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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里·迪弗 棺材舞者

_3 杰夫里·迪弗 (美)
“爆破力,”莱姆解释,“引爆的程度。不过尽管如此,一枚炸弹有百分之六十到九十会躲过爆炸的破坏。当然,我说的不是炸药本身,但总是有足够的残余物可以归类。哦,我们有许多东西要着手研究。”
“许多?”德尔瑞嘲讽地笑,“就像要把摔得粉身碎骨的矮胖子汉普蒂-邓普蒂拼回去一样。”
“但那并不是我们的工作,弗雷德。”莱姆伶俐地回答,“我们只需要逮到把他从墙上推下去的那个王八蛋就行了。”他沿着桌子移动轮椅。“这些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梅尔?我看到了电池,看到了电线,也看到了定时器。还有些什么?找找看有没有包装的盒子或包裹。”
许多放置炸弹的人都因为装载炸弹的箱子被定罪,而不是因为定时器或引爆器。这样的事很少被谈起,但是航空公司经常把无人领取的行李送交联邦调查局引爆,再现爆炸的情况,以期为刑事鉴定专家提供某种标准。在泛美一〇三航班的爆炸案中,联邦调查局就不是从炸弹本身辨识出制造者的,而是通过藏置炸弹的东芝牌收音机。这台收音机放在一个新秀丽牌行李箱里,包裹在几件衣物当中。探员追踪这些行李箱里面的衣物,结果找到了位于马耳他共和国斯利马岛的一家商店,而店主指认出了那名购买这些衣物的人。那人实际上是黎巴嫩情报员。
但是库珀摇摇头。“除了炸弹的构成元素之外,引爆地点附近并没有其他东西。”
“所以并不是装在行李箱或飞行袋中。”莱姆陷入沉思,“有趣!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将炸弹放到飞机上呢?放在什么地方呢?朗,把芝加哥的报告念给我听。”
“爆炸的位置不易确认,”塞林托念道,“主要是因为扩大的火势和机身的毁坏程度。炸弹装置的地点,似乎位于驾驶舱后方的底部。”
“后方底部,是不是货柜之间的空隙?或许……”莱姆安静了下来。他一边转动脑袋,一边盯着证物袋。“等等,等等!”他叫道,“梅尔,让我看看那些金属碎片,从左边数过来第三个袋子,把那些铝制品放在显微镜下面。”
库珀将复合显微镜的输出装置连接到莱姆的电脑上,于是库珀看到的东西,莱姆也可以看得见。库珀开始将细碎的样品放在载玻片上,然后固定在显微镜下。
过了一会儿,莱姆开始下指令:“光标下移,按两下。”
在他的电脑屏幕上,影像跟着放大。
“瞧,飞机的外壳是向内爆开的。”
“向内?”萨克斯问,“你的意思是炸弹被装在机身外面?”
“对,我是这么认为的。你觉得怎么样,梅尔?”
“你说得没错,那些光滑的铆钉头全部向内弯曲,炸弹确实被安装在外面。”
“会不会是一枚火箭?”德尔瑞问,“地对空火箭?”
塞林托看了看报告之后表示:“并没有提到显示火箭的雷达光点。”
莱姆摇了摇头。“不对。所有迹象都显示是一枚炸弹。”
“但是从外面……”塞林托问,“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这就说得通了!”库珀叫道。他戴着一副放大目视镜,手持陶制探针,像个牛仔在草地上数畜群一样,快速地检视金属碎末。“含铁的金属片,是磁铁,虽然无法粘在铝制的机身上,但是机身下方有钢铁的结构。我还找到了一点环氧树脂。胶水凝固之前,他先用磁铁将炸弹固定在机身外面。”
“看看环氧化合物上的冲击波。”莱姆说,“胶水并未完全凝固,所以他是在起飞前不久装上的。”
“找得出树脂的牌子吗?”
“没有办法。这是最常见的成分,到处都买得到。”
“有没有找得到指纹的可能性?告诉我实话,梅尔。”
库珀用一个浅浅而怀疑的微笑作为回答,但他还是着手进行,用波里光去扫描那些碎片。除了爆炸的残余物之外,并没有任何明显的迹象。“什么都没有。”
“我得闻一闻。”莱姆说。
“闻这些东西?”萨克斯问。
“透过爆破力,我们已经知道这是强力炸药。我需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许多爆炸制造者都使用低效炸药——迅速燃烧的物质,但是除非装在管子或盒子里面,否则并不会爆炸,这一类炸药当中,最常见的就是枪支的火药。强力炸药——比如塑胶炸药或黄色炸药——在自然的状态下就能够被引爆,并不需要装在任何容器当中,但是这些东西非常昂贵,而且不容易得到。通过炸弹的种类和来源,就可以找出不少指认爆炸制造者身份的线索。
萨克斯拿起一个袋子走到莱姆的轮椅前面,然后她将袋子打开。他吸了一口气。
“旋风炸药,三次甲基三硝基胺。”莱姆立刻辨识出来。
“和爆破力符合。”库珀说,“你认为是C3还是C4?”三次甲基三硝基胺是这两种塑胶炸弹的主要成分,而且是军事用品,民间不能合法拥有。
“不是C3。”莱姆表示,再次嗅了嗅炸弹,就好像那是波尔多葡萄酒一样,“没有甜味……很难说。奇怪的是,我闻到了其他的东西……用气相色谱分析仪,梅尔。”
库珀用气相色谱分析仪检视了样本。这部仪器可以将复合物的成分独立出来辨识。它可以分析小至百万分之一克的样本,而且一旦测定是什么东西,即可以比对资料库中的数据,可能因而找出样本的商标。
库珀看看检验的结果。“你说得没错,林肯,确实是三次甲基三硝基胺。还有油脂的成分,这就有点奇怪了……淀粉……”
“淀粉!”莱姆叫道,“我闻到的就是淀粉,是瓜尔面粉!”
