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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里·迪弗 第十二张牌

_7 杰夫里·迪弗(美)
  “特勤小组命令,所有单位。收到了吗?完毕。”对讲机里传来各组的确认回答。萨克斯报了自己的身份,并且说道:“关掉警铃,避开伊丽莎白街。他可以从正面的窗户看到街上。”
  “收到,五八八五。地址是什么?我要准备一份突击搜查令。完毕。”
  萨克斯给了他街道地址。“结束。”
  不到十五分钟,所有小组到位,S&S【注】警察也使用望远镜、红外线和音波感应器来检查建筑物的前面和后面。S&S组的组长说:“建筑物共有四层。进口公司仓库在一楼。我们可以看到二楼和四楼内部,这两层楼里住的是亚裔家庭。一对老年夫妇在二楼,四楼有一名女人和四五个孩子。”
  【注】:指search and surveillance,搜寻与监视。
  霍曼问:“那三楼呢?”
  “所有窗户都有窗帘遮挡,但是红外线扫描到热量。可能是电视或取暖器,但也可能是人。我们还听到一些声音,是音乐;以及听起来像是地板的嘎嘎声。”
  萨克斯看着那幢建筑的门牌。在装对讲机按钮的板子上,三楼处是空白。
  一名警察到达,交给霍曼一张纸。这是由纽约州法院一位法官签署的搜查令,并且已经由传真送达特勤小组的指挥车上。霍曼看了一遍,确认地址是正确的——错误的突击搜查会使他们必须承担所有的损失,而且对手上的案子造成重大危害。但是这份文件没有问题。霍曼下令:“两支小队进入,每队四人,分别走前面防火梯和后面的消防逃生口。前面用攻门筒。”他从警察中挑了八名,将他们分成两队。A队负责从前门进入。B队看守消防逃生口。他告诉第二队:“数到三就射击窗户,两秒后用闪光弹攻击他。”
  “收到。”
  “数到零就撞开前门。”他对A队的队长说。然后他又调配其他的警察看守无辜者的门户,并随时准备支援。“现在开始行动。快,快,快!”
  部队——大部分是男性,有两名女性——依照霍曼的命令行动了。B队绕到建筑物背后,萨克斯和霍曼,以及一名配备攻门筒的警官加入了A队。
  在一般的情况下,调查犯罪现场的警官是不允许参加攻坚队的。但是霍曼见识过萨克斯亲临火线,知道她可以自己发挥。而且更重要的是,特勤小组的成员都欢迎她加入。虽然他们从未承认,至少没对她承认过,但他们认为萨克斯是他们其中的一员,非常愿意她一起参加行动。这当然不会带来损害,萨克斯是警方最佳手枪射手之一。
  对萨克斯来说,她也很喜欢参加破门而入这种行动。
  塞林托自愿留在楼下,注意街上的动静。
  萨克斯与其他警察爬到三楼,这时她患关节炎的膝盖有点疼痛。她走近门口,仔细听着。她对着霍曼点头,小声说:“我能听到一些声音。”
  霍曼朝着对讲机说:“B队,报告。”
  “我们已经就位,”萨克斯从她的耳机里听到,“看不到里面,但我们已经准备行动。”
  指挥官看着身边的警察。一个拿着攻门筒——三英尺长的加重爆破筒——的大个子警察点点头。他身旁另一个缩着身子的警察用手指抓住门把,查看门是否锁着。
  霍曼小声地对着麦克风数道:“五……四……三……”
  一片寂静。这时他们应该听到的是打破玻璃和手榴弹爆炸般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    棒槌学堂·出品
  而眼前这里也出了错。抓着门把手的警察在猛烈地颤抖、呻吟。
  天哪,萨克斯吃惊地瞪着他。这家伙是得了痉挛还是什么。一名患有癫痫症的战术攻坚警察?为什么这该死的毛病没有写在他的病历上?
  “怎么了?”霍曼对他低声问道。
  那个人并没有回答。他颤抖得更厉害了,眼睛睁得很大,但看得见的只有眼白。
  “B队,报告,”指挥官对着无线对讲机呼叫,“情况如何?完毕。”
  “长官,窗户被封起来了,”B队的带队回答,“是合板。我们无法把手榴弹扔进去。完毕。”
  门口的警察现在已经倒地,他的手还黏在门把手上,依然颤抖着。霍曼用一种急切的声音低声说:“我们在浪费时间!把他拖走,把门撞开。快!”另一名警察抓住了突然发病的同事。
  第二名警察也开始全身颤抖。
  警察们往后退。有一人喃喃说道:“怎么——”
  就在此时,第一名警察的头发开始起火了。
  “他把门通了电!”霍曼指着门前地上的一块金属板。在老旧的建筑物中,你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情况——他们把这种东西当作修补硬木地板的便宜材料。而这一块,却被不明嫌疑犯一○九当作电击的陷阱;高压电使两名警察都被电倒了。
  火苗蹿上第一个警察的头顶、眉毛和手背,然后从他的衣领处冒出来。另一名警察也已经昏迷,但当电流经过他的身体时,他还是可怕地抖动着。
  “耶稣啊。”一名警察用西班牙语小声说着。
  霍曼将他的H&K轻机枪交给身边的一名警察,自己拿起攻门筒,用力击在那名警察抓着门把的手腕上。这可能打断他的骨头,但使他的手指松开了。电流中断,两人都倒在地上。萨克斯将火扑灭,但走廊里已经充满了头发和肌肉烧灼的难闻气味。
  两名后援警察开始对他们昏迷的同伴进行心肺急救,另一名A队的警察抓住攻门筒,用力向门撞去。门一下就被撞开了,警察冲进室内,高举枪械。萨克斯也跟着冲了进去。
  只需五秒钟,他们就知道这间公寓是空的。
  
第十三章
  鲍尔·霍曼对着他的无线对讲机说:“B队,B队,我们进来了。没有嫌疑犯的踪迹。下楼,搜查巷子。记住——他会在最后现场附近等待;他会对无辜的人下手。他也会对警察下手。”
  一盏台灯已经烧毁,当萨克斯触摸那把椅子的椅垫时,发觉它还是温的。书桌上放着一台小闭路电视,闪动的屏幕画面显示着前门处的走廊。他在外面什么地方装了一个监视器,所以看到了他们。就在刚才,那名杀手逃走了。但去了哪里?警察们四下查看,寻找他逃跑的路线。消防逃生口旁边的窗户用合板覆盖着,另一扇窗户是敞开的,但离地面三十英尺。“刚才他还在这里,这个该死的家伙是怎么逃走的?”
