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叫谨慎。
“伙计告诉我她去喝咖啡了。大约一小时后回来,但是她不会来店里。我猜,这意味着她要回到花房去。”
“很好。”邓肯点了点头。
“那你有什么发现?”
“码头被封锁了,但是那里却空无一人。我看到河里有艘警用艇,说明警方还没有找到尸体。在雪松街,我无法靠得太近。不过警方对这个案子查得非常认真。现场有很多警察。有两个似乎是负责人。其中一个很漂亮。”
“是个妞,真的吗?”“饿死鬼”文森特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他还从未想过能和女警察“交交心”。不过,他突然喜欢上了这个念头。
太喜欢了。
“挺年轻的,三十来岁。一头红发。你喜欢红头发的吗?”
文森特永远都忘不了莎莉·安妮的红头发,当他压在她的身体上时,那头红发就像是瀑布一样散落在那张发臭的旧地毯上。
他的兽欲膨胀了起来。他真的开始流口水了。文森特把手深深地探到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糖,很快把它嚼完了。他在想邓肯对他关于红发和那个漂亮女警察的评价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可是这个杀手却什么都没有说。他走到另一个展柜前,看着里面那些带有钟摆的旧式时钟。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感谢这些精确的时钟吗?”
吃了一块巧克力糖之后,“饿死鬼”文森特立刻变成了“聪明人”文森特,他知道“教授”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了。
“不知道。”
“因为火车。”
“就是铁路上跑的火车。”
“是的。以前,当人们一辈子都在同一个小镇上生活时,每个地方都可以随便规定自己的作息时间。伦敦的早晨六点钟,到了牛津就可以变成六点十八分。谁在乎呢?如果你真的需要去牛津,你可以骑马去,就算时间有误,也没关系。但是自从有了铁路,如果一列火车没有准点离开站台,而另一列货车正好高速驶来,瞧吧,结果肯定一塌糊涂。”
“有道理。”
邓肯离开了这个展柜。文森特希望他们现在就离开博物馆,去市里干掉乔安妮。但是邓肯穿过展厅,来到一个用厚玻璃保护起来的巨型展柜面前,展柜周围还用天鹅绒保护绳圈了起来,旁边站了一名魁梧的保安。
邓肯盯着里面的展品,那是一只用黄金和白银制成的盒子,大约两英尺见方,厚八英寸。正面布满了十几根指针,旁边到处贴着球体和图片,看上去像是行星、恒星和彗星,上面还标注了数字和怪异的字母和符号,有点像占星术。这个盒子本身也雕有图案,上面缀满了珠宝。
“这是什么?”文森特问。
“特尔斐计时器,”邓肯解释道。“来自希腊,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现在正在全球巡回展出。”
“它能做什么?”
“能做很多事情。看见那些指针了吗?它们能算出太阳、月亮和星星的运行规律。”他瞥了文森特一眼。“事实上,它显示出地球和星星都是绕着太阳运行的,这是一种革命性的理论,但当时却属于异端邪说——比哥白尼的太阳系理论还要早一千年。太神奇了。”
文森特想起中学自然课上曾学过关于哥白尼的内容——但他记得更清楚的却是那门课上的一个名叫丽塔·约翰森的女生。他记得这个矮胖的黑发女孩,在一个秋天的傍晚,趴在学校附近的一片田地里,头上套着一只麻布口袋,细声细气地恳求着:“求求你,别,别这样。”
“瞧这根指针。”邓肯打断了文森特的美好回忆。
“那根银色的指针吗?”
“那是白金。纯白金。”
“比黄金还要贵,是不是?”
对此邓肯没有回答。“它指示的是阴历。但它很特别。格里高利历法——就是我们所用的公历——规定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每月天数有所不同。阴历比公历更统一——每个月的天数永远都一样。但是它们和太阳却不同步,这就意味着今年四月五日开始的一个阴历月份,到了明年却不是从这一天开始了。不过特尔斐计时器却能显示出一套阴阳兼顾的历法,它将两者融为一体。我讨厌公历和单纯的阴历。”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热情。“这两种历法太不精确了。”
文森特在想:他怎么会讨厌历法呢?
“可是阴阳兼顾的历法却不一样——它优雅而和谐。太美了。”
邓肯对着特尔斐计时器不住点头。“很多人都不相信这是真品,因为科学家不借助电脑仍无法复制里面的计算方法。他们不相信有人能在远古造出如此精密的计算工具。不过我相信它是真的。”
“它一定很值钱吧。”
“这是无价之宝。”过了一会,邓肯又说:“关于这个宝贝有很多传言——据说它能给出关于生命和宇宙奥秘的答案。”
“你相信吗?”
