,这多少根源於家属爱,然主要是启发於万化同体同源的观念,近於缘起法的平等性。基督教徒,不是没有修持的。在虔敬的诚信,迫切的忏悔中,达到精神的 [P127] 集中时,也有他的宗教经验。高深的,能直觉得忘我的状态,称为与神相见。神是无限的,光明的,圣洁──清净的,也常听见神秘的音声。在当时,充满了恬静的喜乐与安慰;有时也发生一些超常的经验。这种无始终,无限量,光明,清净,喜乐的宗教经验,依佛法说,浅一些的是幻境,深一些的是定境。由於神教者缺乏缘起无我的深观,所以用自我的样子去拟想他,想像为超越的万能的神,与旧有的人类祖神相结合。有宗教经验的,或玄学体会的,大抵有万化同体,宇宙同源的意境。如庄子说∶「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并生」。墨子的「明天」,婆罗门教的梵,都有一种同体的直觉,而多少流出泛爱的精神。然而,平等一如,本是事事物物的本性。由於不重智慧,或智慧不足,在定心或类似定心的映现中,复写而走了样,才成为神,成为神秘的宇宙根源。佛法说∶慈悲喜舍── 四无量定──为梵行,修得就能生梵天。由於定境的浅深,分为梵、光、净天的等级,婆罗门教的梵──或人格化为梵天,与基督教的耶和华相近,不外乎在禅定的经验中,自我的普遍化,想像为宇宙的本源,宇宙的创告者,创造神的思想 [P128] 根源,不但是种族神的推想,实有神秘的特殊经验。惟有定慧深彻,事理如实的佛法,才能清晰地指出他的来踪去迹。
  老、庄,有他形而上的体会∶「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这玄之又玄的,并不拟想为神格,而直觉为神秘的大实在,为万化的根源。在这种意境中,老子虽说∶「六亲不和有孝慈」,而实慈为三宝之一。他不满矫揉造作的孝慈,而主张任性与自然的孝慈,真情的自然流露。然而,不能深彻的内观无我,所以慈是孤立的、静止的互不相犯。「民至老死,不相往来」;「鸟雀之巢,可攀援而观」,缺乏关切的互助的仁爱。这近於印度的隐遁、独善的一流;在老庄的思想中,慈爱是没有积极阐扬的。
  基督教的博爱,根源於迷妄的神造说。由於神的缺陷性,虽经过耶稣多少的洗革,还是无法完善。这因为,耶和华本为希伯来的民族保护神,有著战斗与严酷的性格。对於不信者,罪恶者,外邦人的击杀毁灭,神是从来不怜愍的。民族神,必与民族的偏见相结合。所以以色列的民族神,选定了以色列人为「选民」 [P129] 。神要将权柄交给他们,使成为世界的统治者;要把其他的外邦人,置於以色列的统治之下。神的预言,神的恩典,不久要到来。这种完成世界统治的狂想,并不是共产党徒的新发明了。耶稣革新他,使成为全人类的宗教。然而选民的偏爱,并未丝毫改变。这所以,基督教的世界传道史,与侵略者的殖民政策,从来形影不离。到最近,南非的人种歧视,无色人种的澳洲,黑人在合众国的实际地位,还是那样的。在神教徒的博爱中,完全合适。应该被统治的,被废弃的,与神恩无分的外邦人,转化为宗教性的异教徒。在基督教的神学中,永生天国,并不因你的善行,而因於信仰。不信神,不信耶稣,你的什麽也没有用。换言之,信我的,属於我的,才是生存;不信我的,不属於我的,便是死亡。这种宗教的独占性,排他性,不但论理不通,实在赤裸裸的表现著非人性的,不民主的狰狞面目。过去欧洲的黑暗时代,对於异教徒,对於科学家的发明而不合神意的,受到教会的迫害,烧杀,这并不希奇,实是神教者的博爱观内涵的应有意义。这种神的博爱观,开始没落为新的世界的黑暗时代。犹太人的马克思,久受东正教熏陶 [P130] 的苏俄人民,正发展成新的姿态∶信仰共产主义的,属於共产主义的,不反对共产主义的,是生存;不信的,违反的,有著自由思想的,便要受到清算,迫害。共产党徒对於善恶的看法,并不因你过去的行为。无论你怎样的立德,立功,立言,有著怎样的辉煌业绩,只要你不信,你反对,你便是该死的!惟有你肯死心蹋地的跟他走,才是善良的「人民」。这种独占的、排他的阶级爱,与「异我者仇」的残酷,永久结合在一起。千百年来,在西方文明中生根而成长的博爱观,现在要享受他自己的果实了。在这昏天黑地的时代,有著「无偏无党」的仁慈者,应该起来釜底抽薪,从根纠正过来!  