  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看这里!”一名警察叫道。他刚才正在查看床下。他把那张小床从墙边推开,找到一个大小恰好能让一个人爬过去的洞。看起来,不明嫌疑犯似乎撬开了灰泥板,挖开了这一间公寓和隔壁之间的砖墙。当他在电视监视器上看到他们时,他踢开了墙壁另一侧的灰泥板,逃到了隔壁。
  霍曼派了更多的警察去检查天花板和附近的街道,其他人则找到了通向隔壁的入口,将它封锁起来。
  “来一个人进到这个洞里。”特勤小组的指挥官命令。
  “长官,我去。”一名小个子警察说。
  但即使他卸下那一身厚重的装备,也还是无法爬进那道缝隙。
  “我去,”萨克斯说,她是在现场的所有警察中最苗条的一个,“但是不要让其他人进入这个房间,以保存证据。”
  “收到。我们先让你进去,然后从这里撤出。”霍曼命令将那张床推到一旁。萨克斯跪下来,用手电筒往洞里照,在洞的另一边,是一条通往货仓或工厂的狭窄通道。要在狭窄的空间中爬行四英尺,才能过去。
  “要命!”阿米莉亚·萨克斯低声抱怨。她能以一百六十英里的高速飞车,也能和躲在角落的歹徒交火,但只要遇到和幽闭恐惧症有关的事时,她就会全身发软。
  头先进,还是脚先进?
  她叹了口气。    棒槌学堂·出品
  头先进会比较恐怖,但也比较安全;在他拔出枪瞄准前,她至少还有几秒钟去找到他开枪的位置。她看着那狭小、黑暗的空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枪抓在手上,开始向前。
  我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了?朗·塞林托心里想着,这会儿他正站在草药进口商隔壁的货仓前,这幢建筑物的前门是他负责把守的。他盯着那个出入口和几扇窗户,寻找着逃脱的凶手,祈祷他会露面,让自己干掉他。
  也许是祈祷他不要出现。
  我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了?
  在他加入警队的多年里,他参与过数十起枪战,从因为嗑药而头脑不清的疯子手上夺下武器,有一次甚至还扭住一个要从熨斗大厦【注】顶楼跳楼自杀的家伙,他当时距离那装饰华丽的边缘仅六英寸,再往前一步,就去天堂了。当然,有时候他也会受到惊吓,但他总是能迅速作出反应。从来没有一件事像今天早上巴里的死一样影响着他。他不否认,在火线前沿的确曾经令他紧张,但这件事却完全不同,那一刻,他离某个人那么近……死亡的一刻。他无法将那个图书馆员的声音从脑子里赶出去,那是他活着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
  【注】:熨斗大厦(Flatiron Building),建于一九○二年,当时是纽约最高的建筑。
  我什么都没看到。
  也无法将那三颗子弹打在胸膛上的声音从脑子里赶出去。
  啪……啪……啪……
  声音很轻、很微弱,几乎听不见。但他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朗·塞林托现在有些发抖,觉得胃里在翻腾。
  还有那个男人棕色的眼睛……被子弹打中时,那双眼睛正看着塞林托。那一刻,那里面有惊讶、然后是痛苦,然后……什么都没有了。那是塞林托所见过的最奇怪的事情。不是要睡着时的迷离,也不是散乱。唯一的形容是:在那一刻,在他的双眼里有一种复杂而真实的东西,一转眼便成了一片空白,接着他在人行道上倒了下去,便什么都不剩了。
  那时警探还是呆立着,看着这个毫无生气的人倒在他面前——尽管他知道自己应该去追那名枪手。那些紧急救护人员要把他推到一旁以便接近巴里,那时他还是无法移动。
  啪……啪……啪……
  接下来,在要打电话给巴里的亲属时,塞林托又犹豫了。多年来,他打过很多这种困难的电话。当然,没有一次是容易的。但是,今天他就是无法面对这件事。他找了一些拙劣的借口,说他的电话有问题,然后让其他人来承担这个责任。他怕自己会说不出话来,怕自己会哭出来,而这是在他几十年的警察生涯中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现在,他从对讲机上听到了追踪凶手任务失败的消息。
  听着,啪……啪……啪……
  妈的,我只想要回家。
  他想和雷切尔在一起,两人坐在布鲁克林家中的前廊下,喝杯啤酒。呃,喝啤酒可能太早了,咖啡吧。不过,也许是一杯啤酒,甚至是一杯苏格兰威士忌,也不算太早。他想坐在那里,看着绿草和树木;聊聊天,或者,也许什么都不说,只是和她在一起。忽然,警探的思绪转到他那十几岁的儿子身上,他现在和塞林托的前妻住在一起。有三或四天没有打电话给他了。必须要打电话给他。
  他——
  妈的。塞林托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伊丽莎白街的中间,背对着他本应守着的建筑物,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天哪,你在干什么?那名枪手在这附近失踪了,而你居然还在做白日梦?他可能躲在那边的一条巷子里,或是另一条,就像他今天早晨那样。
  塞林托低下身子,去查看那些不知因为被烟熏还是加了遮阳罩而显得很暗的窗户。那个家伙现在可能就在某一扇窗户的后面,手里拿着他那把该死的枪,往下看着。啪……啪……当子弹里的细针爆开时,肌肉被撕开。想到这里塞林托不由颤抖了一下,同时往后退,藏身在两辆送货卡车之间,避开窗户的视野范围。他在卡车的一侧向四下查看,他在看黑暗的窗户,在看大门。
  但他看到的并不是这些。他看见的是面前那名图书馆员棕色的眼珠,就在眼前,几英尺之外。
  我什么都没……
  啪……啪……啪……
  生命变成了死寂。
  那双眼睛……
  他在西装裤子上擦了擦握枪的手,告诉自己出汗只是因为穿着防弹衣的关系。这该死的天气到底怎么了?就十月来说,它实在太热了。谁他妈的能不出汗?