邓肯继续注视着展品金属材料反射出来的光芒。“在某种意义上,是的。它当真具有超自然的能力吗?当然不是。但是它能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它统一了时间。它帮助我们理解了时间是一条无止境的河流。无论是一秒钟,还是一千年,这个装置都把它当作重要的时间来对待。它还能通过某种方式以几乎百分之百的精确度测算出时间的间隔。”他对着里面的装置点了点头。“古代人将时间视为一种独特的力量,其本身就是一个神,具有其自身的威力。这个装置是探知古人的时间概念的关键。我想,如果我们都能像古人那样看待时间,那么所有的人都会过得更好。现在每一秒钟所发生的事情,都能影响到未来一千年的事。有可能彻底改变一切。”
伟大的计划……
“真了不起。”
不过连文森特自己都能感觉到,他讲这番话的语气表明他并不能分享邓肯的热情。
但很显然,这也没什么。杀手看了看怀表。他出人意料地笑了一声。“我像个疯子一样喋喋不休讲了半天,你一定受够了。我们去找你的卖花女吧。”
***
这就是巡警罗恩·普拉斯基生活的一切:妻儿,双亲,双胞胎兄弟,位于皇后区的三卧室独立住宅,还有和好友夫妇一起在外面烧烤的乐趣(他自己做烧烤酱料),慢跑锻炼,剩下一些付给临时保姆的钱,然后和妻子溜出去看电影,在后院里干园艺——后院很小,他的双胞胎兄弟称之为“印有花草图案的小地毯”。
这都是一些简单的人生乐趣。因此当普拉斯基与本杰明·克里莱的合伙人乔丹·凯斯勒见面的时候,他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在萨克斯的雪佛兰卡马洛车里通过抛硬币来决定调查对象,结果他得去见那个合伙人,而不是酒吧里的女招待。他事先打了电话,约好见凯斯勒的时间。凯斯勒出差刚回来。(他的喷气式飞机刚刚降落——这是他自己拥有的飞机——他自己的司机随即接他回到市区。)
普拉斯基真希望自己当初选择女招待。有钱人令他感到不自在。
凯斯勒正在曼哈顿下城区的客户办公室里谈业务,因此希望推迟和普拉斯基见面的时间。但是萨克斯曾告诫他一定要坚持定好的时间,于是普拉斯基反对推迟见面。凯斯勒同意在客户办公楼底层的星巴克咖啡店和他见面。
新手普拉斯基走进宾州能源交易公司总部的大厅。这里很气派——到处都是玻璃和铬合金材料的装饰,还有很多大理石雕塑。墙上挂着公司输油管道网的巨幅照片,管道被涂成了各种颜色。作为工厂的附属设施,这些管道还挺有艺术价值的。普拉斯基很喜欢这些照片。
星巴克咖啡店里,有个男人眯起眼睛朝他看着,招手让他过去。普拉斯基给自己买了一杯咖啡——那个商人已经有咖啡了——两个人握了握手。凯斯勒身板很壮实,稀疏的头发向一边梳着,盖住了部分白亮的头皮。他穿着一件深蓝色衬衫,浆洗得很挺括,像巴尔萨木棉一样光滑。衬衫领子和袖口是白色的,两只袖扣是真金做成的结。
“谢谢你来底层见我,”凯斯勒说,“警察来商务楼层找我谈话,要是让客户知道了,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你为他们提供什么服务?”
“啊,会计师的生活就是如此。从来都没有休息。”凯斯勒呷了一口咖啡,跷起了腿,低声说,“关于本的死亡,真是太不幸了。太糟糕了。听到消息的时候,我根本无法相信……他的妻子和儿子怎么能接受得了呢?”他摇了摇头,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他们怎么能接受得了?我能肯定,他们彻底垮了。呃,警官先生,我能帮你做什么?”
“正如我所解释的那样,我们正在调查他的死因。”
“当然,只要我能帮上忙。”
凯斯勒和警察交谈并不显得慌张。虽然普拉斯基的收入比他少上千倍,但是他的语气并不显得居高临下。
“克里莱先生有没有药物服用史?”
“药物?我没见过。我知道他曾经因为腰疼而服用过止痛药。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从没见过他——该怎么说呢——从没见过他身体不佳的样子。但是有件事情我得提一下:我们很少一起参加社交活动。也许是因为我们性格不同。我们合伙经营公司,相识也有好几年了,但是我们互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除非参加客户的应酬活动,我们一年才在一起吃一两次饭。”
普拉斯基将话题又拉回了正题:“他有没有服用过违禁药物?”
“本吗?没有。”凯斯勒笑了起来。
普拉斯基回想着自己该问哪些问题。萨克斯曾让他牢记这些问题。她说,如果你老看笔记本,那你看上去就不够专业。
“他有没有见过什么可以被归为危险分子的人物,就是那些你认为有可能是罪犯的人?”
“从来没有。”
“你曾对萨克斯警探说克里莱显得有些压抑。”
“是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抑郁吗?”
“不知道。我重申一遍,我们很少谈论个人事务。”凯斯勒将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硕大的袖扣重重地敲在桌面上,声音很响。袖扣的价格也许抵得上普拉斯基一个月的工资。
普拉斯基在脑海中想象他妻子会怎么说:放松点,亲爱的。你的工作挺好。
他想象他兄弟也会插进一句:他也许有条金链子,可你有一把他妈的大枪。
“除了抑郁状况,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最近出现其他反常的举动?”
“实际上,我是觉得有的。他喝酒比平常更多,还喜欢上了赌博。去过几次拉斯韦加斯和大西洋城。以前可没这样赌过。”
“这个你认识吗?”普拉斯基递给这位商人一份复印件,就是艾米莉亚·萨克斯从克里莱位于西切斯特的别墅里的灰烬中找出来的那些账单。“这是一份电子表单或是资产负债表。”巡警说。
“我明白。”凯斯勒的语气现在变得有些居高临下了,但他应该是无心的。
“他们是克里莱先生的物品。你明白其中的意思吗?”
“不明白。从哪儿找到的?为什么都皱巴巴的?”
“我们找到时,它们就已经这样了。”
萨克斯让他别提这些账单被烧过的事实。普拉斯基表达了自己对萨克斯的话的理解,那就是“要把真家伙藏在胸前”。刚讲完,他就后悔不该在女士面前使用“胸前”这些字眼。他脸红了。可是他的孪生兄弟可不会脸红。他俩其他所有基因都相同,唯独在害羞基因上相去甚远。
“这对袖扣看上去挺值钱的。”
凯斯勒又看了一眼袖扣说:“也没多少钱,就几百万罢了。”
“再说说他抑郁的情况吧。你怎么会知道他患有抑郁症的?如果他自己没说的话,你怎么会知道呢?”
“他情绪很低落。非常易怒。心不在焉的样子。肯定有什么事让他心烦。”
“他有没有提到关于圣詹姆斯酒吧的事情?”
“什么……”
“一家位于曼哈顿的酒吧。”
“没有。我知道他有时下班会早一些。我想他是去找朋友喝酒了吧。但他从没说和谁一起喝。”
“他有没有被警方调查过?”
“为什么调查?”
“任何违法的事情。”
“没有。否则我会有所耳闻的。”
“克里莱先生是否和他的客户发生过矛盾?”
“没有。我们和客户的关系都很好。他们的平均收益都是S&P500指数的三到四倍。谁还会不开心呢?”
S&P……普拉斯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词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把它记在了本子上。然后又写上,“开心。”
“你能给我发一份客户名单吗?”
凯斯勒迟疑了一下。“坦白说,我希望你不要去找他们。”他的头稍稍低下了一些,盯着面前这个新手警察的眼睛看。
普拉斯基也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他问:“为什么?”
