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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里·迪弗 少女的坟墓

_11 杰夫里·迪弗(美)
  “我想是。我记不清了。他只是告诉了我密码,让我知道这是个真的电话。”
  “你有密码?你像个探子一样用它?”
  “你知道,先生,我确实该去落实你的计划了。”
  “那条河叫什么名字?”
  “你是指托皮卡?”
  “是的。”  
  勒波前倾着身子,读着城市的介绍文字。“你指堪萨——堪萨斯河。把城市切成两半的那条河?”
  “是,就是它。过去常去那儿钓鱼。有个叔叔跟那些老邻居住在一起。都是些装模作样的人,切特的老屋。用鹅卵石铺的路,你知道。”
  亨利·勒波坐得太靠前了,差点儿把椅子弄翻。他疯了一样地读着:“哦,波特文·珀雷斯。他是个幸运的人,你叔叔。房子很美,但是街道不是鹅卵石的,而是砖的。”他的秃头顶闪烁着晶莹的汗珠。
  “你最喜欢的馆子是哪一家?”
  停顿。
  “丹尼餐厅。我有六个孩子。”
  “你是个狗娘养的。”汉迪咆哮着。
  电话挂断了。
  “下行线终止。”托比宣布。
  勒波双手颤抖,盯着电话。
  四个脑袋挤到窗前。
  “能奏效吗?”法兰西斯嘟哝着。
  没人冒险猜测。只有查理·巴德说了什么,而他最敢说的话是“哦,老兄”。
  “先驱者二号到达指定地点。”
  “先驱者二号。”中尉乔伊·威尔逊低声说,正好站在屠宰厂的窗下,校车的阴影中。
  “目标位置?”
  州警迅速地扬起黑色的脸,瞥了里面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两个劫持者在主房间靠着窗户,汉迪已经拿枪对准一名人质,格洛克手枪,正对着她的头。看不出是否上了子弹。威尔考克斯手里没枪,但是腰上有一支格洛克。伯纳拿着一支莫斯伯格半自动十二口径霰弹枪,但是他离人质房间三十英尺。情况很好,除了窗口的那个女孩儿。”
  “你能除掉汉迪吗?”
  “不能。他在管子后面,没有机会。伯纳来回走,或许我能干掉他,我不知道。”
  “现在已过了最后期限,汉迪随时可能杀那个可怜的女孩儿。”
  “先驱者一号,报告情况。”
  “先驱者一号。我在发电机处,弹药填装完毕。”
  主啊,保佑我们成功,特里梅心里默念,做了个深呼吸。
  “先驱者一号?”特里梅呼叫芬宁格,他想象自己在指挥车的发射器边,L-210引爆线在他手里。
  “这里是先驱者一号。”
  “代码——”
  “先驱者二号到达指定地点!”威尔逊充满活力的声音回荡在广播中,“人质安全。再重复一遍,先驱者二号到达指定地点。目标汉迪向南走去,他收回了武器。目标伯纳把那个姑娘带回其他人质的房间。”
  特里梅观察着,那个姑娘从窗边被拉开,返回到工厂前面。
  “目标伯纳把她留在人质房间,返回到工厂前面。”
  “代码斯塔林,”特里梅说,“所有先驱者,所有小组,斯塔林,斯塔林,斯塔林。确认传输装置。”
  他们都确认完毕。
  丹尼尔·特里梅——资深人质营救指挥官,以思维敏捷而闻名——沉着镇定,然后向公义、慈悲的主做了一个默祷,感谢他保住了这个姑娘的生命,更感谢他给了更多的时间准备进攻,确保特里梅能够解救那些可怜的羔羊脱离野蛮人之手。
  “下行线。”托比宣布,“他打来的。”
  波特让电话铃响了两声,然后回答。“阿特?”
  “洛。克瑞斯威尔打过电话了。”
  “他认为你是个讨厌的人。他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有我的敌人。他们很多人都在政府内部而不是外面,我很抱歉。事情怎么样了?”
  “很好,成交。”汉迪轻松地说,“你又有了一小时。”
  波特停了一下,让沉默形成一种氛围。
  “阿特,”汉迪不确定地问,“你还在吗?”
  轻轻的叹息从谈判官嘴里发出。
  “怎么回事?你听上去好像你的狗刚死。”
  “哦……”
  “快点儿,跟我说说。”
  “我不知道怎么问这件事。你做了件好事,给我们延长了时间。而且……”
  检验一下关系,波特想。汉迪到底怎么看我?我们的关系有多近?
  “哦,告诉我你得到什么了,阿特。”
  “克瑞斯威尔说他至少到九点三十分才能将机场清除完毕。他已经同加拿大权威人士协调过了,我告诉他一小时内完成,但是他说他们不能那么快。我觉得让你失望了。”
  他做的部分事情,是的——他正在讲的谎话,看透一切,如此冷漠。
  “九点三十分?”
  长时间的犹豫。
  “该死,我可以忍受。”
  “真的,洛?”亚瑟·波特吃惊地问,“非常感激。”
  “嗨,为朋友两肋插刀嘛。”
  利用他的好心情,波特说:“洛,我来问你另一个问题。”
  “说吧。”
  我是否该再推一下?
  安吉正看着他。他们目光相遇,她做口形:“大胆尝试。”
  “洛,你把她放了怎么样?梅勒妮?”