  “我没看到他,完毕。”萨克斯对着麦克风小声说。
  “什么?”霍曼的声音里满是静电干扰声。
  “没有他的踪迹。完毕。”
  不明嫌疑犯一○九逃入的那间货仓是一个很大的开放空间,分隔成很多网状通道。地上是一板板的瓶装橄榄油和番茄酱罐头,全部都用薄膜封装好。她所处的狭窄通道在边上,离地面大约三十英尺——和不明嫌疑犯在隔壁建筑里公寓的高度相同。这是一个正在使用的货仓,不过可能只是偶尔才用,因为这里没有工作人员最近进入的迹象。虽然没有开灯,但从肮脏的天窗透入的光线足够她看清这个地方。
  地板打扫得很干净,她找不到能够泄露不明嫌疑犯一○九去向的足迹。除了前门和运送货物的后门之外,一楼还有另外两个侧门。有一扇门上面写着洗手间,另一扇上面没有标记。
  她慢慢移动着,手上的格洛克手枪举在眼前,她的强光手电筒的光束也在寻找着一个目标。阿米莉亚·萨克斯很快就搜查完了各个通道及货仓开放区,并向霍曼做了报告。接着,特勤小组的警察们从装货门进入了货仓,立刻分散。萨克斯因为支援火力加强而放松了,她用手势示意那两扇侧门。警察们立刻向目标集中。
  对讲机里传出霍曼的声音:“我们仔细搜查过了,但是外面没有人看到他。他可能没出来。完毕。”
  萨克斯轻声表示收到。她走下楼梯,来到一层,加入到警察中。
  她指向那厕所。“数到三。”她小声说道。
  他们点头。一个警察指着他自己,但是萨克斯摇摇头,表示她要冲在前面。萨克斯很恼怒——那个家伙竟然跑了,他把强奸用品袋放在一个印着笑脸的袋子里,他为了分散注意力就滥杀无辜。她要这个家伙伏法,而且她要亲手抓到他。
  当然,她穿着防弹衣,但她还是不由地想到如果那些装着细针的子弹如果击中她的脸或手臂,会发生什么的情况。
  或者击中喉咙。
  她举起一根手指。一……
  迅速进入,压低身体,在承重两磅半的手枪扳机上加上两磅的力量。
  姑娘,这事你有把握吗?
  林肯·莱姆的面孔出现在脑海中。
  二……
  接着是她当巡警的父亲临终前传授给她生命的哲学,“记住,艾米,只要你移动,他们就抓不到你。”
  所以,移动……
  三。
  她点点头。一名警察一脚将门踢开——没有人会再靠近任何一个金属门把——萨克斯迅速向前冲,接着痛苦地蹲下,同时用手电筒照遍了这间很小但有窗户的厕所。
  空的。
  她退出,转向另一扇门。同样的程序。
  数到三,又一次用力踹门。那扇门被向里砸开了。
  枪和手电筒都举起来。萨克斯想着,老兄,没那么简单,不是吗?她看着一段向下延伸进入一片黑暗的长楼梯。她注意到这个楼梯下面是空的,因此不明嫌疑犯可以站在他们后面,将子弹打进他们的脚踝、脖子或背部。
  她小声说:“暗。”
  那些警察关掉手电筒,将它装在机关枪的枪筒上。萨克斯在最前面,她的膝盖很痛。有两次她几乎因为失去平衡而摔倒。四名特勤小组的警察跟着她。
  “四角队形。”她小声说,虽然她知道,从理论上说她并不是负责人,但现在她必须这么做。部队并没有质疑她的指挥。他们肩膀靠肩膀地调整队形,形成一个正方阵,每个人都脸朝外,各自盯着地下室的四分之一部分。
  “亮!”
  几把枪在寻找目标时,强力卤素灯泡的光束充塞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她没有看到威胁,也没有听到声音。除了该死的心跳声外。
  这是我的心跳声。
  地下室里有一个暖气炉、水管、油槽、大约一千个空啤酒瓶和成堆的垃圾。还有好几只被激怒的大老鼠。
  两名警察在那些发出恶臭的垃圾袋中翻找,但显然那家伙不在那里。
  她用对讲机告诉霍曼他们找到了什么,没有一个人看到不明嫌疑犯的半点踪迹。接下来,所有的警察要回到充当指挥所的紧急勤务卡车处集合,继续搜寻社区,萨克斯会留下来搜查现场,寻找证据——但大家都知道,早上在博物馆时,凶手并未走远。他也许还在附近。
  ……小心背后。    棒槌学堂·出品
  她叹了口气,将武器放回,转身向楼梯走去。接着,她停下脚步。如果她从同样的路线回到一楼——这对她的膝盖来说简直是场噩梦——她就得再走一段才能到街道上。有一个比较容易的替代方案是走一段较短的路,直接到人行道上。
  她想,有时候,你就只是要放纵一下。
  朗·塞林托开始专注地盯着其中的一扇窗户。
  他听到了对讲机上的内容,知道货仓里已经安全了,但是他很想知道特勤小组是否真正仔细搜查了每个角落和缝隙。无论如何,今天早上在博物馆,大家也都错过了不明嫌疑犯。他轻易就进入了他的射程内。
  啪,啪,啪。
  那一扇,右边,二楼……塞林托好像看到它抖动了一两次。
  也许只是风。但也许是有人试图打开窗户。
  或是隔着窗子在瞄准。
  啪。
  他颤抖着,往后退去。“喂,”他叫住一名刚从草药进口商那里出来的特勤小组警察,“看一下——那扇窗户里有东西吗?”
  “哪里?”
  “那个。”塞林托从掩护处探出一点点,指着那个黑色玻璃方块。
  “没有。但是那个地方已经搜查过了。你没听到吗?”