库珀看着电脑屏幕跳出来的文字大笑。“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军方的炸药。”
“但是并没有炸药当中的活跃成分,”库珀抗议道,“硝化甘油。”
“不是,不是,并不是真的炸药。”莱姆说,“这是一种三次甲基三硝基胺、黄色炸药、机油和瓜尔面粉的混合物。并不常见。”
“军方?”塞林托说,“所以又指向了汉森。”
“确实如此。”
库珀将样本放在复合显微镜的镜台上。
影像立即同步出现在莱姆的电脑屏幕上:几根纤维、电线、金属末、碎片和尘土。
他想起了几年前一个类似的影像,不过情境却完全不同。当时他看的是一支沉重的黄铜制的万花筒,是他买给一个朋友的生日礼物,这个朋友是又漂亮又有格调的克莱尔?特里林。莱姆在苏荷区的一家商店找到了这支万花筒,两个人花了一个晚上共享一瓶梅洛葡萄酒,一边猜测着何种异国的水晶或宝石,才能在接目镜上制造出如此令人赞叹的影像。最后,和莱姆几乎有着相同科学好奇心的克莱尔将筒子的底部旋开,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他们两个人笑成了一团,因为里面装的只是一些金属碎片、木屑、一根断裂的回形针、电话簿上撕下来的纸片,和几枚图钉。
莱姆将这些记忆抛开,试着让自己专心看着屏幕上出现的东西:一小片马尼拉蜡纸——军队用的炸药就是包在这种蜡纸中。纤维——人造丝和棉花——来自棺材舞者用来捆绑炸药的引线,这些纤维很容易在引线上发霉分解。一小块铝片和一段彩色的电线——来自电子雷管。接下来还有一些其他电线,和一块橡皮擦大小的电池用碳棒。
“定时器!”莱姆叫道,“我要看定时器!”
库珀从桌子上提起一个小号的塑料袋。
里面装的是炸弹沉默而无情的核心。
令莱姆惊讶的是,定时器近乎完整。啊,你的首次疏忽!他一边想,一边沉默地对棺材舞者说。大部分的爆炸制造者都会用炸弹包住引爆系统来摧毁线索,但是棺材舞者这一次却意外地将定时器装在金属外壳内的一块厚钢嘴旁边。爆炸的时候,钢嘴为定时器提供了屏障。
莱姆为了查看扭曲的钟面而伸长的脖子,开始感觉到阵阵刺痛。
库珀检查了装置。“我找到了型号和制造商。”
“用联邦调查局的爆裂物参考资料库查询每一样东西。”
联邦调查局的爆裂物参考资料库,是全世界最大规模的爆裂装置资料库。它包括了全美国所有和炸弹有关的报告资料,以及其中多项实体的证物。资料库当中有些项目的年代相当久远,甚至可以追溯到二十年代。
库珀敲打着他的电脑键盘,一会儿之后,他的数据机开始发出尖锐和嘎吱的声响。
要求的资讯大约在两分钟之后传送回来。
“没有结果。”秃头的库珀脸色有点痛苦地表示,这大概是技术人员表达情绪的最大限度,“没有和这一枚炸弹符合的资料。”
制造爆裂装置时,几乎所有的爆炸制造者都会陷入某种特定的模式——他们学会一种技术之后,就会一直紧抓着不放。(因为他们制造出的成品,本质上并不适合进行太多实验。)如果棺材舞者的炸弹符合某个早期在佛罗里达州或加州的爆破装置,调查小组或许就可以从炸弹的地点,调查出可以发现爆炸制造者行踪的额外线索。依据经验法则,如果两个炸弹的结构拥有四个相同点——例如引线是以焊接的方式连接而非使用胶带粘贴,或是定时装置为类比还是数位这样的差别——它们就很有可能由同一个人制造,或得自他的传授。棺材舞者几年前在华尔街放置的炸弹和这一颗并不一样,但是莱姆很清楚这是因为目的的差异。那一枚炸弹的装置是为了阻碍犯罪现场的调查,而这一颗,则是为了将一架飞机在空中炸开。如果莱姆对于棺材舞者有任何了解的话,就是他会依据工作内容去订制他的工具。
“还有更糟的吗?”莱姆看到库珀盯着电脑屏幕的表情之后问。
“是定时器。”
莱姆叹了一口气,他已经知道怎么回事。“总共有几亿个制造出来的成品?”
首尔的戴华纳企业在去年通过零售、加工和授权,总共卖出了十四万两千个。这些产品没有编号,所以无法知道运送的地点。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库珀继续看着电脑屏幕。“嗯……爆裂物参考资料库的人对这枚炸弹很感兴趣,希望我们把资料加进他们的资料库里。”
“哦,就好像那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一样。”莱姆不满地表示。
这时他肩膀的肌肉突然出现了痉挛,让他不得不往后顶着轮椅的靠枕。他不停地深呼吸,一直到那股他几乎无法忍受的痛苦减轻,然后消退为止。唯一注意到他的萨克斯走上前来,但是莱姆对着她摇摇头,说:“你整理出了几种电线,梅尔?”
“看起来只有两种。”
“多频电线还是光纤?”
“都不是,只是一般的门铃电线。”
“没有分流器?”
“没有。”
分流器是一条独立的电线,如果电池或定时器的电线因为安全的理由而被切断,分流器可以把回流接上。每一个精密的炸弹都会有一个分流的结构。
“这可以算是一个好消息,对不对?”塞林托说,“表示他已经越来越大意了。”
但是莱姆却持相反的看法。“我不这么认为,朗。分流器唯一的用途是让炸弹难以破解。没有装置分流器,表示他有信心炸弹不会被发现,并会依照他的计划在空中爆炸。”
“这样的东西,”德尔瑞看着炸弹的碎片,轻蔑地问,“这家伙得跟什么样的人来往,才制造得出这样的东西?我有一些关于炸弹供应者的反情报网络。”
弗雷德?德尔瑞也意外地学会了许多关于炸弹的知识。他多年的伙伴和朋友,托比?杜立德,几年前在俄克拉荷马市联邦大楼的一楼被一颗炸弹当场炸死。
但是莱姆摇摇头。“除了炸药和引线之外,这些都是现成的东西,弗雷德。汉森可能是供应者。真是见鬼,棺材舞者几乎可以在‘无线电室’电子产品连锁店找到他需要的一切。”
“什么?”萨克斯惊讶地问。
“哦,对了,”库珀补充,“我们称之为‘爆炸制造者小铺’。”
莱姆让轮椅沿着桌子移动到一块皱得像纸团的钢制外罩前面,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抬头看着天花板。“但是为什么要装在机身外面?”他绞尽脑汁地思索,“珀西说外面一直都有许多人。驾驶员起飞之前不是都会绕着飞机转一圈,检查一下轮胎等地方吗?”