  好吧,阿特,我心情不错。我要去加拿大了,因此你就把你的带走吧。
  汉迪的声音像冰冷的刀刃。“有时候你要的太多了,你这个可恶的家伙。我是这个该死的世界上你唯一不该向我索取的那种人。”
  电话挂断了。
  波特扬了扬眉毛,接着屋里爆发出掌声和笑声。波特放下电话加入进来。
  波特拍着勒波的后背。“做得棒极了。”他看了看安吉,“你们俩干得都不错。”
  巴德说:“你应该得奥斯卡奖。真的,我投票赞成你。”
  “M-4?”波特说,“什么是M-4优先权?”
  “去年多丽丝和我去英格兰,”勒波说,“那是一条高速公路,我正好想起来了。听上去很好,对吧?”他对自己的表现很得意。
  “那个雷达导弹跟踪系统,”巴德说,“听上去太酷了。”
  “全部都是假想的。”
  “哦,老兄。他全部接受了。”
  然后他们又严肃起来,波特注视着窗外,那里还有六个人质,她们至少在这一个小时内是安全的——如果汉迪守信用的话。然后,当托比·盖勒——电子学和冷静的理性科学专家——虔诚地低语“教皇特许权”,并像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在胸前画着十字,屋子里所有人再次爆发出笑声。
  
傍晚七点十五分
  “你好,查理,前线有什么消息?”
  巴德站在货车外面的溪谷里,把手机紧贴着耳朵——好像防止别人听到。罗兰·马克斯的声音发出低沉的回声。
  这位首席检察官助理就在后援区域的行动区。巴德说:“我跟你说,这是真正的过山车,上上下下,你知道。他做了一些真正了不起的事情——我是指亚瑟·波特。”
  “了不起?”马克斯讽刺地问,“他让那个女孩儿起死回生,是吗?完全是拉撒路【注】的境遇,对吧?”
  【注】:《圣经》中一个世间受尽苦难死后进入天堂的病丐。
  “他又安全地救出两个人,而且他刚为我们争取了另外一个小时。他是——”
  “你给我准备好礼物了吗?”马克斯平静地问。
  货车的门开了,安吉·斯加佩罗走出来。
  “还没有。”巴德说,并且认为谎言要可信,“很快,我该走了。”
  “一小时内我要那个磁带。我报社的朋友要来了。”
  “是的,先生。很好。”他说,“我之后跟你谈。”
  他挂断电话,对安吉说:“老板,我们可以甩开他们。”
  她端了两杯咖啡,递给他一杯。
  “加了奶,没有糖。你喜欢吗?”她问。
  “特工勒波也有我的档案,对吧?”
  “你住在附近,查理?”
  “我和妻子买了一处房子,离这儿大约十五英里。”
  这很好,又一次提起了梅格。
  “我在乔治敦有一套公寓。我经常旅行,对我来说买下来没有意义。而且只有我一个人。”
  “没结过婚?”
  “没有。我是个老处女。”
  “老?你又来了。你顶多二十八岁。”
  她笑了。
  “你喜欢乡下生活?”安吉问。
  “当然。女孩儿们有很好的学校——我给你看过我家的照片吗?”
  “是的,查理。两次。”
  “她们有很好的学校和团队。她们喜欢英式足球,而且不贵。真的。我三十二岁,在四英亩的土地上拥有自己的房子,在东部沿海地区你根本做不到,我想都不想。有一次我去纽约,那儿的人为公寓付款——”
  “你对妻子忠诚吗,查理?”她热情的褐色眼睛转向他。
  他一口吞下咖啡,连尝都没尝。“是的。事实上,我跟你的谈话都是有意义的。我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你做的一切对我们很有价值。我只能对你的美丽视而不见。”
  “谢谢你,查理。”  
  “但是,我甚至没有信心——像那位总统一样,吉米·卡特?或者别的什么人,我记不清了。”这是演练过的内容,他希望不要经常这样生吞活剥,“梅格和我也有问题,那是肯定的。但是谁没问题呢?问题是关系的一部分,你解决了它们,就像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而且你一直这样下去。”他突然停下来,完全忘了演说的结尾,于是即兴说,“就这样,我就说这么多。”
  安吉走近他,触摸着他的胳膊。她仰起头,吻着他的面颊。“非常高兴你告诉我这些,查理。我认为忠诚是关系中最重要的特征。忠心耿耿。而且当今社会你很少看到。”
  他踌躇着。“不,我猜测你不会。”
  “我要去汽车旅馆看看那些女孩儿和家长。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她笑了,“作为朋友和同事会吓坏控制组的成员吗?”
