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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10 杰夫里·迪弗 (美)
   ·血迹样本已送化验室鉴定。
   ·受伤女人血型为AB型阴性。已要求法医办公室进一步详细检验。
   ·接应“幽灵”的车弃他而去,这辆车应该被“幽灵”射中一枪。已采集此车胎痕和轴距,送请鉴定车辆型号。
   ·该车为宝马X5型。正在查找车主。
   ·司机是杰里·唐。
   ·现场无接应偷渡者的车辆。
   ·手机,可能为“幽灵”所有,送联邦调查局分析。
   ·无法追查为源的卫星电话。
   ·“幽灵”使用武器为七点六二毫米手枪,弹壳较罕见。
   ·型号为中国五一式自动手枪。
   ·根据有关消息,“幽灵”有手下潜伏在政府机关中。
   ·“幽灵”偷窃一辆红色本田汽车逃逸。已要求各部门协助搜寻此车。
   ·搜寻没有结果。
   ·海上发现三具浮尸——两名被开枪打死,一名溺死。尸体照片和指纹已送交莱姆和中国。
   ·溺死者确认是“幽灵”的帮手维克托·欧。
   ·指纹自动识别系统比对指纹。
   ·无任何相吻合的结果,但张敬梓的手指上有不寻常的痕迹(伤口?绳索压痕?)
   ·偷渡者档案:张敬梓和吴启晨两家人、约翰·宋、一名溺毙妇女的婴儿、一对身份不明的男女(在海边被枪杀)。
  唐人街,被窃的货运车
   ·偷渡者以“家庭商店”商标伪装车身外观。
   ·由血液泼溅情况来看,判断女性伤者的受伤部位应在肩膀或手臂。
   ·血液样本已送实验室化验。
   ·受伤女人血型为AB型阴性。送法医进一步化验。
   ·指纹已送至自动指纹识别系统。
   ·无任何相吻合的结果。
  杰里·唐命案犯罪现场
   ·有四个人破门闯入,折磨杰里·唐,并枪杀了他。
   ·两枚弹壳——与五一式手枪相吻合。杰里·唐头部中了两枪。
   ·现场被严重破坏。
   ·有一些指纹。
   ·除杰里·唐外,其余指纹无吻合对象。
   ·三名同伙的鞋子尺码比“幽灵”的小,推测体型也比“幽灵”小。
   ·由微量证物判断,“幽灵”藏身处应在市中心,可能在炮台山公园一带。
   ·嫌疑犯为中国少数民族。目前正在追查其下落。
   ·来自土耳其社区和皇后区的伊斯兰中心。
   ·手机呼叫的地址是下城帕特里克·亨利街八○五号。
  坚尼街枪战犯罪现场
   ·另有证物显示,嫌犯藏身处应在炮台山公园一带。
   ·被盗之雪佛莱开拓者休闲旅行车,无法追查其车主。
   ·无可辨识身份之指纹。
   ·藏身处的地毯是阿诺德公司的拉斯特—莱特地毯,铺设时间不超过六个月:正在联络承包商清查铺设用户名单。
   ·发现新鲜的育苗覆盖士层。
   ·“幽灵”同伙的尸体:来自中国西部的少数民族。无法根据指纹确认身份,使用武器为沃尔特PPK手枪。
   ·关于非法移民:
   ·张家:张敬梓、梅梅、威廉和罗纳德,张敬梓的父亲张杰祺,以及一名婴儿:宝儿,张敬梓已经有了工作,但雇主和工作地点不详,开一辆蓝色货运车,无标志,无车牌。张家居住在皇后区。
   ·吴家:吴启晨、永萍、青梅和朗。
  
第三十一章
  你是四旧的一部分。你认罪吗?
  “幽灵”站在下曼哈顿帕特里克·亨利街五十米的高楼住处,鸟瞰着一英里远的地方,看着航行过港口的船只。
  有些船只飞快疾行,有些则笨拙地摇晃不已。
  有些船只崭新如初,有些则像福州龙号一样锈迹斑斑。
  ……四旧的一部分,你要抛弃过去,重新做人……
  他愉悦地欣赏高楼底下的景色。在中国,很难得有这样的景观。因为只要一离开北京、福建或广东的大城市,便很难看到这样高的建筑。而这是由于电梯不足的缘故。
  这点正是幽灵的父亲在六十年代就想要改进的问题。
  他的父亲是一位天生具有宏观眼光与完善计划的杰出商人。矮壮结实的他,将触角伸进许多投机事业:他经营废物堆积场生意、放高利贷,兴建私人住宅,又从俄国进口各种机器——其中最有赚头的便是价格低廉、功能实用又鲜少出意外的拉马罗夫电梯。
  在福建集体企业的保护下,“幽灵”的父亲签下合约购入数千部这种电梯,将它们卖给集体建筑企业,又从俄国请来工程师协助装设。他自信地认为,这样做能让中国建筑物的高度提升,并使他变得比过去还要富有。
  但是,为什么他失败了?他日常穿的是和大家一样的列宁装,尽可能参加所有的集会活动,他的良好关系遍及中国南方,经营的企业也是福建省最杰出的公司。
  可是他的事业还是毁了,而且原因很简单:在一九六六年突然发生了“文革”,全中国学生被鼓动起来破除四旧:旧文化、旧风俗、旧思想和旧习惯。
  “幽灵”父亲的房子位于福州最高级优雅的地区,首当其冲成为走上街头、沉醉在理想主义中的那些狂热青年学生进行的革命目标。
  “你是四旧的一部分,”领头的学生吼道,“你后悔你的罪行吗?你承认自己一直倒向旧价值观吗?”
