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继续从这个角落朝南方的另一个路口行进。这一带并没有蓝色的木架封锁街口,但是却有警卫守卫——又多了两名警察。他们的眼睛盘查着每一辆过往的车辆和每一个路过的行人。他迅速地研究了一下那幢建筑物,然后继续朝着南面的下一个街区移动,再绕往辖区的西边。他悄悄地溜进了一条没有人的巷子里,从背包里拿出了双筒望远镜,朝着派出所观望。
你用得上这东西吗,士兵?
是的,长官,用得上,长官。
位于派出所旁边的停车场上有一个汽油泵,一名警察正在为他的警车灌装汽油。斯蒂芬一直都认为警察只会到美国石油公司或壳牌公司的加油站加油。
他用他的莱卡双筒望远镜盯着汽油泵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背包里,匆匆地继续朝西方行进。就像往常一样,小心注意那些正费尽心思寻找他的人。
倒数三十四小时
16
“萨克斯!”莱姆再次大叫。
妈的,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怎么能够如此粗心大意?
“发生什么事了?”塞林托再次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她发生什么事了?
“霍罗威茨的公寓里有一枚炸弹。”莱姆绝望地表示,“爆炸的时候,萨克斯还在里面。打电话给他们,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用扩音喇叭。”
这么多血!
经过了漫长得仿佛没有止尽的三分钟之后,塞林托接上了德尔瑞。
“弗雷德,”莱姆大叫道,“她怎么样了?”
又经过了一阵折腾人的停顿之后他才回答。
“情况不太好,林肯,我们刚刚才把火熄掉。那是一颗杀伤炸弹之类的东西。我们应该先进去查看的,妈的!”
杀伤炸弹的陷阱通常都是塑胶炸药或黄色炸药,也常常填装了碎片或钢珠,尽可能大地造成人员的伤亡。
德尔瑞继续说:“炸掉了几面墙,也几乎一把火将这个地方烧光。”他顿了一下,“我得告诉你,林肯。我们……找到……”德尔瑞平日沉着的声音变得含糊,可以感觉到他心神不宁。
“怎么样?”莱姆问。
“一些破碎的尸块……一只手,还有臂膀的一部分。”
莱姆闭上他的眼睛,感受到一股多年来未曾感受的恐慌。一道冰冷的刺痛穿过了他那具毫无知觉的身体,他的呼吸发出了轻微的嘶嘶声。
“林肯……”塞林托开口。
“我们还在搜寻。”德尔瑞继续说,“她可能没有死。我们会找到她,送她到医院去。我们会尽一切力量,你知道我们会这么做。”
萨克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为什么让你这么做?
我根本就不应该……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些爆裂的杂音,就像爆竹一样的巨大响声。“有没有人可以……天啊!有没有人可以帮我把这东西从身上移走?”
“萨克斯?”莱姆对着麦克风叫道,他很确定那是她的声音。然后听起来像是她发出了哽咽或呕吐的声音。
“哦,”她说,“天啊……真是恶心。”
“你没事吧?”他把头转向扩音喇叭,“弗雷德,她在哪里?”
“是你吗,莱姆?”她问,“我什么都听不见,让你们那个人跟我说说话!”
“林肯,”德尔瑞大叫,“我们找到她了!她没事,她完全没事!”
“阿米莉亚?”
他听见德尔瑞大声地呼叫医护人员。多年身体不曾打颤的莱姆,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无名指正强烈地抖动。
德尔瑞回来和他通话。“她听不太清楚,林肯。事情是这样……看起来好像是我们找到的那女人的尸体,霍罗威茨。萨克斯在爆炸前一刻把它从冰箱里面拉出来,而尸体承受了绝大部分的爆炸冲击。”
塞林托说:“我们看到那个样子了,林肯,放她一马吧!”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激动地大声咆哮:“你脑袋里到底他妈的在想什么东西,萨克斯?我告诉你那是一枚炸弹!你应该知道那是一枚炸弹,你应该逃出来保命!”
“莱姆,是你吗?”
她是装的,他知道她是装的。
“萨克斯……”
“我必须拿到那一片胶带,莱姆。你在吗?我听不到你说话。那是一片包装用的胶带,我们得找到他的指纹,这是你自己说的。”
“老实说,”他严厉地表示,“你真是不可理喻。”
“喂?喂?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到。”
“萨克斯,少给我鬼扯。”
“我得检查一样东西,莱姆。”
接着出现了一会儿的沉默。
“萨克斯?……萨克斯,你还在吗?搞什么……”
“莱姆,你听我说,我刚好用波里光碰到了胶带。你猜怎么样?上面有一小块!我弄到了一枚棺材舞者的指纹!”
这件事让他停顿了一会儿,但是他紧接着又重新开始激烈的攻击。等到他开始进入训话的重点时,才发现自己正对着一条断了线的线路长篇大论。
* * *
她看到自己乌黑的模样,惊讶得目瞪口呆。
“不要骂我,莱姆。我知道我非常愚蠢,但是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采取了行动。”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很高兴看到她仍然生龙活虎,他脸上的严厉暂时消失了。
“我已经进行了一半。我看到装在门后的炸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完成任务,所以我抓住那女人的尸体,把它拖出冰箱,正打算把她的尸体拉到厨房的窗户旁边,还没走到一半,炸弹就爆炸了。”
梅尔?库珀仔细检查萨克斯交给他的那只装着证物的袋子,他检验了气体化学的残渣以及炸弹的碎片。“M45导弹用的黄色炸药,四十五秒引线缓冲的震动开关。先锋小组开门的时候撞翻了炸弹,点燃了引线。这里面包含了石墨的成分,所以是配方较新的黄色炸药,威力十足,非常厉害。”
“混蛋。”塞林托骂道,“时间缓冲……他希望炸弹爆炸之前,越多人进到里面越好。”
莱姆问:“有没有任何可以追踪的东西?”