  “我很高兴。”她并没有把胳膊从他身上拿开,这对巴德来说非常宽慰。他们走回货车房告诉波特他们要去的地方,之后走向巡逻车,直奔假日旅馆。
  她们坐在屠宰房里,地狱的入口处,个个泪流满面。
  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在她们前面只有几英尺——比她们想象的还要糟糕。让一切早点儿结束吧,梅勒妮想。她的手指表达着这一无声的请求——为了上帝的爱。
  “不要看。”她最后向那些女孩儿示意。但是她们都在看——没有人能无视这一恐怖的场面。
  熊趴在可怜的哈斯特朗太太身上,她的上衣敞开着,裙子翻到腰上。梅勒妮麻木了,她看着那个光着的屁股笨拙地上下起伏着。她看见他的手抓住哈斯特朗太太的一个乳房,像他自己肿胀的皮肤一样白。她看见他吻着她,把他潮湿的舌头伸进她毫无反应的嘴里。
  他停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主房间。那里,布鲁图和鼬鼠坐在电视机前,喝着啤酒,笑着,像梅勒妮的父亲和哥哥在周末坐在电视机前一样,好像那个小小的黑盒子有某种魔力,能让他们彼此交谈。然后熊站起来,用胳膊勾住哈斯特朗太太的膝盖,把她的两条腿举到空中。他再一次开始了他那笨拙的运动。
  梅勒妮产生了死一般的镇定。
  是时候了,她下定决心。她们不能再等了。决不要回避熊紧闭的眼睛,她在刚才布鲁图抢下的纸片上写了一个短笺,紧紧地折好,塞进安娜的衣袋里。女孩儿抬头看着,她的同胞妹妹也抬头看着。
  “去那个角落,”梅勒妮示意,“到汽油罐旁边。”
  她们不想去。她们害怕熊,害怕他正做的这种可怕的事。但是梅勒妮的手势是那么斩钉截铁,她的眼神是那么冷酷,她们只好坚定地移到墙角。梅勒妮再一次告诉她们拿起哈斯特朗太太的毛衣。
  “系在汽油罐上,走——”
  突然熊从老师那儿跳起来,面向梅勒妮。他充血的器官竖起,呈红紫色。无法抵抗的麝香味、汗味和女人的体液味令她恶心。他停下来,他的腹股沟离她的脸只有一英尺远。他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停止那个该死的、怪异的动作……用手……比画,你这个笨蛋。”他模仿着手势。
  梅勒妮明白了他的反应。这是共同反应,人们总是害怕手势。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强烈的愿望,要强迫聋人说话而不是使用手势语——这是一种密码,一种神秘语言,一个神秘社会的特点。
  她慢慢地点头,眼睛再一次放低,看到那个发亮的勃起的阴茎。
  熊跳回到哈斯特朗太太身边,捏着她的乳房,把她的两腿分开,再一次插进她的身体里。她举起手可怜地保护着自己,他一巴掌把它打到一边。
  不要比画……
  她怎么同那两个女孩儿交流?告诉双胞胎必须做什么?
  于是她突然想起自己的隐语。那是她十六岁时发明的语言,是为了避免在劳伦特·克莱克学校因使用美国手语被老师打指关节而发明的。这是一种简易语言,一次她去看乔治·索尔蒂导演的无声乐队,产生了灵感。在音乐里,韵律和节奏同音调一样,都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她把手靠近下颌,通过手指的形状和节奏,加上面部表情与同学交流。她向自己所有的学生展示了这种语言的基础——当她比较不同类型的手势语时——但是她不知道双胞胎是否能回想起来那么多,并最终理解她。
  可是她没有选择。她举起手,按照节奏移动着手指。
  安娜开始没有理解,用美国手语回应她。
  “不,”梅勒妮指出,皱着眉头强调,“不要打手势。”
  传达自己的意思很重要。她相信她至少能救出双胞胎,或许更多——可怜的喘息着的贝弗莉,或者艾米丽,她瘦而白皙的双腿熊已盯了好长时间,之后他才把丹娜·哈斯特朗太太拉到自己身边,劈开她的双腿,像饥饿的人打开食物袋一样。
  “带走汽油罐,”梅勒妮用特定的方式表达这一思想,“用毛衣包着它。”
  过了一会儿,她们明白了。她们轻盈地走上前去,小手开始用彩色的毛衣包着汽油罐。
  汽油罐已经包好。
  “出去到后门,走左边的门。”
  门口的灰尘已被来自河面的微风吹拂干净。
  “害怕。”
  梅勒妮点点头,但坚持着:“必须这样。”
  无力的,令人心碎的点头。然后是另一个孩子同样的做法。艾米丽在梅勒妮身边很不安,她吓坏了。梅勒妮拉着她的手。在她们身后,避开熊的眼光,她用手指拼着英语:“你是下一个,不要担心。”
  艾米丽点着头。梅勒妮对双胞胎说:“跟着河水的气味走。”她张开鼻孔,“河。气味。”
  两个女孩儿点头。
  “抱着毛衣,跳进河里。”
  两人都没摇头。很明显。
  梅勒妮的眼睛闪着光:“是。”  
  然后梅勒妮看着老师,面对女孩儿们,无声地解释她们会发生什么事。双胞胎懂了,安娜开始呜咽。
  梅勒妮不允许这样。“不许哭!”她坚持说,“好了,走吧。”
  双胞胎在熊的身后。他只有站起来转过身才能看见她们。
  不敢用手,安娜胆怯地低下头,用袖子擦掉脸上的眼泪。她们摇头不敢走,令人心碎的一致。
  梅勒妮举起手,冒险快速地用手语交流,做着手势。熊的双眼紧闭,没有看到这些手势。“德·莱佩在外面。等着你们。”
  她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德·莱佩?
