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斯基点点头。“否则的话,他只需要在回家后再擦干净袋子就行了。”
“完全正确,”莱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胜利的意味,“我认为那是故意安排的证物。目的是让我们认为这是一宗神秘的强奸案。好吧,好吧……我们重新走一遍。”莱姆看到普拉斯基因为他使用“走”这个词而不安地看着他的腿,不禁笑了一下。“一名攻击者跟踪吉纳瓦到公立博物馆,这可不是常见的性攻击场所。然后便攻击她——嗯,模特儿——那一击即使没要了她的命,也能让她昏迷好几个小时。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还需要开箱小刀和胶带?而且,还留下一张有关心灵探索的塔罗牌?不,这不是强奸未遂案。”
塞林托问:“那他想干什么?”
“这就是我们最好能弄清楚的事情。”莱姆想了一下,然后问道:“你说巴里博士什么都没看到?”
塞林托回答:“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但是不明嫌疑犯还是返回现场杀了他。”莱姆皱着眉,“而且一○九先生把读片机也打碎了。他是职业的,但发脾气就显得太不职业了。他的猎物逃了,他不应该为了这样的不顺就浪费时间去摔东西。”莱姆问那女孩:“你说你当时正在阅读一些旧报纸?”
“是旧杂志。”她纠正他。
“是在缩微胶片阅读机上看吗?”
“是的。”
“是那些吗?”莱姆朝一个装着缩微胶片的大塑料证物袋扬了扬头,这是萨克斯从图书馆带回来的,有两个槽——第一和第三——是空的。吉纳瓦看着那个盒子,点了点头。“是的。不见了的两卷就是我当时在读的文章。”
“你有没有拿到当时在读片机里的那一卷?”
萨克斯回答:“读片机里是空的。一定是他拿走了。”
“再把读片机摔坏,这样我们就不会注意到缩微胶片不见了。哦,这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他到底想干什么?又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塞林托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只关心证据,不关心动机呢。”
“朗,你必须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一个是在法庭上用动机来证明一件案子——这是最值得推敲的部分;一个是用动机将你引向证据——这可以最终确认一项罪行。比如,一个人用枪杀了他的商业伙伴,我们又查到他的车库里藏着枪,而且购买子弹的收据上面还有他的指纹。在这种情况下,有谁会在意他杀人是因为有一只会说话的狗让他这么做的【注】,还是因为那家伙和他老婆睡了觉?证据使案子成立。
【注】:指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纽约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山姆之子”。他杀死六人,伤及多人,被捕时他告诉警察,他杀人是在听从邻居家的狗山姆的指引。
“但是如果没有子弹、枪、收据或轮胎痕迹时怎么办呢?那么,最有用的问题是:为什么被害人会被杀害?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能引导我们找到能让他定罪的证据。抱歉,我说教了。”不过他的声音里并没有歉意。
“好心情都没有了,是不是?”托马斯问道。
莱姆嘟囔道:“我漏了什么东西,我不喜欢这种事。”
吉纳瓦皱起眉头。莱姆注意到了,问她:“怎么了?”
“嗯,我在想……巴里博士说过,还有别人对我阅览的杂志有兴趣。他想要借,但是巴里博士告诉他,必须要等我先读完。”
“他说是谁了吗?”
“没有。”
莱姆想了想。“现在我们这样推测:这位图书馆员告诉这个人,你对这些杂志有兴趣。这个人想要把它偷走,而且因为你曾经或即将看到这些内容而要杀你。”当然,刑事鉴定专家不相信这种情形。但他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他愿意进行大胆、甚至牵强的设想。“而且他拿走了你原来正在阅读的那卷胶片,对吗?”
女孩子点点头。
“似乎他很清楚自己要找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的一个祖先。我的老师对《根》【注】之类的东西着迷,我们要写一个自己家族史上的人物。”
【注】:美国黑人作家亚历克斯·哈利的一部家史小说。
“这位祖先是谁?”
“我的高祖父之类的吧,一个获得自由的前奴隶。我上个星期去博物馆,在这期《有色人种每周画报》上发现有一篇有关他的文章。图书馆里没有这期画报,但巴里先生说他可以从储藏室里找到缩微胶片。昨天刚找到。”
“那个故事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莱姆追问道。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不耐烦地说:“我的祖先查尔斯·辛格尔顿,原是弗吉尼亚州的奴隶。他的主人改变了思想,释放了所有的奴隶。但查尔斯和他的妻子跟这个家庭相处已久,还教主人的孩子读书写字,于是主人给了他们一个位于纽约州的农场。查尔斯在内战时去当兵,战后回到家里。一八六八年,他被指控从一个黑人教育基金会里偷钱。这就是杂志上那篇文章的内容。那个人出现时,我正读到他被警察追赶并且跳进了河里。”
莱姆注意到她虽然表达得很好,但字与字都接得很紧,好像一群互相拥挤,想要逃走的小狗一样。她有着受过高等教育的父母,同时也有像拉基莎这样的朋友,因此很自然地,她的语言会表现出一些多重特性。
“所以你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萨克斯问道。
吉纳瓦摇摇头。
“我想我们必须假设不明嫌疑犯对你在研究的东西有某种兴趣。有谁知道你这篇作业的主题?我想,你的老师应该知道。”
“不,我没有很明确地告诉过他。除了拉基莎外,我应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也许她向谁提起过,但我很怀疑,她根本不太留意作业之类的事情,你知道我的意思吗?自己的作业她都不太用心。上个星期,我去哈莱姆区的一家律师事务所,看看他们是否有十九世纪时的犯罪旧档案,但我也没和那个律师说得太多。当然,巴里博士是知道的。”
“而且他可能已经向另一个对那本杂志也有兴趣的人提起此事,”莱姆指出,“现在,只是讨论一下,我们假设那篇文章里有不明嫌疑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也许是关于你的祖先,也许是其他完全不同的事情。”他看向萨克斯,“现场还有人吗?”