“这是现成的军用品,追踪不出什么东西,除了……”
“追踪到把东西交给他的那个王八蛋,”塞林托接着说,“菲利浦?汉森。”他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接通了电话之后低着头倾听,一边点着头。
“谢谢你。”他最后说道,然后关上手机。
“什么事?”萨克斯问。
塞林托闭着眼睛。
莱姆知道和杰里?班克斯有关。
“朗?”
“是杰里。”他抬起头,叹了一口气,“他的命保住了,但失去了一只手臂。他们尽力抢救,但是伤势太重了。”
“哦,不。”莱姆低声说,“我可以和他谈一谈吗?”
“不行,”塞林托表示,“他睡着了。”
莱姆想着这个年轻人,想象着他在不适当的时候说着不适当的话,拨弄着他的鬈发,用一把剃刀刮着他光滑的粉红色下巴。“我很难过,朗。”
塞林托摇摇头,就像莱姆转移别人对他的同情时一样。“我们还有其他需要担心的事。”
没错,他们确实有其他需要担心的事。
莱姆注意到那一片包装胶带——棺材舞者用来堵受害人嘴的东西。就像萨克斯一样,他可以看到胶带面上有一个浅浅的口红印。
萨克斯盯着证物,担不是用一种临床的专业目光。那不像科学家的目光,因为她看起来有些混乱。
“萨克斯?”他问。
“他为什么这么做?”
“炸弹吗?”
她摇摇头。“为什么他将她关在冰箱里面?”她举起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开始啃咬。她的十根手指当中,只有一片指甲——左手的小指——仍然细长锋利。其他的都被啃过了,其中几根还因为干涸的血液而呈棕色。
莱姆答道:“我想是因为他希望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不让我们注意到那枚炸弹。冰箱里的一具尸体确实抓住了我们的注意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回答,“死亡的原因是窒息。他把她活生生地关在里面,为什么?他是一个虐待狂还是什么?”
莱姆答道:“不是,棺材舞者并不是一个虐待狂。他没有那种本钱,他唯一迫切的希望就是完成这份工作,而他拥有足够的意志力,让他的其他欲望受到控制。他为什么不用手边的刀子或是绳子,而让她以这种方式窒息?我并不完全确定,但是这一点对我们有利。”
“怎么说?”
“或许她身上有某种让他嫌恶的东西,所以他希望以最痛苦的方式来杀害她。”
“好吧,但是这件事为什么对我们有利?”
“因为——”萨克斯接着为自己的问题提出了答案,“这表示或许他已经失去了冷静,他开始产生疏忽了。”
“没错。”莱姆叫道,非常骄傲萨克斯想出了其中的关联,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赞许的微笑。她让眼睛闭了一会儿,一边摇着头;或许她又再次想起了那具尸体吓人的眼珠。一般人都认为刑事鉴定专家十分冷漠(莱姆的妻子曾经无数次这样指责他),但是事实上,他们最容易对犯罪现场的被害者产生伤心的共鸣,萨克斯就是这种人。
“萨克斯,”莱姆温柔地低声说,“指纹呢?”
她看着他。
“你告诉我,你找到了一枚指纹,我们得尽快采取行动。”
萨克斯点点头。“并不完整。”她拿起塑料袋。
“会不会是她的?”
“不是。我拓下了她的……我花了好大工夫才找到她的手,所以那枚指纹肯定不是她的。”
“梅尔!”莱姆说。
库珀将那一片胶带用超效黏合剂进行烟熏,那一枚指纹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库珀摇了摇头。“我不敢相信。”他说。
“什么事?”
“这个棺材舞者擦拭过胶带!他一定知道自己没戴手套的时候碰过。所以剩下的指纹只有局部的一小部分。”
库珀和莱姆都是国际鉴定组织的成员。他们的专长是透过指纹、DNA和剩余的牙齿来辨识对象。但是这一枚不完整的指纹——就像留在炸弹钢嘴上的那一枚——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如果有任何专家能够指认,并将一枚指纹归类,一定非他们两人莫属,但是这一枚不行。
“拍成照片之后,挂在墙上。”莱姆说。他们继续完成这些动作,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不过他却沮丧透了。萨克斯差一点把命都丢了,却什么东西也没得到。
著名的法国犯罪学家爱德蒙?洛卡德,总结出一条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原理。他表示,罪犯和被害人每一次的遭遇都是一种证物的流通,这种流通或许十分细微,但是转移确实会发生。不过对莱姆来说,如果有任何人能够推翻洛卡德的原理,就一定是这个被称为“棺材舞者”的幽灵。
看到莱姆脸上露出的沮丧之后,塞林托对他表示:“我们还有派出所的陷阱。只要够幸运的话,我们会逮到他。”
“但愿如此,让我们拿一些该死的运气出来赌一把吧。”
他闭上眼睛,头靠在枕头上休息。一会儿之后,他听到托马斯表示:“已经快十一点了,该上床睡觉了。”
我们偶尔会轻易地忽略自己的身体,忘记自己拥有一副躯体——这种时候,当我们的生命面临紧急关头,我们必须走出自己的肉身,然后继续工作、工作、工作。我们必须超越正常的极限。但是林肯?莱姆有一副不容他忽略的身体。褥疮可能导致败毒症和败血病,肺脏积水可能造成肺炎,导尿管是不是已经插入膀胱了?肠管的推拿是不是促进了蠕动?史班克鞋是不是太紧了?反射异常是可能造成的结果,也就表示中风,体力消耗太多也会引起心脏衰竭。
太多种死亡的方式……
“你要上床了。”托马斯表示。
“我得……”
“睡觉!你必须睡觉。”
莱姆默默地接受了:他累了,非常累。
“好吧,托马斯。好吧。”他让轮椅朝着电梯驶去。“还有一件事。”他回头看,“你待会儿可以上来几分钟吗,萨克斯?”