  聋人的救星。传说。他是兰斯洛特【注】,他是亚瑟王。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是汤姆·克鲁兹!他不可能在外面。然而梅勒妮的脸是那么认真,她是那么坚持,她们只好微微点头默许。
  【注】:兰斯洛特( Lancelot),亚瑟王圆桌武士中的第一位勇士。
  “你们一定要找到他,把衣袋里的纸条给他。”
  “他在哪儿?”安娜问。
  “他是个老人,很胖。灰白头发,戴眼镜,穿蓝色运动装。”她们一个劲地点头——尽管这很难勾画出传说中的亚伯的形象,“找到他,把纸条给他。”
  熊抬起头,梅勒妮继续无辜地举着手,擦着红而干的眼睛,好像在哭。
  他又低下头,继续他的事。梅勒妮很庆幸自己听不到他那肥嘴里发出的猪一般的哼哼声。
  “准备好了吗?”她问小姑娘们。
  她们真的准备好了。她们可以赴汤蹈火,只要能遇到她们崇拜的偶像。梅勒妮又看一眼熊,他已汗如雨下,流到可怜的哈斯特朗太太的脸颊和摇晃的胸上。他双眼紧闭。快要结束了——某种梅勒妮读过但不很理解的东西。
  “把鞋脱了。告诉德·莱佩小心。”
  安娜点点头。“我爱你。”她用手语说。苏茜也照着做。
  梅勒妮看着门口,看见布鲁图和鼬鼠离得很远,在看电视。她点了两下头。女孩儿们拿起汽油罐——这是她们的救生工具——消失在角落里。梅勒妮注视着熊,想知道是否她们的消逝是无声的。显然是这样。
  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她向前倾着身子,忍受着这个丑男人恶意的注视,慢慢地,小心地,用她的酒红色衣袖擦着他滴落在哈斯特朗太太脸上的汗。他被这个动作搞得糊涂而恼火,把她推到墙边。她的头咣的一声撞到瓷砖上。她坐在那里直到他完事,瘫在地上,喘息着。最后他把她翻过来。梅勒妮看见女人的大腿上一片淤伤,也有血。熊偷偷地看了另一个房间一眼,他是悄悄地溜出来的,布鲁图和鼬鼠没有看到他。他坐起身,拉上脏兮兮的裤子拉链,把哈斯特朗太太的裙子拉下来,草草地系上她的衣扣。
  熊身子前倾,把脸靠近梅勒妮,她努力吸引他的目光——这太可怕了,但是她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他不环视房间。他说:“你……说……有关……你是……”
  拖延,阻止。为双胞胎赢得时间。
  她皱着眉,摇着头。
  他又试了一遍,话从他嘴里出来了。
  她再一次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失望地发怒了。
  最后,她靠到一边,指着满是灰尘的地板。他写道:说,否则让你死。
  她慢慢地点头。
  他把那句话涂掉,扣上衬衣扣子。
  有时我们所有人,即使是另类的人,都是像死人一样的聋哑盲。我们只能看到我们的愿望允许看到的东西。这是个可怕的负担和危险,但是也可能是——比如现在——一个小小的奇迹。因为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衬衣下摆塞进裤腰里,四下看了一眼,红润的脸上带着满足,然后走了,根本没注意到双胞胎待过的地方只留下四只鞋,人已经不翼而飞,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有几年时间,我只是个聋子。
  我像聋子一样起居、吃饭、呼吸。
  梅勒妮正和德·莱佩谈心。
  她钻进了她的音乐屋,因为她无法不让自己想着安娜和苏茜,她们在棺材般的黑夜里,跳进阿肯色河。她们会好的,她告诉自己。她想起了熊看女孩儿的眼神。无论发生什么事,她们都会好的。
  德·莱佩移动了一下椅子,问她“只是个聋子”是什么意思。
  “当我还在上低年级时,聋人运动席卷劳伦特·克莱克。‘聋人’的第一个字母是D,口语主义者被驱逐,最后学校开设标准手势英语课程。这是一种不甚妥当的折中。最后,在我毕业之后,他们同意转换为美国手语,即美国手势语。”
  “我对语言感兴趣,跟我讲讲。”(他会这么说吗?这是我的幻想,是的,他会这么说。)
  “美国手语来自世界上第一所聋人学校,一七六〇年代在法国成立,是由和你同名的人创建,亚伯·查尔斯·迈克尔·德·莱佩。他像卢梭一样——他感觉有一种原始的人类语言。这种语言是纯粹的、完美的、绝对清晰的。它可以直接表达任何感情,而且它是那么明晰,让你不能用它说谎或者欺骗任何人。”
  德·莱佩对此莞尔一笑。
  “聋人用法国手势语建立了他们自己的语言。一名来自德·莱佩学校的教师劳伦特·克莱克,于十九世纪早期来到美国同托马斯·加劳特——他是一位来自康涅狄格的部长,在哈特福德创立了一所聋人学校。法国手势语在那里使用,但是与当地手势语混杂在一起——特别是马撒葡萄园岛方言,那里有很多遗传的聋人。这是美国手势语产生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允许聋人过正常的生活。你必须创造一种语言——某种语言,或手势语或说的语言——在三岁的时候。否则你会发育迟缓。”
  德·莱佩有点儿嘲笑地看着她:“在我看来你已熟练掌握了这门语言。”
  她只是笑了笑。
  “一旦美国手语进入学校,正如我说的那样,我便投身到聋人运动中。我学习它的原则,这主要是因为苏珊·菲利普斯。这很令人惊异。那时我已是实习老师,当我通过嘴唇读懂别人时,她看到我的眼睛上下眨动,便走到我面前说:‘听’这个词对我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即与我不同的人。我觉得很羞愧。后来她说‘耳聋’这个词会激怒我们,因为它根据其他团体的特征来定义我们。‘口语’更坏,因为会说话的聋人要求交谈。他们无法展示真实的自己。如果某人要说话,我们必须‘援救’他们。
  “我懂得她的意思,因为多年来我努力与人交谈,这种规则是‘计划优先’。你总是想即将出现什么,然后猜测你将被问到什么问题,指引人们在嘈杂的车辆和建筑中穿过街道,因此你可以有借口让他们大声重复说过的话。
  “但是我遇到苏珊之后,我抵制所有这一切。我成了反对口语主义者,也反对主流文化。我教授美国手语,我成了诗人,并在聋人剧场表演。”
  “诗人?”