“还有一个小队。” 棒槌学堂·出品
“让他们仔细询问所有的员工,看巴里是否提到过有人对旧杂志感兴趣。再查查他的办公桌。”莱姆又有了另一个想法,“我还要他过去一个月的电话记录。”
塞林托摇着头。“林肯,真是的……你不认为,这听起来好像很勉强?我们这是在谈什么?十九世纪?这可不是一件旧案,而是尘封的往事。”
“有一个职业杀手上演了一出戏,差点杀死一个人,而且的确杀死了另一个人——就在半打警察的眼皮底下——只是为了偷那篇文章吗?这可不勉强,朗。这里满是疑点。”
大块头警探耸耸肩,然后打电话给分局,将莱姆的命令传达给还在犯罪现场执勤的警察;接着,他又打电话回警察局的命令签发部门,让他们发出一张核查博物馆及巴里个人电话记录的命令。
莱姆看着这个瘦小的女孩,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必须说出坏消息。“你明白这一切可能代表什么意思,是吗?”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萨克斯望向吉纳瓦的不安的眼神,至少这名女警探完全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她向女孩解释:“林肯是说,他很可能还在追踪你。”
“真是疯了。”吉纳瓦·塞特尔摇摇头。
在沉默了一阵后,莱姆严肃地回答:“恐怕不仅如此。”
汤普森·博伊德坐在曼哈顿下城一家快速影印店的网络终端机前,阅读着地方电视台网站每几分钟就更新一次的新闻。
他正在读的那篇文章标题是:目睹学生遭攻击;博物馆官员被杀。
他几乎无声地吹着口哨,一边看和新闻一起发出的照片。照片上是刚被他杀死的图书馆主任正在博物馆前的街上和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在说话,照片说明是:巴里博士被枪杀前,正与警察交谈。
由于未成年,吉纳瓦·塞特尔的名字没有公开,但她被描写为一个住在哈莱姆区的高中学生。汤普森非常感谢得到这个信息;原来他并不知道她住在纽约的哪个区。他将他的手机连接到电脑旁的USB接口,传输他所拍摄的女孩的照片,然后用电子邮件上传给一个匿名信箱。
他下线,付了费——当然,是用现金——然后便在金融区中心的下百老汇闲逛。他在一个小摊子上买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半,接着将他偷来的缩微胶片塞进杯子里,盖上杯盖,丢进一个垃圾箱。
他在一个公用电话亭前停下,四下看了看,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他拨了一个号码。对方语音信箱服务没有传来任何信息,只“哔”了一声。“我。吉纳瓦的情况有问题。我需要你找到她在哪里上学,或者住在哪里。她是哈莱姆区一所高中的学生。现在就知道这些。我已经发了一张她的照片到你的信箱里……哦,有一件事——如果你有机会自己来关照她,另外还有五万美元在等着你。听到这则留言请给我打一个电话。我们谈谈。”汤普森念了一遍他面前这部电话的号码,然后挂了电话。他后退几步,两臂抱在胸前,开始等待。他刚吹完史迪威·旺德【注】的《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的前三小节,电话就响了。
【注】:史迪威·旺德(Stevie Wonder,1950-),美国黑人歌手,作曲家,音乐制作人,社会活动家,盲人。
第七章
刑事鉴定专家看着塞林托。“罗兰在哪里?”
“贝尔?他送人去州证人庇护所,不过应该回来了。你觉得我们应该给他打个电话?”
“是的。”莱姆说。
塞林托打了这位警探的手机,莱姆从他们对话中推断,贝尔会立即离开警察大楼,往上城来。
莱姆注意到吉纳瓦皱着眉头。“贝尔警探只是负责照顾你,就像贴身保镖一样。直到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现在,你知道查尔斯被指控偷了什么吗?”