“没错。”塞林托说。
“为什么爱德华?卡尼和他的副驾驶没有看到?”
“因为——”萨克斯突然表示,“因为棺材舞者在确定飞机上会有些什么人之前,不能把炸弹装上去。”
莱姆移向她。“没错,萨克斯,他一直在旁边观望!当他看到卡尼上了飞机之后,他知道至少会有一个被害者。他等卡尼登机之后,在飞机起飞之前从某个地方现身,悄悄地装上炸弹。你必须找出这个地方,萨克斯,然后对这个地方进行搜寻。你最好立刻动身!”
“只有一个钟头——现在已经不到一个钟头了。”阿米莉亚?萨克斯眼神俏皮地边说边朝门口走去。
“还有一件事。”
她停下脚步。
“棺材舞者和你曾经对付的其他人有点不一样。”莱姆心想,他应该如何解释这一点呢?“对付他的时候,你眼睛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就如你所见。”
她扬起一道眉毛,表示明白。
“他或许不会出现在机场。但是如果你看到有人攻击你的话……你知道我的意思,先开枪。”
“什么?”萨克斯笑道。
“首先保护你自己,然后再顾及现场。”
“我只是一个现场鉴定人员,”她回答,“他根本不会理睬我。”
“听我说,阿米莉亚……”
但是他听见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还是同样的模式:橡木地板空洞的声响,穿过那块东方地毯时的沉静脚步,接着是门口大理石地板的敲击声,最后——是大门猛然关上的声音。
倒数四十三小时
9
最优秀的士兵就是沉得住气的士兵。
长官,我记得这一点,长官。
斯蒂芬?考尔坐在希拉厨房里的一张桌子旁,一边想着他到底有多讨厌这只叫埃茜还是什么别的名字的肮脏的猫,一边听着录音机里一段冗长的对话。他原本决定把那些猫一只一只找出来干掉,但是发现它们偶尔会发出可怕的号叫声,如果邻居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那么希拉?霍罗威茨的公寓里一片寂静反而可能引起他们的疑心。
沉住气……看着转动的录音带,仔细听下去。
过了二十分钟之后,他在录音带里听到了他期待的东西。他笑了笑,就这样,很好。他将M40步枪收在吉他盒里,觉得自己像个婴儿一样地安逸。然后他朝着冰箱走过去,侧头聆听。声音已经停下来了,冰箱也不再晃动。他松了一口气,想着里面那个已经冰冷不动的女人,觉得自己不再那么畏缩、忐忑不安。我可以安全地离去了。他拿起他的背包,离开这个阴暗而充满强烈猫味、有着一瓶布满灰尘的葡萄酒以及千万条恶心蠕虫的公寓。
阿米莉亚?萨克斯来到了乡间。
她快速通过了一条隧道,隧道一边是岩壁、一边是小山崖,四周长满初春嫩绿的树木。浅浅的绿荫,处处都可以见到明亮的黄连翘。
萨克斯是一个都市女孩,出生在布鲁克林的综合医院,也一直都在同一个地区生活。对她来说,大自然就是星期日或平日傍晚的景点公园,或是她曾经为了躲避警察巡逻车,而和赛车伙伴一起藏匿她那辆道奇战马的长岛森林保护区。
现在,坐在这辆侦查资源组的机动车里——犯罪现场专用的客货两用车——她用力踩下油门,肩膀配合着转弯的动作,超越了一辆后车窗上下颠倒地贴着一只加菲猫的旅行车,然后弯进了一条带她深入威切斯特郡的岔道。
她放开方向盘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插入头发之间,在头皮上面抓弄不止。接着她把手放回机动车的塑胶方向盘上,踩下油门,向前冲进了一处林立着几幢稀疏的商业建筑和连锁速食店的社区之中。
她脑袋里面想的是关于炸弹和珀西?克莱的事。
她也想着林肯?莱姆。
很明显,他今天和平日有些不一样。截至目前,他们已经一起工作一年了。当时他连骗带哄地劝她放弃一份梦寐以求的公务职位,来帮他逮捕一个犯下连续绑架案的罪犯。那时萨克斯正处于生命中的低潮——一项进展不顺利的任务和部门当中一件贪污的丑闻,让她失望得想要离开巡警队。但是莱姆不让她走,事情就这么简单。尽管他只是一个平民身份的顾问,他还是安排让她调到了犯罪现场调查小组。她抗议了一阵,然后放弃了假装出来的勉强。因为事实上,她热爱这份工作。她也热爱与莱姆共事,因为他有着令人振奋和生畏的才华,而且——她不曾对任何人吐露这一点——他还真是他妈的性感。
这并不表示她完全了解他这个人。林肯?莱姆是一个在自己的内心里游戏人生的人,而他并没有对她透露一切。
先开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要有任何可以避免开枪的可能性,就绝对不能在犯罪现场动用武器。只要一枪,就会让现场受到碳末、硫磺、水银、锑、铅、铜和砷的污染,而且枪击和后泄的气体会摧毁极为重要的微量证物。莱姆告诉她,他在现场对一个罪犯开枪时,最担心的事就是枪击会摧毁许多证物。(当萨克斯认为自己终于可以占上风,而对他表示:“但是有什么关系,莱姆,他抓到了罪犯,不是吗?”他尖酸地回答:“但是如果他有共犯,嗯……这时候应该怎么办?”)
除了有一个愚蠢的称号,以及比黑手党的弟兄和西部牛仔保镖聪明一点之外,这个“棺材舞者”到底有什么不同?
