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匠。
·男性。
·数据库里没有关于钟表匠的记载。
作案手法:
·将受害者从车上拖到小巷里,上方悬挂金属杠。最后喉咙被砸碎。
·等待法医检查报告来确认死因。
·无性行为痕迹。
·死亡时间:大约周一晚十点十五至十一点之间,等待法医检查确认。
证据:
时钟。
·不含炸药、化学品或生物制剂。
·与码头上发现的钟相同。
·无指纹,有微量痕迹。
·阿诺德产品公司出品,产地为马萨诸塞州的弗雷明汉。
·购于曼哈顿的霍勒斯坦钟表店。
罪犯在两个现场都留下了一首诗。
·电脑打印,普通纸张,惠普激光打印机墨粉。
·诗歌内容:
苍穹一轮冷月,
照耀大地寒尸,
预示死亡的来临,
终结那始于生之初的旅程。
——钟表匠
·没有发现这首诗的资料;可能是凶手自己所写。
·冷月指的是太阴月——死亡之月。
·口袋里有六十美元,无钱币序列号线索;无指纹。
·发现细沙粒,用来遮盖犯罪痕迹;普通的沙子。因为他打算重返犯罪现场吗?
·金属杠,重八十一磅,有针眼状穿孔。并非小巷附近建筑工地所用。没有找到其他来源。
·胶带,普通类型,但切割痕迹异常整齐。各段长度都几乎相等。
·细沙粒中发现铊硫酸盐(用作鼠药)。
·含有鱼类蛋白的土壤——来自受害者身上。
·几乎没有其他的痕迹。
·棕色纤维,可能来自汽车上的地垫。
其他:
汽车。
·可能为福特探路者,车龄三年左右。棕色地垫。
·检查该地区星期一夜间所有停泊车辆的车牌,没有可疑记录。
·查询打击卖淫部门的娼妓记录,回复:可能有目击者。
城市政府部门之间存在着某种由老朋友构成的关系网,这个迷阵里充斥着金钱、后台和权势,仿佛是一张无处不在的钢筋网络,自上而下,网罗政客高官和普通公务员,触及商界和雇主,直至蓝领工人……真是一张天罗地网。
纽约当然也不例外,不过艾米莉亚·萨克斯目前置身其中的老朋友关系网却有一个不同点:网络中的一个关键节点是位女性故交。
这位女士五十四五岁,穿着蓝色制服,面前有很多姜色的小方块——那些是她的奖章,授带,纽扣和警衔。当然,衣服上还别了一枚美国国旗徽章。就像政客们一样,纽约警察局的警察在公众场合亮相时,也必须佩戴红白蓝三色的国旗徽章。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留成发梢向内卷曲的发型,衬托出一张长而严肃的脸庞。
玛里琳·弗莱厄蒂是一位高级警监,能升到这个级别的女人寥寥无几 (高级警监的警衔比警监更高)。她是特勤处的高官。这个指挥官的职位直接对局总警监负责——这是纽约市的最高警察长官。特勤处有很多职能,其中之一在于就纽约市的重大事件与其他组织和机构进行联络——既包括预先安排好的活动,例如贵宾来访,也包括突发事件,例如恐怖袭击。弗莱厄蒂最重要的职责是充当警方与市政厅之间的联络人。
弗莱厄蒂是从底层逐渐升上来的,就像萨克斯一样(碰巧的是,这两个女人都是在布鲁克林区长大的,两家住得还挺近)。这个高级警监最早从事的是巡警工作——就是在街头巡逻——然后调到侦探处,后升任辖区警督,然后又步步高升。她生性严肃,雷厉风行,各方面都体现出女强人的风格,纵横自如,有充足的办公预算——可以这么说,也很有胆魄——作为女人,敢在警界高层勇闯雷区。
只要看看她办公室的墙壁,就能知道她有多么成功,因为墙上的相框里都是她与友人的合影:城市高官,房地产开发商和商人。在一张照片里,她正和一个气度非凡的谢顶男人坐在一座巨大的海滩别墅门廊上。另一张照片里,她站在大都会剧院里,萨克斯认识那个挽着她的男人——一个像唐纳德·特朗普(注:纽约地产大亨。)一样富有的商人。另一个能证明她成功的标志是她在警察总部大楼里的宽敞办公室。现在她俩正坐在这里。弗莱厄蒂搞到了这间巨大的拐角办公室,可以一览港口的景观,而萨克斯认识的其他警监都没有这样的好房型。