  “幽灵”的父亲在客厅接待他们,原本偌大的客厅,在涌进一大群高声叫喊的年轻人后,仿佛一下子缩减成为一间小小的囚室。他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些人:心中除了恐惧,还感到迷惑与彷徨;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另一个学生叫了起来。
  “你犯的重罪是旧思想、旧价值、旧文化……”
  “你把人民踩在脚下,是帝国主义的走狗!”  棒槌学堂·出品
  事实上,这些学生根本不清楚“幽灵”爸爸做的是什么生意,也不知道他的企业奉行的是摩根的资本主义还是马克思、列宁、毛泽东的共产主义。他们只知道他这间房子比他们住的地方大上很多也漂亮得多,而且他还有能力购买的旧时代的艺术品——在人民起来反抗西方帝国主义压迫的运动中,艺术是毫无用处的东西。
  在这群情绪激动的群众面前,“幽灵”的父母,连同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幽灵”以及他的哥哥,全都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你是四旧的一部分……”
  对年幼的“幽灵”来说,那个恐怖的晚上己成为一个混乱模糊的阴影。
  然而,却有一小部分细节永远烙印在他的记忆之中。现在,当他站在这幢豪华建筑的高处俯瞰下方的港口、等待准备出卖张敬梓的那个人出现时,他心中又浮现当年的情景。
  那位高大的学生干部站在客厅正中央,脸上黑框眼镜的镜片有点歪斜,因为那是当地的集体工厂所制造的。他唾抹飞溅,用严厉的口气对“幽灵”说话。那时,年幼的他害怕地站在客厅那张菜豆形状的茶几边,躲在这张父亲曾用来教他拨打算盘的矮桌旁。
  “你是四旧的一部分,”这名学生干部愤怒地对他说,“你认不认罪?”为了强调自己的话,他每说一句,就提起手中的令牌——棒球棒一般粗的棍子——用力撞击地面,重重发出砰砰的巨响。
  “是,我认,我认,“小“幽灵”乖乖地说,“请人民原谅。”
  “说你会洗心革面,不再堕落。”
  砰!
  “是,我会洗心革面,不再堕落。”他说,虽然不知道“堕落”的意思是什么。“旧生活是对人民集体利益的一种威胁。”
  “如果你恢复旧信仰,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砰!
  “我不再堕落。”
  砰、砰、砰……
  这样的问答似乎无止无尽。“幽灵”的父母倒在地上,两人全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破布。那群学生的铁头棍棒如雨点般不断落下,直到这两个人再也没有呼吸为止。
  “幽灵”并未多看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只不停重复刚才的回答,讲出那群学生想听到的话。“我认罪。我不再堕落。我后悔自己受到堕落思想的引诱。”
  他被饶恕了,但他的哥哥并没有。这位愚蠢的大男孩冲向园丁的小屋,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铁耙子——这里边是他唯一能找到的武器。不到几分钟,这群学生便把他变成第三具浑身是血躺在地毯上的尸体,和他的双亲一样失去了生命。
  这群狂热的年轻人带走对他们效忠的“幽灵”,热烈欢迎这位年幼的孩子扛起光荣的红旗,跟着他们一起继续到别的地方揪出所有旧思想的毒瘤。
  没有任何一位学生注意到,隔天一早,“幽灵”就从他们的临时总部溜走了。看来,也许是还有太多地方需要他们忙着改革,因此没有一个人记得他。
  然而,他却忘不了他们。尽管他参加革命时间只有短短几个小时,但就已经有了相当的收获——他记住了那几个学生干部的名字,并发誓他们全都得死,
  只是,他必须等待时机。
  耐心……
  这孩子的求生意志十分强烈。他逃进他父亲开在福州附近的一座废物堆放场,在那里住了好几个月。他潜藏在这个广大的地方,用自制的长矛和一根从报废的俄国卡车上拆下的生锈避震器作为棍棒,在废机器和垃圾堆中狩猎老鼠和野狗,用这些当食物维生。
  在他胆子变大了些,而且知道那些学生干部并没在找他后,便偷偷溜回城里,在福州餐馆后面的垃圾桶里找食物吃,
  由于与海洋接触悠久历史,以及大量与世界各个地方的接触,福州人永远属于最独立的一群。年仅十几岁的“幽灵”发现,在码头和港口,蛇头和走私贩子并不理会受压迫的劳苦大众那套理论,跟他们喋喋不休地讨论意识形态,说这简直是自杀的最佳方式,于是,小“幽灵”投靠了这些人,替他们干一些跑腿之类小差事,以换得他们的信任。逐渐,他获准负责某些较小的行动,例如从码头偷东西,或向城里的一些生意人勒索保护费。
  在“幽灵”十三岁时,他就杀了第一个人——那是一个越南的毒品贩子。因为那个人抢了收容“幽灵”、提供他工作的蛇头,十四岁时,他就一一找出当年闯进他家进行破坏掠夺的学生干部,把他们狠狠凌虐一番,最后才杀害。
  那时的“幽灵”年纪虽小,却并不傻:他环顾四周,知道这些和他一起鬼混的人由于受教育程度有限,未来不会有什么发展。他知道自己必须学习经商、会计和英文——这会成为国际犯罪的共同语言。于是,他溜进福州的公立学校去上课,由于那里的人多,老师绝对不会发现台下有名字不在正式学籍名单上的人。
  他努力工作,积聚财富,他慢慢累积在码头上的经验,成为走私、勒索和洗钱的专家,并靠这些赚了大量钱财。
  一开始,他活动的范围只在福州,而后延伸至香港,最后扩展至全中国和远东。他一直神出鬼没,避免任何人拿起相机对准他,不让自己被拍照入档案,不让人知道他的行踪,也很少被公安逮捕。然而,当他知道福州本地公安替他取了“幽灵”这个称号时,他免不了大吃一惊。不过,他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绰号,他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钱财本身并不是让他真正在乎的东西。他把各种非法活动视为挑战,失败是可耻的,唯有胜利才是光荣,正是这种狩猎的精神,才一直驱使他不断前进。譬如说,他到赌场只玩一些需要牌技的游戏,向来就瞧不起那些花钱试运气玩轮盘或彩票的傻瓜。
  挑战……
  就像寻找吴家和张家的人。  棒槌学堂·出品
  不管猎物躲到什么地方,都不会让“幽灵”感到不愉快。通过他的情报提供者,他已经知道姓吴的一家人被安置在某个庇护所里。出乎他预料的是,这间庇护所并不属于移民局,而是由纽约市警察局管辖。尤索福已交代一位同行,要他去这个地方探查安全防护的情况,而且,如果有机会的话,他或许能顺手把吴家的人都杀了。
  至于张家的人——他们今晚就会死了。出卖张家的那个姓谭的家伙,当然,只要他一说出张家的地址,“幽灵”就会马上把他杀掉。
  提供他情报的人还说了一个让他安心的消息:警方迄今仍没有办法找到他。联邦调查局那边的进度缓慢,这件案子大部分都己交由市警察局负责。看来,他的运气正慢慢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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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张杰祺用垂着的眼皮底下的宁静目光,打量房子里的这几个人:房里除了“幽灵”本人,还有两个男人。这个老人继续朝房间里走,心里想着,想不到历经这么一大段旅程,最后来到的这个地方竟是自己死亡的地点。张杰祺还想到儿子张敬梓,只希望他在喝下吗啡的茶水后,能一直昏迷,千万别太快醒过来。
  “是什么样的理由,才会让一个人去做他打算要做的事呢?去做如此危险的事呢?”