还有他要她在一个钟头之内完成停机棚的搜证这件事。他同意这件事似乎是为了帮珀西一个忙。不过这一点完全不像他。如果莱姆认为必要的话,通常会将一个犯罪现场封锁好几天。
这些问题一直纠缠不清,而萨克斯不喜欢未解的问题。
不过她已经没有时间再瞎猜了。萨克斯转动方向盘,驶进了迈马洛尼克地方机场宽敞的入口。这个位于威切斯特郡林木区的机场,是一个忙碌的地方。许多大型航空公司都在此地设立了分公司,比如联合快捷航空和美鹰航空,不过绝大部分停泊在此地的飞机,还是企业用的私人喷气机。这些飞机都没有在机身上涂标记。她猜想,大概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吧。
入口有几个检查身份证明的州警。她把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明艳动人,穿着牛仔裤、防风外套,戴一顶大都会棒球队球帽,开着一辆纽约警察局现场调查机动车的红发女子,所以多看了她一眼。他们挥手让她进去,她顺着标示寻找哈得孙空运公司,然后在一排商业航空站的尽头找到了这间狭小的砖造建筑。
她把车子停在建筑物前面,然后跳了下来,向两名守卫停机棚和里面那架银亮飞机的警察自我介绍。她很高兴当地的警察为了保护现场,用封锁带将机棚和前面的停机坪围了起来,但是整个区域的面积却让她沮丧。
用一个钟头进行搜证?她可以在这里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谢谢你分派给我这样的工作量,莱姆。
接着她赶紧走进办公室。
十多名穿着西装或工作服的男男女女站在一起,他们绝大部分都只有二十或三十来岁。萨克斯猜想,昨天晚上之前,他们肯定一直是一个年轻而热忱的团队。现在他们的脸上露出了集体的悲伤,让他们刹那间增加了不少岁数。
“这里有没有一位罗恩?塔尔博特先生?”她一边展示着银色的警徽,一边问。
屋子里年纪最年长的人——一个五十来岁,顶着一头上了胶的硬发,身上守着一套过时洋装的老女人——走向萨克斯。“我是萨莉?安妮?麦凯,”她说,“我是办公室经理。珀西还好吗?”
“她很好。”萨克斯谨慎地回答,“塔尔博特在什么地方?”
一个三十多岁,穿着一套绉洋装的褐发女人从一间办公室走出来,将手放在萨莉?安妮的肩膀上。老女人压了压她的手,问她:“劳伦,你还好吗?”
劳伦一张浮肿的面孔下隐藏着她的震惊,她问萨克斯:“他们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我们才刚刚开始调查……现在,请告诉我塔尔博特先生在什么地方?”
萨莉?安妮擦了擦眼泪,然后看着角落的一间办公室,萨克斯走到门口。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胖得像熊、长着双下巴,一头未经梳理的灰黑乱发纠结的男人,他正在仔细研读打印出来的资料。他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阴郁,看起来也刚刚掉过眼泪。
“我是纽约警察局的萨克斯警官。”她说。
他点点头,然后问她:“你们抓到他了吗?”一边看向窗外,就像他期待着爱德华?卡尼的鬼魂飘过去一样。他把头转回来补充说:“那个凶手?”
“我们正在追踪几个线索。”身为警察后代的阿米莉亚?萨克斯非常清楚规避的艺术。
劳伦出现在塔尔博特的办公室门口。“我无法相信他已经走了。”她抽抽噎噎地说着,声音已经濒临恐慌边缘。“谁会做出这种事?到底是谁?”萨克斯身为巡逻警察的时候,曾经通报过坏消息,但是她始终无法忽视被害者亲友声音中的那种绝望。
“劳伦。”萨莉?安妮抓住她同事的手臂,“回家去吧。”
“不,我不想回家。我要知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了这件事。哦,爱德华……”
走进塔尔博特的办公室之后,萨克斯对他表示:“我需要你的协助。杀手似乎在驾驶舱下的机身外面装了炸弹。我们必须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动的手脚。”
“机身外?”塔尔博特皱起眉头表示,“用什么方法?”
“用磁铁和胶水。胶水在爆炸发生时仍未完全干燥,所以一定是在起飞前不久装的。”
塔尔博特点点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忙。”
她轻轻拍了拍挂在臀部的对讲机。“我必须跟我的老板联系,他在曼哈顿。我们会问你几个问题。”她戴上摩托罗拉的收话器和麦克风。
“莱姆,我已经到现场了。你听得到吗?”
虽然他们使用的是全区的特别行动频率,根据交通部的程序,应该使用无线电通讯用语,但是他们很少去理会这些规定,就像现在一样。莱姆抱怨的声音,不知道经过几颗人造卫星的传播之后,从收话器里传出来:“收到了,你花了不少时间。”
别逼得太紧,莱姆。
她问塔尔博特:“飞机在起飞之前停放在什么地方?也就是差不多起飞前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十五分左右的时候。”
“停机棚里。”塔尔博特回答。
“你认为在驾驶员检查飞机的例行工作之后,凶手还能够接近飞机吗?”
“我想有可能。”
“但是四周一直都有人啊。”劳伦表示。突发的情绪结束,脸也擦过了之后,她现在平静多了,眼神中的绝望已经被一股坚定所取代。
“你是哪一位?”
“劳伦?西蒙斯。”
“劳伦是我们的助理营运经理,”塔尔博特表示,“她帮助我工作。”
劳伦继续说:“我们一直和技工主管斯图——我们的前任技工主管——夜以继日地装配飞机。我们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接近。”
“所以,”萨克斯表示,“他是在飞机离开停机棚之后装的炸弹。”
“时间顺序!”莱姆的声音从收话器里传来,“飞机离开机棚到起飞之前这段时间在什么地方?”
萨克斯转达了这个问题之后,塔尔博特和劳伦带她到一间满是图表、时间表、书籍、记事簿和纸张的会议室。劳伦摊开一大张上面有着上千个萨克斯看不懂的数字和符号的机场地图,不过建筑物和道路倒是标示得相当清楚。
“任何一架飞机都没有权利移动半寸,”塔尔博特用他粗哑的男中音说,“除非地面控制人员同意。CJ当时在……”
“什么?C……”
“那是飞机的编号。我们提到飞机的时候,是用注册号码的最后两个字母。这一架飞机是CJ,它停泊在这一个停机棚里面。”他轻叩地图,“我们装货完毕之后……”
“什么时候?”莱姆叫道,声音大得如果塔尔博特听得到的话,萨克斯也不会觉得惊讶,“我们需要知道时间!确切的时间!”