  塞林托从掩护的地方又多探出一点,听到啪,啪,啪的声音,看到褐色的眼睛逐渐失去生气。他眯着眼睛,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窗户。然后,他忽然感觉到左边有动静,并且听见一扇门打开的声音。一道光反映出某种金属色。
  是他!
  “天哪!”塞林托轻声说道。他一面伸手拔枪,一面蹲下来,同时迅速转向那个闪光的地方。但是,他并没有遵守快速拔枪时必须将食指放在扳机护弓外的程序规定,反而在惊慌中一把抽出了他的科尔特自动手枪。
  但这也是为什么那把枪能迅速击发的原因,子弹朝那个点飞去。而阿米莉亚·萨克斯此时正从货仓地下室的门走出来。
  
第十四章
  汤普森·博伊德站在离他的安全屋十个街区远的坚尼街和第六大道的角落里,等着红绿灯变信号。他一边喘着气,一边擦着脸上的汗。
  他没有发抖,也没有惊慌——呼吸急促和汗水是他向安全地带疾速狂奔的原因——但他却很想知道他们是如何找到他的。他跟人联络和使用电话总是非常小心,而且他总是会留意自己是否被跟踪。因此,他猜想他们一定是根据物证找来的。这很有道理——他很确信,在博物馆图书馆现场像响尾蛇一样走来走去、穿着白衣的女人,也出现在了伊丽莎白街他公寓外的走廊上。他在博物馆留下了什么?强奸用品袋中的某件东西吗?还是他的鞋子或衣服留下的蛛丝马迹?
  他们是他所遇到过的最优秀的调查人员。他必须牢记这一点。
  他注视着来往的车辆,回想起刚才的逃跑。看到那些警察走上楼梯时,他迅速就将那本书和从五金店买来的东西放进购物袋,抓起他的随身包及枪,再打开开关,将门把通上电。然后他踢开假墙,进入隔壁的货仓,从那里爬上屋顶,再向南逃到街区的末端。他从一个消防逃生口下到地面,接着转向西,依照他早就规划好,并且练习过几十次的路线,开始奔跑。
  现在,他站在坚尼街和第六大道的交会口,混在等红绿灯的人群中,听见鸣着警笛的警车加入搜寻他的行列。他脸上没有表情,他的双手没有颤抖,他不生气,也不惊慌。他必须如此。他曾经一次次地见过这样的情况:很多他认识的职业杀手之所以被擒,就是因为他们在警察面前惊慌失措,失去了冷静,在一般性的问话中崩溃。在这种情况下,或者说在工作中慌乱紧张的人,就会留下证据或证人。情感——爱、生气、害怕——会让你脆弱。必须冷酷。
  麻木……
  看到好几辆警车在第六大道上加速行驶,汤普森紧紧握住他藏在雨衣口袋里的手枪。这些警车疾速转过街角,向东上了坚尼街。他们正全力搜捕他。汤普森知道,这并不令人意外。纽约最优秀的警察对有人竟敢对他们用电刑大为恼火,虽然在汤普森看来,这其实是那名警察自己不够谨慎而犯下的错误。
  当他看到另一辆警车在三个街区外的一个停车标志前刹车停下时,忽然感觉到一丝担忧。警察下车,并且开始询问路上的人。接着,另一辆警车在离他约两百英尺处停下,而且有警察正朝向这个方向走来。他的车停在哈得孙河附近,约有五分钟的距离。他必须现在就上车。但是,交通灯仍然是红色的。
  更多的警笛声响起。
  这开始变成一个问题了。    棒槌学堂·出品
  汤普森看着身边的人群,他们大部分都往东看,注视着那些警车和街上的警察。他需要某些能分散注意力、能掩护他穿过街道的东西。只要有点什么……不必太引人注目,能分散人们的注意力一会儿就行。比如垃圾桶里起火、汽车警报、打破玻璃的声音……还有别的主意吗?他向左侧南边看了一眼,注意到一辆大巴正向第六大道驶去,现在正在靠近大批行人聚集的十字路口。是在垃圾桶里放火,还是这个?汤普森·博伊德决定了。他若无其事地走到人行道边缘,站在一名苗条的、二十多岁的亚裔女孩后面。他只在她的后背下方轻轻一推,把她送到了大巴的前面。她在惊慌中挣扎、喘气,然后就滑下了人行道。
  “她摔倒了!”汤普森大叫,“抓住她!”
  那辆大巴右侧的后视镜撞上她的肩膀及头部,将她的身体撞出去,沿着人行道打了几个滚,她的哀号声戛然而止。血溅在了车窗和附近的一些行人身上。大巴尖锐的刹车声,人群中的几个女人也发出同样的尖叫。
  大巴在坚尼街的路中间滑行了一段后停了下来,堵塞了交通,它必须停在那里等待意外事故调查。在垃圾桶里放火、打破一个瓶子、触发一辆车的警报……这些可能都会起作用。但他还是觉得杀了那个女孩会更有效。
  交通立刻瘫痪,那两辆在第六大道上正要接近的警车也停了下来。
  他慢慢地穿过街道,把那一群吓坏了的路人留在身后,他们在哭泣或尖叫,或是在惊骇地瞪着那个蜷曲在一道铁链围栏下的血淋淋的身体。她那双已经看不见东西的眼睛空洞地瞪着天空。显然,所有的人都认为这场悲剧不过是一场可怕的意外。
  人们向她奔过来,有人用手机打九一一……混乱。汤普森现在冷静地穿过街道,在那些停着的车辆中穿梭。他已经把那亚裔女孩抛到了脑后,开始考虑更重要的事情:他失去了一个安全屋。但是至少他带着武器、在五金行买的东西以及他的手册逃脱了。在藏身的公寓里,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可以指向他,或是那个雇他的人;即使是那个一身白的女人也找不到任何与他有关联的东西。不,那不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在一个公用电话旁停了下来,打电话给语音信箱,并且收到了一些好消息。他知道了吉纳瓦·塞特尔在哈莱姆区的兰斯顿·休斯高中上学。他同时也发现她受到了警方的保护;当然,这并不令人惊讶。汤普森很快就会找出更多的细节——比如说她住在哪里,如果运气好的话,甚至会有一个机会自动出现,那女孩会被射杀,任务完成。
  汤普森·博伊德继续走向自己的车子,那是一辆三年新的别克,刷着无趣的蓝色,一辆普通的车,是给“凡人乔”用的平凡的车。他汇入车流,远远地绕过大巴车祸现场。他向第五十九街大桥驶去,脑子里不断想着过去一个小时里他从书中学到的东西,就是那些贴了方便贴的地方,想着如何运用他学到的新技巧。
  “我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朗·塞林托抬头看着队长说,他一听说意外枪击事故就从市警察局直接赶来了。塞林托坐在路边,头发垂在一旁,大肚子挤在皮带上,纽扣绷开了,露出粉红色的肉。他穿着磨损严重的鞋子的脚向外耷拉着。现在一切都乱套了。
  “怎么回事?”这位身材高大、秃头的非裔美国人队长的手里拿着塞林托的左轮,垂在身体一侧,子弹没有上膛,弹夹打开。他正在履行纽约市警察局规定的武器射击后的处理程序。
  塞林托看着高个子警官的眼睛,说:“我拔枪不当。”
  队长缓缓地点点头,转向阿米莉亚·萨克斯,“你还好吗?”