“影响不好。不利于我们的业务。我曾解释过这一点。”
“好吧,先生,你仔细想想,在某人死后,警察来提几个问题作调查,这样做并没什么不正常的,是不是?”
“我想也是。”
“你的客户都知道克里莱先生的噩耗了,是不是?”
“是的。”
“那么,我们警方介入调查——客户们对此应该有所期待才是。”
“有些人会的,其他人就不同了。”
“无论如何,你已经采取了一些措施来控制局面,是不是?聘请一家公关公司,或者你亲自去见客户,以便安抚他们,是吗?”
凯斯勒犹豫了一会。然后他说:“我会整理出一份名单发给你的。”
“太棒了!”普拉斯基心里想。“投篮三分有效!”他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艾米莉亚·萨克斯曾告诫他,要把最重要的问题留到最后。“克里莱先生的那一半公司股份怎么处置?”
这个问题隐约中带有一丝怀疑,即凯斯勒有可能谋杀了他的合伙人,以便自己掌管整个公司。但是,凯斯勒要么没有意识到这个含义,要么就是虽然有所察觉,也没有感到不快。他说:“我会买下这些股份。我们的合伙协议中有这项规定。苏珊娜——他的妻子——她会因他的股份而得到丰厚的市场净值。这可是一大笔钱。”
普拉斯基把这个情况记了下来。他指了指墙上的管道照片。虽然隔着玻璃门,但仍能看见那些照片。“你的大多数客户都是这样的大公司吗?”
“我们主要为个人、高级经理和董事会成员提供服务……”凯斯勒又往咖啡里加了一包糖,搅动了一下。“警官先生,你做过生意吗?”
“我?”普拉斯基咧嘴笑了笑,“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有个叔叔曾做过生意。但是他搞了个肚皮朝天,呃,当然不是他肚皮朝天,是他的餐馆搞砸了。”
“自己创办一个企业,让它发展壮大,这是非常令人激动的事情。”凯斯勒呷了一口咖啡,又搅了搅,然后探身向前,“很清楚,你认为他的死另有蹊跷。”
“我们想做到滴水不漏,”普拉斯基也不清楚自己这番话的含义,顺口就说了出来。对方的问题其实也很含糊。“先生,我想,我们就谈到这里吧。谢谢你的帮助。”
凯斯勒喝完了咖啡。“如果我想到其他的事情,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有名片吗?”
普拉斯基给这个商人递上一张名片。对方问:“上次和我谈话的那个女警探,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艾米莉亚·萨克斯。”
“对了。如果我找不到你,我可以给她打电话吗?她是不是还在负责这个案子?”
“是的,先生。”
普拉斯基报出了萨克斯的姓名和手机号码,凯斯勒边听边将这些信息记在名片的背面。普拉斯基把莱姆的电话号码也给了他。
凯斯勒点了点头。“我得回去工作了。”
普拉斯基再次向他表示感谢,然后喝完咖啡,转身离去。他又看了一眼墙上那幅最大的管道照片。真好看。他真想搞一幅小一点的挂在自己的娱乐室里。不过他觉得像宾州能源公司这样的企业不大可能设有纪念品商店。这可不像是迪斯尼乐园。
[下午4:52]
第十二章
一个体格健壮的女人走进一家小咖啡店,她身着黑色外套和牛仔裤,留着一头短发。这长相和她自己形容的一模一样。艾米莉亚·萨克斯从后面的房间里朝她挥了挥手。
这就是格尔蒂,在圣詹姆斯酒吧工作的另一名女招待。刚才在上班的路上她接到电话,并同意在接班之前与萨克斯碰面。
墙上贴着禁烟标志,但这个女人照样用红润的食指和中指夹起一根烟,抽了起来。这里的工作人员没有说什么;萨克斯心想,这可能就是餐馆业的职业礼貌。
女人的黑眼睛眯缝起来,看着警探的身份证件。
“索尼娅说你有些问题要问我,但她没说是什么。”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萨克斯觉得,索尼娅事实上可能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她了。但警探还是假装不知道,告诉她相关的细节——至少是那些她可以知道的事儿——然后给她看了本·克里莱的照片。“他自杀了。”格尔蒂的眼神里毫无惊讶之情,“我们正在调查他的死因。”
“我想,我见过他两三次,”她看看黑板上的菜单,“我在圣詹姆斯可以免费就餐的,但看来我吃不上了,因为我在这儿,和你在一起。”
“那我给你买些吃的吧?”
格尔蒂朝女服务员挥挥手,准备点餐。
“你想点什么?”女服务员问萨克斯。
“有花草养生茶吗?”
“如果立顿茶也能算花草茶的话,我们也有。”
“我就要这个了。”
“想吃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
格尔蒂看着警探的体型,讥讽地笑了一声,然后问,“呃,那个自杀的家伙——他有家人吗?”
“有的。”
“真惨。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令人无法相信格尔蒂真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毫无疑问,结果是她并不能比索尼娅提供更多的帮助。她所能记得的是,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她每个月在酒吧里大约见到过他一次。她还有一点印象,记得他和一些警察在酒吧后屋里碰头,但不很确定。“酒吧很忙,你知道的。”
这得看你对繁忙的定义了,萨克斯想。“你本人认识那里的警察吗?”
“分局的警察吗?是的,认识几个。”
饮料来了,格尔蒂说出了几个警察的名字和体貌特征。她不知道这些人姓什么。“他们中大多数人还挺好。但有些家伙是浑蛋。不过,满世界不都挺混账的吗?关于这个男人,”她朝克里莱的照片点点头,“我记得他很少笑。他总是四处张望,一会向后看,一会看窗外。好像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女人往自己的咖啡里倒了些奶油和糖,倒了很多。
“索尼娅说,他最后一次来酒吧的时候和人发生了争斗。你还记得发生过其他争斗吗?”
“没有,”她大声喝着咖啡,“我在的时候可没见过。”
“你看到他接触过毒品吗?”
“没有。”
萨克斯心想,真没用。这似乎是死路一条。
酒吧招待深吸一口烟,冲着天花板吐出烟雾。她斜视一眼萨克斯,咧开红得发亮的双唇,露出一丝无意义的微笑。“你为什么对这家伙那么感兴趣?”