CJ的航空日志已经烧成灰烬,联邦航空管理局的时间记录带则还未眷录,不过劳伦检查了公司的内部记录。“塔台给他们推进许可的时间是七点十六分,而他们报告的收轮时间是七点三十分。”
莱姆听见了。“十四分钟。问他们这段时间内,飞机是否曾经离开视线,或曾经在某个地点暂停?”
萨克斯照着做,劳伦回答:“可能在这个地方。”她在地图上指出来。
那是一段大约两百英尺长的狭窄滑行道,一排停机棚把这一段跑道和机场隔了开来。这段滑行道最后结束于一个T字形的岔路。
“哦,那个区域离开了ATC的视线范围。”
“没错。”塔尔博特附和,他似乎清楚这些符号表示什么。
“翻译!”莱姆叫道。
“什么意思?”萨克斯问。
“离开了航空交通管制中心的视线。”劳伦回答,“是一个盲点。”
“这就对了!”收话器里传出,“行了,萨克斯,封锁现场,开始搜寻!停机棚就不用了。”
萨克斯对塔尔博特表示:“我们不用担心停机棚了,我不进行搜证,但是我要封锁那段滑行道。你能通知塔台,要他们更改路线吗?”
“可以。”他回答得有些犹豫,“不过他们会不高兴。”
“如果他们有任何问题的话,请他们打电话给托马斯?珀金斯。他是联邦调查局曼哈顿分区的负责人,他会和联邦航空管理局交涉。”
“联邦航空管理局?华盛顿吗?”劳伦问。
“没错。”
塔尔博特淡淡地笑了一下。“好吧,那就不会有问题了。”
萨克斯走到门口之后,停了下来,盯着忙碌的机场。“哦,我有一辆车子。”她对着塔尔博特叫道,“在机场里面开车的时候,有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事情?”
“有,”他答道,“千万不要撞到任何一架飞机。”
第二部 杀人地带
“养鹰人的鸟儿,无论如何温驯亲近,都是人类豢养的动物当中,习性最接近野生的动物。”
“而最重要的是,它还会狩猎。” ——斯蒂芬?博迪奥:《风靡苍鹰》
倒数四十三小时
10
“我已经在这里了,莱姆。”萨克斯表示。
萨克斯爬出机动车,双手套上乳胶手套,并在鞋子上套上橡皮圈——莱姆曾经这么教过她,为的是避免让她自己的脚印和罪犯的脚印混在一起。
“你说的‘这里’,”他问,“是什么地方?”
“在滑行道的叉口,一排停机棚之间,卡尼的飞机可能就是暂停在这一带的。”
萨克斯不安地盯着远方的一排树木。这是一个多云潮湿,随时都可能受到暴风雨袭击的日子。她觉得自己成了暴露的目标。棺材舞者现在可能就在此地——也许他是回来毁灭遗留下来的证据,或是回来杀个警察以延缓调查的进度,就像几年前在华尔街布下杀害莱姆手下的那枚炸弹。
先开枪……
妈的,莱姆,你在吓唬我!你为什么把这家伙说得像会穿墙或口吐毒液一样?
萨克斯从机动车的后车箱取出了装着波里光的盒子及一个大提箱。她打开提箱,里头有上百件的专业工具:螺丝起子、扳手、锤子、电线剪、刀子、指纹采集工具、宁海德林、镊子、刷子、钳子、剪刀、收缩拔钉锤、枪击残余物收集工具、铅笔、塑胶袋、纸袋、证物搜集胶带……
第一步,划定封锁范围。
她用封锁带围住了整个区域。
第二步,考虑媒体摄影镜头和麦克风所及范围。
还没有媒体出现,感谢上帝。
“你在说什么,萨克斯?”
“哦感谢上帝还没有让记者出现。”
“祈祷得好,但是告诉我你现在正在做什么?”
“我仍在封锁现场。”
“找出……”
“入口和出口的位置。”她说。
第三步,确定行凶者进入和离开现场的路径——两处皆为间接的犯罪现场。
但是对于这两个地点,她一点头绪也没有。他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进入现场。隐藏在某个角落、开着运送行李的货车、油车……
萨克斯戴上护目镜,然后开始用波里光检视滑行道。户外的效果并没有在暗房里好,但是阴沉的乌云,让她看得见诡异的绿黄光线下面出现的斑点和条纹。只是,她并没有看到脚印。
“他们昨天晚上用水冲过了。”有个声音在她身后叫道。
萨克斯转过身,手放在她的格洛克上,从枪套中抽出一半。
我从来不曾这么紧张,莱姆,都是你的错。
几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站在黄线外面。她小心翼翼地朝着他们走过去,检查他们每一个人身份证上的相片。相片上的人头都符合她看到的面孔,她的手松开了枪把。
“他们每天晚上都会冲洗这个地方,如果你打算找到什么东西的话——我想你是在找东西。”
“用高压水柱。”第二个人补充说。
太好了,棺材舞者留下的每一个微量证物,每一个脚印,每一丝纤维都没了。
“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在这个地方看到任何人?”
“一定跟那枚炸弹有关吧?”
“大约在七点十五分左右。”她继续坚持她提出的问题。
“没有,没有人会来这里。这些都是废弃的停机棚,或许有一天会被拆除。”
“那你们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看到一个警察。你是警察,没错吧?所以过来瞧一瞧。跟那枚炸弹有关对不对?是谁干的?阿拉伯人?还是那些狗屎民兵?”
萨克斯把他们赶走之后,对着麦克风说:“他们昨天晚上清洗过这个地方,莱姆,好像是用高压水柱。”
“哦,不!”
“他们……”
“嗨!你好!”
她叹了一口气,再次转过身,原本以为会再看到那两名工人。但是新的访客是一个戴着有护林熊图案的帽子,穿着打褶便裤,而且相当自大的警察。他低头穿过封锁带。
“很抱歉,”她抗议道,“这个区域被封锁了。”
他慢了下来,但是脚步并没有停下。她检查了他的证件,符合。相片中的他稍稍侧望,就像男性时尚杂志的封面男孩一样。
“你就是那个来自纽约的警察,对不对?”他爽朗地笑道,“你们那边的制服还真是不错。”眼睛一边盯着她的紧身牛仔裤。
“这个区域被封锁了。”
“我可以帮忙,我上过法医学的课程。平时我隶属于高速公路小组,但是我也有过一些重案的经验。你的头发真是不赖,我打赌已经有人这么跟你说过了。”
“我真的必须请你……”
“吉姆?埃弗茨。”
千万不要进到这种亲密的领域当中,那会变得像捕蝇纸一样地黏糊。“我是萨克斯警官。”
“这一回还真是大骚动,一枚炸弹,真够麻烦的!”