“那篇文章说是黄金或是钱之类的。”
“失踪的黄金。哦,有意思。贪婪——这算是一种不错的动机。”
“这件事,你舅舅会不会知道些什么?”萨克斯问她。
“我舅舅?哦,不,他是我妈妈的弟弟,而查尔斯则是来自我父亲那边。我爸爸也只知道一点。我的姑婆给了我几封查尔斯的信。但是她也只知道那么多了。”
“那些信在哪里?”莱姆问道。
“我带了一封。”她在包里摸索了一阵,找出一封信。“其他的都在家里。我姑婆认为她可能还有几箱查尔斯的东西,但是她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吉纳瓦忽然不说话了,黑色圆脸上的两道眉毛皱了起来,她对萨克斯说:“有件事情,不知道有没有用。”
“说说看。”萨克斯说。 棒槌学堂·出品
“我记得在一封信中,查尔斯谈到过他的秘密。”
“秘密?”萨克斯问。“是的,他说他因为不能揭露事实真相而深感困扰。但他如果说出来,将会是一场灾难,一场悲剧。”
“也许他是要说偷窃那件事。”莱姆说。
吉纳瓦生硬地说:“我认为他没有做过。我想他是被陷害的。”
“为什么?”莱姆问。
她耸耸肩。“读读这封信。”那女孩子先是将那封信递给莱姆,然后发觉不对,又把它给了梅尔·库珀,但并没有为这一失误道歉。
技师把信放在光学阅读机上,过了一会儿,那些十九世纪优美的手写文字便出现在二十一世纪的纯平显示器上。
请威廉·多德夫妇转
维奥利特·辛格尔顿太太
艾塞克斯农场路
哈里斯堡,宾夕法尼亚州
一八六三年七月十四日
我最亲爱的维奥利特:
最近在纽约所发生的种种可怕事件的坏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你们那里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和平虽已重返,但代价却很惨重。
最近以来的形势如野火般一触即发,成千上万不幸的市民仍在为前几年的经济恐慌而惊恐不安——格雷先生在《论坛报》上的报导说,过度的股票投机和轻率的借贷行为导致了世界金融市场的“泡沫幻灭”。
在这样气氛下,一个小小的火花引发了最近的暴动:抽男丁参加联邦军队的命令。许多人都说,由于叛军出人意料的强大坚韧,这样做是打击他们的必要举措。但是,反对抽签当兵的声音比任何人预料的都要强大和坚定。而我们——黑人、废奴论者以及共和党人——成了他们仇恨的对象,其强烈程度绝对不亚于对征兵主管及其手下办事人员。
暴动者多半是爱尔兰人,他们横扫城市,攻击所有他们见到的黑人,洗劫房屋和办公室。一群暴徒在袭击有色人种孤儿院的时候,我正巧和那里的院长及两位老师在一起,那些人冲击孤儿院,还放火烧房子!为什么要这样,里面还有二百多个儿童啊!在上帝的帮助下,我们把这些孩子带到附近警察局的安全地带,但如果被这些暴徒找到,我们还是会被杀死的。
白天,斗殴一直在持续。夜晚,私刑便开始了。有一名黑人被吊死后,暴徒们不但放火烧了他的尸体,还醉醺醺地围着火堆跳舞。我惊呆了!
我现在已经逃到了我们在北边的农场,今后会把精力投注在教育我们学校的孩子和果园工作上,还有,为我们同胞争取自由的事业上。
我最亲爱的妻子,在经历这些可怕的事件后,生命对我来说似乎更加珍贵而短暂,而且——如果你想加入这个旅程——我很希望你和我们的儿子能到我身边。在此我附上你们两人的车票,以及供花费用的十美元。我会在新泽西火车站接你们,然后我们乘船逆流而上,到达我们的农场。你可以协助我教书,乔舒亚可以继续他的学业,还可以在苹果酒坊和商店协助我们和詹姆斯。如果有任何人问到你们要去哪儿、去干什么,你就照我说的回答:就说主人特林不在时,我们替他照看农场。那些暴徒眼中的仇恨提醒了我,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即使我们平静的农庄也一样,万一人们知道农场主是黑人,纵火、偷窃、掠夺就会接连不断。
我来自一个我曾经被囚禁、认为我只是五分之三个人的地方。我曾经幻想搬到北方可以改变这一切。但可惜,事情并不是这样。过去这几天的悲剧性事件告诉我,你和我,以及像我们这样的人,尚未被视为完整的男人和女人,而我们所进行的当一个完整的人的战争,必须以不屈不挠的决心坚持下去。
请向你的姐姐和威廉,还有他们的孩子传达我最热忱的问候。当然,告诉乔舒亚,他在地理课上的进步让我骄傲。
我希望很快能再见到你和我们的儿子。我祈祷,我会为这一天而活。
爱你的,
查尔斯
吉纳瓦将那封信从光学扫描器上拿下来。她抬起头,说:“一八六三年的征兵暴动。美国历史上最惨烈的群众暴动。”
“他并没有提任何有关他秘密的事。”莱姆指出。
“那是在我留在家里的一封信上面。我拿这封信给你看,是要你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贼。”
莱姆皱眉。“但是那宗盗窃案是他写这封信五年后发生的吧?为什么你认为这能表示他是清白的?”
“我的重点是,”吉纳瓦说,“他听起来并不像是一个贼,不是吗?不像是会从前奴隶教育基金会偷钱的人。”
莱姆简单地回答:“这不是证据。”
“我认为是。”这女孩子又看了一遍信,将它用手抚平。
“五分之三个人是什么意思?”塞林托问道。
莱姆想起美国历史中的一些事情。但是除非这些信息和他的刑事鉴定学有关,否则他都一律当作没有用的杂音过滤掉。他摇摇头。
吉纳瓦解释说:“在南北战争前,为了国会的代表权,奴隶被当作五分之三个人【注】。这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是南部联邦的邪恶阴谋;这个规定是北方提出来的。他们根本不想将奴隶计入人口,因为这样会使南方在国会及总统选举委员会中获得更多的代表席位。南方则希望能将奴隶完整计入。折中后便产生了五分之三规则。”
【注】:一七八九年的美国《宪法》规定:当按照各州人口比例分配国会众议院的席位和联邦直接税时,一个黑奴等于五分之三个白人“自由民”。
“他们是作为代表席位被计入的,”托马斯指出,“但是他们还是不能投票。”
“哦,当然不能。”吉纳瓦说。
“就和女人一样。”萨克斯加了一句。
现在莱姆对美国社会史没有任何兴趣。“我想看看其他的信,而且我想找一份那本杂志,《有色人种每周画报》,是哪一期?”