  她耸耸肩,说:“没什么。子弹离我很远。”
  塞林托看得出队长知道她想淡化这件意外事故,故意轻描淡写。
  她的保护使这名大个子警探更加痛苦。
  “但你当时是在射击线上。”队长说道。
  “这并没什么——”
  “你是在射击线上吗?”
  “是的,长官。”萨克斯说。
  萨克斯知道,那发点三八小口径的子弹还差三英尺才会打中她。她知道。
  离我很远……
  队长查看了货仓。“即使这件事没有发生,那名歹徒还是会逃脱吗?”
  “是的。”鲍尔·霍曼说。
  “你肯定这和他的脱逃无关吗?这件事是要上报的。”
  特勤小组指挥官点点头。“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似乎不明嫌疑犯爬上了货仓的屋顶,然后向南或向北逃跑——可能是向南。那一枪——”他指了指塞林托的左轮,“是在我们控制了隔壁建筑之后。”
  塞林托又一次想着,我这是怎么了?
  啪,啪,啪……
  队长问:“你为什么拔枪?”
  “我没想到会有人从地下室的门走出来。”
  “你难道没有听到对讲机上说这幢建筑已经被控制了吗?”
  一阵犹豫。“我没有听到。”朗·塞林托上一次对上司撒谎是为了要保护一名在营救被绑架的人质时没有遵守程序的新手,当时他是故意的,而且那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但这次却是在替自己遮丑,简直就像断了骨头一样难受。
  队长看了看现场。好几名特勤小组警察在走动。没有一个人看着塞林托,他们似乎为他感到尴尬。队长终于说道:“没有人受伤,没有严重的财产损失。我会写一份报告,不过枪击审核委员会调查就不一定了。但我不建议这么做。”
  塞林托感到全身一阵放松。对于一次意外枪击事故而言,被枪击审核委员会调查所带来的名誉损失,和被政务处调查差不多。即使你是清白的,但给你带来的不愉快还是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有时,甚至是永远。
  “想要休个假吗?”队长问。
  “不,长官。”塞林托坚定地表示。
  对他——对任何一位警察——来说,全世界最糟的一件事就是这种事件后的低潮时期。他会忧心忡忡,会喝酒、吃垃圾食品,会影响身边每一个人的情绪。他也会比现在更加不安。(他还想起今天那辆卡车逆火时,他曾经像个女学生一样地跳起来,这简直是耻辱。)
  “我不知道。”队长有权力下令进行强制性的停职休假。他想询问萨克斯的意见,但那是不合规定的。她还是一名新的、资历不深的警探。不过,队长迟迟不做决定其实是要给她一个机会发表意见。也许,说一声,嘿,朗,这可是个好主意。或者:没关系,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也能行的。
  但她什么也没说。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在支持。队长问道:“我知道今天有人就在你面前被杀了,是不是?那和这件事有任何关系吗?”
  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很难说。”这会是另一场冗长的讨论。但是你能对高级长官说什么?他们在纽约警察局的升级是用身经百战换来的,他们对街头生活了如指掌,也知道这对警察会产生什么影响。“好吧,我让你继续工作。但是,你得去找咨询顾问谈谈。”
  他觉得脸上发烧。心理医生。但是他说:“好的。我会马上就去预约。”
  “很好。让我知道进展。”
  “是的,长官。谢谢。”
  队长把枪还给他,然后鲍尔·霍曼一起走回指挥所。塞林托和萨克斯一起向刚刚抵达的犯罪现场小组快速反应车走去。
  “阿米莉亚……”    棒槌学堂·出品
  “没事的,朗。意外总是有的,都过去了。友谊性的射击随时会发生。”根据统计,警察被自己或同事子弹打伤高于被歹徒打伤的几率。
  大个子警探摇摇头。“我只是……”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们走向大巴时,沉默了好一阵。最后萨克斯说:“有一件事,朗,这件事情会传出去。你知道那是什么样子。但平民不会知道这件事,至少不会从我这里。”由于没有和警察通话网连线,因此林肯·莱姆只能从他们两人中的一个那里知道这件意外。
  “我没想要求这个。”
  “我知道,”她说,“只是要告诉你我会如何处理此事。”她开始将鉴定犯罪现场的设备搬下车。
  “谢谢。”他哑着声音说。接着,他发现自己左手的手指又回到了脸上那块被血迹溅到的地方。
  啪,啪,啪……
  “这里很小,莱姆。”
  “开始吧。”他通过戴在头上耳机麦克风说。
  萨克斯穿着白色的特卫强连身服,在这个小公寓里走格子。他们知道,这里是安全屋,因为这里东西很少。大部分的职业杀手都会有这样一个地方。他们在此处保存枪械及补给,把它当作在附近进行作业时的中转站,也是当工作出现意外时的一个藏身地。
  “里面有什么?”他问道。
  “一张小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台灯。一台电视和外面走廊的摄像头连线。这是一种视频系统,但是他把有序列号码的贴纸拿掉了,所以我们不知道他是何时何地购买的。我找到一些他用来装配门上电流设备的电线和继电器。静电法取得的鞋印与贝斯牌步行鞋相符。我在每一个地方都洒了粉,但一个指纹都找不到。在自己的藏身处还戴着手套——他是怎么了?”