她点点头,一边看着小电梯的门缓缓关上。
她上楼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治疗床上了。
她等了他十分钟,让他有时间完成就寝之前的需要——让托马斯插上导尿管,并为他刷牙。她知道莱姆的嘴巴很硬,他像一般残障人士一样地忽略了谦虚。不过她也知道有一些私人的例行公事,他并不愿意让她看见。
她利用时间在楼下的浴室里洗了澡,穿上了干净的衣服——她自己的衣服——“凑巧”摆在托马斯地下室的洗衣间里。
房间里的灯光非常昏暗。莱姆就像一头靠在树上抓背的大熊一样,正在枕头上磨蹭他的脑袋。治疗床是全世界最舒适的床。半公吨的重量由厚实的原木制成,中间则有流通暖气的通风孔。
“萨克斯,你今天做得不错。你超越他了。”
除了杰里?班克斯因为我而丢了一条手臂。
我还让棺材舞者全身而退。
她走到吧台,为自己倒了一杯麦卡伦威士忌,一边抬高了一道眉毛。
“当然,”他说,“母亲的乳汁,忘忧的露水……”
她踢掉警察局配发的鞋子,拉起上衣来查看瘀伤。
“哦!”莱姆说。
瘀伤的形状就像密苏里州的版图一样,颜色则像茄子一般乌黑。
“我不喜欢炸弹。”她表示,“我从来不曾如此接近过一枚炸弹,而我一点都不喜欢。”
她打开皮包,找出三颗阿司匹林,然后干吞下肚(早年学的老把戏)。接着到窗口,那两只游隼也在。漂亮的飞禽。它们的体型并不大,只有十四到十六英寸左右,和狗比起来可谓迷你。不过以一只鸟来说,已经足以令人生畏了。它们的嘴看起来就像《异形》这类电影中某种怪物的爪子一样。
“你没事吧,萨克斯?老实告诉我。”
“我很好。”
她坐回椅子上,啜饮着那杯热身的饮料。
“你今天晚上留下来吗?”
她偶尔会留在这里过夜。有时候睡在沙发上,有时候则躺在他旁边。或许是为了治疗床中间流动的暖气,或许纯粹只是希望躺在另外一个人的旁边——她自己并不知道原因——但是从此之后,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让她睡得更安稳。自从她和最后一个男朋友尼克分手之后,她就不曾再享受过和一个男人亲近的滋味。她和莱姆会躺在一起聊天,她会对他谈起车子,谈起她的射击比赛,谈起她的母亲和教女,谈起她父亲的一生和他可怜可悲的死亡。她提到的私人故事比他还多,不过没有关系,她喜欢听他聊起任何他想说的事情。他的头脑聪明得令人惊讶。他会对她谈起从前的纽约,聊到全世界从来没有人听过的黑手党谋杀案,还有干干净净、看起来似乎令人绝望的犯罪现场,然后因为搜寻人员找到了一颗尘土、一片指甲、一丝痰渍,而揭露了罪犯的身份或居住的地点——好吧,对莱姆来说,这些东西是揭露了这些事情,但是对其他的人来说并不见得如此。他的脑筋从来不曾停止转动过。她知道他在受伤之前,会在纽约的街道上漫游,寻找泥土、玻璃、植物、石块的样本等任何可以帮助他破案的东西。这股就像是停不下来的劲儿,已经从他的双腿移到了他的脑中——他用想象力在城市里漫游直到深夜。
不过今天晚上并不一样,他有些漫不经心。她并不在意他恶劣的脾气——还好她并不在意,因为他脾气恶劣的时候非常频繁——但是她并不喜欢他心不在焉。她靠着床边坐下。
他开始说出了明显的是让他要求她留下来的主要原因。“萨克斯,朗告诉我关于机场发生的事情了。”
她耸耸肩。
“你当时什么事都不能做,除了把你自己的命送掉之外。你为自己找掩护这件事情做得很对,他试射第一枪之后,第二枪就会击中你。”
“我有两三秒的时间。我可以击中他,我知道我可以。”
“不要太莽撞,萨克斯。那枚炸弹……”
她炯炯的眼神让他安静下来。“我想要逮到他,无论用什么代价。我可以感觉到你想要逮到他的希望也一样强烈,我想你也会赌一把。”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神秘语气补充道:“或许你也正在赌一把。”
这句话比她的预期引起了更大的效果。他眯起眼睛,看向远方,不过他只是啜饮着他的威士忌,什么话都没再说下去。
她突然冲动地问:“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如果你不希望我问下去,你可以叫我住嘴。”
“别这样,萨克斯。你和我之间还有秘密吗?至少我不这么认为。”
她看着地板,然后说:“我记得有一次曾经告诉你关于尼克的事情,我对他有什么样的感觉等等,以及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情有多难受。”
他点点头。
“然后我问你,你是不是曾经对任何人——或许你的妻子——有过同样的感觉?你告诉我你有,但是并不是对布莱恩。”她抬头看着他。
他很快地回过神,但是并不够快。她了解自己正朝着一条暴露在外的神经吹冷风。
“我记得。”他答道。
“她是什么人?嗯……如果你不想谈起这件事的话……”
“我不介意。她的名字是克莱尔,克莱尔?特里林。你觉得这个姓氏怎么样?”
“或许和我在学校一样,经常被冠上可恶的绰号——阿米莉亚?傻个子,阿米莉亚?煞克死,你怎么遇到她的?”
“嗯……”他似乎不太情愿说下去,所以笑着表示,“在局里面。”
“她是警察吗?”萨克斯觉得很惊讶。
“没错。”
“发生什么事了?”
“那是一段……不容易的关系。”莱姆悲伤地摇了摇头,“我当时已经结了婚,她也一样。只不过不是和彼此。”
“有小孩吗?”
“她有一个女儿。”
“所以你们分手了?”