萨克斯坐在弗莱厄蒂对面,中间隔着一张硕大而光洁的办公桌。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是副市长罗伯特·华莱士。他长着双下巴,摆着一副十分自信的面孔,一头银发上喷着发胶,梳成完美的政客发型。此刻他穿着休闲服;一旦出现腐败的警察,市政厅很快就会注意到,正因为如此,华莱士才从他位于长岛的家里赶到这里来,中断了他的圣诞节假期。
“你是赫尔曼·萨克斯的女儿,”弗莱厄蒂说。还没等萨克斯回答,她就看着华莱士说:“她父亲曾是个巡警。是个好人。当年他获得奖章的时候,我也在。”
萨克斯的父亲在多年从警生涯里曾获得过许多奖励。她在想弗莱厄蒂所指的是哪一次。是不是父亲曾与一个喝醉酒的丈夫谈判,劝说他把刀子从妻子喉咙处拿走的那一次?还有一次,他已经下班了,可他还是撞碎钢化玻璃橱窗,制服了一个正在便利店抢劫的罪犯。他还曾在百老汇剧院区给意外生产的孕妇接生了一个婴儿,当时银幕上正好在放映斯蒂夫·麦克奎因(注:美国电影演员。)勇斗歹徒的镜头,而那个拉美裔的母亲则躺在扔满爆米花的地板上,呻吟着忍受生小孩的痛苦。
华莱士问:“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知道,可能有警察牵涉到了一些案件当中,是不是?”
弗莱厄蒂转动她那铁灰色的眼睛,看着萨克斯,点了点头。
这就是命令。
“有可能……我们遇到一起毒品案件。还有一起可疑的死亡案件。”
“好的。”华莱士说这话时故意拖长了音节,末尾还叹了口气。他以前曾是个商人,现在担任市长手下的高官,也是负责铲除政府腐败现象的专员。他在工作中不留情面,效率很高。单单是在去年一年里,他就查处了建筑质量监察人员和教师工会官员当中的多起重大欺诈案。一想到警察队伍中的腐败现象,他就痛心不已。
不过,弗莱厄蒂不同于华莱士,她那张长有皱纹的脸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面对着高级警监的凝视,萨克斯说明了本杰明·克里莱的案情,其中的疑点在于死者的一个大拇指在死前已经断裂,同时他的房子里留有烧毁的物证、可卡因痕迹,同时,该案有可能与那些经常光顾圣詹姆斯酒吧的警察有牵连。
“这些警察属于118分局。”
这是指纽约第118警察辖区,位于东村地区。萨克斯得知,圣詹姆斯酒吧就是这个警察局的固定聚会场所。
“我去调查的时候,酒吧里有四个警察,但是其他人有时也会去那个地方。我不知道克里莱见的是哪些人。也不知道他见过一两个还是六七个警察。”
华莱士问:“你知道他们的姓名吗?”
“不知道。现在我还不想过多地询问。而且我还不能确认克里莱是否真的和该分局的人见过面。不过,很有可能见过。”
弗莱厄蒂摸了一下右手中指上的一枚钻戒。钻石很大。另外,她还戴着一只厚重的黄金手镯,不过除此之外,没有佩戴其他的首饰。高级警监依然面无表情,不过萨克斯知道这桩丑闻一定令她感到非常不安。哪怕是关于警察涉黑的一点传闻,都会令市政当局感到坐立不安,但是涉及到118分局的问题则尤为严重。这曾是一个模范分局,与其他辖区相比,这里抓捕罪犯的数量很高,同时警察当中的伤亡率也很高。从118分局升到警察总部工作的高级警官比任何地方都多。
华莱士问:“那里以前有没有出过问题?”