  “我把诗当作音乐的替代品,似乎是我最期待的东西。”
  “诗怎么用手势表达呢?”他问。
  她解释说,它们押韵不是因为声音的一致,而是因为一行诗的最后一个词与前一行最后一个词的手形一致。梅勒妮背诵着:
  八只灰色的鸟儿,停留在黯淡的黄昏。
  冷风阵阵袭来,让人心情忧伤。
  鸟儿在电线上,张开了翅膀,
  在波浪般的云海里,它们展翅翱翔。
  “黄昏”和“忧伤”都是一只手放平,手指并拢,手掌对着做手势的词。“翅膀”和“云海”的共同动作是从肩膀向上高举到表演者头上。
  德·莱佩听得入迷了。他看着她表演了另外几首诗。梅勒妮每天晚上都用杏仁霜涂手,她的指甲光滑,像宝石般半透明。
  她在诗句中间停下来。“哦,”她沉思着,“我加入了很多组织。国际聋人协会,二元文化中心,聋人国际运动协会。”
  他点点头。(她希望他能讲述一些关于他生活的事。他结婚了吗?求你不要!他有孩子吗?他比她想象的老还是年轻?)
  “我的职业生涯已完全展示在我面前。我要成为第一个聋人女农场主。”
  “农场?”
  “问我有关处理谷物、无水氨的事。你想了解大麦吗?红麦来自俄罗斯西伯利亚草原。但是它的名字不是缘于政治意义——哦,不像在堪萨斯。它就是这个颜色。‘琥珀色的麦浪……’问我适时播种的好处以及如何填写联合碳化物公司借贷报告,用尚未成熟的谷物作抵押。‘所有关于增长及附件的文案指出,土地……’”
  她的父亲,她解释道,在堪萨斯南部拥有六千零六十英亩田地,他很瘦,消磨得筋疲力尽,以至于很多人都误以为他粗野。他的问题不是不勤劳,而是缺少才能,他称之为运气。而且他承认——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需要来自多方面的帮助。他当然把资金都投在儿子身上,但是农场现在是项大事业。哈罗德·沙罗尔计划对儿子丹尼和女儿梅勒妮都进行投资,用三股利息,看着他们作为同一家族繁荣昌盛。
  她对这些计划不满,但是很愿意和哥哥在一起工作。这个无所畏惧的男孩儿已经变成了一个随和的年轻人,一点儿也不像他们含辛茹苦的父亲。当打谷机的刀刃断了,哈罗德会抱怨命运的不公,会气馁,注视着裂成碎片的木头,丹尼则会跳出驾驶舱,消失一段时间,带着一个手提箱和一些三明治,进行一次即兴野餐。“我们今天晚上修理它,先吃吧。”
  那一段时间她相信这将是一种幸福的生活。她选修了一些农业进修课程,甚至给无声新闻寄去一篇关于农场生活和聋人的文章。
  可是之后——去年夏天,丹尼出了车祸,既失去了工作能力,也失去了在那里的兴趣。沙罗尔急需一个合法的继承人,他把希望转向梅勒妮。她是个女人,是的,这一不利条件在某种程度上比听力障碍更糟糕,但是她至少是个受过教育、不辞辛劳的人。
  按他的计划,梅勒妮将成为他的全职合伙人。为什么不呢?从七岁开始,她就在空调车上协助大约翰·迪瑞,帮他调整齿轮的数量。她戴上护目镜、面罩、手套,像个乡村医生,装满氨水桶。她出席研究美国农产品的会议,她和他驾车去路边的车站,只有内部人才知道那里藏着非法移民的工人,在收获季节等着做日工。
  这是个归属的问题。在某个地方停留下来是上帝的旨意,那么,你的地方就是这儿。做你能做的事,无论在何处,这样,你的问题就不再困扰你。上帝的旨意……因此你应该在家里。
  告诉他,梅勒妮想。
  是的!如果你从不把灵魂袒露给任何人,那就告诉德·莱佩。
  “有一些事情,”她开始了,“我想说。”
  他脸色平静地注视着她。
  “这是一种忏悔。”
  “你还年轻,没有什么需要忏悔。”
  “在托皮卡诗歌朗诵会之后,我不想马上回学校。我要去圣路易斯看我哥哥。他在医院里,明天要做手术。”
  德·莱佩点点头。
  “但是在我去看他之前,我打算在托皮卡办点儿事情。我有个约会,要去看一个人。”
  “告诉我。”
  她能说吗?告诉他,还是不告诉?
  是的,她决定了。她必须这样。但是就当她要说时,什么东西闯了进来。
  河水的味道?
  走近的脚步声。
  布鲁图?  