  
四 慈悲心与慈悲行
  慈悲,是佛法的根本,佛菩萨的心髓。菩萨的一举手,一动足,无非慈悲的流露,一切的作为,都以慈悲为动力。所以说∶菩萨以大悲而不得自在。为什麽不得自由自在?因为菩萨不以自己的愿欲为行动的方针,而只是受著内在的慈悲 [P131] 心的驱使,以众生的需要为方针,众生而需要如此行,菩萨即不得不行;为众生著想而需要停止,菩萨即不能不止。菩萨的舍己利他,都由於此,决非精於为自己的利益打算,而是完全的忘己为他。
  菩萨的慈悲心,分别为慈、悲、喜、舍──四心。慈,是以利益安乐、世出世间的利益,给予众生。悲,是拔济众生的苦难,解除众生的生死根本。喜,是见众生的离苦得乐而欢喜,众生的欢悦,如自己的一样。舍,是怨亲平等,不忆念众生对於自己的恩怨而分别爱恶。「与乐」,「拔苦」,为慈悲的主要内容。然如嫉妒成性,见他人的福乐而心里难过;或者仇恨在心,或者私情过重,不是爱这个,便是恶那个,这决不能引发无私的平等的慈悲。所以菩萨不但要有慈悲心,而且要有喜舍心。慈悲喜舍的总和,才能成为真正的菩萨心。
  不过,但有悲心是不够的,非有悲行不可。换言之,菩萨要从实际的事行中,去充实慈悲的内容,而不只是想想而己。充实慈悲心的事行,名利他行,大纲是∶布施,爱语,利行,同事──四摄。布施,或是经济的施与,或是劳力,甚 [P132] 至生命的牺牲,称为财施。从思想去启导,以正法来开示,就是一言一句,能使众生从心地中离恶向善,都称为法施。如众生心有忧恼,或处於恶劣的环境,失望苦痛万分。菩萨以正法来开导他,以方便力来护助他,使众生从忧怖苦恼中出来,这是无畏施。布施有此三大类,可以统摄一切利他行,如离了布施,即没有慈悲的意义了!然而实现利他行,还要有爱语,利行,同事。爱语,是亲爱的语言。或是和颜的善语,或是苦切的呵责语,都从慈悲心流出,使对方感觉到善意,能甘心悦意的接受。否则,如对贫穷或急难者,以轻蔑,傲慢,调笑的语调去布施他,有自尊心的,都会拒绝接受施与。或者勉强接受,而内心引起反感。又如对人对事的评论,如为善意的,有建设性的,容易使人接受而改善。不然,即使说得千真万确,在对方的反感下,也会引起误会与纠纷的。利行,以现代语来说,即是福利事业。从公共的、大众的福利著想,去施设慈济的事业。同事,是与大众同甘苦。在工作方面,享受方面,都应一般化,与大家一样,这是最能感动人的。菩萨要慈悲利他,不能不讲求方法。爱语,利行,同事,就是使布施成 [P133] 为有效的,能达到真能利益众生的方法。这四者,是慈济众生、和合众生的基本,为领导者(摄)应有的德行。菩萨「为尊为导」,但不是为了领导的权威,是为了慈济众生,知道非如此不能摄受众生,不能完成利益人类的目的。从慈悲心发为布施等行,为菩萨所必备的。菩萨的领导,并不限於政治,在任何阶层,不同职业中,有慈悲心行的菩萨,总是起著领导作用。如维摩诘居士,他在一切人中,「一切中尊」。
  
五 慈悲的长养
  慈悲心,是人类所同有的,只是不能扩充,不能离开自私与狭隘的立场而已。由於自私,狭隘,与杂染混淆,所以被称为情爱。古人咏虎词说∶「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慈爱实为有情所共有的,残忍的老虎,也还是如此,所以慈悲的修习,重在怎样的扩充他,净化他,不为狭隘自我情见所歪曲。所以慈悲的修习,称为长养,如培养根孽,使他成长一样。 [P134]
  据古代圣者的传授,长养慈悲心,略有二大法门。一、自他互易观∶浅显些说∶这是设身处地,假使自己是对方,而对方是自己,那应该怎样?对於这一件事,应怎样的处理?谁都知道,人是没有不爱自己的,没有不为自己尽心的。我如此,他人也是如此。如以自己的自爱而推度他人,设身处地的为他人著想,把他人看作自己去著想,慈悲的心情,自然会油然的生起来。『法句』说∶「众生皆畏死,无不惧刀杖,以己度他情,勿杀勿行杖」。这与儒家的恕道一致,但还只是扩充自我的情爱,虽能长养慈悲,而不能净化完成。