  莱姆思索着。“除了说这家伙他妈的相当聪明之外还能有什么?也许他并不是特别小心戒备,只是他知道,这里迟早会被发现。我就想找到一枚指纹。他一定在什么地方的档案里,也许在很多地方都有他的记录。”
  “我找到了那副塔罗牌,但是上面并没有商店的标签。而且,唯一不见的就是第十二张,也就是他留在现场的那一张。好了,我要继续搜索了。”
  她继续谨慎地走格子——即使公寓这么小,而且站在中间,转三百六十度,就能看到屋子大部分地方。萨克斯找到一个隐藏的证据:当她经过小床时,注意到枕头下有一小块的白色东西凸出来。她取出来,小心地将折叠的纸张打开。
  “找到点儿东西了,莱姆。是非洲裔美国人博物馆所在的街道地图。上面列有那条街上所有的小巷,周围建筑物的入口、出口,还有上下货区、停车场、消防栓、检修孔、公用电话等详细信息。这个人是个完美主义者。”
  没有多少杀手会为了受雇杀人而这么费尽心思。“上面有一些污迹。还有一些碎屑。褐色的。”她嗅了一下,“是大蒜。碎屑看起来像是食物。”她将地图放入一个塑料袋中,继续搜寻。
  “我找到一些纤维,和那些棉绳上的一样。还有一点灰尘。就这些了。”
  “希望我能看看那个地方。”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莱姆?”
  “我正在想象画面。”他低声说。又是一阵停顿。然后,“桌子上有什么?”
  “没有东西。我告诉过——”
  “我不是说放在桌上的东西。我是指,是不是有墨水渍?乱划的痕迹?刀子?咖啡杯?”他刻薄地加了一句,“如果歹徒们粗鲁得连电费都不付就跑了,我们只好有什么拿什么了。”
  是的,好心情已经正式终结。
  她查看木质的桌面。“是的,上面是有痕迹。是刮痕和擦痕。”
  “它是木头的?”
  “是的。”
  “取一些样本。用刀子刮一刮桌面。”
  萨克斯在检验工具箱里找到一把柳叶刀。它和外科手术中用的一样,而且经过消毒,密封在纸及塑料中。她小心地用刀子刮着桌面,然后将刮下的东西放在几个小塑料袋中。
  当她往下看时,注意到桌子的边缘有一点发亮的东西。她仔细看着。“莱姆,找到一些滴下来的液体,是清澈的液体。”
  “在你取样前,先用一些‘幻象’测试一下。用二号喷剂。这家伙太喜欢玩致命的玩具。”
  “幻象”技术是很便利的爆炸物探测系统。二号喷剂是用来探测B类爆炸物的,其中包括高度不稳定、清澈的液态硝化甘油,这东西哪怕只是一滴也会炸掉你的手。
  萨克斯取出工具,测试样本。如果这是爆炸物,它会转成粉红色。但并未出现改变。她又用二号喷剂测试,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会显示出任何含有的硝酸盐成分,这是大部分爆炸物的主要成分,不仅仅存在于硝化甘油之中。
  “阴性,莱姆。”她将第二滴的液体收集起来,送进一个玻璃试管,然后将它密封。
  “我想就是这些了,莱姆。”
  “将它们全部带回来,萨克斯。我们必须对这家伙加把劲了。如果他能这么轻易地逃过特勤小组的追捕,那么就表示他能很快就再接近吉纳瓦。”
  
第十五章
  大获全胜。
  完美。
  二十四道选择题——全部答对,吉纳瓦知道。而且只要求写四页的问答题,她写了七页。
  酷……
  她正在和贝尔警探聊着她自己的事情,后者点着头——这告诉她,他并没有在注意听,而是在观察那些走廊——但他至少脸上挂着微笑,因此,她便当作他在注意听。奇怪的是,她还挺喜欢这种漫无边际的闲聊。她告诉他,老师如何在论文题中暗藏玄机,当勒奈特·汤普金斯发现自己看错考试科目时,又如何低声祷告:“主啊,救救我。”除了拉基莎以外,没人有兴趣听她这样讲个没完。
  现在,她还有数学考试要去征服。她虽然不太喜欢计算,但她了解她所学的东西,她研究过了,所以完全不在话下。
  “嘿!”拉基莎上来和她并肩而行。“见鬼,你怎么还在这里?”她的两眼睁得大大的。“你今天早上几乎被人干掉,你却根本不当一回事。这可是一堆疯狂的狗屎,姑娘。”
  “哎哟,你听起来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
  拉基莎继续抬杠,吉纳瓦也知道她肯定会这样的。
  “你已经拿到一个A了,干吗还要来考试?”
  “如果我不考试,就不会是一个A了。”
  这个高大的女孩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贝尔警探。“我要是你,就出去找找那个今天早上攻击我朋友的无赖。”
  “我们已经有很多人在做这件事。”
  “有多少?他们在哪里?”
  “基莎!”吉纳瓦小声说道。
  但是贝尔微微笑了一下,“很多人。”
  抬杠,抬杠。
  吉纳瓦问她的朋友:“世界文明课的考试怎么样?”
  “这世界根本都不文明。这世界完蛋了。”
  “不过你没逃吧?”