  “是为了他的孩子。”
  没有任何一位父亲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去赴死。在昨晚,当张敬梓从唐人街回来之后,张杰祺便打定主意下药迷昏他的儿子,自己替代他来做这件事。在敬梓的面前,还有大半辈子可以在这个美丽的国家生活。他有两个儿子需要抚养,而且现在又奇迹似的得到了一个梅梅盼了好久的女儿。他在这里可以得到自由,得到和平,得到成功的机会。张杰祺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就这样错过这些美好的事情。
  在搀了药的茶水发挥药效后,张敬梓的眼皮顿时变得异常沉重,手中的杯子也落到了地上,让梅梅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但张杰祺告诉她茶里已放了迷药,说自己将代替他去完成他想做的事。
  她虽然想阻止,但她只是个妇道人家,是张杰祺的媳妇,对于公公打定主意想去做的事,她只有服从。张杰祺拿了手枪,带了点儿钱,拥抱了一下梅梅,又最后一次摸摸他儿子的额头,交代梅梅无论如何都别吵醒威廉后,便离开他们的住处。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用在教堂那辆货运车上找到的地图,把他想去的地方指给出租车司机看。
  现在,他僵硬地走进“幽灵”这间豪华的房子,那个土耳其人一直拿枪挨在他身边。张杰祺明白,他必须先让这些人失去戒心,才有机会掏出手枪,朝“幽灵”的心脏开一枪。
  “我好像见过你吧?”“幽灵”狐疑地盯着他说,
  “有可能,”张杰祺回答,捏造了一个他认为既合理又能让“幽灵”不怀疑的说法,“在唐人街,我和不少帮会都有点关系。”
  “哦。”“幽灵”说,拿起杯子喝了茶。
  那个土耳其人还待在一旁,以怀疑的眼光看着这个老人。在房里间后方,还坐着一个肤色黝黑、满脸阴险的年轻人。
  只要最靠近他的这个坏蛋一转移注意力,张杰祺就能拔枪朝“幽灵”开枪。
  “坐吧,老先生。”“幽灵”说,
  “谢谢。我的腿不太好,有关节炎。”
  “你知道张家的人在哪里?”
  “没错。”
  “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棒槌学堂·出品
  张杰祺笑了:“说到相信,应该担心的人恐怕是我吧,”
  “你怎么会认识张家的人?”“幽灵”问。
  “是通过福州的一位亲戚。”
  “你知道我想杀他们,是什么理由让你决定出卖他们?”
  “我需要钱,为了我的儿子。他的身体不好,需要钱看医生。”
  “幽灵”耸耸肩,对那个土耳其人说:“搜他的身,看他身上有没有证件。”
  不好!张杰祺心中登时拉起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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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恼怒的男人仍横眉怒视张杰祺,双手因愤怒不停地颤抖。
  “你听到我说的话吗?”“幽灵”咆哮道。
  “是。”
  “那还不快去。我马上就下去,快点走!”
  张杰祺拼命爬向最近的门口,这个房门通往一间阴暗的卧室。他转头看去,看见“幽灵”走到了厨房里,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锐利的切肉长刀。
  阿米莉亚·萨克斯驾着她那辆蜂黄色的卡马诺跑车,以七十英里的时速飞驰,而前方就是“幽灵”可能藏身的那幢大楼。然而,这幢建筑相当庞大,楼层又宽又多,想从里面这么多户人家中找出“幽灵”所在的地方,将是一件艰难的工作。
  她的摩托罗拉对讲机响起一阵刺耳的杂音。
  “紧急呼叫,请炮台山公园附近所有巡逻车注意,紧急状况,是枪击案。请各待命部门立即前往支持,地点是帕特里克·亨利街八○五号。重复,该区域所有部门立刻前往支持。”
  这个地址正是她要去的那幢建筑,“幽灵”可能藏身的地方。会这么巧吗?她不认为。那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他已经把张家的人抓到了那个地方?他用了什么计策诱骗他们过去了?那一家人,那些孩子……她一边重重踏下油门,一边按下夹在风衣上的无线电通话按钮:“刑事案鉴定组五八八五号回报总部,我正接近紧急状况现场。请问有无最新情况?完毕。”
  “五八八五号。目前没有最新情况。”
  “有详细楼层地址吗?完毕。”
  “没有。”
  “了解。”  棒槌学堂·出品
  几秒钟后,萨克斯的卡马诺跑车已冲至这幢建筑前。她把车开上人行道,预留了一些空间给即将赶到的救护车和其他支持车辆。
  她急速奔进大楼,在小心避免在滑溜溜的玫瑰色大理石地板上摔倒之际,同时也注意到,这幢大楼正门前的花圃里已铺上了育苗覆盖土,而且许多育苗覆盖土还散落在人行道上——毫无疑问。他们早先在现场发现的证物,显然是来自于这里。
  大楼没有警卫或管理员,但已有一些居民站在大厅里,紧张地看着电梯。
  萨克斯抓了一位身穿运动服的中年男人问:“是你听见枪声报的案吗?”
  “我听见枪声,但不知是从哪儿来的。”
  “有人知道吗?”萨克斯问,环顾向其他住户。
  “好像是从西边来的,”一位老太太说,“是从楼上传来的,但我不确定是哪一层。”
  两辆赶来支持的巡逻车停在正门前,几名制服警察冲了进来。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塞林托、桑尼和阿兰·科。接着,一辆救护车出现了,接着是两辆紧急应变小组的救援车。
  “我们听见有紧急状况,”塞林托说,“‘幽灵’是躲在这幢建筑里,没错吧?”