  二、亲怨平等观∶除自爱而外,最亲爱的,最关切的,没有比自己的父母、夫妻、儿女了。最难以生起慈悲心的,再没有比怨恨、仇敌了。为了长养慈悲心的容易修习,不妨从亲而疏而怨,次第的扩充。一切人──众生,可分为三类∶ 亲、中、怨。这三者,或还可以分成几级。先对自己所亲爱的家属,知遇的朋友,观察他的苦痛而想解除他,见他的没有福乐而想给予他。修习到∶亲人的苦乐,如自己的苦乐一样,深刻的印入自心,而时刻想使他离苦得乐。再推广到中人 [P135] ,即与我无恩无怨的。仔细观察,这实在都是於我有恩的;特别是无始以来,谁不是我的父母,师长?对於中人的苦乐,关切而生起慈心,悲心,修习到如对自己的恩人亲爱的家人一样。如能於中人而起慈悲心,即可扩大到怨敌。怨敌,虽一度为我的怨敌,或者现在还处於怨敌的地位,但过去不也曾对我有恩吗?为什麽专门记著怨恨而忘记恩爱呢!而且,他的所以为怨为敌,不是众生的生性非如此不可,而只是受了邪见的鼓弄,受了物欲的诱惑,为烦恼所驱迫而不得自在。眼见他为非作恶,愚昧无知,应该怜悯他,容恕他,救济他,怎能因自己小小的怨害而嗔他恨他?而且,亲与怨,也并无一定。如对於亲人,不以正法,不以慈爱相感召,就会变成怨敌。对於怨敌,如能以正法的光明,慈悲的真情感召,便能化为亲爱。那为什麽不对怨敌而起慈悲心,不为他设想而使离苦得乐呢!以种种的观察,次第推广,达到能於怨敌起慈悲心,即是怨亲平等观的成就,慈心普遍到一切。这才是佛法中的慈悲。慈悲,应长养他,扩充他;上面所说的法门,是最易生起慈悲的修法。 [P136]
  
六 慈悲的体验
  上面所说的长养慈悲,都还是偏约世俗说。一分声闻学者,以为慈悲只是这样的缘世俗相而生起,这决非佛法的本意。依大乘法说,慈悲与智慧,并非相反的。在人类杂染的意识流中,情感与知解,也决非隔裂的。可说彼此相应相入,也可说是同一意识流中泛起的不同侧面。如转染还净,智慧的体证,也就是慈悲的体现;决非偏枯的理智,而实充满著真挚的慈悲。如佛陀的大觉圆成,是大智慧的究竟,也是大慈悲的最高体现。如离开慈悲而说修说证,即使不落入外道,也一定是焦芽败种的增上慢人!
  慈悲可分为三类∶一、众生缘慈∶这是一般凡情的慈爱。不明我法二空,以为实有众生,见众生的有苦无乐,而生起慈悲的同情。这样的慈爱,无论是大仁,博爱,总究是生死中事。二、法缘慈∶这是悟解得众生的无我性,但根性下劣,不能彻底的了达一切法空,这是声闻、缘觉的二乘圣者的心境。见到生死的惑 [P137] 、业、苦──因果钩锁,众生老是在流转中不能解脱,从此而引起慈悲。法缘慈,不是不缘众生相,是通达无我而缘依法和合的众生。如不缘假名的我相,怎麽能起慈悲呢!三、无所缘慈∶这不像二乘那样的但悟众生空,以为诸法实有;佛菩萨是彻证一切法空的。但这不是说偏证无所缘的空性,而是於彻证一切法空时,当下显了假名的众生。缘起的假名众生即毕竟空,「毕竟空中不碍众生」。智慧与慈悲,也可说智慧即慈悲(「般若是一法,随机立异称」)的现证中,流露真切而悯苦的悲心。佛菩萨的实证,如但证空性,怎麽能起慈悲?所以慈悲的激发,流露,是必缘众生相的。但初是执著众生有实性的;次是不执实有众生,而取法为实有的;惟有大乘的无缘慈,是通达我法毕竟空,而仅有如幻假名我法的。有些人,不明大乘深义,以为大乘的体证,但缘平等普遍的法性,但是理智边事。不知大乘的现证,一定是悲智平等。离慈悲而论证得,是不能显发佛菩萨的特德的。中国的儒家,从佛法中得少许启发,以为体见「仁体」,充满生意,略与大乘的现证相近。然儒者不能内向的彻证自我无性,心有限量(有此彼相), [P138] 不可能与佛法并论。
  在体证法性的现观中,『阿含经』本有四名,实与四法印相契合。
图片
无所有(无愿)┅┅┅诸行无常
无量┅┅┅┅┅┅┅┅所受皆苦
空┅┅┅┅┅┅┅┅┅诸法无我
无相┅┅┅┅┅┅┅┅涅盘寂静
  无量三昧,是可以离欲的,与空、无相、无愿的意义相同。但在声闻佛教的昂扬中,无量三昧是被遗忘了。不知道,无量即无限量,向外谛观时,慈悲喜舍,遍缘众生而没有限量,一切的一切,名为四无量定。向内谛观时,众生的自性不可得,并无自他间的限量性。所以无量三昧,即是缘起相依相成的,无自无他而平等的正观。通达自他的相关性,平等性,智与悲是融和而并无别异的。无量三昧的被遗忘,说明了声闻佛教的偏颇。佛教的根本心髓──慈悲,被忽视,被隐没,实为初期佛教的惟一不幸事件。到大乘佛教兴起,才开显出来。所以佛弟 [P139] 子的体验,如契合佛的精神,决非偏枯的理智体验,而是悲智融贯的实证。是绝待真理的体现,也是最高道德(无私的、平等的慈悲)的完成。惟有最高的道德 ──大慈悲,才能彻证真实而成为般若。所以说∶「佛心者,大慈悲是」。 [P141]
  