“是一八六八年七月二十三日那一期,”吉纳瓦说,“不过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我会尽我所能。”梅尔·库珀说。然后莱姆听到他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发出如火车驶过轨道般的声音。
吉纳瓦又在看她那个斯沃琪手表。“我真的——”
“嗨,大家好。”门廊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穿着棕色斜纹软呢外套、蓝色衬衫和牛仔裤的警探罗兰·贝尔走进了实验室。贝尔原本在家乡北卡罗来纳州担任执法人员,几年前因个人原因搬到纽约居住。他有着棕色的头发,温和的眼睛以及随和的个性,这种随和有时甚至会使他城市里的工作伙伴感到不耐烦。不过莱姆却怀疑,他行动缓慢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南方的传统,而是他谨慎的天性,也是由于他在纽约市警察局的工作的重要性。贝尔的专长是保护证人及其他可能的受害人。他所在的机构在纽约市警察局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单位,不过还是有个名称:SWAT。但这不是传统上所说的“武器及战术小组”的缩写,而是“保护证人小组”的简称。
“罗兰,这是吉纳瓦·塞特尔。”
“你好,小姐。”他慢慢地说道,同时跟她握了握手。
“我不需要保镖。”她坚决地说。
“不用紧张,我不会妨碍你的,”他说,“我用名誉担保。我会在你的视线之外,就像草丛里的一只虱子一样。”他看了一眼塞林托,说:“现在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
那个最胖的警探将此案目前的情况和他们所知道的细节讲述了一遍。贝尔并没有皱眉或摇头,但是莱姆可以看出他两眼发直,这说明他很关注。但是塞林托说完,他又摆出了那副南方人的表情,问了吉纳瓦许多有关她和她家庭的问题,以考虑该如何开展保护措施。但是吉纳瓦却回答得犹豫不决,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贝尔终于结束提问,吉纳瓦很不耐烦地说:“我真的要走了。有人能开车送我回家吗?我把查尔斯的信件拿给你们。不过拿完我必须去上学。”
“贝尔警探会送你回家,”莱姆说,然后又笑了起来,“但关于上学,我想我们已经同意你请假一天,以后再补考。”
“不,”她很坚决地说,“我可没同意。是你说的,‘我们先随便问几个问题,然后再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很少人会用林肯·莱姆的原话来反驳他。他生气地说:“不管我说过什么,我认为你必须待在家里,现在我们知道那个坏蛋可能还在追踪你。总之不安全。”
“莱姆先生,我必须去参加考试。在我们学校,参加补考——有时候他们根本不安排——或者考试簿不见了,就会拿不到学分。”吉纳瓦生气地抓着挂在牛仔裤上的腰带。她真是骨瘦如柴。他在想,她的父母是不是过于讲究吃健康食品,只让她吃有机麦片和豆腐。似乎很多教授都有这种倾向。
“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学校,”萨克斯说,“告诉他们,发生了一件意外,而且——”
“我真的想去上学,”吉纳瓦轻轻地说,双眼固执地盯着莱姆的眼睛,说,“现在就去。”
“只是在家里待一两天,直到我们发现更多东西。或者,”莱姆笑着加了一句,“直到我们抓到那个家伙。”
对十几岁的青少年应该启发和说服。莱姆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他并没有认真对待她——只是因为她年轻。就像一些来拜访他的人会过度地喧闹或开玩笑,只是因为他被固定在那里。这些人让他很恼火。
就像她现在对他很恼火一样。她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会非常感谢有人能送我回家。不过我也可以坐地铁。但我现在就得离开,如果你想要那些信的话。”
莱姆非常不高兴,他以一种不容反驳的口气说:“我必须说不行。”
“我可以借用你的电话吗?”
“干什么?”他问。
“我要打电话给一个人。”
“一个人?” 棒槌学堂·出品
“他是我提到过的律师,韦斯利·戈茨。他在哈莱姆区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你要打电话给他?”塞林托问,“为什么?”
“我想问问他,你们是否有权不让我去上学。”
莱姆嘲笑道:“这是为了你好。”
“这应该由我来决定,不是吗?”
“也许要由你的父母或舅舅来决定。”
“他们之中可没有人必须在明年春天从十一年级毕业。”
萨克斯格格地笑了起来,莱姆沉着脸看了她一眼。
“小姐,只是一两天。”贝尔说。
吉纳瓦不理他,继续说道:“戈茨先生曾经让没有犯下谋杀罪却为此坐了十年牢的约翰·大卫·科尔森从星星州立监狱被放出来。而且他还控告过纽约——我是说纽约州——两三次。他每一场都赢。他最近刚结束了一件高等法院的案子,是有关无家可归者的权利的。”
“他也赢了,是不是?”莱姆挖苦道。“通常他都会赢。事实上,我想他从来没输过。”
“真是疯了。”塞林托嘟囔道,并且下意识地搓了搓外套上的一点血迹。他嘀咕道:“你只是一个孩子——”
他说错话了。
吉纳瓦瞪着他,尖利地说:“你们连一个电话都不让我打?犯人都可以打电话的,是不是?”
大个子侦探叹了一口气。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走向电话,查看她的电话号码簿,然后按了一个号码。
“韦斯利·戈茨。”莱姆说。
在等对方接电话时,吉纳瓦昂着头。她对莱姆说:“他是哈佛毕业的。哦,他还控告过军方,我想是为同性恋权利。”
她对着电话说:“请找戈茨先生……可以告诉他吉纳瓦·塞特尔打来过吗?我是一起犯罪事件的证人,而我被警方置留了。”她把莱姆住的地址给了对方,还补充说:“这违背了我的意愿,而且——”
莱姆看了塞林托一眼,塞利托眼珠转了转,说:“好吧。”
“等一下。”吉纳瓦对着电话说。然后转向大个子警探,他高高的身影笼罩着她。“我可以去上学了?”