“这件事不可能有任何结果,萨克斯。布莱恩和我注定是要离婚——或者杀掉对方。但是克莱尔……她很担心她的女儿,担心自己如果离婚的话,她的丈夫必须自己带着一个小女孩。她并不爱他,但他是一个好人,非常爱女儿。”
“你见过她吗?”
“她的女儿?见过。”
“你现在还会再见到克莱尔吗?”
“不会,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她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了。”
“你是在发生意外之后才跟她分手的吗?”
“不,不是,在这件事情之前。”
“不过她知道你受伤了,对不对?”
“她不知道。”莱姆再次犹豫了一下才回答。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一阵停顿之后。“有一些原因……奇怪,你居然提起了她,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想到她了。”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而萨克斯感觉一股痛楚流过全身——实际的痛楚,就像炸弹在她身上留下的那片密苏里州形状的瘀伤一样——因为他所说的是谎话,他一直都在想着这个女人。萨克斯并不相信女人的直觉,但是她相信警察的直觉,她走过的巡逻路线,长到不容她忽视这种洞察力。她知道莱姆一直都在想着克莱尔?特里林。
当然,她的感受非常荒谬。她并没有嫉妒的耐性,她不曾因为尼克的工作而吃醋——他是卧底的警探,可以在街上一混就是好几个星期;不会因为他为了工作和妓女或金发花瓶一起喝酒而吃醋。
而除了嫉妒之外,她还期待自己和莱姆之间可能发生什么事?她曾对自己母亲多次提起过他,而这个精明的老女人总是会对她说:“对残障人士友善是件好事。”
这样的答复也总结了他们之间理当存在的关系,也是可能存在的一切关系。
已经不只是荒谬了。
但是她却嫉妒得要命,而且不是因为克莱尔。
是因为珀西?克莱。
萨克斯没有办法忘记她在今天稍早的时候,看见他们紧挨着坐在他房间里的模样。
再来一点威士忌,回想着她和莱姆在这个房间里讨论案情,喝着上好的酒,这些一起共同度过的夜晚。
哦,太好了,我变得多愁善感了,真是成熟。我要用霰弹枪对准胸口,一枪将这种感觉打散。
但是她反而为这种感觉浇上更多的威士忌。
珀西并不是一个吸引人的女人,但是这一点并不代表什么;萨克斯在她工作了好几年的模特儿经纪公司只花了一个星期,就明白了漂亮的荒谬。男人喜欢看漂亮的女人,然而这也是他们面对的最大威胁。
“你要再喝一点吗?”
“不了。”他回答。
她并不需多加思索,就躺下来将头靠在他的枕头上,心想,我们对于事情的适应方式还真是奇怪。当然,莱姆不可能把她拉到他的胸膛上面,然后拥抱着她睡觉。但是他取代的姿势,就是让他的脑袋倾过来靠着她的,他们已经多次以这样的方式一起入睡。
不过她今天晚上感觉到一股僵直、一种谨慎。
她觉得自己正在失去他。而她想得到的方式,就是试着让自己更加靠近,尽可能地靠近。
萨克斯曾经对她的朋友艾米——她教女的母亲——吐露过一次关于莱姆的事情,以及她对他的感觉。艾米很纳闷吸引力到底来自什么地方,所以猜测:“或许就是因为……你知道,因为他不能动。他是一个男人,而他对你没有任何控制力,或许这是一种刺激。”
但是萨克斯知道事情刚好相反:刺激来自于虽然他是一个不能动弹的男人,却反而对她有着全然的控制力。
他所说的话在他提到克莱尔、提到棺材舞者的时候飘了过去。她缩回脑袋,看着他薄削的嘴唇。
她的双手开始游动。
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当然。但是他可以看见她那几根指甲受了伤的完美手指滑过他的胸膛,顺着他光滑的身体往下移动。托马斯每天都会为他进行一系列被动式的运动,虽然莱姆的肌肉并不发达,他却有着一具年轻人的躯体。就好像从他发生意外的那一天开始,老化的过程就已经停止了一样。
“萨克斯?”
她的手朝着更低的地方移动。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并且将毯子拉开。托马斯为莱姆穿上了一件运动衫,她将它往上拉起来,手在他的胸膛上面滑动。接着她脱掉自己的上衣,解开自己的内衣,让她涨红的皮肤贴紧他苍白的身躯。她原本预期他的身体一片冰凉,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他的身体比她的还要热,于是她更用力地磨蹭起来。
她在他的脸颊上面亲了一下,然后是他的嘴角,然后直截了当地吻在他的唇上。
“萨克斯,不要……听我说,不要。”
但是她并没有听进去。
她并没有告诉莱姆自己在几个月前买了一本题为《伤残的爱人》的书,她意外地学到瘫痪者也能够做爱,甚至当上父亲。人类令人难以理解的器官可以说拥有自己的意识,而且在脊椎神经中断之后,也只好淘汰掉一种类型的刺激。残障的男人可以拥有完全正常的勃起。没错,他不会有知觉,但是对她来说,身体的兴奋只是一部分,而且经常是次要的补发,重要的是那种亲密的关系;那是百万次电影中的高潮永远也模仿不出来的快感。萨克斯猜想着莱姆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感觉。
她再次亲吻他,而且更加热烈。
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回应了她的吻,她一点都不惊讶他吻得相当好。除了他的黑眼睛之外,她在他身上注意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他的唇。
接着他缩回他的脸。
“不要,萨克斯,不要……”
“嘘,安静……”她让自己的手在毛毯下面忙个不停,开始动手又摩又摸。
“只是……”
什么事?她心想,那东西不能作用了吗?