“听着,吉姆,这一条封锁带是为了把人们隔离在犯罪现场之外。现在你必须帮帮忙,站到封锁带后面去。”
“等等,就连警察也一样吗?”
“没错。”
犯罪现场典型的破坏者有五种:天气、被害者的亲属、嫌疑犯、纪念品收藏家,还有——最糟糕的一种——警察同事。
“我不会碰任何东西,我发誓。只是看着你工作就很开心了,宝贝儿。”
“萨克斯,”莱姆低声说,“叫他从你的犯罪现场给我滚他妈的蛋。”
“吉姆,从我的犯罪现场给我滚他妈的蛋。”
“要不然你会告发他。”
“要不然我会告发你。”
“一定要这样吗?”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模样。最后的一丝调情从他咧着嘴的笑容当中消失了。
“开始行动吧,萨克斯。”
那名州警慢慢地离去,脚步缓慢得看起来自尊全无。他回头看了一次,但是已经沮丧得无力还击。
阿米莉亚?萨克斯开始走格子。
搜寻犯罪现场有许多种方式。带状搜寻——蜿蜒蛇行的模式走动——最常被使用于户外的现场,因为这种模式可以迅速覆盖绝大部分的地面。但是这种说法莱姆听不进去,他使用的是方格模式——同一个方向,以一来一往的方式,一步一尺地覆盖整个现场,然后直角转弯,从另外一个方向再次前后搜寻。他领导侦查资源组的时候,“走格子”成了搜寻犯罪现场的同义词。任何一个在走格子的时候抄捷径或做白日梦而被莱姆逮到的警察,就只有祈求上天保佑了。
萨克斯现在花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前后走动。尽管洒水车可能消除印记痕迹,但是棺材舞者遗留下来的较大物件却不会被冲走,也不会破坏留在滑行道一旁泥地上的脚步和身体的印记。
但是她什么东西都没找到。
“见鬼,莱姆,什么东西都没有。”
“萨克斯,我打赌一定有,我打赌一定有很多东西,只要比在一般的犯罪现场再多花一点工夫,记住,棺材舞者和其他的罪犯不一样。”
又来了。
“萨克斯。”他那低沉而充满魅力的声音,让她全身颤抖,“进到他里面,”莱姆低声说,“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很清楚他的意思。她痛恨这种思维,但是,萨克斯很清楚,最优秀的刑事鉴定专家能够在他们的脑袋里,虚拟出一块猎人和猎物之间的界线并不存在的空间。他们在现场移动的时候,并不像一名搜寻线索的警察,而是成了罪犯本人,并感觉得到他的欲求、贪念、恐惧。莱姆就有这种才华,而虽然萨克斯试图否认,但是她也拥有这项本领。(一个月前她曾经搜寻过一个犯罪现场,情况是一个父亲谋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萨克斯在没有其他人能办得到的情况下,找到杀人的凶器。办完这件案子之后,她一直被自己刺杀被害者的场面所困扰,她可以看见他们的面孔,听见他们的尖叫。这让她整个一星期都无法工作。)
又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跟我说话。”莱姆对她说,声音里的急躁终于没有了,“你现在成了他,你走在他走过的路径上面,用他的思维思考……”
当然,他以前也曾对她说过这些话。但是现在——就像针对与棺材舞者有关的每一件事一样——对她来说,莱姆似乎并不只是在意找到隐藏的证物,绝对不是。她可以感觉得到他极度渴望了解这名罪犯,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以及什么原因让他开始杀人。
再一次的颤抖。她的思绪里出现了一幕影像:她回到了那一天晚上。机场里的灯光、飞机引擎的声音、喷射引擎排出的废气味。
“来吧,阿米莉亚……你就是他,你就是棺材舞者。你知道爱德华?卡尼就在飞机上,你知道你必须把炸弹装上去,只要再想一两分钟。”
她照着做了,从某个地方唤起了一股杀人的冲动。
莱姆继续用一种神秘而充满韵律的声音说:“你非常杰出,你没有任何道德观念,为了达到目的,你会不择手段,杀掉任何人。你会转移注意力、利用别人……你手中最致命的武器就是诡计。”
我正伺机而动。
我最致命的武器……
她闭上眼睛。
……就是诡计。
萨克斯感觉到一种黑暗的期待、一种警戒和一股猎杀的欲望。
“我……”
他继续轻声地说:“有没有一种你可以分散驾驶员注意力的方式?”
她睁大了眼睛。“整个区域都是空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驾驶员分心。”
“你躲在什么地方?”
“停机棚全都封起来了。草地上的绿草高度并不足以藏匿。没有卡车,也没有油桶,没有巷道,也没有可以藏身的角落。”
在她的内心里有一股绝望。我应该怎么办?我必须装上这枚炸弹,我已经没有时间了。灯光……到处都是灯光。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她说:“我不能躲在停机棚的另一边。那里工人太多了,不够隐蔽,他们会看到我。”
有那么一会儿,萨克斯又挣扎着回到自己的意识当中。而她非常纳闷,她经常都觉得纳闷,为什么林肯?莱姆有能力召唤她进到别人的意识当中。这一点有时候令她恼怒,有时候则让她觉得恐怖。
萨克斯不顾她三十二年的生命当中已折磨了她十个年头的关节炎,蜷曲在地上。“这个地方太开阔了,我觉得自己毫无遮蔽。”
“你在想些什么?”
那边有人正在看着我。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不能!
太危险了。隐藏自己,压低身子。
没有藏匿的地方。
如果我被发现,一切就完了。他们会找到这枚炸弹,他们会发现我正在追杀这名证人。他们会将证人关在庇护所里面,然后我再也不会有机会解决他们。我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她感觉到这样的恐慌,回到唯一可能藏身的地方——滑行道旁的停机棚。面前的墙上有一扇破损的窗户,大约三英尺乘四英尺。她刚刚没有特别注意,因为窗子被一张从里面钉上的烂夹板封了起来。
她慢慢地靠了过去。前方的地面铺着一片砾石,上面并没有脚印的痕迹。
“有一扇被夹板盖住的窗户,莱姆。夹板从里面固定,玻璃已经破了。”
“残留在窗户上的玻璃面脏不脏?”