  “没错。”萨克斯证实。
  “天啊,”这位重案组警探喃喃地说,“这里可有三百户人家呢。”
  “是二百七十四户。”那个老太太说。
  塞林托和萨克斯商量了一下。当然,大楼住户名单上的名字有的可能是假的,因此唯一能找到“幽灵”的方法,就是最危险的那种:一间一间去搜。
  留着平头的鲍尔·豪曼大步走进大厅,身后跟了更多紧急应变小组的警察,“我们把出口全封锁了。”他说。
  萨克斯点点头。“哪一楼?”她问那位老太太。
  “我住在十九楼的西侧,枪声听起来近得吓人。”
  一位穿西装的年轻人开了口。“不对,不对,”他说,“我敢说枪声是从十五楼传来的,是南边,不是西边。”
  “你确定?”豪曼问。
  “确定。”
  “我不认为,”老太太温和地提出异议,“枪声来自高处,而且绝对是从大楼西边来的。”
  “这下可好了,”豪曼喃喃说,“不管了,现场可能有伤者,我们得马上行动,所有地方都必须仔细搜查。”
  萨克斯的摩托罗拉对讲机又响了。
  “总部呼叫犯罪现场鉴定组五八八五警员。”
  “总部请讲。”
  “有一个市内电话要转接给你。”
  “接通,完毕。”
  “萨克斯,听到了吗?”林肯·莱姆的声音说。
  “听到了,请说。我现在正和朗、鲍尔,还有紧急应变小组在一起。”
  “你听好,”莱姆说,“我刚才和报案中心的人谈过了,根据打电话到九一一报案的居民说,枪声似乎来自十八或十九层,靠近大楼西侧中央的地带。”
  萨克斯的无线电是一只直接扩音出来的通话器,而不是戴在头上的耳机,因此站在她附近的人全都听到了莱姆说的话。“好了,你们全都听见了?”鲍尔问他手下的警察。
  他们全都点了头。
  “莱姆,我们现在就开始运动,”萨克斯说,“等会再向你汇报。”
  豪曼把他手下的人分成三组,一组搜十八楼,一组搜十九楼,而第三组又再细分成几个小队,负责搜查楼梯间。萨克斯注意到科也在警察之中。他检查过自己那把已证明打不中任何目标的格洛克手枪,混进紧急应变小组中的一组。于是她便低声对豪曼说:“别让他参加行动。如果遇到交战情况,他会是个麻烦。“
  紧急应变队长豪曼曾见过萨克斯在枪战中的表现,对她相当信任,因此马上就接受了她的意见。他走向科,对他说了一些话。萨克斯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但由于这次行动是由纽约市警察局负责的,豪曼一定搬出了管辖权这套说法,命令这位移民局探员闪到一旁去。在短短一番激辩后,科的脸几乎变得和他的头发一样红,但由于部队训练官出身的豪曼十分坚持立场,也不失风度,使科只好放弃再辩下去的打算。他转身便往大门走,一边拿出了手机,显然急着想找皮博迪或联邦大楼的某人来控诉这件事。
  豪曼队长留下几个人守住大厅,然后便与萨克斯和一群警察走进电梯,按下第十八层的按钮。当电梯门打开之时,他们全都稍稍站离门边,只由一位警察拿起起一根顶端黏有金属镜子的长棍伸出电梯外报告:“状况安全。”
  走出电梯,他们小心谨慎地走在地毯上。尽管每个人都保持安静,但身上的装备却像登山者一样不停发出声响。
  豪曼用手势下达要大家散开的命令。两名手持冲锋枪的警察加入萨克斯,三个人成一组,开始搜查这个楼层的住户。在这两名持冲锋枪警戒的剽悍警察左右护卫下,萨克斯挑了一扇房门,用力敲了门。
  门后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一阵模糊的铿锵声,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拖来放在门口。萨克斯瞄了那两名紧急应变小组的警员一眼,看见他们全都压低枪管,对准了这扇大门。萨克斯也撕开枪套,抽出手枪,稍微退后了一些。
  门后又传来一声铿锵声,是金属刮地的声音。里面的人在搞什么鬼?
  一阵铁链声起。
  尽管她的手指是按在护弓而不是扳机之上,但她还是紧张地稍微加了一点压力,绷紧神经看着这扇慢慢打开的房门。
  一位矮小、灰头发的妇女探头看着他们。“你们是警察,”她说,“你们是来处理我投诉的放鞭炮事件吧?”她看着那两名紧急应变小组人员手上的冲锋枪,“哇,不得了,这是什么玩意儿? ”
  “没错,夫人。”萨克斯说。她发现刚才门后的铿锵声,原来是来自一张铁凳子。显然,这个女人先把凳子拖到了门后,站到凳子上通过门上的窥视孔向外张望后,才决定把门打开。
  老太太怀疑地说:“可是,你们只是来处理放鞭炮事件,不必带这种枪来吧?”
  “我们无法确定那是不是鞭炮,夫人。我们正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猜是走道再过去一点的十八K。我之所以认为那是鞭炮声,是因为住在那间房子里的是一个东方人,或说亚洲人吧……不知道你们今天用什么名词称呼他们。好像是宗教信仰让他以放鞭炮的仪式来赶走恶龙,或想吓走魔鬼。总之,这些事我永远也搞不清楚。”
  “这层楼还有别的亚洲人吗?”
  “没了。我敢说只有他一个。”  棒槌学堂·出品
  “好,谢谢你,夫人。请你马上回到房里,把门锁好。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出来。”
  “哎呀,”她又看了一眼持枪的那两个男人,微微点了点头,“你能不能告诉我——”
  “请你马上进去。”萨克斯微笑着说,但语气十分坚定。她主动伸手把这位老太太的房门关上,然后低声呼叫豪曼:“可疑地点应该是十八K。”
  豪曼立刻做出手势,带领组员赶到这户住家的大门前。
  他重重敲了门:“警察!开门!”