八、自利与利他
一 问题的提出
  民国三十五年的冬天,我在武院住。汉口罗云樵先生,转来一篇对於佛法质疑的文稿,这本是要在报上发表的,罗先生爱护佛教,希望我们能给予解答,然後一起发表出来。据说质疑者是一位家庭佛化的青年女子,经常从老父那里听闻佛法。她对於佛法,并无恶意,而只是不能起信。凭她所理解的──是她父亲所常说的,觉得佛法非常伟大,而某些是不免有问题的。问题一共有二十几个,这不是不可解答的,而是并不容易解答的。我三推四托,就延搁了下来。最近,听说罗先生在香港,想来台湾。这个消息,使我想起了七年前,那则一直未了的公案。 [P142]
  问题中,有关於慈悲利他的,质疑的大意是说∶「佛教的慈悲利他精神,确是极伟大的!然而,谁能利他呢?怎样利他呢?这非先要自己大彻大悟,解脱自在不可。这样,中国佛教界,究有多少大彻大悟而解脱自在的?如仅是极少数,那末其他的大众,都不够利他的资格,惟有急求自利了。这似乎就是佛教口口声声说慈悲利他,而少有慈悲事行的原因吧!大彻大悟而解脱自在的,才能神通变化,才能识别根机,才能为人解粘去缚,如观音菩萨的大慈大悲,寻声救苦。那末佛教慈悲利他的实行,可说太难了,太非一般的人间事了」!这样的疑难,当然并不恰当。然而这决非她的恶意歪曲,而确是代表著一分佛教徒的思想。好在这不过是一分,而且是不能代表圆正佛教的一分。
  
二 「利」是什麽
  说到利他,首先应明白「利」的意义是什麽?利是利益,利乐;是离虚妄,离丑恶,离贫乏,离苦痛,而得真实,美善,丰富,安乐的。自利与利他,就是 [P143] 使自己或他人,得到这样的利益安乐。世间法,有利必有弊,有乐就有苦,虽不是完善的,彻底的,然也有世间的相对价值。佛法流行在世间,所以佛教所说的利,除了究竟的大利──彻底的解脱而外,也还有世间一般的利乐。佛教的出现世间,是使人得「现生乐,来生乐,究竟解脱乐」。惟有声闻──小乘人,才偏重於「逮得己利」,重於获得个己的解脱乐。说利他,切勿落入声闻窠臼,偏重於己利,专重於解脱自在的利乐。如忽略「现生乐」,即自己狭隘了佛教的内容,自己离弃了人间,也难怪世人的误会了!
  利他,有两大类∶一是物质的利他,即财施∶如见人贫寒而给以衣食的救济,见人疾病而给以医药的治疗,修道路,辟园林等,以及用自己的体力或生命,来助人救人。二是精神的利他,即法施∶如愚昧的授以知识,忧苦的给以安慰,怯弱的给以勉励;从一切文化事业中,使人心向上,向光明,向中道,向正常,向安隐。这不但是出世法的化导,也以世间正法来化导,使人类养成健全的人格。提高人类的德性知能,为出世法的阶梯。当然,法施是比财施更彻底的。如给 [P144] 贫苦人以衣食的救济,是财施;这只是临时的,治标的。如以正法启迪他,授以知识技能,帮助他就业(除幼弱老耄残废而外),即能凭自己的正当工作,获得自己的生活,这比临时的救济要好得多。佛法中,出世法施胜过世间法施,法施比财施更好,然决非不需要财施,不需要世间法施。如专以解脱自在为利,实在是根本的误解了佛法。
  即以出世的法施来说,从使人得解脱来说,也并不像一般所想像的偏差。解脱,要从熏修行持得来。小乘行者,初发出离心,即种下解脱的种子;以後随顺修学,渐渐成熟,最後才证真断惑得解脱。大乘行者,初发菩提心,即种下菩提种子;经长时的修行成熟,才能究竟成佛。大乘与小乘,都要经历「种」「熟」「脱」的过程。所以出世法的教化,也不只是使人当下解脱自在,才是利他。使人「种」,「熟」,难道不是利他?使人当前解脱,非自己解脱不可(也有自己未曾解脱而能使人解脱的事证)。但使人得「种」利,得「熟」利,自己虽并未得解「脱」利,却是完全可能的。所以『涅盘经』说∶「具烦恼人」,如能明真 [P145] 义的一分,也可以为人「依」(师)。如了解佛法的真意义,不说给人现在安乐的利益,就是专论解脱乐,也决非「非自己先大彻大悟不可」。不过真能解脱自在,利益众生的力量,更深刻更广大而已。质疑者,从非要大彻大悟不可所引起的疑难,本来不成问题。可是一分佛弟子,极力强调当前解脱自在的利益,唱起非自利不能利他的高调。结果,是否做到(解脱的)自利,还不得而知,而一切利他事行,却完全忽略了!