但是那东西运作得相当正常。她可以感觉得到握在手中的肿胀,比起她遭遇过的一些强壮的情人还更有反应。
她滑到他的身上,将被单和毛毯踢开,弯下身重新开始亲吻他。她一直渴望爬到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和他面对面,尽可能地亲近。让他了解在她的眼中,他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一个完整的男人。
她拿下发夹,让头发散在他的身上,然后倾身继续亲吻他。
莱姆也回吻了。他们的唇紧紧地贴在一起,将近一分钟的时间。
然后他突然开始摇头,程度之猛烈,让她以为他中了风。
“不行!”他低声表示。
她原本期待的是一种嬉戏、一种激情,或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用一种调情的语气告诉她:哦,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他听起来非常虚弱,空洞的声音穿透了她的灵魂。她翻过身,抓起一个枕头遮住自己的胸部。
“不行,阿米莉亚,我很抱歉。不行。”
她的脸孔因为羞耻而火烫,她脑海里出现的是多次和原为朋友的男孩出门,或赴一个普通的约会,却突然因为对方开始像个青少年一样动手动脚而出现的那股嫌恶感。她的声音里也流露出她在莱姆的声音里听见的那种沮丧。
她最后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一个伙伴,一个同僚,一个普通的朋友。
“我很抱歉,萨克斯……我不行。事情有一些复杂。”
复杂?不会吧,至少她看到的并不是这样。除非是因为他并不爱她。
“不对,是我很抱歉。她粗声表示,“真是蠢,喝了太多该死的威士忌了。你知道,我一向不胜酒力。”
“萨克斯。”
她穿衣服的时候,让脸上维持了一个干练的微笑。
“萨克斯,让我说句话。”
“不。”她不想听到任何一个字。
“萨克斯……”
“我该走了,我会早一点回来。”
“我想要说句话。”
但是莱姆没有机会说半个字,无论是解释、道歉、告白或是说教。
他们被门上的重击声打断了。莱姆开口询问来者身份之前,朗?塞林托已经匆匆地走进房里。
他没有任何评论地看了萨克斯一眼,然后立刻转向莱姆表示:“刚刚听到鲍尔在二十号辖区的人表示,棺材舞者到过那个地方,出现在了那一带。那个王八蛋上钩了!我们会逮到他,林肯。这一次我们会逮到他!”
“几个钟头以前,”塞林托继续说,“搜寻与监视小组的几个男孩看到了一个白人男子在二十号辖区的派出所一带闲晃。他躲进了一条巷子里,看起来似乎在探视我们的警卫状况,然后他们看见他用望远镜查看派出所旁边的汽油泵。”
“汽油泵?给机动巡逻队用的吗?”
“没错。”
“他们跟踪他了吗?”
“他们尝试了。但是在接近之前他就消失了。”
莱姆注意到萨克斯偷偷地扣上了上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他得和她谈一谈刚才发生的事,他必须让她了解。但是为了塞林托目前正在描述的这件事,只好等稍后再说了。
“还有更好的消息,半个钟头之前,有人因为卡车遭窃而报案。是位于上城西区靠河的罗林斯配销公司。他们的业务是专门运送汽油到独立的加油站。有人剪断了铁链,警卫听到了声音前去查看,却遭到偷袭。他狠狠地挨了结实的一击,而那家伙成功地开走了一辆卡车。”
“罗林斯帮警用部门运送汽油吗?”
“不是,不过谁知道?棺材舞者开着一辆油罐车到二十号辖区,警卫不假思索就挥手让他过去,然后……”
萨克斯插嘴:“卡车接着爆炸。”
这让塞林托说不下去。“我只想到他用卡车作为进入封锁区的手段。你觉得他会拿来当炸弹吗?”
莱姆沉重地点点头。他感到生气,萨克斯说的没错。“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精明。我一直都没想到他可能尝试这样的方法。天啊,一辆油罐车在那一带爆炸……”
“一个肥料炸弹?”
“不,”莱姆表示,“我不认为他有时间组装。他只需要在油罐车旁装上一个小型炸弹,马上就有一颗超级汽油增效炸弹,足以将那个辖区夷为平地。我们得不动声色地撤掉所有人。”
“不动声色。”塞林托说,“说起来容易。”
“汽油配销公司的警卫情况如何?他能说话吗?”
“可以。不过他是从后面挨了那一击,所以什么都没看到。”
“好吧,至少我要拿到他的衣物。萨克斯——”她接触到了他的目光,“你可以去一趟医院,把那些衣物带回来吗?你知道如何不遗漏任何证物地把它们包装起来。然后你再去搜寻他偷车的现场。”
他很怀疑她会怎么回答。如果她冷冷地辞去工作,然后走出大门,他也不会感到太意外。但是他在她那张平静美丽的脸庞上面,看到她和他有着完全相同的感觉:因为棺材舞者的介入,非常讽刺地让这个逐渐变得难堪的夜晚出现了变化而松了一口气。
莱姆所期待的一点运气终于出现了!
阿米莉亚?萨克斯在一个钟头之后返回,手上拿着一个装有一把铁丝剪的塑料袋。
“我在铁链附近找到的。警卫的出现大概让棺材舞者吓了一跳,所以弄掉了。”
“没错!”莱姆叫道,“我从来都不曾看过他犯下这种错误,或许他已经变得粗心大意了……我很怀疑到底什么东西把他吓着了。”
莱姆看着剪刀暗自祈祷,希望上面留下了一枚指纹。
但是睡眼惺忪的梅尔?库珀——他睡在楼上一间较小的卧房里——找遍了工具上的每一平方厘米之后,却半枚指纹也没有发现。
“它能不能告诉我们任何事呢?”莱姆问。
“这是一个工匠所使用的型号,也是该生产线的高级产品,国内的每一家西尔斯百货公司都找得到。你也可以用几块钱在旧货市场或废料场买到。”
莱姆气愤地喘着气。他盯着剪子看了一会儿之后,问:“工具的留痕呢?”