  没有回应。他再敲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豪曼朝组里一位背负破门器的警察点点头。这名警察立刻连同另一位警察,两人一左一右握住这根粗厚的金属管上的握柄,然后看向豪曼。豪曼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行动。
  这两名警员把破门器往后移。然后来回摆荡重重撞向大门门钮旁边的位置。门锁立刻被撞开了,大门也稍稍往内开了一些。他们把破门器往地上一扔,沉重的金属管立即在大理石地板上撞出了一个缺口。此时,六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已蜂拥冲进了房间。
  阿米莉亚·萨克斯也赶了过来,但只能跟在这群全副武装、戴头盔甲的紧急应变小组警察后面。她拿着手枪站在门口,环顾这间漆着浅灰和粉红两色的精装修住宅。
  负责进攻的紧急应变小组队员摆出扇叶队形,检查每个房间和所有能够塞进一个人的空间。顿时,整个屋子里此起彼落回响着他们粗哑的汇报声:“确认安全……确认……厨房确认。后门没有。确认……”
  “幽灵”已经逃走了。不过,就像昨天的伊斯顿海滩现场,这次他又留下了尸体。
  客厅里有一具男性尸体,容貌和昨天在吴启晨的住处外萨克斯射击的那名男子很像,她猜想,这是“幽灵”雇用的另一个土耳其人。这个人是在近距离被人开枪打死的,他躺在一张皮沙发旁,沙发上也有几个弹孔。一把掉落在沙发前的地板上的黑枪,枪支序号已被刻蚀掉的廉价铬金自动手枪。
  卧房里还有另一具尸体。
  死者是一名中国老人,他仰躺在地,圆睁着无神的双眼。他的腿上有一处枪伤,但子弹未伤及主要血管,流血的情况并不严重。虽然他身旁地上留有一把长长的厨刀,但萨克斯单凭目视并未看到其他外伤。她戴上乳胶手套,摸了一下他的颈静脉。这个人已经没有了脉搏。
  紧急医疗小组的医护人员立即进入现场,检查倒在地上的老人,确认他的确已经死亡。
  “致命原因是什么呢?”一位医护人员纳闷地说。
  萨克斯仔细看着这具尸体。然后弯下腰,“啊,有了。”她说,点头指向那个老人的手。在他手中,握着一个棕色的瓶子。萨克斯把他的手指扳开。瓶身外的标签上同时写有英文和中文两种文字,“这是吗啡,”她说,“他是自杀的。”这名死者极有可能是福州龙号的偷渡者,说不定是张敬梓的父亲,他是来这里想刺杀“幽灵”的。萨克斯在心中重建当时的情景:这位老人开枪打死了那个土耳其人,但“幽灵”跳到沙发后躲避。老人用完了子弹,“幽灵”便拿出刀子,想凌虐逼问其他人的下落,而这位老人却立即服药自尽。豪曼从无线电耳机接收其他小组的报告。这幢大楼已清查完毕,“幽灵”确实已经逃走了,
  “唉,真糟糕。”萨克斯喃喃说。
  犯罪现场鉴定组抵达了。两名专家提着几个大金属箱,由走道匆匆走来。萨克斯认识他们,在点头打过招呼后,她便打开箱子,换上现场鉴定防护服,然后对紧急应变小组的人说:“我要开始做现场鉴定了,请所有人都离开这里。”
  她花了半个小时在现场做了鉴定,虽然收集了一些证物,却没有找到能直接指出“幽灵”下一个躲藏地的线索。
  完成鉴定行动后,萨克斯突然闻到一股烟味。她抬起头,看见桑尼就站在房门口,正朝屋内打量。“我在船上见过他,”桑尼轻声说,流露出悲伤的眼神,“他是张敬梓的父亲。”
  “我想也是。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单凭一个老人能对付‘幽灵’和其他同党吗?”
  “是为了家人,”桑尼轻声说,“为了家人。”
  “我猜你也想鉴定一下现场吧?”她诚恳地说,不带任何讽刺。由于昨天桑尼说中杰里·唐的事,加上又突然现身在吴启晨的住处。使萨克斯已完全认同了他的资格。
  “你以为我在干吗?小红?我正在走格子。”
  她忍不住笑了。
  “老板昨晚和我聊了很久,让我知道了有关走格子的事,我现在正在走,只不过是在心里面走。”
  这点和莱姆倒是挺像的,萨克斯心想:“那么。你看出什么了吗?”
  “哦,可多了,我说。”
  她转身回去整理那些证物,一一填写保管卡,然后将证物收好准备运送。
  在房间的角落,她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神坛,上头摆了几个中国的佛像,刚才同一层楼的那妇女说过的话又浮现在她脑海——他们的宗教会放鞭炮以赶走恶龙。或想吓走“幽灵”。
  
第三十三章
  几十道闪亮的警车灯光团团围住了那幢大楼。“幽灵”回过头,一语不发地看着这些刺眼的光芒。在他身旁,那个土耳其人尤素福正默默开着车,行驶在教堂街上,远离那幢已被警方包围的大楼。
  由于刚才失去另一个同伴,他表情阴沉,身体一直在无法克制地颤抖。虽然如此,他却仍把车开得很平稳,尽量不让任何人注意到这辆偷来的福特穿山貂休闲旅行车。
  老人没透露半点消息就自杀后(在他的口袋里也没搜到任何东西),“幽灵”便飞奔下楼,冲进停车场,此时就听见大楼正门那里传来警笛声。现在,他还在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
  警察一定是接到枪声报案才赶来的,但未免也来得太快了,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他住在那里。这是为什么呢?“幽灵”看着走在晨间街道上的人群,心中一直纳闷儿这件事。经过仔细思考后,他判断警方可能已从皇后区的土耳其帮会那里查出他使用的手机号码,在查询拨叫位置后,找到他住的那幢大楼。也许他们还有其他线索。根据情报提供者的说法,这个叫林肯·莱姆的家伙似乎具有很强的推理能力。然而,让他感到不解的是,警方已在赶来这幢大楼的路上,而他居然事先没接到任何警告。他认为,凭自己的关系,应该不至于如此。
  尤索福用他家乡的方言说了些话。“幽灵”用英文说:“再说一次。”
  “你现在要去哪里?”
  在这个城市中,“幽灵”还有好几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但靠近这附近的只有一个。“幽灵”告诉尤索福该往哪儿开后,拿出五千美元现金塞给他:“你再去找人来帮我,行吗?”