  
三 重於利他的大乘
  净化身心,扩展德性,从彻悟中得自利的解脱自在,本为佛弟子的共同目标。声闻道与菩萨道的差别,只在重於自利,或者重於利他,从利他中完成自利。声闻不是不能利他的,也还是住持佛法,利乐人天,度脱众生,不过重於解脱的己利。在未得解脱以前,厌离心太深,不大修利他的功德。证悟以後,也不过随缘行化而已。而菩萨,在解脱自利以前,著重於慈悲的利他。所以说∶「未能自 [P146] 度先度人,菩萨於此初发心」。证悟以後,更是救济度脱无量众生。所以声闻乘的主机,是重智证的;菩萨乘的主机,是重悲济的。
  菩萨道,在初期的圣典中,即被一般称做小乘三藏中,也是存在的,这即是菩萨本生谈。菩萨在三大阿僧只劫中,或作国王、王子,或作宰官,或作外道,或作农工商贾,医生,船师;或在异类中行,为鸟为兽。菩萨不惜财物,不惜身命,为了利益众生而施舍。阎浮提中,没有一处不是菩萨施舍头目脑髓的所在。他持戒,忍辱,精勤的修学,波罗蜜多的四种,六种或十种,都是归纳本生谈的大行难行而来。这样的慈悲利他,都在证悟解脱以前,谁说非自利不能利他!等到修行成熟,菩提树下一念相应妙慧,圆成无上正等正觉。这样的顿悟成佛,从三大阿僧只劫的慈悲利他中得来。菩萨与声闻的显著不同,就是一向在生死中,不求自利解脱,而著重於慈悲利他。
  初期的大乘经,对於菩萨的三只修行,与三藏所说的小小不同。大乘以为∶ 菩萨的利他行,在没有证悟以前,是事行,胜解行,虽然难得,但功德还算不得 [P147] 广大。彻悟的证真──无生法忍以後,庄严净土,成熟众生的利他大行,功德是大多了。因为这是与真智相应,是事得理融的,平等无碍的。大乘分菩萨道为二阶∶般若道,凡经一大僧只劫,是实证以前的,地前的。唯识宗称为资粮位,加行位(到见道位)也名胜解行地。证悟以後是方便道,凡经二大僧只劫,即登地菩萨,唯识家称为从见道到修道位。大体的说,地前菩萨,虽有胜解而还没有现证,广集无边的 智资粮,与本生谈所说相近。大地菩萨,现证了法界,如观音菩萨等慈悲普济,不可思议。本生谈中的一分异类中行,属於这一阶段的化身。虽有未证悟,已证悟二大阶位,而未证悟前,菩萨还是慈悲利物,决无一心一意趣求解脱自利的。所以据菩萨行的本义来说,质疑者的疑难,完全出於误解,根本不成问题。观音菩萨等寻声救苦,是大地菩萨事,然并非人间的初学菩萨行者,不要实践慈悲利物的行为。
  不过,一分的後期大乘,自称为大乘的最大乘,上乘的最上乘;至圆至顿,至高至上。不再是大器晚成,而是一心一意的速成急就。於是乎「横出」、「顿 [P148] 超」、「一生取办」、「三生圆证」、「即身成佛」、「即心即佛」等美妙的术语,大大的流行起来。「生死未了,如丧考妣」;「生死事大,无常迅速」。这一类声闻的厌离心情,居然活跃於至圆至顿的大乘行者的心中。山林清修,被称美为菩萨的正道,而不再是走向「京都城邑聚落」了。在这种思想中,质疑者的疑难,也自以为不成问题的。因为一切利他功德,本来圆成,不需要向外求索。如一念证悟,即具足六波罗蜜,无边功德,一点也不缺少。在理论上,在心境上,当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然在一般凡夫的眼光中,这种菩萨的利他功德,不过是宗教徒自心的内容。从表现於实际来看,但见自利,并未利他,并不能免却难者的怀疑。
  抗战期中,虚大师从南洋访问回来说∶南方的教理是小乘,行为是大乘;中国的教理是大乘,行为是小乘。其实,南方的佛教,虽是声闻三藏,由於失去了真正的声闻精神,几乎没有厌离心切,专修禅慧而趋解脱的。缺乏了急求证悟的心情,所以反能重视世间的教化,做些慈善文化事业。而中国呢,不但教理是大 [P149] 乘的最大乘,顿超直入的修持,也是大乘的最大乘。称为大乘的最大乘,实是大乘佛教而复活了声闻的精神──急求己利,急求证入。失去了悲济为先的大乘真精神,大乘救世的实行,只能寄托於唯心的玄理了!