库珀好奇地看着他。工具留痕是螺丝起子、钳子、锁撬、铁棍、撬杆之类的犯罪工具在犯罪现场留下的印记。有一次,莱姆仅透过门锁铜片上一个微小的V字形凹痕,在一个犯罪现场和一名窃贼之间建立起了关联。那个凹痕符合了一把凿子上面的一处瑕疵,而这把凿子在那名男子的工作台上面被找到。不过目前他们手上拿到的是工具,不是它造成的任何凹痕,库珀不明白莱姆提到的是什么工具的留痕。
“我说的是刀身上的凹痕。”他不耐烦地表示,“或许棺材舞者曾经用它来剪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某种能够告诉我们他在哪些地方凿洞的东西。”
“哦。”库珀仔细地查看,“上面有槽口,但是你看一看……能看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吗?”
莱姆并没有任何发现。“刮一刮刀身和刀柄,看看有没有任何残渣。”
库珀用气相色谱分析仪检查刮下来的东西。
“哦。”他一边看着结果,一边说,“听着,上头有一些三次甲基三硝基胺、沥青、人造纤维。”
“是引线。”莱姆说。
“他用剪刀剪这东西?”萨克斯问,“你办得到吗?”
“就像剪晒衣绳一样地顺畅。”莱姆心不在焉地表示,一边想象着几千加仑起了火的燃油将会对二十号辖区造成什么后果。
我应该把珀西和布莱特?黑尔送走,他想。送他们到蒙大拿州的拘留保护所等候大陪审团。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弄出这件事,想出这个陷阱的主意。
“林肯,”塞林托说,“我们得找到那辆卡车。”
“我们只有一点点时间。”莱姆表示,“他不会等到早上才进去。他需要用头条新闻来交差。在那些遗迹里面还有任何东西吗,库珀?”
库珀扫描了真空吸尘器的滤纸。“有尘土和砖块……等等,还有一些纤维。要我用气相色谱分析仪检视吗?”
“好。”
结果出来的时候,库珀贴近屏幕。“有了,有了,是植物性的纤维,和纸张符合。我还读出了一种化合物,NH40H。”
“阿摩尼亚氢氧化物。”
“阿摩尼亚?”萨克斯问,“或许你对于肥料炸弹的假设并不对。”
“有没有油料的成分?”
“没有。”
“含有阿摩尼亚的纤维……是来自剪刀的手柄吗?”
“不是,是挨了他一击的那名警卫身上的衣物。”
阿摩尼亚?莱姆觉得十分纳闷,继续让库珀用电子扫描显微镜检视其中一根纤维。
“高倍数放大。阿摩尼亚是如何附着在上面的?”
屏幕开启之后,呈现出来的纤维组成就像一根树干一样。
“热熔电路,我猜。”
又一个谜,纸张和阿摩尼亚……
莱姆看看时钟,凌晨两点四十分。
突然之间,他发现塞林托刚刚问了他一个问题,他转过头。
“我是说,”塞林托重复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开始撤离二十号辖区里的所有人?我的意思是,最好现在就开始,不要等到他可能出击的时间。”
莱姆对着电子扫描显微镜呈现在屏幕上的泛蓝树干状纤维盯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表示:“没错,我们得把所有的人弄走。疏散派出所四周建筑物里面的人员,我想想看,两边各有四幢公寓,还有对面。”
“这么多?”塞林托问,然后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你真的认为我们需要这么做吗?”
莱姆抬头看着他说:“不,我改变主意了。整个街区,我们得立刻疏散整个街区。还有,把霍曼和德尔瑞叫到这里来。我不管他们现在身在何处,现在就叫他们过来。”
倒数二十四小时
17
他们当中有些人原本已经睡着了。
坐在扶手椅上的塞林托头发乱七八糟,他从来不曾如此狼狈地醒过来。
萨克斯明显地不是在楼下的沙发上,就是在其他的卧房里度过了这一夜。对于治疗床已经不再有兴趣。
托马斯也迷迷糊糊地走进走出。他这个亲爱的好事者正忙着注意莱姆的血压。这幢房子上上下下,弥漫着一股咖啡的味道。
天才刚刚破晓,而莱姆正盯着证物的图表。他们一直讨论着围堵棺材舞者的策略,还有答复疏散行动引起的抱怨——到清晨四点为止。
这个计划行得通吗?棺材舞者会不会踩进陷阱里?莱姆相信他会上钩。但是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一个莱姆并不愿意去想、却又无法避免的问题。触动陷阱之后会出现何种可怕的后果?在自己地盘里的棺材舞者就已经很有杀伤力了,如果他遭到围困,将会出现何种局面?
托马斯为众人端来咖啡,而他们正盯着德尔瑞的布阵图研究。回到“暴风箭”轮椅上的莱姆也驶向前面,和大家一起研究。
“所有的人都就位了吗?”他问塞林托和德尔瑞。
鲍尔?霍曼的32E小组,和德尔瑞临时组织的东南区联邦调查局特警队都已经就位。他们利用夜色,经由下水道、地下室和屋顶,穿戴上全副的城区掩护服进入位置。因为莱姆相信棺材舞者会持续地监看他的目标。
“他今天晚上不会睡觉。”莱姆表示。
“你确定他会以这种方式进入,林肯?”塞林托没有把握地问。
确定?他不耐烦地想。面对棺材舞者,有谁对任何事有把握?