“只能去考试,就这样。”
“有两场考试。”
“好吧,两场都该死。”塞林托嘀咕着。然后对贝尔说:“看好她。”
“放心吧,我会像猎犬一样如影随形。”
吉纳瓦对着电话说:“告诉戈茨先生没事了。我们已经解决了。”她挂了电话。
莱姆说:“但首先我要拿到那些信件。”
“就这么定了。”她把书包甩上肩头。
“你,”塞林托对普拉斯基喊道,“跟他们去。”
“是的,长官。”
贝尔、吉纳瓦和普拉斯基离开后,萨克斯看着门笑道:“哦,她可是个急性子。”
“韦斯利·戈茨。”莱姆笑了起来,“我想是她编的,说不定是打给报时台或气象台。”
他对着证物板点点头。“我们来看看这上面的东西。梅尔,你负责街道事件的细节。另外,我们送往VICAP【注】和NCIC【注】的细节和资料目前进展如何?还有,调查城里所有的图书馆和学校,看看这个跟巴里谈过话的人有没有打过电话给他们,问起有关查尔斯·辛格尔顿或《有色人种每周画报》杂志的事。哦,再查一下这种有笑脸的袋子是哪里制造的。”
【注】:指Violent Criminal Apprehension Program,即暴力罪犯追踪程序,联邦调查局于一九八○年建立,用于从国内法律强制执行机构收集暴力犯罪的信息。
【注】:指National Crime Information Center,即国家犯罪信息中心,归美国联邦调查局管辖,它的计算机设备安装在位于华盛顿的联邦调查局总部内,除了在许多重要的执法机构、联邦机构和军方机构有直接相连的计算机终端外,还与各州的计算机相连;各州的计算机中心又与本州的警察、司法、鉴证等部门联网。
“苛刻的命令。”库珀回应。
“嘿,知道吗?有时候人生就是苛刻的。然后再把绳索上的血液样本送给CODIS【注】。”
【注】:指the Combined DNA Index System,即联合DNA检索系统。
“我以为你不认为这是一起性犯罪。”CODIS是一个资料库,其中包括了已知性犯罪者的DNA资料。
“梅尔,我说的是‘我认为’,而不是‘我就是他妈的确实知道’。”
“脾气还真大。”托马斯道。
“另一件事情……”他将轮椅再移近了一些,看着图书管理员尸体的照片,以及萨克斯画的枪击犯罪现场示意图,“那个女人离被害人有多远?”莱姆询问塞林托。
“谁?那个旁观者吗?在他旁边大约十五英尺处。”
“第一个是打中的是谁?”
“是她。” 棒槌学堂·出品
“几枪之间的距离很近?我指打中图书管理员的那几枪。”
“很接近。相隔几英寸。这家伙枪法很好。”
莱姆低声说道:“这不是打偏了,这个女人,他是故意打中她的。”
“什么?”
刑事鉴定专家询问这个房间里的最佳手枪射手:“萨克斯,当你在快速开枪时,通常最准的是第几枪?”
“第一枪。因为没有前一枪的后坐力。”
莱姆说:“他是故意打伤她的——瞄准主血管——为的分散警察的注意力,让他有机会逃走。”
库珀低声说:“天哪!”
“通知贝尔,还有鲍尔·霍曼和他的纽约警察局特勤小组。让他们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一个喜欢拿无辜的人当靶子的家伙。”
第二部 涂鸦王第八章
大块头在哈莱姆区的人行道上走着,心里想着一个小时以前电话里的内容。这使他高兴,使他紧张,使他小心翼翼。不过他想的主要是:也许,事情终于有转机了。
是的,他需要一股动力,一些能帮他转运的东西。
贾克斯最近的运气不太好。当然,他很高兴能够脱离那个地方。但出狱后的这两个月就像煤块一样又硬又冷:孤单寂寞,而且没有一分钱的正当收入。不过今天不同了。那个关于吉纳瓦·塞特尔的电话可能永远改变他的生活。
他沿着第五大道北段向圣安布罗斯公园的方向走着,嘴角叼着一支香烟,享受着秋天凉爽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享受着周围人们对他纷纷回避让路。这是因为他那毫无笑容的脸,也因为他那个监狱文身,还因为他的跛足。(说实话,他并非那种硬汉,想扮演跛足杀手,结果并没有那种帮会老大的气势,却是一副“哦——操——我被打中了”的模样。但这里没人知道这些。)
贾克斯的穿着和过去一样:牛仔裤,破旧的军用夹克和几乎要穿底的工作皮鞋。他口袋里装着厚厚一沓钞票,大部分是二十美元面额的,一把牛角柄的小刀,一包香烟,还有一把拴着链子的钥匙,这是他一百三十六街小公寓的钥匙。这套两居室的公寓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台二手电脑,以及从杂货店买来的买一送一的厨具。这比他在纽约州惩戒所住的也好不了多少。
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他就在那里,一个棕色肤色的皮包骨——说他三十五岁也行,说他六十岁也可以。他斜倚着哈莱姆区中心公园用铁链围起来的篱笆墙。阳光照在他身后黄色草丛中一个酒瓶潮湿的边缘,闪着光。
“怎么样,老兄?”贾克斯问道,点着了另一支香烟,同时走上前去停了下来。皮包骨眨了眨眼,看着贾克斯递过来的香烟盒。他不确定这是干什么,不过还是伸手取了一支香烟。他把香烟放进口袋里。
贾克斯继续说道:“你是拉尔夫?”
“你是谁?” 棒槌学堂·出品
“德莱尔·马歇尔的朋友。以前和他都在S区。”
“德莱尔?”那个皮包骨放松了下来。没有完全放松。他把视线从这个可以把他折成两段的男人身上移开,看着他靠着的那道围墙。“德莱尔出来了?”