“只是例行调查。”
格尔蒂会意地看了一眼萨克斯,最后说:“曾有两个家伙来过圣詹姆斯酒吧,之后不久这两人就都死了。这就是所谓的例行调查,嗯?”
“两个人?”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我猜你也不知道,要不你一开始就会说的。”
“说来听听。”
格尔蒂不说话了,眼睛看向别处;萨克斯心想,这女人是不是被吓着了。但她只是盯着刚摆在桌上的汉堡和薯条。
“谢谢,亲爱的,”她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接着回头看看萨克斯,耸了耸肩:“那人叫萨克斯基。弗兰克·萨克斯基。”
“出什么事了?”
“我听说他在一起抢劫案中被杀了。”
“什么时候?”
“11月初。好像就是那段时间。”
“他去圣詹姆斯见什么人了吗?”
那女人又耸耸肩:“反正他就是呆在后屋里,我就知道这些。”
“他们相互之间认识吗?”她点点头向她示意克里莱的照片。
女招待耸耸肩,看了一眼她的汉堡。她揭开圆面包,抹了一些蛋黄酱,又很费劲地想打开番茄酱的盖子。萨克斯替她打开了瓶盖。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太清楚。抢劫或是别的什么案子。被人枪杀了。”
“他是什么人?”
“商人。看起来像个路桥工程承包商。但我听说他住在曼哈顿,很有钱。他穿的都是古姿牌的牛仔裤。我除了替他点餐之外,从没跟他说过话。”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无意中听来的。他们说的。”
“分局里的警察吗?”
她点了点头。
“你还听说有别的什么人死了吗?”
“没有。”
“其他的犯罪行为呢?比如敲诈、殴打、贿赂?”
她摇摇头,在汉堡上倒了些番茄酱,又倒了些出来以便蘸薯条。“没了,我就知道这么多。”
“谢谢。”萨克斯放了十美元在桌上,替这女人付餐费。
格尔蒂瞟了一眼钞票说:“这里的甜点很不错。尤其是馅饼。你要在这儿吃东西的话,一定要吃这种馅饼。”
警探又加了五美元。
格尔蒂抬头看看,狡猾地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事呢?你一定想知道,对吧?”
萨克斯微笑着点点头。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不会理解的。后屋里的这些家伙,还记得他们是警察吗?他们看我们的眼神,看索尼娅和我,他们说的话,他们没说的话。他们以为我们听不见,就拿我们开玩笑……”她摇摇头,痛苦地说,“是,我靠给人倒酒挣钱,怎么样?我就是干这行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别人有权取笑我。人人都有自尊的权利,不是吗?”
***
乔安妮·哈珀已成为文森特的“梦中情人”,这会儿她还没有回到花房。
两个男人呆在“胶布老爷车”里,车就停在斯普林东大街上,正对着漆黑的花房。邓肯打算在这里杀害第三位受害人,而文森特则盘算着很久很久以来第一次享受与女人“交心”的时刻。
这辆运动休闲车不算特别优良,但很安全。车是钟表匠从其他地方偷来的,他还说一时半会儿没人会惦记这辆车的。车上挂着纽约牌照,这也是他从另一辆棕黄色探路者上偷来的——这样,就算警察发现这辆车,他们也可以躲过警方的初始询问(警察很少查车辆识别码,而只查车牌号,这是钟表匠教给文森特的知识)。
文森特承认这一招很聪明,但他还是问,如果警察要查他们的车辆识别码,那该怎么办呢。如果车辆识别码和车牌号不相符,那么警察就会知道这辆探路者是偷来的。
邓肯回答说:“噢,我会杀了他的。”
然后径直开走……
邓肯看了看怀表,然后放回去,拉上口袋的拉链。他打开挎包,里面装有钟和其他作案工具,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很整齐。他给钟上好发条,调好时间,将包的拉链拉好。透过尼龙布料,文森特仍能听见嘀嗒嘀嗒的声音。
他们将免提耳塞连到手机上,文森特把警用对讲机放在旁边的座位上(这当然也是邓肯的主意)。他打开对讲机,里面传来关于交通路况的例行播报,例如星期四由于举行某些活动而陆续封锁道路、百老汇大街上有人突发心脏病、系列抢劫案……
大城市的生活无非如此……
邓肯仔细检查身上所有的东西,确保衣服口袋都是密封的。他用狗毛刷子在衣服上从上到下刷了一遍,以便去除所有的痕迹证据,他还提醒文森特在去花房和乔安妮“交心”之前也得这么做。
必须一丝不苟……
“准备好了吗?”
文森特点点头。邓肯钻出“胶布老爷车”,观察了一下街上的情况,然后走向花房的侧门。大约十秒钟后,他就开了锁。太神奇了。文森特露出了微笑。他吃了两块糖,一口利齿很快就将糖嚼烂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他接起来。邓肯说:“我进来了。街上有动静吗?”
“偶尔有几辆车。人行道上没人。没有异常情况。”
文森特听到几声金属碰撞发出的咔嗒声。接着,那个男人轻声说:“等我得手了,就给你打电话。”
几分钟后,文森特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人走向花房。从走路的姿态和动作来看,是个女人。是的,这就是他的卖花女,乔安妮。
饥渴的感觉充满了全身。
他俯下身,防止被她发现。他按下手机上的拨号按钮。
他听见邓肯手机发回的咔嗒声。没听见他说“喂”,也没听见“请说”。
文森特微微抬起头,看见她走向门口。他对着电话说,“是她。只有一个人。她随时会进去。”
杀手什么也没说。文森特听见电话挂断的咔嗒声。
***
好的,可以继续和他约会。
乔安妮·哈珀和凯文在科斯莫餐厅喝过三次咖啡,这地方原本只是一家位于休南区的实惠而无趣的餐厅,不过今天它却意义非凡。这会儿她穿过小巷,来到花房的后门,心里想着,要是能在外面再逛半小时就好了。凯文想多留她一会——他还有更多笑话要讲,更多故事要和她分享——但是花房有很多工作要完成。虽然明晚才是交货期,但这是个重要的客户,所以她必须确保所有的安排都准确无误。她很不情愿地告诉他:她得回去了。
她扫视了一下马路上的情况,心中仍提防着那个穿大衣、戴怪异墨镜的胖男人。但这片区域没什么人。她走进花房,关上门,把两道锁都锁上了。
乔安妮挂起大衣,深呼吸了一下。她每次进花房都会这么做,尽情享受店内的芬芳:茉莉、玫瑰、丁香、百合、桅子花、肥料、肥土和护根覆盖膜。这些味道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她打开灯。该准备制作第二只花篮了。她从储藏柜里找出一只合适的花瓶——突然尖叫了一声。
她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可这东西又从她脚下溜走了。她往后一跳,心想:一定是老鼠!