  尤索福犹豫了一下。  棒槌学堂·出品
  “我也很为你朋友的遭遇感到难过,”“幽灵”说,并尽可能用同情的口吻,“但他们都太不小心了。你不是个粗心的人,所以我需要你继续帮助我。我会额外再付给你一万美元,是只给你一个人的,你不必和别人分。”
  他点点头。
  “好,那你就去找人吧。不过,别去土耳其社区找,不要再回去了。警方一定已在监视那个地方。还有,你去换一部手机,然后再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的新电话号码。”几分钟前他在逃离那幢大楼的住所时,匆忙带走了放在那里的另一部手机和现金。他把自己的新电话号码告诉了尤索福。
  “让我在前面那个路口下。”
  尤索福把车停在坚尼街的路边,此处离昨天差点儿就被他们杀害的吴启晨住的地方不远。“幽灵”下了车,又俯身靠在车窗上,要尤索福把刚才他交代的事用英文再说一遍,确定他记住了自己新的手机号。
  休闲旅行车开走了。
  “幽灵”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一位穿着紧身针织上衣和迷你短裙的中国女孩身上。这个女孩才十来岁,脚下却穿了一双高得夸张的高跟鞋,使她走起路来免不了有些歪歪扭扭。
  他看着这个女孩消失在人群中。在街上,把视线投在这女孩身上的男人,并不只有“幽灵”一个,但“幽灵”猜想他可能是唯一想先将她凌虐一番才加以奸淫的人。
  他转身朝着和女孩相反的方向,走上街景凌乱的坚尼街,他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大约东向一公里,才能到达他的另一个藏身地。他一边走着一边思考他接下来所需要的东西:首先是一把新枪,火力要大一点的,例如西格或格洛克手枪。以目前的局势看来,谁能先找到张家的人还很难说,而万一再遇到和警方正面冲突的状况,他就需要有足够的火力。此外,他还需要新衣服,以及其他一些零碎杂物。
  这场战役变得越来越有挑战性了。他知道许多和狩猎有关的知识,而其中有一个重点是:强劲的对手会预先知道你想找出他的弱点、针对他最脆弱的地方攻击,因此他会特别加以防护。然而,要战胜这种敌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利用他的强项来攻击他。这正是“幽灵”现在盘算要做的事。
  耐心?他问自己。
  不。耐心等待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张梅梅倒了一杯茶,放在意识仍有些不清的丈夫面前。
  他看着这个浅绿色的杯子,但注意力却和他的妻子和儿子一样,集中在那台正在播报新闻的电视机上。
  在威廉的翻译下,他们知道新闻说的是一起发生在下曼哈顿的双尸命案。其中一名死者是土耳其人。另一名死者是六十九岁的中国老人,据说他是福州龙号上的乘客之一。
  半小时前,张敬梓才从完全不省人事的沉睡中醒来。他想站起来,却重重地摔在地上,孩子和妻子紧张地跑了过来。他发现那把枪不见了,立刻明白父亲所做的事,于是便跌跌撞撞地朝大门奔去。
  但梅梅拦住了他。“来不及了。”她说。
  “不!”他尖声嘶喊,跌坐回沙发上。
  他转身看着她。挫折和悲伤让他燃起了愤怒的情绪,并毫不留情地投射在她身上:“是你帮他的,对吧?你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她拿着宝儿的猫咪玩具,低头看着它,一语不发。
  张敬梓握起拳头高高举起,想往她身上揍去。梅梅眯起眼睛,只稍稍偏过身子,准备承受即将落下的拳头,跷腿坐在椅子上的威廉不耐烦地换了一只脚,而罗纳德则大哭起来。不过,张敬梓却放下了拳头,心想:我向来要求她和孩子尊重长辈,尤其是要孝顺我父亲。他知道父亲一定会以公公的身份要她帮忙,而她也只能顺从。
  在药效造成的影响渐渐消失后,张敬梓坐了好一会儿,饱受焦虑的折磨,心中只希望能有好消息出现。
  然而,电视新闻报道却证实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记者说,那名土耳其人被一名老人开枪打死,而老人自己也因服用过多吗啡身亡,显然是自杀。据说,凶案发生的这间屋子是蛇头关安的藏身地,他因涉及昨天早晨发生的福州龙号沉船案而遭警方通缉。不过,今天在警方赶到现场前,关安已经逃走了。
  罗纳德又哭了起来,他看看电视,又看看自已的父母亲,嘴里喃喃嚷着:“爷爷……爷爷……”
  威廉盘腿坐着,一边焦虑地摇动身体,一边万分痛苦地将新闻报道的内容翻成中文。巧合的是,电视里报道新闻的那名主播,也是一位东方面孔的华人。
  报道结束了,在电视新闻确定张杰祺的死讯后,梅梅站起来走进卧房。她拿了一张信纸回来,交给丈夫,然后把宝儿抱在怀里,擦擦她的脸和双手。
  张敬梓茫然地接过这张折得很整齐的信纸,慢慢打开。信纸上的字是用铅笔写的,虽然不是用饱蘸墨汁的毛笔,但每个字仍写得十分俊秀。老人曾这么教导孩子: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无论在何种状况下,都能胜过任何工具。
  吾儿:
  我这一生所拥有的已经远远超过我本来的期望。现在我老了,又生了病,在这世上活一两年对我来说已没什么意义。反之,若由我来完成责任,在生死薄上所注定好的时间回归大地,这才是让我感觉快慰的事。
  而现在,这个时刻终于到了。
  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想把我这一生从我的父亲、你的母亲和你身上学到的东西,全扼要地对你说一遍。不过,我决定不这么做。真理是不会动摇的,但通往真理的道路往往像座迷宫,必须靠我们自己的努力去挖掘。我已种下了健康的竹子,而它生长得很好。你要继续在世上的旅程,朝向光明前进,好好教育你的下一代。你像农夫一样时时警惕,但也要给他们空间,他们的本质很好。一定会健康茁壮地成长。
  父字
  张敬梓心中登时涌起无边的愤怒。他猛然从沙发上站起,却因未完全散去的药效而站立不稳。他勉强控制着站直身体,抓起茶杯,重重摔在墙壁上,砸了个稀烂。罗纳德吓得急忙逃开。
  “我要去宰了他!”他吼道,“‘幽灵’,他死定了!”
  他的吼叫声把小婴儿给吓哭了。梅梅低声对孩子们说了些话,威廉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对罗纳德点点头。罗纳德抱起宝儿,和威廉一起走进了卧房,把门关上。
  张敬梓对她说;“我既然能找到他一次,就有办法再找到他。这次我——”
  “够了。”梅梅冷冷地说。
  他转身看向妻子:“你说什么?”
  她压抑住情绪,把头低了下来:“你不能去。”
  “别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你是我老婆。”
  “没错,”她对他说,声音有些颤抖,“我是你老婆,而且我还是你孩子们的母亲。如果你死了,我们怎么办?你想过这点没有?我们会沦落街头,你就一心想让我们有这种结果吗?”