贾克斯笑了。“德莱尔对着他妈的一个家伙脑袋开了四枪。他要是能出来,黑人就能入主白宫喽!”
“他们有假释,”拉尔夫说,他假装很愤怒,但还是看得出他是在试探贾克斯,“那德莱尔怎么说?”
“传了话,让我来找你。他给我担保。”
“给你担保,给你担保。好吧,告诉我,他的刺青是什么样的?”留着一撮鼠须的皮包骨拉尔夫又开始虚张声势地试探起来。
“哪一个?”贾克斯答道,“是玫瑰还是刀子?我还知道他在老二附近刺了一个,只不过我没机会仔细看看。”
拉尔夫点点头,没有笑。“你叫什么?”
“杰克逊。阿朗佐·杰克逊。不过大家都叫我贾克斯。”其实这个外号还有个不错的名声,但他怀疑拉尔夫是否听说过。显然是没有——对方的眉毛没有扬起,这让贾克斯很生气。“你想要上德莱尔那儿查我就尽管去,但不要在电话里提我的名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只要告诉他涂鸦王来找你谈过。”
“涂鸦王。”拉尔夫重复着,显然在想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贾克斯总是将对手的血洒得到处都是,就像喷漆一样?“好吧,也许我会查。到时候再说。这么说你出来了。”
“我出来了。”
“怎么进去的?”
“武装抢劫,”然后他用压低的声音补充道,“他们想用二五二五条。结果没成,只好变成攻击罪。”二五二五条是刑法125.25条有关谋杀规定的简称。
“现在你是自由人了。这很好。”
贾克斯觉得很可笑——这个可悲的拉尔夫,贾克斯带着香烟来跟他打招呼,他紧张得要命。可知道了贾克斯是因为武装抢劫、违法持有武器和企图谋杀而坐牢,并且用人血当颜料时,反而开始放松下来。
哈莱姆。你他妈的能不爱它吗?
在里面,快要出来前,他和德莱尔·马歇尔接上头,寻求一些帮助,这位兄弟让去找他与拉尔夫。德莱尔跟他解释了为什么这个小皮包骨是值得认识的人:“那家伙无所不在,马路好像就是他的家。他什么事都知道,或者能找到。”
现在,这个用血当颜料的涂鸦王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直截了当地说:“要你帮个忙,老兄。”
“哦?需要什么?”
这既是在问你需要什么,也是在问我能从中赚到什么?
很公平。
环视四周。除了他们之外,附近只有几只鸽子和两个快速走过的娇小可爱的多米尼加姑娘。尽管天气寒冷,她们圆润迷人的身体上只穿着单薄的上衣及紧身短裤。“嗨!”其中一名女孩笑着和贾克斯打了个招呼,才继续走过去。她们过了马路向东走,进入她们的领域。多年以来,第五大道是哈莱姆区黑人和西班牙人的分界线。一旦你身处第五大道以东,就到了“另一边”。可能还是商业区,还是很不错,但却是不一样的哈莱姆。
贾克斯看着她们消失。“妈的。”他在牢里已经关了很久了。
“说吧。”拉尔夫道。他调整了一下斜靠的姿势,两臂交叉,像个埃及王子一样。
贾克斯等了一分钟,弯下腰附在小法老的耳边,轻声说:“我需要一个家伙。”
“你胆子不小啊,老兄,”拉尔夫听完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就是因为带家伙被抓的,现在又来了。为了这把枪,你得在瑞克斯【注】待上一年。你干吗要冒这种风险?”
【注】:瑞克斯(Rikers),是纽约市最大的监狱,位于东河上的瑞克斯岛,在皇后区和布朗克斯之间。
贾克斯耐着性子问:“你到底能不能弄到?”
小瘦子又换了个姿势,抬头看着贾克斯。“我想我们能谈成,老兄。但是我不能确定能搞到你要的东西,我是说,家伙。”
“那么我也不确定要把这给谁了。”他掏出一沓钞票,抽出几张二十块的递给拉尔夫。当然,他非常小心。在哈莱姆区的街上,一个黑人把钱递给另一个黑人,可能会让警察扬起眉毛,即使是一个浸信会基督复临派的信徒在向牧师奉税也一样。
不过现在抬高眉毛的是拉尔夫。他把钞票放进口袋,眼睛看着剩下的那卷钞票,说:“你还真准备了不少。”
“说吧。你已经拿到一些了,而且有机会拿到更多。不错吧?”他说着把钱收了起来。
拉尔夫不高兴地嘟囔道:“什么样的家伙?”
“小家伙。一个我可以轻易藏起来的家伙,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要五百。”
“两百,就成交。”
“暗货?”拉尔夫问道。
难道贾克斯想要一把上面打着注册号码的枪吗?“你说呢?”
“两百?去你的。”小埃及王子说。他现在说话比较凶;你不会杀害那些能满足你需求的人。
“三百。”贾克斯又出价。
“三百五,就成交。”
贾克斯盘算了一下,然后伸出拳头轻撞了一下拉尔夫的拳头。他又往四周看了一眼,说:“现在,我还需要点别的东西。你在学校有关系吗?”