但接着,她低头看看,笑了起来。她踢到了一大捆放在过道中间的花店捆扎线绳。怎么会掉在这儿的?所有线轴都应该挂在旁边墙上的钩子上。她透过昏暗的光线眯着眼睛看过去,发现这捆线绳不知为何掉了下来,然后滚到地板上。真奇怪。
她对自己说,一定是那些已经去世的花店店主的鬼魂在作怪。接着她又后悔自己不该开这样的玩笑。这地方本身已经够诡异的了,她心中立马又浮现出那个戴墨镜的胖男人的身影。别再自己吓唬自己了,本来就已经够吓人的了。
她捡起那捆线绳,发现了它掉下来的原因:原来是钩子从木头里掉了出来。就这么简单。可她注意到了其他的怪事儿。这捆线绳是新的;她到现在为止还没用过这上面的线绳。但她一定用过;因为线轴上少了一部分线绳。
她笑了一声。除了爱情以外,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姑娘变得如此健忘呢。
随后她停下脚步,侧着头,听到一种她从没听过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真怪异……是滴水的声音吗?
不对,那是机械发出的声音。金属的声音……
怪事儿。听起来像是钟表的嘀嗒声。从哪儿发出来的呢?花房后部的墙上挂了一座大钟,但那是电子钟,不会嘀嗒作响。乔安妮四处打量了一下。她断定这声音来自一个没有窗户的小工作区——就是冷藏室那头的房间。她准备呆会儿再去看看。
她耸耸肩,弯下腰去修理脱落的钩子。
[下午5:26]
第十三章
艾米莉亚·萨克斯一个急刹车,在罗恩·普拉斯基面前停了下来。他上车后,她调转车头,加大油门,向北疾驶而去。
新手普拉斯基向她详细汇报了与乔丹·凯斯勒之间的会面。他补充说:“看来他没什么问题。人也不错。但我想必须亲自去见克里莱太太,以便证实所有的细节——例如,凯斯勒能从克里莱的死亡中得到些什么利益。她说她很信任他,一切都很坦诚。克里莱死后,他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好处。但我还不太肯定,所以给克里莱的律师打了电话。希望这样做不会有问题。”
“为什么会有问题呢?”
“不知道,只是想问问。”
“在这一行,多做些调查工作总归是没问题的,”萨克斯告诉他。“要是有人调查不卖力,那才有问题。”
普拉斯基摇摇头:“很难想象,为林肯工作的人竟然会偷懒。”
她会意地笑笑:“那律师说了什么?”
“基本上跟凯斯勒和克里莱太太说的一样。他以公平市价购买了克里莱的股份。这是合法的。凯斯勒说,他的合伙人一直酗酒,还喜欢上了赌博。他妻子告诉我,说她也因此感到很惊讶。他以前从不去大西洋城赌博的。”
萨克斯点点头。“赌博——可能跟赌城的犯罪团伙有关。跟他们做交易,或者只在寻欢作乐时使用毒品。也可能是洗钱。你知道他赢还是输了?”
“好像输了一大笔钱。我在想,他是不是找了个放高利贷的人才补上亏空的。但他妻子说,凭他的收入和财产,这些钱不算什么。几十万不足以击倒他。不过她对此还挺恼火的,你能想得到。现在,凯斯勒说他和所有客户的关系都很好。但我想要一份客户名单。我想我们该和他们谈谈。”
“很好,”萨克斯对他说。然后她又补充说:“现在,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又有一个人死了。凶杀、抢劫,都有可能。”她解释了自己和格尔蒂的谈话内容,告诉他弗兰克·萨克斯基的事。“我需要你找出那起案子的卷宗。”
“没问题。”
“我——”
她突然不说话了,瞟了一眼后视镜,觉得心里一沉:“嗯。”
“怎么了?”普拉斯基问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随意地向右一拐,开了几个街区后,又急忙向左拐。“好了,我们可能被人跟踪了。几分钟前看见的。那辆奔驰汽车刚刚也跟着我们一起拐弯。别,别朝它看。”
那是一辆黑色奔驰车,车窗上都贴了黑膜。
她再次急拐弯,然后猛地刹车,安全带随之用力一拉,新手普拉斯基被勒得哼了一声。奔驰车继续向前开走了。萨克斯回头看了看,没看见车牌,只看见是一辆AMG(注:AMG为奔驰的子公司,专门对奔驰车进行高性能改装。),属于德国车中很昂贵、马力强劲的一款。
她开着卡马洛车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但就在这时,一辆货运车违章并排停在她面前,等她转过来的时候,奔驰车已经开走了。
“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萨克斯摇摇头。“可能是巧合吧。很少会被人跟踪的。相信我,开着价值十四万的豪华车的公子哥儿决不会干这样的事儿。”
***
抚摸着冰冷的尸体,花店女老板躺在水泥地上,她的脸像散落在地上的白玫瑰一样苍白。
冰冷的尸体,像冷月一样冰冷,但仍很柔软;死神还没有让它变得僵硬。
割开衣服、衬衫、胸罩……
抚摸……
品味……
这些就是在文森特·雷诺兹脑海里浮现的一幕幕情景。他坐在“胶布老爷车”的驾驶座上,眼睛盯着街对面漆黑的花房,呼吸急促,预想着他要如何对乔安妮下手。他已经饥渴难耐了。
对讲机里传来了警用频道的对话声音。“交警 42号,你能……他们要在拿骚街和松树街交汇处增加一些路障。就在检阅台附近。”
“当然,没问题。通话完毕。”
这说明他本人或杰拉德·邓肯都很安全,因此文森特又开始继续幻想了。
品味,抚摸……
文森特想象着邓肯现在可能正把乔安妮放倒在地,用绳子捆起来。接着他皱起了眉头。邓肯会不会碰她身体上的某些部位?她的胸部,或是她两腿之间的私处?