  一阵惊慌。她睁开了眼睛。不,什么也没有。屠宰厂静悄悄的。三个捕食者都没在附近。她闭上眼睛,努力回到音乐屋。但是德·莱佩已经走了。
  “你在哪儿?”她喊着,但马上意识到尽管她的嘴唇在动,却不再能听到任何语言。
  不!我不要你离开。回来,求……
  然而,梅勒妮意识到不是来自河里的微风把它们从房间里带走,而是她的自我。她又变得胆怯、惭愧,而且无法承认。
  即使对着一个看上去愿意听她讲任何话的男人,无论多么愚蠢,多么阴暗。
  他们发现大约五十码以外有灯光。
  乔·西尔伯特和泰德·比金斯悄悄地走在屠宰厂左侧的野地里。西尔伯特指着灯,那是野地里镜子的反光或者一个人质营救警察腰带上悬挂的某种设备的反光,一种来自耀眼的卤素灯反光的。
  比金斯抱怨说光线太亮了,会产生镜头眩光,他很担心。
  “你让我去把它们关上吗?”西尔伯特低声说。他特别想抽烟。他们穿过树林,进入一片开阔地。西尔伯特通过照相机望着,推上缩放按钮。他看到,警察们聚集在长满草的屋脊上俯视着屠宰厂。一个警察躲在学校班车的后面——实际上就在屠宰厂跟前,徘徊在窗户下。
  “他们太棒了,”西尔伯特低声说,“这是我见到的最好的群体。”
  “该死的灯。”比金斯嘟哝着。
  “我们开始干活吧。”
  当他们走过野地,西尔伯特找到了一个巡逻警察。“我想我们所有地方都有人照料。”
  “那些灯确实是个问题。”
  “这太容易了。”西尔伯特嘟哝着。
  “哦,我的上帝。”比金斯抬头看着天空。
  “雪茄。”西尔伯特低声说,轻轻地笑了。
  他盯着风车的顶部。
  “它可以把我们带到光的上面。”比金斯执著地说。
  四十英尺高度。他们可以拍下野地的壮观全景。西尔伯特笑了,并开始攀爬。到了顶端,他们站在摇摆的平台上。风车长时间被废弃,风扇都没了,在空中前后摇摆着。
  “那会是个问题吗?”
  比金斯从口袋里拽出一个可收缩单脚架拉长,拧紧结合螺丝。“我能做什么呢?我应该带个稳定凸轮?”
  景色太美了。西尔伯特可以看到警察聚集在屠宰厂的左边,满怀敬意,他想到了亚瑟·波特特工,他坦然地说不会有进攻。很明显这些警察已经准备进行一场紧急破门行动。
  斯蒂尔威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着海绵的小型麦克风,用手攥着。他对着手机呼叫远处的传输车,它已经回到了主新闻帐篷后面。“你这个卑鄙的家伙。”当凯洛格回答后他说,“我希望他们打烂你的屁股。”
  “不是,我告诉那个警察,他们可以和你妻子上床,他们就放我走了。”
  “其他人?他们在新闻桌那儿?”
  “是的。”
  实际上西尔伯特根本没有告诉任何其他记者有关记者团的安排。他和比金斯、凯洛格、比安科以及另外两个记者,现在在记者站点,他们都是堪萨斯城KFAL的雇员,假装正在康柏电脑上录入故事。
  比金斯把麦克风插入照相机中,打开抛物线形天线。他把它夹到风车的栏杆上,开始对着麦克风说话。“测试,测试,测试……”
  “去掉那些废话,西尔伯特,能给我们一些照片吗?”
  “泰德现在正在发送平面照片。”西尔伯特指着天线,比金斯在他说话的同时调整着。“我正切换到无线电。”新闻节目主持人说,然后拿起麦克风,推上左侧耳机。
  片刻之后,凯洛格说:“来了,五乘五,耶稣,我们看到了图像。你在哪儿?在直升机上吗?”
  “鬼才知道。”西尔伯特说,“切断传播。我准备开动了。在我们被击落之前快干吧。”
  传来静电的滴答声,他听到一则丰田广告突然在中间被切断。“现在是来自堪萨斯州克罗瑞治的消息,”男中音播音员说,“我们有来自第九频道的现场报道。新闻节目主持人乔·西尔伯特有来自绑架现场的独家镜头,那里,劳伦特·克莱克聋人学校的一些学生和两名教师被越狱的犯人劫持。乔,现在你转到直播吧。”
  “罗恩,我们正在俯瞰屠宰厂,一些姑娘和她们的老师正被监禁在那里。正如大家所看到的,有上百名警察包围了这个建筑。警察局安装了一连串耀眼的卤素灯照着屠宰厂的窗户,大概是防止里面打黑枪。
  “然而灯光和警察的出现并没有阻止对人质的谋杀。在屏幕的中心位置,就是六小时前的谋杀现场。一个警察告诉我,那个姑娘被那些亡命之徒释放了,走出来要同家人和朋友团聚。一颗子弹飞来,正打在她的后背上。她是——如你所说,罗恩,聋人,而且警察告诉我他相信她用手势语祈求帮助,并对她的家人说,她爱他们。”
  “乔,你知道姑娘的身份吗?”
  “不知道,罗恩,权威人士对透露消息一事非常迟缓。”
  “共有多少人质?”
  “从这个角度观察,里面还有四名学生和两名老师。”
  “这么说已经出来了一些?”
  “是的。至今已有三人被释放,绑架者用来交换需要的物质。我们无从知道权威人士做了哪些让步。”
  “乔,你能介绍一些外面的警察吗?”