  “说了我会去的。你真是聋了,小妞。我可是全力以赴了,肯定可以拿个C。至少是C,没准还能拿个B。”
  “有趣。”他们来到了一个许多走廊交会的地点,拉基莎向左走。“一会儿见,小妞。下午打电话给我。”
  “没问题。”吉纳瓦看着她的朋友急匆匆地穿过走廊时,忍不住大笑起来。基莎穿着紧身衣、挺着大胸脯、戴着吓人的指甲和廉价的假发,跟其他交际广泛的本地女孩完全一样。她们听到L.L.Cool J【注】、特维丝塔【注】和碧昂丝等人的音乐,便立刻会怪异地舞动起来。她还会随时加入战斗——哪怕要面对一群帮派女孩——有时她会带着一把开箱小刀或一把折叠刀。她有时还去当一下DJ,在学校舞会放唱片时,就称呼自己是“聋女K”。她也去俱乐部,而且保镖们都会让她通过二十一岁的年龄限制。
  【注】:原名James Todd Smith(1968-),著名嘻哈艺人。
  【注】:原名Carl Terrell Mitchell(1973-),著名歌手。
  但其实这个女孩子和很多黑人贫民区的孩子不一样。虽然她戴着吓人的指甲和三块钱的首饰,但有些事吉纳瓦很清楚:如果你仔细听她说话,你会发现她使用的是标准英语。她就像那些黑人喜剧艺人,他们在表演时会很本土化,但是他们的语法却是不同的。比如“我昨晚在萨米那里。”基莎会说:“I be at Sammy's last night.”。但如果是真正的黑人英语——政治上正确的表达应该是“非裔美国人本土英语”——便不这么说。他们会讲“I was at Sammy's.”。be这个词只用于表示正在进行或将来的行为中,比如:“I be working at Blockbuster every weekend.”【注】或者:“I be going to Houston with my aunt next month.【注】”
  【注】:我每个周末都在百事达打工。
  【注】:我下个月要和我姨妈去休斯顿。
  或者,拉基莎会说:“I the first one to sign up.”【注】但这并不是非裔美国人本土英语的说法——你绝对不可以在第一人称时将be动词漏掉,只在第二或第三人称时才能这样用:“He the first one to sign up.”【注】,这才是正确的用法。但不仔细听,这女孩简直可以说是土生土长。
  【注】:我第一个签到。
  【注】:他第一个签到。
  还有其他的事:很多住在廉价住宅区的女孩会吹嘘如何从商店里小偷小摸。但拉基莎连一瓶指甲油或一包头绳都不会拿。她甚至从来不在街上跟任何可能会向观光客下手的人那里购买首饰,而且“狩猎时节”——每个月社会福利金、家庭育儿金、或其他社会福利支票开始寄到信箱的时候,如果她看到任何可疑的青少年在公寓大厅闲晃,她会立刻掏手机打九一一。
  拉基莎自力更生。她有两份工作——自己做假发和辫子,每周还有四天在一家餐厅当柜台收银员(那家餐厅在曼哈顿,不过在哈莱姆区以南好几英里,这样她工作时不会碰上邻居,以免被他们揭穿她说自己是一二四街美女DJ的假话)。她花钱很节约,而且还把她赚来的钱用来帮助家里。
  还有一个使拉基莎与其他很多哈莱姆女孩不同的地方,就是她和吉纳瓦都是有些人所说的“修女姐妹”。意思是,没有性关系。(不过,亲密行为不算,但就像吉纳瓦的一个朋友说的:“男孩子别想把那丑东西放进来,绝对不行。”)。拉基莎和吉纳瓦这些女孩子在高中时都保持处女之身,这让她们变得极为罕见。在兰斯顿·休斯高中,女孩们绝大部分都和男孩们上床好几年了。
  哈莱姆区的少女可以按照婴儿车这个标准分为两类:有人推着婴儿车在街上走来走去,有的人则不是。至于你是读尼托扎克·尚吉【注】和西尔维亚·普拉斯【注】还是个文盲则并不重要;你穿的是橘色小上衣,戴的是店里买来的假发,还是白色上衣和打褶的裙子,也不重要……如果你身边有一个婴儿,那么你的人生方向和另一类女孩便是完全不同的。有孩子并不一定表示学校和职业生涯自动结束,但却常常是这样的。即使没有就此结束,一个有孩子的女孩肯定有一段心力交瘁的艰难日子。
  【注】:尼托扎克·尚吉(Ntozake Shange,1948-),非裔美国女剧作家、表演艺术家。
  【注】:西尔维亚·普拉斯(Sylvia Plath,1932-1963),美国著名女诗人。
  吉纳瓦有一个坚定的目标,就是一有机会便离开哈莱姆,然后在波士顿【注】或纽黑文取得一个或两个学位,接着就去英国、法国或意大利。任何可能破坏这个计划的风险,哪怕像有孩子这种极不可能发生的事,都是让她无法接受的。拉基莎对于高等教育倒是没那么大的热情,但也有她的抱负。她想去上一个四年制的学院,然后以一个商业女强人的姿态横扫哈莱姆。她想成为上城商业圈的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或马尔科姆·X。
  【注】:哈佛大学所在地。
  就是这些共同的观点使得这些姐妹们和其他女孩截然不同。就像大部分深厚的友谊一样,这样的关系也挑战着世俗概念。有一次,拉基莎挥舞着戴满手镯的手臂,敲着涂成小圆点花纹的指甲,还使用了“非裔美国人本土英语”中的第三人称单数语法,对这个现象做了完美的描述:“不管怎样说,吉恩。这不错,不是吗?”
  是,没错,的确如此。
  她和贝尔警探现在到了数学课堂上,他站在门外。“我会在这里。考完试留在室内。我会开车绕到前面来。”
  女孩点点头,然后走进去。她迟疑了一下,转头往回看。“我想说句话,警探。”
  “什么?”