  
四 长在生死利众生
  大乘佛教的修学者──菩萨,如没有证悟,还不能解脱自在,他怎麽能长期的在生死中修行?不怕失败吗?能自己作得主而不像一般凡夫的堕入恶道,或生长寿天吗?自己不能浮水,怎能在水中救人?难道不怕自己沈没吗?一分学者的专重信愿,求得信心的不退;或专重智证,而趋於急求解脱,急求成佛,这都不外乎受了这种思想的影响。
  当然,自己不能浮水,不能入水救人。然而,自己离水上岸,又怎麽能在水中救人?声闻人急求自证,了脱生死,等到一断烦恼,即「与生死作隔碍」,再不能发菩提心──长在生死修菩萨行。虽然大乘经中,进展到还是可以回心向大 [P150] 的结论,然而被痛责为焦芽败种的,要费多大的方便,才能使他回向大乘呢?要再修多少劫的大乘信心,才能登菩萨地呢?即使回入菩萨乘,由於过去自利的积习难返,也远不及直往大乘的来得顺利而精进。所以大乘经中,以退失菩提心为犯菩萨重戒;以悲愿不足而堕入自利的证入为必死无疑。不重悲愿,不集利他的种种功德,一心一意的自利,以为能速疾成佛,这真是可悲的大乘真精神的没落!
  在水中救人,是不能离水上岸的。要学会浮水,也非在水中学习不可。菩萨要长在生死中修菩萨行,自然要在生死中学习,要有一套长在生死,而能普利众生的本领。但这非依赖佛力可成;也非自己先做到了生脱死,解脱自在,因为这是要堕入小乘深坑的。菩萨这套长在生死而能广利众生的本领,除「坚定信愿」,「长养慈悲」而外,主要的是「胜解空性」。观一切法如幻如化,了无自性,得二谛无碍的正见,是最主要的一著。所以经上说∶「若有於世间,正见增上者,虽历百千生,终不堕地狱」。惟有了达得生死与涅盘,都是如幻如化的,这才 [P151] 能不如凡夫的恋著生死,也不像小乘那样的以「三界为牢狱,生死如冤家」而厌离他,急求摆脱他。这才能不如凡夫那样的怖畏涅盘,能深知涅盘的功德,而也不像小乘那样的急趣涅盘。在生死中浮沈,因信愿,慈悲,特别是空胜解力,能逐渐的调伏烦恼,能做到烦恼虽小小现起而不会闯大乱子。不断烦恼,也不致作出重大恶业。时时以众生的苦痛为苦痛,众生的利乐为利乐;我见一天天的薄劣,慈悲一天天的深厚,怕什麽堕落?惟有专为自己打算的,才随时有堕落的忧虑。发愿在生死中,常得见佛,常得闻法,「世世常行菩萨道」,这是初期大乘的共义,中观与瑜伽宗的共义。释尊在经中说∶「我往昔中多住空故,证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这与声闻行的多修生死无常故苦,厌离心深,是非常不同的。大乘经的多明一切法空,即是不住生死,不住涅盘,修菩萨行的成佛大方便。这种空性胜解,或称「真空见」,要从闻思而进向修习,以信愿、慈悲来助成。时常记著∶「今是学时,非是证时」(悲愿不足而证空,就会堕入小乘)。这才能长在生死中,忍受生死的苦难,众生的种种迫害,而不退菩提心。菩萨以「布施 [P152] 」「爱语」「利行」「同事」──四摄法广利一切众生。自己还没有解脱,却能广行慈悲济物的难行苦行。虽然这不是人人所能的,然而菩萨的正常道,却确实如此。
  
五 慈悲为本的人菩萨行
  菩萨是超过凡夫的,也是超过二乘的。恋著世间的凡夫心行,是世间常事,如水的自然向下,不学就会。一向超出生死的二乘行,是偏激的厌离,一面倒,也还不太难。惟有不著世间,不离世间的菩萨行,才是难中之难!事实确乎如此 ∶凡夫心行,几乎一切都是。释迦佛的会上,有的是小乘贤圣,不容易,也还不太难。菩萨,只有释迦与弥勒;这是人间的历史事实。可见菩萨心行是极不容易的,如火中的青莲华一样。大乘经中说∶十方有无量无边的菩萨,那是十方如此,而此土并不多见。至於大地菩萨的化现,可能到处都是,但这不是人间所认识的。从此土的缚地凡夫来论菩萨行,如不流於想像,神秘,尊重事实,那是并不 [P153] 太多的。经上说∶「无量无边众生发菩提心,难得若一若二住不退转」。所以说 ∶「鱼子庵罗华,菩萨初发心,三事因中多,及其结果少」。这不是权教,是事实。出世,是大丈夫事,而菩萨是大丈夫中的大丈夫!如有一位发心得成就不退,对於众生的利益,实在是不可度量,如一颗摩尼宝珠的价值,胜过了阎浮提的一切宝物一样。
  我们必须认清∶名符其实的菩萨,是伟大的!最伟大处,就在他能不为自己著想,以利他为自利。伟大的,这是我们所应该学习的∶宏扬大乘法,景仰佛陀的圆满,菩萨大行的伟业,虽要经历久劫修行,或者暂时中止进行,但一历耳根,万劫不失,因缘到来,终究要从此成佛的。成就不退的菩萨,虽说不会太多,然有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自有能真实发菩提心。有信愿,慈悲,空性胜解,正好在生死海中锻链身手,从头出头没中自利利人。一般能於菩萨行而随喜的,景仰的,学习的,都是种植菩提种子,都是人中贤哲,世间的上士。有积极利他,为法为人的大心凡夫,即使是「败坏菩萨」,也比自了汉强得多!这种慈悲为本的 [P154] 人菩萨行,浅些是心向佛乘而实是人间的君子──十善菩萨;深些是心存利世,利益人间的大乘正器。从外凡、内凡而渐登贤位的菩萨,没有得解脱的自利,却能为一切众生而修学,为一切众生而忍苦牺牲。渐学渐深,从人间正行而阶梯佛乘,这才是菩萨的中道正行。真能存菩萨的心胸,有菩萨的风格,理解菩萨利他的真精神,那里会如丧考妣的急求己利?