“有一些。你说的是什么学校?皇后、布鲁克林和布朗克斯区的我可不熟,我的关系只在这个区。”
贾克斯在心里暗骂:“‘区’个屁!”他从小在哈莱姆长大,除了军营和监狱外,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如果非有个称呼不可,你可以称这个地方为“社区”,但可不是什么“区”。洛杉矶、纽瓦克【注】有“区”,甚至布鲁克林有的地方也有。但哈莱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贾克斯对拉尔夫用这样的字眼感到很恼火,虽然他知道那家伙并不是不尊重这个地方;他也许只是狗屁电视剧看得太多了。
【注】:纽瓦克(Newark),美国新泽西州东北部港口城市。
贾克斯说:“就是这里。”
“我可以四处打听一下。”他听起来有点不安——这并不奇怪,这个曾以二五二五条被捕的前罪犯现在对枪和一所高中有兴趣。贾克斯又塞给他四十块。这似乎大大地抚慰了这个小瘦子的良心。
“好吧,你要找什么?”
贾克斯从他的军用夹克口袋抽出一张纸,上面是他从网络版纽约《每日新闻》下载的报导。他将这张印着“最新消息”文章的纸打开,递给拉尔夫。
贾克斯用粗大的手指轻点着那张纸,说:“我要找到这个女孩,就是他们在谈论的那个。”
拉尔夫读了以《中城博物馆官员遭枪击致死》为标题的文章。他抬起头。“这上面没提到她,她住哪儿,上哪个学校,什么都没说。就连他妈的名字都没提到。”
“她的名字是吉纳瓦·塞特尔。至于其他的——”贾克斯对小个子的口袋点点头,他的钞票就消失在那里,“那就是我给你钱的原因。”
“你为什么要找她?”拉尔夫看着文章,问道。
贾克斯停顿了一下,然后靠近小个子的脏耳朵。“有时候,人们到处问,到处看,最后发现自己知道了太多不应该知道的狗屎。”
拉尔夫又开始问一些其他的事情,但他忽然明白,虽然贾克斯刚才的那句话是在说女孩所做的事,但这个用血当颜料的涂鸦王也可能是在暗示拉尔夫太他妈的多管闲事了。“给我一两个小时。”他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贾克斯。小法老推开连在围墙上铁链,从草丛中拿起酒瓶,沿着街道走去。
罗兰·贝尔开着他那辆没有标志的维多利亚皇冠慢慢地穿过商业楼和住宅混杂的哈莱姆中心地带。帕斯马克【注】、杜安·里德【注】、派派思【注】、麦当劳等连锁店与小杂货店并立,在这里你可以用信用卡、付现金,能买到用真发做的发套之类的东西,还有非洲艺术品、酒、家具等等。很多老建筑都摇摇欲坠,有几幢还用木板钉着或金属板盖着,上面满是涂鸦。小街上扔着坏了的家用电器,等着人来捡;垃圾堆放在房子和水沟边;空地上满是杂草和人们随意乱种的植物。满是涂鸦的广告牌上写着阿波罗戏院的节目和其他上城各演出比赛场的活动,墙和夹板上也贴满了招贴,宣传尚未出名的主持人、DJ和喜剧演员的表演。年轻的男人聚在一起,用一种带着警告、蔑视和不敬的神情看着贝尔后面的警察巡逻车。
【注】:帕斯马克(Pathmark),连锁超市名称。
【注】:杜安·里德(Duane Reade)连锁药房名称。
【注】:派派思(Popeyes),连锁快餐店名称。
贝尔、吉纳瓦和普拉斯基一路往西,周围的环境也改变了。废弃的建筑物正在被拆除或重建;工地前的海报说明新的住宅将很快取代旧房子。吉纳瓦住的街离晨边公园和哥伦比亚大学不远,街区很漂亮,绿树成行,人行道也很整洁。一排排美丽的老房子修复得很好。虽然街上车子的方向盘上挂着大锁,但这些钢条所保护的可是凌志或宝马轿车。
吉纳瓦指着一幢非常干净的四层褐石建筑,正面有雕刻装饰,黑铁栏杆被上午的阳光照得发亮。“就是那里。”
贝尔在经过两幢房子后,将车子停下来,是双行停车【注】。
【注】:指将车停于另一辆停靠在人行道边的车旁,常属违章停车。
“呃,警探,”普拉斯基说,“我想她是指我们后面那幢。”
“我知道,”他说,“我比较偏爱一件事情,就是不要大肆张扬我们保护的人住在哪里。”
新手点点头,好像要努力记住。真年轻,贝尔想着。有这么多东西要学。
“我们会待在里面几分钟,注意警戒。”
“是的,长官。警戒什么?”