“很脏。”
“玻璃的边缘呢?”
“不脏,很干净。”她了解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玻璃是最近才破的!”
“很好。用力推那块夹板。”
夹板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地往里面掉,碰到地面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什么声音?”莱姆大声叫,“萨克斯,你没事吧?”
“只是夹板发出的声音。”她回答,再次被他的不安吓住了。
“你看见了什么,萨克斯?”
“里面是空的。有几个布满灰尘的盒子。地面上有一些砾石……”
“是他!”莱姆回答,“他打破窗子,把砾石往里面扔,这样他就可以站上去而不会留下脚印。这是一种老伎俩。窗前有没有任何脚印?我打赌只有更多的砾石。”他尖酸地表示。
“没错。”
“好,你先检查窗户,然后爬进去。但是一定要先寻找看看有没有陷阱,别忘了几年前造成爆炸的那个垃圾桶。”
不要说了,莱姆!不要再说了!
萨克斯再次用波里光四处探照一次。“很干净,莱姆,没有陷阱。我现在要检查窗框。”
波里光只照出了一个戴着棉质手套所留下的浅浅的指印。“没有纤维,只有一些棉花样本。”
“停机棚里面有没有任何东西?有没有值得盗窃的东西?”
“没有,里面是空的。”
“很好。”莱姆表示。
“为什么很好?”她问,“我不是告诉你什么印记都没有?”
“哦,但是这就表示是他,萨克斯。如果没有值得盗窃的东西的话,戴着棉质手套打破玻璃闯进去并不太合逻辑。”
她仔细地搜寻。没有脚印、没有指印,没有任何清晰的痕迹。她开动了吸尘器,把所有的尘埃都装进袋子里。
“玻璃和砾石装纸袋吗?”她问。
“没错。”
湿气常常会破坏尘埃。所以虽然看起来并不专业,但有些证物最好还是用牛皮纸袋运送,而不要用塑胶袋。
“好的,我四十分钟后将东西送回去给你。”
他们切断了通话。
她小心地将袋子放进机动车里的时候,心里面却是焦躁不安。每一回她搜寻犯罪现场,而没有找到枪械、刀子、罪犯的皮夹等明显的证据时,她都会有相同的感觉。她收集的尘埃或许有棺材舞者的身份以及藏身地点的线索,但是也可能只是白费一场工夫。她急着想回到莱姆的实验室去,看看他能找出什么东西。
萨克斯钻进汽车,急速驶回哈得孙空运的办公楼。她匆匆走进塔尔博特的办公室。塔尔博特正在和一个背对着门口的高个子男人说话。萨克斯开口:“我发现他藏身的地点了,塔尔博特先生。你可以通知塔台,现场可以解除封锁……”
高个子男人回过身,是布莱特?黑尔。他皱着眉头,试着回想她的名字。“哦,萨克斯警官,你好吗?”
她习惯性地点头示意,然后楞了一下。
他在这里做什么?他不是应该在庇护所里面吗?
她听见轻微的哭泣声,然后看向会议室。坐在劳伦——塔尔博特的漂亮褐发助理——旁边的是珀西?克莱。劳伦正在哭泣,而勇敢面对丧夫悲恸的珀西正在安慰她。她抬头看到萨克斯,于是对她点了点头。
不,不,不……
然后是第三个震惊。
“嗨,阿米莉亚。”站在窗户旁啜饮着咖啡,一边欣赏着利尔喷气机的杰里?班克斯愉快地说:“这架飞机真是不错,是不是?”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萨克斯指着黑尔和珀西,忘了班克斯高于她的职位,怒气冲冲地说。
“他们有个技工方面的问题,”班克斯表示,“珀西想要来一趟这里,试着找出……”
“莱姆,”萨克斯对着麦克风大叫,“她在这里。”
“谁?”他尖酸地问,“那里是哪里?”
“珀西,还有黑尔,在机场。”
“不可能!他们应该待在庇护所里。”
“他们不在庇护所,他们现在就在我的面前!”
“不,不,不!”莱姆气急败坏地说。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问:“问班克斯,他是不是遵循了迂回行驶的驾车程序。”
班克斯不自在地表示他并没有。“她真的坚持非来这里一趟,不过,我试着告诉她……”
“天啊,萨克斯。他就在那里的某个地方,棺材舞者,我知道他就在那里。”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她一边问一边走向窗户。
“让他们低下身子。”莱姆说,“我会让德尔瑞从调查局的白原办公室派一辆装甲车过去。”
珀西听到了骚动。“我大约一个钟头之后就会到庇护所去。我必须先找到一个技工来装配……”
萨克斯挥手要她安静下来,然后说:“杰里,让他们留在这里。”她跑到门口,朝外看着机场一片辽阔的灰色,一架嘈杂的螺旋桨飞机正降落在滑行道上。她把麦克风拉近嘴边:“莱姆,他会用什么方法上门?”
“我一点都不知道,他可能会做出任何事。”
萨克斯试着再次进到棺材舞者的意识里,但是办不到,她脑袋里只能想到“诡计”……
“那一带够不够安全?”
“还算严密。连续而不中断的栅栏,州警也在入口设置了检查机票和证件的路障。”
莱姆问:“但是他们并不检查警察的证件,对不对?”