文森特有些嫉妒。
乔安妮是他的女朋友,不是邓肯的。该死!如果他想发泄性欲的话,他可以自己找别的漂亮姑娘……
但接着他告诉自己要冷静。饥饿让你嫉妒,有时会让你疯狂,就像文森特看过的那些血腥诡异的电影人物那样主宰着你。邓肯是你的朋友。如果他要和她玩玩,就随他去吧。他们可以分享这个女人。
文森特不耐烦地看看手表,已经等了很长很长时间。邓肯曾告诉过他,时间不是绝对的。一些科学家曾做过试验,他们把一只钟放在高耸入云的塔楼里,把另一只放在海平面位置。放在高处的那只钟比放在地面上的那只走得快。这可能是物理学法则。邓肯还说,从心理学角度看,时间也是相对的。如果你正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你会觉得时间快。如果你在等什么,就会觉得时间很慢。
就像现在。快点,快点。
仪表盘上的对讲机又响了。他想,一定是更多的交通信息。
但文森特猜错了。
“总部通知曼哈顿下城区的所有执勤小组。立即赶往斯普林大街,百老汇以东。请注意,寻找附近的花店,这与昨晚发生在第二十二大街的码头以及雪松街旁小巷里的凶杀案有关。行动要谨慎。”
“上帝啊!”文森特大声抱怨起来,眼睛盯着对讲机。他一边猛按电话上的重拨键,一边看着街上的情况——还没看见警察的身影。
嘟,嘟……
“快接啊!”
咔嗒。邓肯什么也没说——这是他们计划好的。但文森特知道他在听电话。
“快出来,赶紧!快走!警察来了!”
文森特听到低低的喘息声。电话断了。
“这是RMP337,我们距现场还有三分钟。”
“收到。337……再次通知——我们接到报告,案情代号1034,侵犯进行中,斯普林大街418号。所有执勤单位都请出动。”
“收到。”
“RMP461,我们也已经出发。”
“快出来吧,上帝啊!”文森特低声说。他发动了探路者。
接着,传来一声巨响,一只陶瓷瓶被砸向玻璃做的花房前门。邓肯冲了出来。他踩着粉碎的玻璃渣,差点摔倒在冰上,然后向探路者车子跑来,跳上了乘客座位。文森特立即加速离开。
“慢点开,”杀手命令道,“下个路口拐弯。”
文森特松开油门。幸好他放慢速度,因为就在这时,一辆巡逻车在他们前面的街角处猛地停了下来。
又有两辆警车在街面会合,警员纷纷跳下了车。
“在红绿灯处停下来,”邓肯冷静地说,“别慌张。”
文森特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他想冲过去,真想碰碰运气。邓肯觉察出来了。“别这样,要表现得跟别人一样平常。你要表现出好奇的样子,看看那些警车。这样很自然。”
文森特看了过去。
绿灯亮了。
“放慢速度。”
文森特缓缓驶过了红绿灯。
越来越多的警车飞奔而去,前往现场。
对讲机显示还有其他的警车在路上驶来。一名警官通过对讲机报告说,无法确认嫌犯身份。没有人提到他们这辆“胶布老爷车”。文森特的双手直抖,但他还是尽力稳住休闲车,使其平稳地行驶在小巷的中间,速度始终不快不慢。最后,等他们远离花房后,文森特轻声说:“他们知道是我们。”
邓肯转头看看他:“他们什么?”
“警察。对讲机显示他们派警察来搜寻附近的所有花店,说是与昨晚的凶杀案有关。”
杰拉德·邓肯考虑了一下。他似乎并不感到震惊或气愤。他皱皱眉头问:“他们知道我们在那儿?真奇怪,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们该去哪儿呢?”文森特问。
他的朋友没有回答。他继续看着车外的马路。最后,他冷静地说:“现在,你只管开车。我得考虑一下。”
***
“让他跑了?”从摩托罗拉手机的扬声器里迸发出莱姆的斥责声,“出了什么事?”
在花店前的犯罪现场,隆恩·塞利托站在萨克斯身边。他回答道:“时机把握得好。运气好。谁他妈的知道啊?”
“运气?”莱姆用嘶哑的嗓音厉声说道,好像这是他听不懂的外语单词。接着,他顿了一下。“等等……你用的是对讲机加密频率吗?”
塞利托说:“我们用的是战术特警队专用的频道,但总调度处的频道不是加密的,911报警电话也不加密。他一定听到第一次呼叫了。妈的。好吧,我们必须确保他们能火速赶去调查钟表匠的案子。”
莱姆接着问:“犯罪现场有什么痕迹吗,萨克斯?”
“我刚到这儿。”
“好的,去搜查一下。”
咔嗒一声,电话挂上了。
好家伙……塞利托和萨克斯相互对视了一下。她一接到关于斯普林大街代号为10—34的警局呼叫,就让普拉斯基下车去找萨克斯基凶杀案的档案,自己则急速赶往现场。
我两个案子都能办好。
希望如此吧,萨克斯……
她把包扔到卡马洛车后座上,锁好车门,往犯罪现场走去。她看见凯瑟琳·丹斯从一家大型零售商店顺着马路走过来。她就是在这家商店询问花店老板乔安妮·哈珀的——她差点成了钟表匠的第三个受害者。
一辆不带警察标记的车停在路边,临时警灯还在闪烁着。丹尼斯·贝克尔关了警灯,从车里走出来。他匆忙朝萨克斯走去。
“是他吗?”贝克尔问。
“是的,”塞利托答道,“警察发现室内又出现一只钟,和其他的钟一样。”
已经出现三只钟了,萨克斯不安地想着。还有七只……
“现场仍留有那种情诗般的纸条吗?”
“这次没有。但我们差点就抓到他了。我猜,他可能没机会留下纸条。”
“我听见呼叫了,”贝克尔说。“你们怎么知道这个情况的?”