  “我父亲死了!”张敬梓咆哮说,“那家伙必须为他的死负责。”
  “不,他不需要,”她吸了一口气,再次鼓足勇气说,“你父亲已经老了,又生了病。他并不是我们生活的重心,我们必须继续走下去。”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张敬梓吼道,无法相信她竟然会出现这种忤逆的态度。
  “他活过了一生,而现在他走了。敬梓,你一直活在过去。没错,我们的父母值得我们敬重,但也就只有这样而已。”梅梅继续说下去,“你不能去替他复仇。你得留在这里和我们在一起,好好地躲着,直到‘幽灵’被抓或被杀为止。到时,你和威廉就去约瑟夫·谭的印刷工厂上班,而我会留在家里教育罗纳德和宝儿。我们全都要学英文,努力赚钱。”她停了一下,伸手擦去脸上的泪水:“我也一样爱他,你是知道的。我和你一样,痛失了一位亲人。”说完,她便转身继续开始打扫收拾的工作。
  张敬梓重重坐回沙发上,盯着肮脏的红黑色地毯,默不作声地坐了好一会儿。接着,他走进卧房,看见威廉正抱着宝儿,站在窗户边向外窥视。他想对他说话,却又临时改变主意,只对小儿子做了手势,示意要他出来。罗纳德小心翼翼地跟在父亲后面,走到客厅,两人一起坐下。一会儿,张敬梓才考虑好,开口对罗纳德说:“孩子,你知道秦始皇的兵马俑吗?”
  “知道,爸爸。”  棒槌学堂·出品
  在公元前三世纪,中国第一个皇帝在长安附近建了许多真人大小的陶俑,有战士、两轮车车夫和骏马。这支车队全放入了他的墓穴中,护卫他进入死后的世界。
  “我们也要为爷爷这么做。”他悲伤得快哽咽了,“我们要送一些东西到天堂去,好让你爷爷拿到。”
  “送什么?”罗纳德问。
  “送一些在他活着的时候,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们的财产已全掉在船上,所以现在只好画了。”
  “这样行吗?”孩子问,皱起了眉头。
  “可以的。不过我需要你帮忙。”
  罗纳德点点头。
  “拿一些纸和笔到那里去。”他指着桌子,“你就画几枝他最喜欢的毛笔好了,要狼毫和羊毫的,还要画上墨和砚台。你记得它们的样子吗?”
  罗纳德的小手拿起铅笔,俯身往纸上,开始画了起来,
  “还要画一瓶米酒,他最爱喝了。”梅梅建议说。
  “再画一只猪好不好?”罗纳德说。
  “猪?”张敬梓纳闷问。
  “他喜欢吃卤肉饭,记得吗?”
  此时,张敬梓感觉身后好像有人站在那儿。他回过头,看见威廉正低着头看着弟弟的杰作。他绷着一张脸,严肃地说:“在奶奶死的时候,我们烧了纸钱给她。”
  按照中国的丧葬习俗,要焚烧一些印成百万元钞票、上头写有“冥都银行”的纸钱,好让亡者在死后的世界花用。
  “我可以来帮忙画些纸钱。”威廉说。
  他的话让张敬梓深受感动。他很想紧紧拥抱威廉,却忍住没这么做,只说了一句:“谢谢你,孩子。”
  威廉蹲在弟弟旁边,开始画冥界的钞票。
  在孩子们完成这些图画后,张敬梓带领全家人走到后院,找了一块地方,点起两炷香插在地上,仿佛这里就是张杰祺的墓地。他们拜了几拜,点火燃烧孩子们刚才完成的杰作,然后默默看着白烟飘上阴沉沉的天空,看着纸张慢慢变黑、卷缩,化为灰烬。
  
第三十四章
  “有人想对吴家的人下手。”塞林托接完手机,抬起头看着莱姆说。
  “什么?”萨克斯问,简直不敢置信,“是在摩瑞山的庇护所吗?”
  莱姆把轮椅转过来,面向这位重案组警探。塞林托继续说:“在庇护所后巷的监视器中,发现一名黑面孔、体型瘦小,戴着手套的陌生男子。他站在那里的一扇窗户前,想窥视里面的动静。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桑尼苦笑着说:“凡事只要和‘幽灵’扯上关系,就不会有什么巧合了。”
  莱姆点头表示赞同:“后来呢?”
  “我们有两个人追了出去,但还是让他跑了。”
  莱姆又问:“‘幽灵’怎么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谁知道?”塞林托反问。
  萨克斯沉思了一下。“在坚尼街的枪战发生后,也许有一名他的手下跟踪我们到医院,然后又跟踪吴家的人到庇护所。尽管这并不容易,但还是有可能。”她走到写字板前,在上面标记的一条事项上轻轻敲了一下,“要不,就是因为这点了。”
  据消息说“幽灵”有手下潜伏在政府机关中。
  “你认为有内奸?”塞林托问。
  萨克所说:“调查局没人知道我们把他们送到摩瑞山,我记得德尔瑞那时已经走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移民局或纽约市警察局的人。”
  “既然如此,”塞林托说,“我们就不能再让吴家的人待在那个地方了。我马上打电话回警署,把他们换到纽约州北边的证人庇护所。”接着,他看向房里所有人,“这次消息绝对不能离开这个房间。”说完,他打了电话,安排一辆防弹货运车去接送吴家的人。
  莱姆开始不耐烦了:“谁去问一下调查局,看看到底是谁来接替德尔瑞?埃迪,你去打电话。”
  埃迪·邓联络上调查局处长,得到的答案是:他们开会的时间耽误了,还没有讨论出派谁来参与“猎灵行动”。
  “他们说今天下午所有事情一定会到位。”
  “什么叫‘所有事情’?”莱姆尖刻地问,“还有,在我们得到人手前,能到他妈的什么位?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次面对的是一个杀手吗?”
  “你要不要自己打电话过去?”