萨克斯看着那些制服警察,想到他们是如何若无其事地挥手让她进来。“糟糕,莱姆,这里有十多辆警车,便衣警车也有几辆。我不认识这些州警或警探……他可能是其中的任何一人。”
“好吧,萨克斯,听好,找找看有没有当地的警察失踪。刚才的两三个钟头之内,棺材舞者可能已经杀害了一名警察,并偷了他的证件和制服。”
萨克斯把一名州警叫到门口,仔细地检查他相关的证件,确定是他本人之后,告诉他:“我们认为杀手可能就在附近,并且可能装扮成一名警察,所以我要你去检查这里的每一个人。如果有你不认识的人,就告诉我。还有,问一下你的调度员,这几个钟头之内是否有任何警员失去联络。”
“我这就去办,警官。”
她回到办公楼内。这里的窗户没有装窗帘,班克斯把珀西和黑尔带到一间位于里面的办公室。“发生什么事了?”珀西问。
“你们五分钟后离开这个地方。”萨克斯一边说,一边朝着窗外看,试着猜测棺材舞者会如何攻击,但是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为什么?”珀西不满地问。
“我们认为杀害你丈夫的人就在这里,或者正朝着这个地方过来。”
“哦,别危言耸听的,这一带到处都是警察,所以再安全不过了。我需要……”
萨克斯厉声对她说:“不要争论。”
但是她还是继续争辩:“我们不能离开,我的技工主管刚刚辞职了。我需要……”
“珀西,”黑尔不安地说,“或许我们应该听她的。”
“我们得让飞机……”
“退回房间里,不要出声。”
珀西的嘴巴震惊得合不起来。“你不能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我并不是一名囚犯。”
“萨克斯警官?在吗?”刚才在外面和她说话的州警走进门内,“我很快地查看了这里每一名穿制服的警察还有警探,并没有陌生的面孔,也没有任何州警或威切斯特郡警失踪的报告。但是我们的调度中心告诉我,有件事情应该让你知道,也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是……”
“告诉我。”
珀西?克莱说:“警官,我必须和你谈一谈……”
萨克斯不理会她,对州警点点头:“说下去。”
“白原的公路巡逻队在两英里外的一个垃圾箱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估计他大概在一个钟头之前,或更近的时间内遭到杀害。”
“莱姆,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
萨克斯问那名警察:“为什么你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
“是他被杀害的手法,真是一团糟。”
“问他那个人的双手和脸是不是不见了。”莱姆问。
“什么?”
“问他。”
她照着做了,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停止说话,盯着萨克斯看。
州警察惊讶得眯起眼睛说:“没错,小姐,警官。嗯……至少双手是不见了,调度员并没有提到脸。你怎么知道……”
莱姆急着问:“尸体目前在什么地方?”
她转达了问题。
“在验尸官的车子里。他们正准备运送到殡仪馆去。”
“不行。”莱姆说,“让他们把尸体送来给你,萨克斯。我要你动手检验。”
“那具……”
“尸体,”他说,“上面有他将如何攻击你们的答案。在我们知道将面对什么之前,我不许珀西和黑尔离开。”
她把莱姆的要求告诉那名警察。
“好的。”他答道,“我这就去办。就是……你的意思是把尸体送到这里?”
“是的,现在。”
“告诉他们尽快送过来,萨克斯。”莱姆说,他叹了一口气,“情况非常糟糕!”
萨克斯不安地觉得莱姆急迫的悲痛,并不光只是为了那个刚刚受害的男人——不论他是什么人——也为了那些或许即将丧命的人。
人们相信来复枪是一名狙击手最重要的工具,但是这一点并不对。最重要的工具是望远镜。
我们怎么称呼它,士兵?我们称它为瞄准望远镜,还是瞄准器?
长官,都不是。是一副望远镜。这一副是红田牌望远镜,三至九倍可调焦距、十字标线。没有更精良的望远镜了,长官。
斯蒂芬正为M40步枪装上的望远镜,长度为十二又四分之三英寸,重量仅稍微超过十二盎司,并以相对的序号来搭配这把特定的来复枪,焦距也精心地调整过。视差是在工厂里由光学工程师固定的,所以十字线是落在五百码外一个人的心口上面。就算狙击手的脑袋缓缓地由左往右移动,也不会出现明显的位移。而缓冲距离的精确程度,更让接目镜受到后坐力冲撞时,即使退到与斯蒂芬的眉毛仅毫米之距的地方,也不会伤到他一根头发。
红田牌望远镜的外表光滑乌黑。斯蒂芬用绒布包裹后,藏在吉他盒的泡沫塑料夹层里。
此刻,斯蒂芬藏在距离哈得孙空运办公楼和停机棚三百码的草堆里,把望远镜的黑管与枪身成直角地固定在托架上面(每一次安装的时候,总是会让他想到继父的十字架)。然后他将沉重的枪管子卡入位置,听到一声令人满意的咔嚓声后,他旋上枪把的螺帽。
士兵,你是一名能够胜任的狙击手吗?
长官,我是最优秀的狙击手。
你有哪些优势?
我的体形绝佳,我非常细心严谨,我不是左撇子,我的视力为二〇/二〇,我不抽烟、不喝酒、不服用任何药物,我可以静止不动地趴卧好几个钟头。我活着就是为了把子弹送进敌人的屁眼里。
他进一步藏身到一堆叶子和草堆当中。
这个地方可能也有虫子,他心想。但是此刻他并不觉得畏缩。他身负任务,而这件事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
斯蒂芬托着枪,闻着枪栓上的机油味,以及柔软得像是安哥拉羊毛的皮带上发出的牛油味,M40步枪是七点六二毫米的来复枪,重八磅十盎司。扳机的拉力通常是在三到五磅之间,但是因为斯蒂芬的手指非常强壮,所以他将这股拉力调高。这把武器设定的有效射程是一千码,但是他曾经在超过一千三百码的距离进行射杀。
斯蒂芬对这把枪非常熟悉。他的继父告诉他,在狙击队里,狙击手并没有拆卸枪支的权力,所以老头也不让他动身拆卸这把枪。不过这是他所制定的规矩中,让斯蒂芬无法赞同的一条。所以因为一次不太寻常的叛逆,斯蒂芬偷偷地学会了如何拆卸、清理、修理这把来复枪,甚至包括了需要调整和置换的机件。
他透过望远镜检视了哈得孙空运。他看不到那个妻子,不过知道她在里面,或者很快就会抵达。由窃听器从哈得孙空运办公室电话线路录下来的带子中,斯蒂芬听到了她告诉一个名叫罗恩的人,他们的计划有所变动:他们准备先绕到机场去找一个可以装配飞机的技工,而不会直接前往庇护所。
斯蒂芬运用低身爬行的技巧,爬到了一处微微隆起的高地上。他仍然隐蔽在树木和草堆后面,却能够以更佳的视野,观察一大片平坦的草地和距离两条跑道之外的停机棚、办公楼与前面的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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