弗莱厄蒂摇了摇头说:“我没听说过。”
“我发现他们可能与克里莱的死亡有关之后,”萨克斯说,“我就从附近的自动取款机里面取出了几百美元现金。然后,我去圣詹姆斯酒吧收银台,拿这些钞票把那里的现金全部换了出来。其中有些肯定是那些警察付的钱。”
弗莱厄蒂点了点头。“很好。你检查钱上的序列号了吗?”她把万宝龙钢笔放在桌面记录本上,随意地滚动着。
“是的。没有发现财政部或司法部追缉的钞票。但是在我检测的钞票中,几乎每一张都有可卡因痕迹。有一张上面还有海洛因成分。”
“哦,天哪!”华莱士说。
“别忙着下结论。” 弗莱厄蒂说。萨克斯点了一下头,对副市长解释了高级警监的意思:在社会上流通的许多二十美元面值钞票都有毒品痕迹。不过,警察在圣詹姆斯酒吧里支付的几乎每一张钞票都有毒品痕迹,这就令人怀疑了。
“成分和克里莱家壁炉里的毒品是一样的吗?”弗莱厄蒂问。
“不一样。酒吧招待说从没见过他们吸毒。”
华莱士问:“你有没有证据表明警察与这起死亡事件直接相关?”
“哦,没有。我也没这么说过。我设想的情形是这样的,如果有警察牵涉其中的话,那么也只是通过一些手下设置圈套让克里莱上钩,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克里莱的洗钱过程中得到一些外快,或从贩卖毒品的收益中拿到自己的提成。”
“过去有没有被逮捕过?”
“你是说克里莱吗?没有。我给他妻子打过电话。她说自己从未见过丈夫吸毒。不过许多瘾君子做得十分隐秘。如果毒品贩子本人不吸毒,他们一定能藏得很好。”
高级警监耸了耸肩:“当然,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也许克里莱只是在圣詹姆斯酒吧会会生意伙伴。你说他死前曾在那里和人打过架?”
“好像是的。”
“这说明他的交易出了问题。也许和118分局并没有关系。”
萨克斯用力点了点头。“当然。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圣詹姆斯只是警察们的一个聚会场所而已……克里莱之所以会死,也许是因为他向错误的人借了钱,或者他是某项罪行的目击者。”
华莱士伸展了一下胳膊,看着窗外明亮而清冷的天空。“既然有人死了,我想我们就应该立即调查此事。动作要快。让IAD参与进来。”
IAD指的是警察的内务部,让他们对警方内部的涉案行为进行调查,这是理所当然的做法。但是萨克斯不想让他们介入进来——至少不是这个时候。以后她也许会将这个案子移交给他们,不过那得等到她亲手抓住罪犯之后。
弗莱厄蒂又摸了一下那用大理石装饰的钢笔,似乎陷入了沉思。男人可以养成各种怪僻的风格;女人却得中规中矩,至少在她这个级别是不能不修边幅的。她的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手指显得很干净。弗莱厄蒂把钢笔放进最上一层抽屉里,说:“不行,不要内务部介入。”
“为什么不行?”华莱士问。
高级警监摇了摇头。“他们和118分局相距不远。可能会走漏风声。”
华莱士缓缓点了一下头。“你觉得这样做最好就行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
萨克斯得知内务部不会接管她的案子,觉得很高兴,可是好景不长。弗莱厄蒂又加了一句:“我会在我的部门物色一个人去负责。一位高级别的警官。”
萨克斯犹豫了片刻,立即说:“高级警监,我希望能继续调查此案。”
弗莱厄蒂说:“你是新手。你还没有处理过内务案件。”这说明高级警监对她的背景了解得很清楚。“这属于不同的案件类型。”
“我明白,不过我能应付得了。”萨克斯的想法是:我才是立案调查该事件的警官。我已经调查这么久了。而且这是我经办的第一起凶杀案。该死的,千万别把这个案子夺走。
“这已经不只是犯罪现场调查了。”
她平静地说:“我是克里莱凶杀案的调查负责人。我并不是一般的技术人员。”
“不过,我觉得最好按照我的想法来做……好了。你把这案子的所有卷宗都给我,你能找到的每份档案都给我。”
萨克斯探身向前坐着,食指的指甲用力掐着大拇指。她该怎么办才能把这案子留在自己手中呢?
这时副市长皱起了眉头。“等一下。你是不是和那个坐轮椅的退休警察一起办案?”
“他叫林肯·莱姆。没错。”
他思考了片刻,然后看着弗莱厄蒂说:“玛里琳,我觉得应该让她继续调查。”
“为什么?”