他最致命的武器就是诡计……
莱姆挖苦地回答:“百分之九十二点七的把握。”
塞林托发出一个不屑的笑声。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一会儿之后,一名身材矮胖、莱姆并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客厅的门口。
德尔瑞叹气的声音表明了某种麻烦正在逼近。塞林托似乎也认识这个男人,他谨慎地向对方点头示意。
根据他的自我介绍,他叫做雷金纳德?埃利奥泼洛斯,南区助理检察官。莱姆记得他是起诉菲利浦?汉森这件案子的原告检察官。
“你就是林肯?莱姆?我听过不少关于你的好评,啊哈,啊哈。”他走向前,机械性地举起手。然后他发现并不需要对莱姆伸出手臂,于是干脆直接转向勉强和他握了手的德尔瑞。埃利奥泼洛斯热情地说:“弗雷德,很高兴见到你。”却表现出完全相反的意思。莱姆暗自猜想着让他们之间的交流如此冷淡的原因。
检察官完全没有理会塞林托和梅尔?库珀。托马斯本能地嗅出到底怎么一回事,所以并没有为来客准备咖啡。
“啊哈,啊哈。听说你们一起搞了一个颇有看头的行动。没怎么询问楼上那些家伙的意见啊!但是,妈的,我很了解这些即兴的玩意儿。有时候,你们没有那种时间去等候一式三份的签名。”埃利奥泼洛斯走到一具复合式显微镜前面,朝着接目镜里头瞧,“啊哈。”他说。不过既然镜台上的灯光已经关掉,他看到了什么东西对莱姆倒是一个谜。
“或许……”莱姆开口。
“关于追捕吗?直接谈追捕这件事?”埃利奥泼洛斯四处晃来晃去。“没问题,来吧。城里的联邦大楼前面有一辆防弹厢型车。我要汉森这件案子的证人在一个钟头之内被送到那辆车上。珀西?克莱和布莱特?黑尔会被带到长岛的肖汉姆联邦庇护所。他们会待在那个地方,一直到星期一在大陪审团面前作证为止。句号。停止追捕行动。你有什么意见?”
“你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主意吗?”
“啊哈,我们确实这么认为。我们认为这样,比起他们被纽约警察局的人用来作为个人恩怨的诱饵,要来得明智多了。”
塞林托叹了一口气。
德尔瑞表示:“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雷金纳德。你并没有完全被排除在外。你看到了任何联合行动吗?你看到了什么专案行动吗?”
“还有一件事。”埃利奥泼洛斯心不在焉地说,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莱姆身上,“告诉我,你真的认为城里没有人记得就是这个罪犯在五年前杀了你的几名手下吗?”
这个嘛,啊哈,莱姆一直希望没有人会记得这件事。现在有人想起这件事,他和整个小组全都要陷入泥淖里面挣扎了。
“但是,嘿嘿,”检察官开心地说,“我不希望进行地盘之争。我想要地盘之争吗?我为什么会希望来一场地盘之争?我要的是菲利浦?汉森,大家想抓的是菲利浦?汉森。你记得这件事吧?他才是那条大鱼。”
事实上,莱姆已经差不多忘了菲利浦?汉森这件事了。现在他被提醒了之后,也跟着明白了埃利奥泼洛斯的真实企图,他的洞察力让他对自己觉得恼怒。
莱姆的声音像个偷渡客一样,偷偷地溜到埃利奥泼洛斯身旁。“你外头有一些非常优秀的警探,对不对?”他故作天真地问,“也就是那几个准备保护证人的探员。”
“在肖汉姆吗?”检察官没什么把握地回答,“那当然喽!啊哈。”
“你对他们做了安全简报,告诉他们棺材舞者有多危险了吗?”他像个婴儿一般天真地问道。
检察官停顿了一会。“我对他们做过简报。”
“他们得到了哪些确切的指示?”
“指示?”埃利奥泼洛斯心虚地问。他并不是傻瓜,他很清楚自己正踩进什么样的陷阱当中。
莱姆笑了笑,瞥了塞林托和德尔瑞一眼。“看来我们这位检察官朋友希望用三个证人来逮住汉森。”
“三个?”
“珀西、黑尔……还有棺材舞者本人。”莱姆嘲弄地说,“他希望活捉他,让他成为一名证人。”他看着埃利奥泼洛斯,“所以你也打算用珀西当做诱饵。”
“只是,”德尔瑞格格地笑道,“他打算将她放在一个捕鼠器的陷阱当中。我懂了,我懂了。”
“你心里想的是,”莱姆说,“无论珀西和黑尔看到了什么,你控诉汉森的案子都不会太顺利。”
“啊哈先生”试着拿出诚意。“他们看到他正在丢弃一些该死的证物。见鬼!他们并没有亲眼看到他正在做这件事。如果我们找得到那些行李袋,而里面的东西可以让他和去年春天遭到杀害的两名士兵之间建立关联,我们这个案子就可以成立了,或许吧。但是第一点,我们可能找不到那些袋子;第二点,装在里面的证物可能已经遭到破坏。”
接下来是第三点,打电话给我,莱姆心想,我可以在清澈的夜风里找出证物。
塞林托开口说:“但是你活捉了汉森的枪手,好让他去指控他的老板。”
“没错。”埃利奥泼洛斯双手在胸前交叉。他在法庭上进行最后陈述的时候,一定就是这副姿态。
一直站在门口聆听的萨克斯,在这时候提出了莱姆正准备提出的问题:“你打算用什么条件说服棺材舞者?”
埃利奥泼洛斯问:“你是什么人?”
“侦查资源组,萨克斯警官。”
“这并不是一个犯罪现场鉴定人员提出问题的地方……”
“那么由我来问这个去他妈的问题。”塞林托吼道,“如果我得不到答案的话,市长也会亲自提出这个问题。”
莱姆猜想,埃利奥泼洛斯大概有段政治生涯等着他,而且很有可能是段成功的政治生涯。埃利奥泼洛斯表示:“成功地起诉汉森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是这两个恶人当中的头子,潜在的危害最大。”
“这是个漂亮的答案,”德尔瑞的脸皱成一团,“但是完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棺材舞者同意指证汉森的话,你们准备答应他什么条件?”
“我不知道,”检察官推诿地回答,“我们还没有讨论到这件事。”
“保障他十年的生活?”萨克斯嘀咕道。
“我们还没有讨论到这件事。”
莱姆心中想的是他们谨慎地讨论到清晨四点钟的陷阱。如果珀西和黑尔现在被转移走的话,棺材舞者会知道这件事,然后重新部署。他会知道他们在肖汉姆。于是,在对付了那些受命留他当活口的警卫之后,他会轻松地进到里面,干掉珀西和黑尔——还有半打以上的警官——然后从容地离去。
检察官开口:“我们没有很多时间……”
莱姆插嘴:“你有没有纸?”