  佛教的利他真精神,被束缚,被误会,被歪曲,这非从根救起不可!这非从菩萨道的抉择中,把他发挥出来不可!这才能上契佛陀的本怀,下报众生的恩德。也惟有这样,才能答复出世的疑难! [P155]
九、慧学概说
一 佛学之要在慧学
 唯慧学足以表彰佛法之特色
  佛法甚深如海,广大无边,而其主要行门,则不外乎信愿、慈悲、智慧。其馀的种种功行,都不过是这三者的加行、眷属、等流。所以修学佛法,必须三者相摄相成,圆备的修持,始能臻於圆满的境地。虽然初入佛门的人,由於根性与兴趣底不同,对这或不免有所偏重。但只是初学方便如此,若渐次向上修学,终必以这三者的圆满修证为目的。
  虽则如此,在一切宗教中,最足以代表佛教的特质,也即能显出异於其他宗教的殊胜处,却在智慧,所以佛教是理智的宗教。对於世间任何一个宗教,我们不能说他没有少分的智慧,不过一般宗教,总是特重信仰,或仁爱心行的表现。 [P156] 唯有印度宗教,在含摄信仰和慈爱之外,更注重智慧的一面。故一般地说,印度宗教是宗教而哲学,哲学而宗教的。佛教出现於印度宗教文化的环境中,对这方面,当然也是特别重视的。可是依佛教的看法,一般印度宗教所讲的修行证悟,尽管体验得某种特胜境界,或发展而为高深的、形而上的哲理,都不能算为真实智慧的完成,而只是禅定或瑜伽的有漏功德。释尊成道以前,曾参访过当时的著名宗教师──阿罗逻迦蓝等,他们自以为所修证的,已达最高的涅盘境界,而据佛的批判,却只不过是无想定及非非想定等,仍然不出三界生死。所以,其他宗教虽也能去除部分烦恼(甚至大部分烦恼),内心也可获得一种极高超、极微妙,自由自在的相似解脱境界,但因缺少如理的真实慧,不能从根解决问题。一旦定力消退,无边杂染烦恼,又都滋长起来,恰如俗语中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佛教之所以成为佛教,即因具有超越一般宗教的禅境,而著重於智慧的体验生活。我们修学佛法,若不能把握这一核心,或偏重信仰,或偏重悲愿,或专重禅定,便将失去佛教的特质。虽然这些都是佛教所应有的,但如忽视智慧 [P157] ,即无以表现佛教最高无上的不共点。
  
 唯慧学能达佛教之奥处
  佛法的完整内容,虽然有深有浅,或大或小,包含极广,但能超胜世间一切宗教学术的法门(出世法),主要是智慧。约声闻法说,有三增上学,或加解脱而说四法,即概括了整个声闻法门的纲要。依戒而能够修得正定,依定才能够修慧,发慧而後能得解脱。这三增上学的层次,如阶梯的级级相依,不可缺一。然究其极,真正导致众生入解脱境的,是智慧。又如大乘法门,以六波罗蜜多为总纲──依布施、持戒、忍辱、精进广集一切福德资粮;依禅定而修得般若波罗蜜多,才能成就大乘果证,断尽所有生死烦恼。故大乘圣典中,处处赞说∶於无量劫中,遍修无边法门,而不如一顷刻间,於般若波罗蜜多经典四句偈等,如实思惟受持奉行。由此可见,无论大乘法,声闻法,如欲了生死,断烦恼,证真理,必须依籍智慧力而完成。但这并不是说,除了智慧,别的就什麽都不要;而是说,在断惑证真的过程中,慧学是一种不可或缺,而且最极重要、贯彻始终底行门。有了它,才能达到佛法的深奥处。一切出世法门,对 [P158] 这慧学为宗极的基本法则,是绝无例外的。
  在这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小乘法中,定增上学以外,别有慧增上学。在大乘法中,於禅波罗蜜多之後,别说般若波罗蜜多。从初学者说,修习止门,还有修习观门。慧学总是建立在定学的基础上,而慧学并不是禅定。所以我们对於慧学的认识与修集,应该深切注意,而对修定、修禅、修止等方便,亦不容忽视。有人以为∶「依定发慧」,若定修习成就,智慧即自然显发出来。这完全误解了佛教的行证意义。如说依戒得定,难道受持戒行就会得定吗?当然不会,禅定是要修习而成就的。同样的,根据佛法的本义,修得禅定,并不就能发慧,而是依这修成的定力为基础,於定心修习观慧,才能引发不共世间的如实智慧。在这意义上,说依定发慧,决不是说禅定一经修成,就可发慧的。不然的话,多少外道也都能够获得或深或浅的定境,他们为什麽不能如佛教圣者一样能够发智慧,断烦恼,了生死呢?因此,我们应该了解,约修学佛法的通义,固应广修一切法门,而在这一切法门中,唯有慧学,直接通达佛教底深奥之处。 [P159]