“我们很幸运。在离这里一个街区远的地方,环保署突袭了一家公司——这家环卫灭害公司储藏了大量非法铊硫酸盐——那是一种鼠药——发生了大规模泄漏。林肯还发现,泰迪·亚当斯凶杀案里发现的鱼类蛋白是主要用于种植兰花用的肥料。于是塞利托向灭害公司周围的所有花店或园林公司派出了调查警员。”
“鼠药。”贝克尔笑了一声,“那个莱姆,他什么都能想到,对吧?”
“他还有别的高招呢。”塞利托补充道。
丹斯走了过来。她解释了自己在和乔安妮谈话时得到的信息:乔安妮·哈珀从咖啡店回来后,发现店里的一卷线绳放错了地方。“对此,她倒没多想,但她听见这种嘀嗒嘀嗒的声音,然后就想到可能有人呆在后屋里,于是她就拨打了911报警电话。”
塞利托继续说:“而且,因为我们派了巡逻车赶往这里,所以在他下手之前,我们就到了。”
丹斯补充说,花店老板并不清楚为什么有人会伤害她。很久以前,她就离婚了,而且已经好几年没听到她前夫的消息。她没想到自己有什么仇家。
乔安妮还告诉丹斯,今天早些时候,她曾看到有人透过窗户盯着她,那是一个特别健壮的白种男人,身穿乳白色大衣,头戴一顶棒球帽。但因为窗户比较脏,加上他又戴着帽子和太阳镜,所以她没太看清楚。丹斯猜想这个案子会不会和泰迪·亚当斯有关系,但乔安妮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萨克斯问:“她怎么样了?”
“吓得不轻。但已经回去工作了。不是这边的花房,而是她在百老汇大街上的那家花店。”
塞利托说,“我们抓住这家伙之前,我得派一辆车守在她的店门口。”他掏出对讲机,进行安排。
南茜·辛普森和弗兰克·雷蒂格走到萨克斯身边。他们中间夹着一个头戴绒线帽、身着松垮夹克衫的年轻人。他很瘦,看上去冷得瑟瑟发抖。“这位先生想给我们提供帮助,”辛普森说,“他到警车这边来找我们的。”
丹斯看了看萨克斯——见她点点头,于是又转向那个年轻人,问他看见了什么。但其实并不需要表意学专家来问话。这孩子很乐意当一回优秀公民。他说,他当时正走在街上,然后看见有人从花房窗户里跳了出来。是个中年人,身穿黑色外套。他看了看塞利托和丹斯在钟表店里绘制的一张嫌疑犯EFIT合成图片,然后说,“是的,可能就是他。”
当时嫌疑犯跑向一辆棕黄色的运动休闲车,开车的是个白人男子,圆脸,戴着墨镜。除此之外,就没看清驾驶员具体长什么样了。
“他们有两个人?”贝克尔叹了口气问,“说明他还有同伙。”
可能就是乔安妮早先在花房里看见的那个人。
“那是辆探路者吗?”
“我分不清运动休闲车当中哪一款是探路者……”
塞利托问他车牌号。目击者说没看清。
“好的,至少我们知道颜色了。”塞利托发出了紧急车辆追踪信号。这种信号可以发出警报,要求本地区所有的电台值守巡逻车——巡警车辆——以及本地区大多数的执法车辆和交警车辆一起寻找一辆棕黄色的探路者,车内有两名白人男子。
“好的,我们行动吧。”塞利托叫道。
辛普森和雷蒂格帮萨克斯组装仪器,以便搜查现场。现场分成好几块:花店本身、小巷子、嫌疑犯逃跑的前门以及探路者停靠的地方。
凯瑟琳·丹斯和塞利托回到莱姆家,而贝克尔继续寻找目击者,把钟表匠的合成照片给街上的人看,还给斯普林大街上的五金店和商户里的店员看。
萨克斯收集了所有能找到的证据。因为这一只钟不是爆炸装置,所以没必要叫防爆小组来;只要进行简单的现场硝酸盐试验就足以确认这一点了。她把钟连同其他证据一起包好,然后脱下特卫强防护服,穿上自己的皮衣。她匆忙地走到马路边,钻进卡马洛的前座上,发动汽车,把暖气开到最大。
她伸手去够后座上的皮包,想拿手套。但当她拿起皮包时,里面的东西却掉了出来。
萨克斯皱起眉头。她通常都会很谨慎地将皮包的搭扣锁好,因为包里的东西可丢不起,里面有两只格洛克手枪备用弹夹和一罐催泪瓦斯。她清楚地记得,刚到这儿的时候,她是把包扣好的。
她看了看后座两侧的车窗,车窗上有手套留下的油渍,这说明有人曾用细撬棒打开车锁。车窗周围的一些隔热毛毡被挤到了一边。
在她侦查犯罪现场时,竟然有人撬开了她的车。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她开始翻包,一样一样地查看每件物品。没有丢失任何东西。钱和信用卡都在——但她还得给信用卡公司打电话,以免小偷记下信用卡号。枪弹和催泪瓦斯都原封不动地在那。她将手放在格洛克手枪上,四下看了看。附近有一小群人,他们想知道警察到底在干什么。她走出汽车,走到他们面前,问是否看见有人闯进她的车里。没人看见过。
萨克斯回到雪佛兰车旁,从后备箱里拿起简易刑侦工具包,开始勘查现场——查看车内外留下的脚印、指纹和其他痕迹。但什么都没发现。她把工具放了回去,又回到前排座位上。
接着,她看见在半个街区以外,有一辆黑色的车子从小巷里慢慢开了出来。她想到早先去接普拉斯基时曾见过的那辆奔驰车。但她没看清车型,等她把车转过来想要跟上去的时候,那辆车已消失在车流中了。
她心想,这到底是不是巧合呢?