“她的办案效率口碑极佳。”
“我们需要的不是口碑。我们需要有经验的人。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没关系。”萨克斯平静地回答道。
“这些可是非常敏感的问题。他们火气都很大,一触即发。”
但是华莱士还是偏向自己的观点:“市长会喜欢我的安排。萨克斯和莱姆一起工作,而莱姆是很好的新闻题材。而且他现在已经离开了警队。人们会觉得她是一位独立调查人。”
人们……萨克斯明白,他指的是记者。
“我不想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混乱调查。”弗莱厄蒂说。
萨克斯立即说:“不会的。只有一名警员在跟我合作。”
“谁?”
“是名巡警。他叫罗恩·普拉斯基。是个好人。年轻,但是人品很好。”
弗莱厄蒂顿了一下问:“你准备怎么调查?”
“找出克里莱与118分局以及圣詹姆斯酒吧之间更多的联系。调查他的生活——看看是否有别的谋杀动机。我想和他的商业伙伴谈谈。也许他和客户之间存在矛盾,或者在生意上失了手。我们还需要在克里莱与毒品之间找出更多的关联。”
弗莱厄蒂并不完全相信,但她说:“好吧,就用你的方法来试一试。但你得让我了解案情的进展。除了我,谁都不要通知。”
萨克斯觉得一种莫大的宽慰。“那是当然。”
“可以打电话,也可以当面汇报。不要发电子邮件,也不要发留言……”她皱起了眉头,“还有一件事,你手头有没有其他的案子?”弗莱厄蒂问。
要是没有第六感,这位高级警监是不可能升任到这个高位的。她的问题是萨克斯最怕听到的。
“我在协助调查另一起凶杀案——钟表匠案件。”
弗莱厄蒂皱起了眉头:“哦,你在调查那起案子?我原先并不知道……和这个连环杀手相比,圣詹姆斯案件就变得不重要了。”
莱姆的话在萨克斯耳畔响了起来:你的案子比钟表匠的案子轻多了……
华莱士起先没有明白过来。然后他看了一眼弗莱厄蒂说:“我想我们必须理性一点。对这个城市来说,哪一起案件更加有损形象?一个杀死几条人命的凶手,还是警察内部的丑闻?在我们加以控制之前,媒体恐怕早已闻风而动。记者追踪腐败的警察,就像鲨鱼寻觅血迹那么执著。不行,我还是坚持调查克里莱案。认真调查。”
萨克斯因为华莱士的话而感到气愤。杀死几条人命……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她希望在克里莱的案件上能做到善始善终。
于是她重复了之前刚刚说过的话:“我能处理两起案件。我向你保证,不会出问题的。”
不过连她自己的脑海中都出现了一个怀疑的声音:“萨克斯,希望如此吧。”
[下午3:15]
第九章
艾米莉亚·萨克斯从莱姆家中接走了普拉斯基,就像是把他给绑架了一样。她知道,虽然普拉斯基这个新手眼下并不繁忙,犯罪学家也会对此感到不快。
“你让这个美人跑多快?”普拉斯基摸了一下她的这辆1969年款雪佛兰卡马洛 SS型车的仪表盘。接着他又很快加了一句:“我是说‘美车’,不是‘美女’。”
“你不需要这么追求政治正确,罗恩。我的最高仪表速度为一百八十七英里每小时。”
“啊呀,太棒了。”
“你喜欢车吗?”
“你知道的,我更喜欢摩托车。读高中时,我哥哥和我各有一辆摩托车。”
“为了出双入对吗?”
“你说什么?”
“摩托车。”
“哦,你是说,因为我们是双胞兄弟,所以才都有摩托车。不是的,我们从不相互模仿。不喜欢穿一样的衣服,也没其他一模一样的扮相。妈妈希望我们处处相同,可是我们就是这么老土。当然,妈妈现在会笑话我们——因为我们连警服都穿得一模一样。不过,当我们出去骑摩托的时候,我们不可能说买什么就买什么,不可能买上两辆相同配置的本田850。我们只能量力而行,买的都是二手货,甚至是三手货。”他顽皮地笑了一下,“有一天晚上,托尼正在睡觉,我溜进他家的车库,换下了他的摩托引擎。可他从没发现这件事。”
“你还骑摩托吗?”