  “我知道我有时候很不配合。就是人们常说的固执。嗯,大部分时候,他们会说我是个讨厌鬼。不过,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这只是我的工作,小姐。而且,在我保护过的人里,有一半连他们脚下走过的水泥地都不值。我很高兴能够保护一些好人。现在,快去做下一组二十四道选择题吧。”
  她眨眨眼。“你刚才在听?我以为你根本没注意。”
  “我当然在听,同时也在注意周围情况。但是我得承认,一次做两件事大概就是我的极限了,不要期待更多。好了,现在——你出来的时候我会在这里。”
  “我会把午餐的钱还给你。”
  “我说了那是市长请客。”
  “可是,你是自己付的钱——你并没有要收据。”
  “哦,看看,你现在也会留心观察了。”
  进入教室,她看到凯文·切尼站在后面,正和他几个朋友说话。他抬起头,对她笑了笑,然后向她来。教室里几乎所有的女孩——不论漂亮的还是相貌平平的——视线都跟着他。当她们发现他是向吉纳瓦走去时,眼中先是吃惊,然后露出震惊之色。
  嘿,她心里暗自得意,好好记着这件事吧。
  这下我是在天堂里了,吉纳瓦·塞特尔眼睛向下看,脸上因为血液的快速流动而发热。
  “嘿,小妞。”他走上前来。她闻到他须后水的味道。心里想着那是什么牌子。也许她可以问出他的生日是哪天,买一瓶送他。
  “嗨。”她说,声音有些发颤。她清清了嗓子。“嗨。”
  好吧,这是她在全班同学面前的荣耀时刻——这会永远继续下去。但是现在,又一次,她所能想到的只是和他保持距离,确保他不会因为她而受到伤害。她告诉过他,待在她身边有多危险。忘了打嘴仗,忘了“你妈妈——”之类的笑话。严肃一点,告诉他你真正的感觉:你为他担心。
  但是在她开口之前,他做了个手势要她到教室后面去。“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给我?她想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他走到房间的角落。
  “这个,给你的礼物。”他在她手里放了一样东西。黑色的塑料制品。这是什么?手机?寻呼机?在学校里不允许带这些东西。但吉纳瓦的心还是剧烈跳动着,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送自己这个礼物。这是让她在有危险时打电话给他吗?还是,让他想跟她联络的时候可以随时打给她?
  “酷。”她仔细看着这个东西,发现这既不是手机,也不是寻呼机,而是某种像是掌上电脑之类的东西。“里面有游戏,可以上网、发邮件。全都是无线传输。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运作的。”
  “谢谢。只是……呃,这个似乎很贵,凯文。我不明白……”
  “哦,没事。你是靠自己赚来的。”
  她抬头看着他。“赚来的?”    棒槌学堂·出品
  “听着。这没什么。我已经和朋友试过了。这台已经和我的连线。”他拍了拍自己的衬衣口袋,“你要做的,首先是记住,把它放在你的两腿之间。如果你穿裙子就更好了,老师们不会检查那个地方,否则他们会被投诉,是吧?现在,考试的第一道题,你按这个按钮。看到了吗?然后按空格键,接着输入答案。明白了吗?”
  “答案?”
  “然后,听好了,这很重要。你必须要按这个键,才把答案传给我。这个小按钮里面装有天线。你不按,它就不传送。第二题,按二;然后是答案。”
  “我不明白。”
  他笑起来,不理解她怎么这都不懂。“你在想什么?我们之前说定了,小妞。我在街上照顾你;你在班上照顾我。”
  她恍然大悟,就像脸上被掴了一巴掌。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说作弊。”
  他皱着眉,看看四周。“别这么大声说这种鬼话。”
  “你在开玩笑。这是一个笑话。”
  “笑话?不,小妞。你得帮我。”
  这不是在商量,是在命令。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或者晕倒了。她呼吸变得很急促。“我不干这个。”她把那东西递回去,但他并没有伸手接。
  “你这是什么毛病?很多女孩子都帮过我。”
  “艾丽西娅。”吉纳瓦生气地低声说道,她想起最近刚转学走的一个女孩,艾丽西娅·古德温,一个聪明的女孩,数学很好。她因为全家搬到新泽西而离开了学校。她和凯文曾经走得很近。所以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凯文失去了作弊的同伴,需要找一个新的,于是选中了吉纳瓦,她比上一个功课好,但远远没有她漂亮。她很好奇自己在他的名单上排在后面多少位。气愤和痛苦让她就像锅炉中的烈焰。这甚至比今天早上博物馆的事还要糟糕。至少那个戴着面罩的人没有假装是她的朋友。
  犹大……
  吉纳瓦气愤地说道:“你总是有忠诚的女孩们来喂给你答案……如果不是她们,你的学业平均成绩会是多少?”
  “我可不笨,小妞,”他生气地低声说,“只是,我没必要学这些狗屁东西。以后我会去打球,而且光靠代言我就会赚一大笔钱。所以为了大家,我最好是去练球,而不是在读书。”
  “为了大家。”她冷冷地一笑,“你的成绩就是这么得来的:偷。就像你会在时代广场向路人下手偷金链子一样。”
  “喂,小妞,告诉你,小心你的嘴巴。”他恶狠狠地低声说道。
  “我不会帮你的。”她低声说。
  他笑了,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我会让你觉得很值。只要你想要,任何时候都可以上我这儿来。我会干得你很舒服。我甚至在你下面。这个我可是很专业的。”
  “去死吧!”她叫道。扭头就走了。
  “听着!”他低声咆哮着,同时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她立刻感到一阵疼痛。“你的奶子就像十岁的小孩,而你却大摇大摆地自以为是长岛来的金发妞儿,以为你比别人都强。但谈到男人,像你这种小贱人实在不能太挑剔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上哪儿找像我这么好的人?”
  这种羞辱让吉纳瓦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真恶心。”
  “好吧,小妞,没关系。你性冷淡,那也不要紧。我付钱就是。你要多少?一百,两百?我有的是钱。快点,说个价。我得通过这次考试。”
  “那就去读书。”吉纳瓦叫道,同时甩手把那个掌上电脑向他扔去。
  他一只手接住,用另一只手猛地把她拉到面前。
  “凯文。”一个男人严厉的声音。
  “妈的。”那男孩厌恶地小声骂道,同时闭上眼睛,放开了抓着她的手臂。
  数学老师艾伯拉姆斯走过来,拿过掌上电脑。他问道:“这是什么?”
  “他要我帮他作弊。”吉纳瓦说。
  “这母狗是疯子。这是她的,她——”
  “过来,我们去办公室。”他对凯文说。
  那个男孩冷冷地看着她,她也毫不客气地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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