马力强劲的雪佛兰引擎开始让车里暖和起来,她系好安全带,将车挂到一挡,慢慢向前开去,心里想:还好,幸亏没什么损失。
她开到这条街区的半路上,猛地换成三挡,这时她突然想到:他在找什么?她的钱和信用卡都还在,这说明罪犯是在找别的什么东西。
艾米莉亚· 萨克斯知道,那些让别人猜不透动机的人,往往才是最危险的人。
[下午6:21]
第十四章
在莱姆家里,萨克斯把证据递给梅尔·库柏。
在她戴上乳胶手套之前,她拿起一个小罐子,取出一些狗粮饼干,喂给那条名叫杰克逊的小狗吃。它很快就吃光了。
“你没想过养一条陪伴犬吗?”萨克斯问。
“它就是一条陪伴犬。”
“杰克逊吗?”她皱起了眉头。
“是的,它帮了我很多。它可以分散客人的注意力,这样我就不用陪他们说话了。”
萨克斯笑了:“我是说真正的陪伴犬。”
他的康复医生曾经建议他养一条狗。很多半瘫痪和四肢瘫痪的病人都有陪伴宠物。在那次事故后不久,他的心理治疗师曾建议他养条狗,但他不喜欢。他也无法解释具体原因,只是觉得这样就会对别的东西或别人产生依赖感。现在,他倒觉得这个建议还不错。
他皱起眉头。“你能训练它们倒威士忌酒吗?”犯罪学家看看狗,又看看萨克斯。“噢,有人给你打过电话,一个叫乔丹·凯斯勒的人。”
“谁?”
“他说你认识他。”
“噢,等等——当然,他是克里莱的合伙人。”
“他想跟你谈谈。我告诉他你不在,所以他留了口信。他说,他和公司其他雇员谈过了,还说克里莱最近确实有些精神抑郁。还有,他仍在整理客户名单,可能还得再等上一两天吧。”
“一两天?”
“他是这么说的。”
莱姆的眼睛盯着证据,这些是萨克斯在库柏旁的检查台上整理出来的。
莱姆不去想圣詹姆斯酒吧的案子——他称之为“另一件案子”。相反,“他自己的案子”,就是钟表匠的案子,才是他关注的对象。“我们来看看这些证据。”他大声说。
萨克斯戴上乳胶手套,开始打开盒子和证据包。
这只时钟和前两只一模一样,嘀嗒嘀嗒地走着,时间非常精确。唯一的差别就是钟面上的月亮脸刚经过满月时分。
库柏和萨克斯一起将钟拆开,但是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花店里没有留下脚印、摩擦痕迹、武器或其他东西。莱姆想,杀手会不会用什么特殊的工具来剪断花店里的线绳,或者他用了什么技术,据此或许可以判断他曾经或现在所从事的职业或接受过的训练。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他用的是乔安妮店里的大剪刀。不过,就像他以前剪胶带那样,这些线绳被精确地截成长度相等的几段,每段都正好六英寸长。莱姆想,他是不是打算用这些线绳来捆住她,或许这些线绳可能是预谋的杀人武器。
乔安妮·哈珀之前曾锁好门,然后离开花房去和一个朋友喝咖啡。很明显,他是撬锁进入屋内的。莱姆对此毫不惊讶,一个懂得钟表机械的人可以很轻松地学会撬锁的技术。
机动车管理部门的检索结果表明,全市有四百二十三人拥有棕黄色的探路者。他们与通缉犯名单进行比对,最后确定了几个嫌疑对象:一个六十多岁的男子,因屡次违规停车而受到警方通缉;另一个年轻些的男子,因贩卖可卡因而被警方逮捕过。他怀疑,后者会不会就是钟表匠的同伙,但后来发现他因违法行为至今还关在监狱里。钟表匠很可能是这份名单中的其他人,但想要一个一个的查,这不太现实。不过,塞利托打算查找那些住在曼哈顿下城区的人。紧急车辆追踪协查结果中发现了一些线索,但司机的体貌特征都与钟表匠或其同伙不相符合。
萨克斯从花店里收集了一些痕迹样本,发现充当肥料的泥土和鱼类蛋白实际上就是乔安妮花店里的。花店里有这些肥料,而萨克斯在店外那些被扔弃的肥料袋及其周围也发现了大量此类物质。
莱姆摇了摇头。
“有什么问题?”塞利托问。
“问题不在于这些蛋白物质。事实上,这是在第二名受害者——就是那个亚当斯身上发现的。”
“因为——”
“因为这意味着,罪犯早先就来探查过这家花房了——可能是为了打探受害人,并寻找店里的报警装置或监控录像。他一直在监视这个地方。也就是说,他选这些特定的受害人是有原因的。但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在小巷子里被砸死的那名男子不像是卷入某种犯罪行为的人,而且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仇家。乔安妮·哈珀也一样。她从未听说过亚当斯的名字——他俩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但他们却都被钟表匠锁定为攻击目标了,为什么是他们呢?莱姆一直在思索着。码头上的无名受害人、一名年轻的自由职业者、花店店主……另外还有七个潜在的受害人。他们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以至于钟表匠要杀他们呢?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你还找到了什么?”
“黑色的碎片。”库柏边说边拿出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类似干墨水的点状物。
萨克斯说:“这是从他拿线卷轴以及藏身的地方找到的。还有,我发现前门外也有一些,当时他是从那里逃向草地,然后又跑向那辆探路者的。”
“好吧,去气相色谱仪上比对一下。”
库柏打开了气相色谱仪,放入了那些碎片样本。几分钟后,结果便显示在屏幕上了。
“嗯,我们找到什么了,梅尔?”
技术专家将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他探身向前说:“有机物……看起来像是百分之七十三的氮系烷烃,还有多环芳香族碳氢化合物以及噻芳香烃。”
“啊,那是铺设屋顶用的沥青。”莱姆眯起眼睛说。
凯瑟琳·丹斯笑着问:“你连那玩意儿都知道?”
塞利托说:“嗯,林肯曾经满大街地闲逛,收集所有能找到的东西来建立他的证据库……和你一起外出吃饭肯定很有意思,林肯。你是不是随身带着试管和塑料袋?”
“我前妻会告诉你的,”莱姆开玩笑地咕哝了一声。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黑色的沥青斑点上。“我敢打赌,他一定是在另一处地方打探下一个受害人,而这个地方正在翻修房顶。”
“或者,他可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库柏说。
“我不相信他会在这样的天气花时间爬上自家的屋顶,边享用鸡尾酒,边欣赏日落。”莱姆答道,“我们可以假定这东西来自别人的房子。我想查出,目前有多少楼房在翻修房顶。”
“可能会有几百栋,甚至上千栋。”塞利托说。
“这种天气里可能不会有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