“上帝让你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么是孩子,要么是摩托。珍妮怀孕后的那一周,皇后区的一个幸运家伙用便宜的价格买走了我那辆绝佳的极品摩托。”他咧嘴笑了一下,“引擎特别带劲。”
萨克斯笑了起来。然后她对普拉斯基说明了任务。她有几条线索要调查:圣詹姆斯酒吧的另一位招待——她名叫格尔蒂——很快就要来上班了,萨克斯需要和她谈一谈。她还想和克里莱的生意伙伴乔丹·凯斯勒见一面,因为他已经从匹兹堡出差回来了。
不过,首先得完成另一项任务。
“你喜欢做卧底的工作吗?”她问。
“呃,我觉得还行。”
“118分局有几个警员可能在圣詹姆斯酒吧里看到我了,所以这个任务由你来完成。但你不能带任何录音设备,什么都不能带。我们不是去采集证据,只是打听情报。”
“那我该做什么呢?”
“都在我的公文包里。包放在后座上了。”她猛地降低了挡位,滑过一个弯道,然后再把这辆马力强劲的车打直。普拉斯基从车底板上捡起了公文包。“拿到了。”
“最上面的表格。”
他点了点头,浏览了一遍。标题是“危险证物库存监控表”。附件中还有一份留言条,说明了如何用新方法对危险证物进行定期的实地检查,例如武器和化学品,以便确保对其实现合适的记载。
“从没听说过这种表格。”
“你不会听说过的,因为这是我自己编出来的。”她解释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有一个可信的借口去深入118辖区警察局的腹地,比对一下物证记录和真实的物证是否吻合。
“你对他们说,你要检查一下所有的物证,不过我想让你查的,是去年该分局缴获的毒品记录。写下罪犯姓名、日期、数量和逮捕情况。我们会拿着这些信息去和地区检察官为相同案件所作的判决报告书相比对。”
普拉斯基不住地点头:“这样我们就能知道,在毒品登记在案和罪犯接受审判或被保释出来之间的时间段里,是否有毒品不翼而飞……很好,这个主意不错。”
“希望如此。我们不一定要知道谁拿走了毒品,但这只是个开端。好了,你就假扮一次间谍吧。”她在离118分局一个街区远的地方停了车,这是东村廉价公寓区的一条破旧街道。她打量了一下普拉斯基:“你能行吗?”
“我承认,从没干过跟这个沾边的事情。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要试一试。”他犹豫了片刻,再次翻阅了一遍表格,然后深呼吸一下,钻出了汽车。
等他走了之后,萨克斯给纽约警察局、联邦调查局和缉毒署的几位值得信赖、办事谨慎的同事打了电话,询问一下118分局所负责的有组织犯罪、凶杀案或毒品案件是否因为可疑情况而出现终止或停办的现象。这些同事都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情况,但是有数据表明,尽管这个分局的办案记录很辉煌,但是它却极少经办有组织犯罪的调查工作。这说明有些警探在庇护当地的黑帮。有一位联邦调查局探员告诉她,因为东村地区现在成为了中产阶级的地盘,一些老牌的犯罪团伙又开始侵入这个地区了。
萨克斯然后又给中城负责打击团伙犯罪的一个朋友打了电话。他告诉她,东村地区有两个团伙——一个是牙买加团伙,另一个是白人团伙——他们在从事冰毒和可卡因交易,而且会毫不犹豫地杀害目击者,干掉试图欺骗他们或不愿按时付款的人。不过,这个警探说,将死者布置成自杀的样子,这并非这两个团伙的风格。他们会用Mac—10冲锋枪或乌兹冲锋枪当场将受害人干掉,然后随即就去喝啤酒或詹姆森威士忌。
过了没多久,普拉斯基就像往常一样拿着厚厚的笔记本回来了。这个小伙子把一切都记录下来了……
“干得怎么样?”
普拉斯基竭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我觉得干得不错。”
“你搞定了,嗯?”