  莱姆吼道:“不要!我现在要来看看证物。”
  萨克斯搜索过帕特里克·亨利街“幽灵”藏身处的现场后,得到几种不同的信息。其中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是,那部他们用来追踪到“幽灵”位置的手机,已被扔在大楼的现场。如果他继续使用这部电话,他们就可以再借此追踪他。但现在,既然他扔掉这部电话,就表示他已经知道警方是利用手机才找到他的,此后,他在通讯联络上一定会更加小心。
  和昨天在坚尼街上被开枪打死的枪手不同,萨克斯在现场的那具土耳其人尸体上,找到了足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有驾驶执照和一张印有地址的皇后区土耳其文化中心的名片。贝迪和索尔已经带了一些人赶到那里,但文化中心的负责人只说,他曾听过有某个不知名的中国人在附近雇用了几个人去替他搬家,除此之外就一概不知了。那对双人组警探会继续对负责人施压,不过他们也说,这家伙宁可去坐牢也不肯泄露半点“幽灵”的行踪。
  从“幽灵”藏身处的租屋契约也查不到有用的线索。他用的名字是“哈利·李”,社会保险号码和相关数据全都是假的,就连付房租所开出的支票,也是来自加勒比海的银行。根据埃迪·邓所说,“李”这个姓就像美国的“史密斯”,都是最普遍的姓氏。
  在现场那名因服药过量而死的老人身上,也找到一些线索。他的皮夹中有一张已被海水泡糊的身份证明,但已足以证实他就是张杰祺本人。莱姆把目光移向老人的尸体照片,落在其中几张上面。那是死者手部的特写。他微微移动手指,将“暴风箭”轮椅驶近写字板前。
  “你们看,”他说,“看看他的手。”
  “我是因为上面有污点才拍下来的。”萨克斯说。
  在张杰祺的手指和掌心上,都沾有蓝黑色的痕迹,那是油漆或墨水染成的,不是死后才出现的淤青黑斑——以他的死亡时间来说,根本还不至于出现这种现象。
  “他的手指!”莱姆叫道,“看看他的手指!”
  萨克斯瞄了一眼,走近了一些,“凹痕!”她拔下钉在写字板上的张敬梓的指纹图案,移至这名老人的手部照片旁比对。手掌和指头的大小不同,老人手部皮肤的皱折也比较多,但莱姆先前在张敬梓的手指上发现的凹痕现象,竟然也出现在这名老人的手上。
  原本他们猜测张敬梓是因为受过伤,手上才会有这样的痕迹。但显然已经不成立了。
  “这是怎么回事?”梅尔库珀问,“基因遗传吗?”
  “不可能。”莱姆说,又仔细看了一遍老人手部的照片。他闭上眼睛,让思绪飞驰——就像栖息在他卧房窗外的鹰隼,从窗台上冲天飞起。手上的墨迹、凹痕……突然,他把头往椅背一仰,睁开眼睛看着萨克斯。“他们是画家!父子都是艺术家。记得那辆货运车上的家庭商店标志吗?是他们其中一人画上去的。”
  “不对,”桑尼说,看了看这张照片,“不是画家,是书法家。在中国,书法家的地位比画家重要多了。他们是这样拿笔的,”他随手抓起一支笔,握成完全垂直的角度,拇指、食指和中指牢牢形成一个三角形状。接着他把笔放下,把手抬起来,这三根指头上便出现了红色的凹痕,位置几乎与张敬梓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桑尼继续说:“书法在中国是一门艺术,但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艺术家受到严重迫害。许多书法家被强迫到印刷厂工作或当油漆工,让他们对社会做一份贡献,在船上,张敬梓告诉过我们,他被学校开除,没人敢请他继续教书。看来他应该也是进了印刷厂,或当油漆工去了。”
  “我在医院听吴启晨说,张敬梓已经安排好这里的工作了。”萨克斯说。
  “目前已知道张家的人是在皇后区,”莱姆说,“现在我们要尽可能调派十五分局里所有会说中文的警员,开始一家家地去快洗店,印刷厂或油漆公司调查,看看他们是否刚才雇用了非法移民。”
  阿兰·科笑了起来,显然在嘲笑莱姆的单纯:“他们绝对不会合作的。没有人脉关系,根本办不成事。”
  “我当然有他妈的人脉关系!”莱姆厉声说,“就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说谎被我们查出来,移民局的人就会去彻底扫荡他们的公司。还有,万一张家有人被杀了,我们就以同伙杀人的罪名起诉他们。”
  埃迪·邓拿出手机,打电话回总部。  棒槌学堂·出品
  梅尔·库珀使用气相色层分析仪,化验一些在帕特里克·亨利街现场找到的证物。他研究了一下化验结果,然后说:“这里有好玩的事了。”他看着萨克斯用麦克笔写在证物袋上的标记。
  “这些是张敬梓父亲鞋底的东西,硝酸盐、钾、碳、钠……以及有机泥。各种物质含量都很大。”这点引起了莱姆的注意,“有机泥”这个名词无疑是由一些公共关系专家发明的,他们很清楚,如果使用这种产品的真名,就会使市场销量受到很大的限制。因为这种东西真正的名称是:经过处理的人类的粪便。纽约的十四座排泄物污水处理厂,一天生产的有机泥超过上千吨,贩卖至全国当做肥料。由老人鞋底累积如此大量的有机泥来看,张家的人住的地方可能离某座污水处理场相当近。
  “要不要一间间搜索所有污水处理场附近的房子?”塞林托问。
  莱姆摇摇头。皇后区的污水处理厂太多,加上纽约地区的风向无常,张家人住的地方可能离处理厂好几个街区。如果不把范围缩小,例如先找到张敬梓要去工作的印刷厂,这样一间间搜索将会永远没完没了。
  其他的证物对案情帮助不大。那瓶老人用来自尽的吗啡,是来自中国的医院,对他们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
  “吃吗啡会致命吗?”塞林托问。
  “根据谣传,杰克·伦敦就是用这种方式自杀的。”林肯·莱姆说。他对于自杀技术的知识,几乎已经像他对历史刑事琐事的了解一样深,“而且,只要剂量超过太多,吃什么药都能致命。”
  萨克斯又补充说,老人身上没有地铁车票或其他交通工具票根,无法知道他是通过何种方式来到这个现场。
  桑尼开口说话了(这立刻让莱姆想起来,阿米莉亚·萨克斯并不是唯一去过“幽灵”藏身处的警察),他说:“嘿,老板,我在搜查‘幽灵’住处的时候,也有一些发现。你想听吗?”
  “你说吧。”
  “我的发现可是很有用的,我说。在他住处面对正门的地方有一尊佛像;他的卧房里没有音响或任何红色的东西。他把走道漆成白色,书架上都装了门。他有八匹骏马塑像。所有镜子都很高,这样在照镜子的时候,可以看到自己完整的头部。他那里还有几个木头手把的铜钟,他把它们全摆在西侧的房间。”他点点头,显然对自己的发现感到相当满意,“你听出来了吗?老板?”
  “没有,”莱姆说,“你再讲清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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