  “罗恩,那些是堪萨斯州警局人质营救小组的精英。我们还没有得到官方关于营救的说明,但是我以前报道过类似情况,我的感觉是他们正为进攻做准备。”
  “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乔?就进攻而言,会如何进展?”
  “很难说。因为不知道人质被关押在哪里,里面的火力如何,等等。”
  “你能为我们推测一下吗?”
  “当然,罗恩。”西尔伯特说,“我很高兴。”
  他向比金斯发了个信号,用他们两人之间默契的手势示意“转移目标”。
  他们静下心来做手里的事,因为他们不知道离下一个最后期限还有多长时间。
  丹尼尔·特里梅通过扰频无线电与布拉沃小组通话,得知他们在屠宰厂后面的码头附近已发现了一扇可以攻破的门,但清楚可见的是小船里有两名武装警察,而且小船停在离岸二十码的地方。
  “如果我们接近,他们会发现。”
  “有其他通道可以进门吗?”
  “没有。”
  然而先驱者二号有些好消息。匆匆扫视工厂后,警察乔伊·威尔逊看到远处有一面墙——在屠宰厂的东南方——正对着阿尔法小组要攻的防火门,那是一大块潮湿的石膏板。他怀疑是否隐藏着第二道防火门。最初在外面侦查并没有发现它。特里梅向建筑的外围又派出码头下的一名警察。他直奔威尔逊提到的地方,报告说它实际上是一个门,因为长满常春藤而无法看见。
  特里梅命令警察用无声的特里梅尔牌工具钻墙,这种工具配有长而薄的稀有金属钛样本。通过中心样本检测,他发现这扇门只有一英寸厚,由于潮湿腐烂、白蚁和木工蚁的洞蚀,强度明显变弱。有一处两英寸的缝隙。他敲击石膏板,发现它只有八分之三英寸厚。整个组装部件比对面一侧的门薄得多,很少一点儿炸药就可以轻易打开。
  特里梅心中狂喜。这比攻入货运码头的门还要好,因为从门进入可以直接进行火力攻击,劫持者没有机会做出反应。特里梅与卡法罗协商,把人员重新分成两组:布拉沃直奔屠宰厂东南侧码头下;阿尔法守在南门,更靠近后部,但离人质更近了。
  在入口处,阿尔法将把人员分成两队,三人直奔人质,三人直奔劫持者,与此同时布拉沃四人组将进入南门,从后面与劫持者交战。
  特里梅考虑着计划:深深的溪谷掩护着他们的通道,出其不意,眩晕弹之后是闪光弹,交叉火力。一部绝好的电影脚本。
  “总部呼唤所有小组和先驱者。按照我的时间标记,四十五分发出进攻命令。你们准备好了吗?按我的时间计数:五、四、三、二、一、〇。进攻!”
  警察们确认了同一时间。
  他要——
  一条紧急信息:“布拉沃负责人呼叫总部。我们这里有动静,来自货运码头方向。野兔出洞。”
  “确认身份。”  
  “无法确认。他们从运货门底下溜出来。我看不清楚。只是在动。”
  “劫持者?”
  “不知道。码头乱糟糟的,到处是废弃物。”
  “打开你的干扰抑制器。”
  “是。”
  他们的H&K武器上安装了干扰抑制器——大型消音管,枪响仅仅相当于喋喋不休的低语声,在这样的风天,小船里的警察不会听到。
  “瞄准目标。半自动火力。”
  “目标已瞄准。”
  “目标怎么样,布拉沃?”
  “很难辨别清楚。他穿了一件红、白、蓝相间的衬衣。我可以击中他,但是不能弄清他的确切身份。无论他是谁,都太低了。告知完毕。”
  “如果你能确认他是劫持者,就干掉他。”
  “是。”
  “瞄准他,等着。”
  特里梅呼叫先驱者二号,让他冒险通过窗口看一下。警察回答:“如果说有人逃跑了,就是伯纳。我没看见他,只有汉迪和威尔考克斯。”
  伯纳,强奸犯。特里梅想借此机会将上帝的惩罚加在他身上。
  “布拉沃负责人,情况怎么样?他要到水里去吗?”
  “等等,是的,他下水了。失足滑进去的,看不见他了。不,他又出来了。我告诉船上的警察吗?他会漂到他们那里去的。”
  特里梅心里斗争着。
  “总部,你听到了吗?”
  如果是伯纳,他会溜掉的,但是至少他不会在里面抵抗。少了一个要担心的人。如果——尽管看来不可能——是一个人质,她会淹死的。这里水流急,水道深。但是救她就会暴露自己,这将意味着取消行动,危害其他人质。但是,不,他想,不可能是人质,一个小女孩儿不可能摆脱三个持枪的男人。
  “不,布拉沃小组组长,不要通知船上的警察。重复一遍,不要告知监视对象的出现。”
  “明白,总部。顺便问一句,我认为我们不必担心他了。他直接进入河中,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第三部 可接受的伤亡傍晚七点四十六分
  “那是什么?”