 唯依慧学能成圣者
  修学佛法,虽有种种方便法门,而能否转凡入圣,其关键即全视乎有无真实智慧,智慧可说就是圣者们的特德。如通常所说,有六凡四圣的十法界,这凡与圣的分野,即在觉与不觉(迷)。觉,所以成圣;不觉所以在凡。譬如佛陀一名,义译就是觉者,即能觉悟宇宙人生的真理,觉了万有诸法的事相。佛因具有这种能觉能照的圆满智慧,所以名为觉者。同时又被称为世间解、正遍知;佛所证得的究竟果德,也称作无上正等觉。佛,无论从名号或果德(名号实依果德而立)去看,都以觉慧为其中心。不但佛是这样,即菩萨二乘,也不离觉慧。菩萨,具称菩提萨 ,义译觉有情,可解说为觉悟的有情。如龙树{G「有智慧分,名为菩萨」。小乘中的辟支佛,译为独觉或缘觉。声闻一名,也是闻佛声教而觉悟的意义。佛、菩萨、独觉、声闻四圣,皆依智慧以成圣,所以都不离觉义──只是大觉小觉之差别而已。
  作为佛教特色的觉慧,当然不是抽象的知识,或是枯燥冷酷的理智,而是在悲智理性的统一中,所引发出来的如实真慧。它在修证的历程上,是贯彻始终的 [P160] 。不管自证与化他,都要以智慧为先导;尤其是修学大乘的菩萨行者,为了化度众生,更须要无边的方便善巧。因此经中特别推崇智慧,说它在一切功德中,如群山中的须弥山,如诸小王中的转轮圣王,是超越一切功德,而为一切功德的核心。大乘经说∶「依般若波罗蜜多故,摄导无量无数无边不可思议功德,趣向临入一切智海」。声闻乘教也说∶「明(慧)为一切善法之根本」。智慧为一切功德之本,修证要依智慧而得圆满究竟,这是佛法所一致宣说的。在一切法门中,对这圣者之基的慧学,应格外的尊重与努力!
  
二 慧之名义与究极体相
 慧之名义
  慧,在大小乘经论里,曾安立了种种不同底名称,最一般而常见的,是般若(慧)。还有观、忍、见、智、方便、光、明、觉等。三十七道品中的正见、正思惟、择法等也是。大体说来,都是慧的异名,它们所指的内容,虽没有什麽大差别,但在佛法的说明上,这些名称的安立,也有著各自不同底特殊 [P161] 含义。
  诸异名中,般若(慧)、 那(智)、毗钵舍那(观)三者,显得特别重要。它们在共通中所有的不同意义,也有更显著的分别;当然,其真正体性仍然是没有差异的。般若一名,比较其他异名,可说最为尊贵,含义也最深广。它底安立,著重在因行的修学;到达究竟圆满的果证,般若即转名萨婆若(一切智),或菩提(觉),所以罗什说∶「萨婆若名老般若」。般若所代表的,是学行中的因慧,而智与菩提等,则是依般若而证悟的果慧。再说慧、观二名义∶慧以「简择为性」;约作用立名,这简择为性的慧体,在初学即名为观。学者初时所修的慧,每用观的名称代表,及至观行成就,始名为慧。其实慧、观二名,体义本一,通前通後,只是约修行的久暂与深浅,而作此偏胜之分。我们如要了解慧的内容,就不可忽略观的意义。关於观的名义,佛为弥勒菩萨说∶「能正思择,最极思择,周遍寻思,周遍伺察,若忍、若乐、若慧、若见、若观,是名毗钵舍那(观)」。分别、寻伺、观察、抉择等,为观的功用;而这一切,也是通於慧的。 [P162] 慧也就是「於所缘境简择为性」。修习观慧,对於所观境界,不仅求其明了知道,而且更要能够引发推究、抉择、寻思等功用。缘世俗事相是如此,即缘胜义境界,亦复要依寻伺抉择等,去引发体会得诸法毕竟空性。因为唯有这思察简择,才是观慧的特性。般若经中的十八空,即是寻求诸法无自性的种种观门。如观门修习成就,名为般若;所以说∶「未成就名空,已成就名般若」。因此,修学佛法的,若一下手就都不分别,以为由此得无分别,对一切事理不修简择寻思,那他就永远不能完成慧学,而只是修止或者定的境界。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