警探没有时间来教这名警察如何将保镖工作的细节做得更好;他的存在就足以成为这一短暂任务的障碍。“坏人。”他说。
跟随着他们的巡逻车停在维多利亚皇冠轿车前面贝尔指定的位置,里面的警察会将莱姆要的信件迅速送给他。过了一会儿,一辆没有标志的雪佛兰到来。里面有两名来自贝尔证人保护小组的警官,他们会留在这幢房子的里面和四周。在贝尔得知不明嫌疑犯会拿旁观者当目标以分散警察的注意力后,他增加了一些警力。被挑选来担任这项任务的队长分别是路易斯·马丁内斯,他是一位安静稳重的警探;以及巴布·林奇,一位年轻干练的便衣警察,她虽然在保护证人方面是新手,但是却天生有着感知威胁的直觉。
卡罗来纳人移动他消瘦的身体下了车,察看四周,将他的猎装外套扣起来,遮住臀部的两把手枪。贝尔曾经是优秀的小镇警察,也曾经是优秀的大城市警探,但说到保护证人,他才真是人尽其才。这是一种天分,就像年少时去打猎,能够在田野间嗅出猎物的气味一样。直觉。可以感受到表面之下的东西——比如注意到望远镜的反射闪光,听到手枪弹匣发出的咔嗒声,或者注意到某人正通过商店橱窗看你的证人。当有人带着目的走来时,即使从逻辑上说没有可能性,他还是可以辨别出来。或是表面只是无意的乱停车行为,他却可以看出这是要在不用前进或后退的情况下让一个杀手得以迅速脱逃的手段。他看到建筑、街道及和窗户的结构便会思考,现在他认为:这是一个可以让人藏身并害人的地方。
不过此刻他并未感受到有任何威胁,于是领着吉纳瓦·塞特尔走下车,进入了那间屋子,同时用手势示意马丁内斯和林奇跟上来。他把吉纳瓦介绍给他们,然后两位警官回到屋外检查周围及附近。女孩解除了安全警报系统,他们进屋走上二楼,制服员警也跟着一起上来了。
“比尔舅舅,”她叫着,一边轻敲房门,“是我。”
一名五十多岁、脸颊上有一块胎记的胖男人开了门。他向贝尔点头微笑,说:“你好,我是比尔。”
警探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们握了手。
“亲爱的,你没事吧?那事真是太可怕了。”
“我很好。只是警察要在这附近待一阵。他们认为那个袭击我的人还会再来。”
那名男子的圆脸因担心而皱了起来。“该死!”然后他走向电视,“孩子,你上电视新闻了。”
“他们提到她的名字了吗?”贝尔皱着眉,生气地看着新闻。
“没有,因为她未成年;也没有她的照片。”
“好吧,那还行……”新闻自由当然很好,但罗兰·贝尔有时候并不介意有一定程度的检查制度,尤其是涉及证人的身份和地址的时候,“现在,你们全部留在客厅里,我要检查室内。”
“是,长官。” 棒槌学堂·出品
贝尔走进房间开始检查。前门有两道锁和一个钢制警用拦。从前窗可以看到对街的屋子。他将遮光罩拉下。侧面的窗户通向一条小巷,沿路有些建筑物。虽然对面是实心砖砌成的墙壁,没有可供狙击手利用的窗户,但他还是将窗户关上锁好,并拉下了百叶窗。
公寓很大——有两扇门通向门廊,一扇在前面的起居室,另一扇在后面的洗衣房。他确认所有的锁都锁好了,回到门廊。“行了!”他叫道,吉纳瓦和她的舅舅走了进来,“看起来还不错,记得把门和窗户关好,将百叶窗拉下。”
“是,长官,”那名男子说,“我一定照办。”
“我去拿信。”吉纳瓦说着就往卧室走去。
贝尔检查了整个房子的安全性后顺便朝起居室看了一眼。但这一看却让他吓了一跳。洁白无瑕的皮制和亚麻家具全都盖着塑料防尘罩。大堆的书籍、非洲及加勒比海的雕刻及绘画、一个放着昂贵餐具和酒杯的瓷器柜,还有非洲的面具。伤感多情的个人物品很少,几乎没有一张家庭照片。
贝尔自己的房子里到处是家人的照片——尤其是他那两个儿子的,还有他们在北卡罗来纳老家的堂兄弟姐妹。也有几张他亡妻的照片,不过为了顺从他的新女朋友——目前在北卡罗来纳州担任警长的露西·凯尔,其中没有贝尔与妻子的合影,只有母亲与儿子。(墙上当然挂满了露西的照片,但是当她看到已故的贝尔太太和儿子们的照片后,便表示她尊重他摆放这些照片的意愿。她说话算数。)
贝尔询问吉纳瓦的舅舅是否见过任何他不认识的人在房子周围出没。
“没有,先生。连影子都没有。”
“她父母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准,先生。吉纳瓦和他们谈过了吗?”
过了五分钟,女孩回来了。她交给贝尔一个信封,里面有两张已经发黄的脆纸。“这就是了。”她犹豫了一下,说,“小心一点,我没有复本。”
“哦,你不了解莱姆先生,小姐,他把证物看得很神圣。”
“我放学就回来。”吉纳瓦对着她舅舅说。然后转向贝尔:“我要走了。”
“听着,姑娘,”那个男人说,“我要你说话礼貌点,就像我教你的那样。你对警察说话时,要称‘先生’。”
她注视着舅舅,平静地说:“你难道不记得我父亲是怎么说的吗?人们必须用行动来赢得被称呼为‘先生’的权利。我是这么认为的。”
舅舅笑了起来。“这才是我的外甥女,有她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才这么疼她。来,让舅舅抱一下,姑娘。”
女孩觉得很难堪,她僵硬地忍受着拥抱的折磨,就像贝尔的儿子在公共场合被他拥抱时一样。
在门廊里,贝尔把信交给制服警察。“将这些信送到莱姆先生家里,越快越好。”
“是的,长官。”
他离开后,贝尔用对讲机呼叫了马丁内斯和林奇。他们报告说,街道上空无一人。他迅速带着女孩下楼,钻进维多利亚皇冠轿车里。普拉斯基在他们身后快步跟上,跟着跳进车子。
发动引擎时,贝尔看了她一眼,“哦,小姐,有空的话请你在书包里找找,拿一本你今天用不着的书给我。”
“书?”
“课本之类的。”
她找到一本。“社会研究?挺无聊的。”
“呃,不是为了阅读。这是用来假扮成一名代课老师。”
她点点头。“假装你是一个老师。嘿,你可不像。”
“我也这么想。现在,你把安全带系上,可以吗?谢谢。你也一样,新手。”
第九章
不明嫌疑犯一○九也许是,也许不是一名性犯罪者,总之,他的DNA并没有出现在联邦调查局的CODIS档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