  克罗瑞治州州长的助理阿诺德·肖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这个瘦瘦的三十岁的男人,一个执法者,他全部的生命都与船密不可分。投食喂鲶鱼,钓鲈鱼,他甚至在欧扎克湖滑过几次水,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晕船。
  哦,这真是一种酷刑。
  他和布齐·马波诺在离河岸二十码左右停船,进入水中,像胶一样粘在那里,密切注视着屠宰厂的运货码头,这是他们的老板迪安·斯蒂尔威尔命令的。风太大,即使在阿肯色河上也是如此。小船上下颠簸、扭动,像狂欢节的旋转木马。
  “我太难受了。”肖咕哝着。
  “那儿,”马波诺说,“看。”
  “我不想看。”
  但是他还是看了,按照马波诺所指的方向。下游十码处,有个东西从他们眼前飘过。他们都有雷明顿枪,马波诺懒洋洋地瞄准了那团上下颠簸的东西。
  他们不久前听到码头方向传来水花泼溅的声音,而且仔细检查过,没有发现劫持者从水里逃跑的迹象。
  “如果有人跳入——”
  “我们会看到他。”肖咕哝的声音随风飘散。
  “——他现在正好漂到那里,就是那个东西所在的地方。不管它是什么。”
  肖努力摆脱对昨晚晚餐的记忆——妻子做的蒸金枪鱼。“我太难受了,布齐,你有什么看法?明说吧。”
  “我看到一只手!”马波诺站了起来。
  “哦,别这样,别动。我们晕得够厉害了,坐下。”
  金枪鱼和奶油蘑菇汤,还有豌豆,上面加了一些罐装烤洋葱。
  哦,天啊,再也控制不住了。
  “看着像只手,看那个东西——红白相间的颜色——天啊,我想是一个人质跑出来了!”
  肖转过身,望着那个东西,就在波澜起伏的水面上,上下漂着,每次露面都不到几秒钟。他无法准确辨别这是什么。看上去像某种网状的彩球,像布齐·马波诺指出的,红白两色。还有蓝色,他现在看出来了。
  从他们身边漂过,直奔河流正中,速度相当快。
  “你没看到一只手吗?”马波诺问。
  “没有……等等,你知道,它确实像一只手。非常像。”阿诺德·肖的肠胃翻江倒海般地难受,他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这令他感到更加痛苦。
  “我看不清楚,或许是个树枝。”
  “我不知道。看它多快呀,很快就漂到威奇托了。”肖宁可拔掉一颗牙也不愿晕船。不——拔掉两颗。
  “或许是劫持者扔出来的什么东西,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去追逐它,他们从后门逃走。”
  “或者可能只是垃圾,”肖说,“嗨,我们想什么呢?如果他们不是劫持者,他们不会漂过去不喊救命。我们穿着警服,他们会知道我们是治安警察。”
  “是啊,我们在想什么呢?”
  马波诺说着,也坐了回去。
  一双警惕的眼睛又转向屠宰厂后面。另一双眼睛慢慢地闭上,它的主人正努力地让自己的胃平静。“我要死了。”肖呻吟着。
  十秒钟后,那双眼睛又睁开了。“哦,妈的。”肖慢慢地骂了一句,他坐直了身子。
  “你还记得吗?”马波诺正点着头。
  肖一下子想起——那些人质是聋哑人,无法呼救,不管她们离小船有多近。
  这是他惊慌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肖知道,当自己连续三年获得州级学院游泳比赛冠军时,布齐·马波诺的狗刨式游泳还游不到十码远。
  深呼吸——不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游泳,只是为了到河湾平静一下翻腾不已的肠胃——肖放下枪,脱下防护外套,头盔和靴子。最后一次深呼吸。他头冲下扎进狂怒的、浑浊的水中,快速地游向那个消失的漂浮物。
  亚瑟·波特注视着窗户,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梅勒妮。
  之后在这个窗口他几乎总能看见她的影子。
  “我想我们应该向前推进一步,”他慢慢地说,“运气好的话,我们或许会救出一两个人,但仅此而已。然后我们或者劝他投降,或者派人质营救队冲进去。谁报告一下天气情况?”波特希望来一场暴风雨,这样能使拖延提供直升机的借口变得合情合理。
  德里克·埃尔伯转动开关,调到天气频道。波特得知,今晚其余时间天气情况大致相同——有风,晴朗,没有雨。西北风,风速不超过每小时十五至二十英里。
  “我们只能把风当作借口了,”勒波说,“即使这一因素也不很确定。”
  迪安·斯蒂尔威尔呼叫亨利·勒波,他简短而结巴的话音从他们头上的扬声器里传来。
  “喂?”情报官回答着,身体靠向麦克风。
  “波特特工说向你转达劫持者的情报?”
  “是这样。”勒波说。
  波特拿起麦克风,问斯蒂尔威尔有什么情报。
  “哦,这里的一个警察对里面看得很清楚,观察角度很好。他说汉迪和威尔考克斯在里面到处走动,察看得非常仔细。”
  “察看?”  
  “推倒管子和机器,好像他们在找什么东西。”
  “你们有什么想法?”勒波问。
  “没有。我想他们可能是在找一个躲藏的地方。”
  波特向巴德点点头,想起上尉曾说过,劫持者在投降或人质营救队进攻时会穿着援救工人的服装,而且可能还会有未知的劫持者,打开后窗,藏在储藏室或供电线的槽隙里,等上一两天,直到执法人员推断那里已经没人了。
  勒波记下这一信息,谢过了斯蒂尔威尔。波特说:“我要确保每个人都有劫持者的照片。我们还要告诉弗兰克和人质营救队如果看到有逃离的迹象,要对现场进行严密搜索。”
  他又坐回椅子上,凝视着工厂。
  “顺便说一句,”斯蒂尔威尔又拨通无线电,“我给警察要了食物,哈特兰德饭店会随时送来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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