“我希望你们能够配合。”
“我们不会配合。”
“你只是一个平民。”
“我不是。”塞林托回应道。
“啊哈,我懂了。”他看着德尔瑞,但是并没有费心问他站在哪一边。该检察官表示:“我可以在三四个钟头之内,取得一纸证明保护性拘留合法的命令。”
在星期天的早上?莱姆心想,啊哈。“我们并不准备交出他们,”他表示,“做你该做的事吧。”
埃利奥泼洛斯在他那张官僚的圆脸上挂起一个微笑。“我必须告诉你,如果这名罪犯在任何逮捕他的行动中丧命的话,我将会亲自审视枪击委员会的报告。而且非常明显地,我会拿出针对逮捕行动所使用的致命武器,做出你们并未得到上级人员许可的结论。”他看着莱姆,“也有可能出现平民干扰联邦执法活动的控诉,并构成重大的民事诉讼,我只想事先警告你。”
“谢谢,”莱姆轻松地表示,“非常感激。”
他走了之后,塞林托生气地表示:“天啊,林肯,你听到了吗?他说的是重大的民事诉讼。”
“哈哈……如果只是次要诉讼的话,他吓不着这个家伙。”德尔瑞插嘴说。
他们全都笑了。
德尔瑞伸了伸懒腰,然后说:“最近出现一件鸟事,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那个虫子的事,林肯?”
“那是什么东西?”
“最近有许多人都受到感染。我的特警队成员和我出了一些任务,结果他们回来的时候,扣扳机的手指都开始出现痉挛。”
演技比德尔瑞差的塞林托夸张地说:“你们也一样?我以为只发生在我们特勤小组。”
“不过,听我说,”弗雷德?德尔瑞,这个街警中的阿历克?吉尼斯【Alec Guinness,1914-2000,英国著名演员,有“影坛千面人”之称。】表示,“我有一个治疗的方式:你只需要干掉一个真正的王八蛋,例如那个一直斜眼瞪着你的棺材舞者。这方式每回都奏效。”他打开他的手机,“我想我应该打个电话,确定我那些男女队员记得这一剂药方,我现在就打电话去问。”
倒数二十四小时
18
破晓时分,珀西在阴郁的庇护所里醒了过来,然后走向窗口。她拉开窗帘,望向单调的灰色天际,大气当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接近最低飞行限度,她估计。风向〇九〇,风速五节,能见度四分之一英里。她希望今天晚上起飞的时候,天气会清朗一些。她可以在任何天气下飞行,也真的曾经在各种天气当中飞行。任何一个拥有无线电导航评试资格的人,都可以在混沌的阴天里起飞、飞行和降落。(事实上,透过电脑、询答器、雷达和防撞系统,绝大部分的商业客机都可以自动飞行;甚至不用手操作,也可以执行完美的降落。)但是珀西喜欢在清朗的天气下飞行,她喜欢看着大地在她的脚下滑过、夜间的万家灯火、云朵,以及头顶上的繁星。
夜空里的每一颗星星……
她又想到了爱德华,以及昨天打给他住在新泽西的妈妈那个电话。她们一起计划了他的悼念仪式。她想要再多思考一下这件事,考虑一下来宾的名单,接待的细节。
但是她却做不到,她的思绪完全被林肯?莱姆占据了。
她想起了昨天在他卧室里关起门的谈话——在和那名警官阿米莉亚?萨克斯吵了一架之后。
她坐在莱姆旁边的扶手椅上。他上下研究了她一会儿,让她全身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并不是那种个人的探看——不是男人在酒吧或街上观看女人(当然不会是她这样的女人)的那种眼光。是那种资深飞行员第一次和她一起飞行之前,可能对她进行的那种打量:查看她的说服力、她的举止、思维的敏锐以及她的勇气。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酒壶,但是莱姆摇摇他的头,然后提议喝他那一瓶十八年的苏格兰威士忌。“托马斯觉得我喝太多了。”他表示,“我确实喝得不少。但是生命里如果没有一点原罪的话,那会成什么样子,对不对?”
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我父亲就专门供应这些东西。”
“酒精吗?还是一般的原罪?”
“香烟,他是美国烟草公司在里士满的经理。哦,抱歉,他们已经改名字了,现在叫美国消费产品或类似这样的名称。”
窗外传来了振翅的声音。
“哦,”她笑道,“一只游隼。”
莱姆跟着她朝窗外望。“一只什么?”
“雄性的游隼。它为什么会把巢筑在这么低的地方?它在城市里通常都在高处筑巢。”
“我不知道。有一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在那里了。你对隼有研究?”
“是啊。”
“和它们一起打猎?”
“曾经,我养过一只用来猎鹧鸪的雄隼。我得到它的时候,它还是一只雏鸟。仍窝在巢里的雏鸟比较容易训练。”她仔细地检视鸟巢,脸上挂着一个浅浅的微笑,“但是我最厉害的猎手是一只野鹰,那是一只成年的苍鹰。雌鹰通常大于雄鹰,也是更凶狠的杀手。虽然不容易训练,但是她什么都抓——野兔、野鸡。”
“你还在继续养着她吗?”
“不。有一天,她在空中窥伺——也就是说在空中盘旋,寻找猎物。然后她就这么突然改变主意:放走一只肥硕的野鸡之后,顺着一道热流上升数百英尺,接着消失在太阳里。我用诱饵等了她一个月,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再回来。”
“她就这么消失了?”
“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在野鹰身上,”她说道,不在乎地耸耸肩,“它们毕竟是野生的动物。不过我们一起度过了愉快的六个月。”这只猎鹰就是哈得孙空运商标的灵感来源。她看着窗外说:“你很幸运有这样的同伴。你为它们取了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