普拉斯基耸了耸肩。“呃,一开始门口的值班警官不让我进去,于是我就瞪了他一眼,抱怨说,见鬼,你这是在干吗?竟然敢挡我的路?你想给警察总部打电话,告诉他们是你搞的鬼,才让他们拿不到这些表格吗?他立马给我让出了路。我倒挺吃惊的。”
“干得好。”她轻轻捶了他一拳。她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还在因为自己的表现而兴奋不已。
她驶离路缘,向东村开去。离分局足够远的时候,她停好车,和普拉斯基一起比对两组数据。
十分钟以后,他们找到了结果。分局的记录和地区检察官的记录非常接近。在整个一年当中,只有六到七盎司的大麻和四盎司的可卡因去向不明。
普拉斯基说:“那些物证记录不像是被人动过了手脚。我曾把这一点也当作检查的目标。”
“很好。”她说。
这样一来,就排除了一种作案动机——即那些在圣詹姆斯酒吧碰头的警察勾结克里莱贩卖从118分局物证库里偷来的毒品。这一点数量的毒品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这些微量的缺失有可能被用于犯罪现场检验,也有可能被不小心泼洒了,甚至可能现场登记人员记错了数字。
当然,他们很可能仍在继续交易。也许这些警察从货源直接取货。或者在登记物证之前,毒品就已经被卖掉了。也有可能克里莱本人就是供货商。
普拉斯基的第一次秘密行动回答了一个疑问,不过其他的疑问仍然没有解决。
“好吧,继续努力吧,罗恩。现在,你得告诉我你希望去见酒吧招待还是见商人?”
“我无所谓。抛硬币决定,怎么样?”
***
“钟表匠可能是从霍勒斯坦钟表店买到这些时钟的,”梅尔·库柏挂上电话,向莱姆和塞利托报告了查询结果,“这个店位于熨斗区。”
在普拉斯基被萨克斯拉走去调查克里莱的案子之前,他已经询问过马萨诸塞州那家钟表制造商的销售经理,得知了销售带有这批序列号的时钟的经销商。刚才,这家经销公司的经理回了电话。
库柏继续汇报,说经销商并没有保存产品的序列号记录,但是如果这些时钟的确是在纽约地区售出的话,那么它们一定是由霍勒斯坦商店出售的,因为这是本地唯一的一家销售点。这家商店位于中城区南部,其所在的街区得名于位于第五大道和第二十三大街交会处的那幢具有历史意义的三角形建筑,因为它的外形很像一只老式的熨斗。
“去查一下那家商店。”莱姆给出了指示。
库柏上网搜寻了一下。霍勒斯坦商店没有自己的网站,但是在几家出售古董钟表的网站上可以找到关于它的介绍。它已经经营很多年了。店主是一个名叫维克多·霍勒斯坦的男子。犯罪数据库中没有关于他的资料。塞利托给商店打了个电话,没有显示自己的警察身份,因为他只想了解一下商店的营业时间。他假装自己曾经来过这家店,想问一下对方是否就是霍勒斯坦本人。对方说他正是。塞利托道谢之后就挂上了电话。
“我去跟他谈谈,看看他能告诉我们什么情况。”塞利托套上了外衣。最好的询问方法永远都是在证人出乎意料的时候突然造访。如果事先打电话安排见面时间,那么无论是否有需要隐瞒的事情,对方都会乘机编造谎言。
“等一下,隆恩。”莱姆说。
大个子警探朝他看了一眼。
“万一他没有向钟表匠出售过时钟怎么办?”
塞利托点了点头说:“是啊,我想过这个问题——万一他就是钟表匠本人,或者是钟表匠的帮凶或同伙怎么办?”
“也有可能他是整个事件的幕后主脑,钟表匠只是他的马前卒。”
“我也这样想过。不过,嘿,别担心。我一定会没事的。”
***
凯瑟琳·丹斯的耳畔荡漾着用爱尔兰竖琴演奏的电影原声音乐,她漫不经心地看着曼哈顿下城的街景,正在赶往肯尼迪机场的路上,道路两边能看到圣诞节的装饰。
还有情侣。他们挽着胳膊,握着对方戴手套的手。他们外出购物,享受假期。
丹斯想起了比尔。他会不会喜欢这里的景象呢?
真有意思,人们总能记得这些小事——即使是在两年半之后,时过境迁,这已形成一道巨大的时间鸿沟。
您是斯文森夫人吗?
我是凯瑟琳·丹斯。我丈夫叫斯文森。
哦,好的,我是维尔金斯警官。隶属于加州高速公路巡警。
高速公路巡警怎么会把电话打到她家里来呢?
丹斯在厨房里永远都显得很狼狈,此刻她正在做晚饭,一边低声哼唱着罗伯塔·弗莱克的歌曲,一边试图学会如何拼装一台食品加工机。她准备做一道豌豆瓣汤菜。
恐怕我必须得把这个消息告诉您,丹斯夫人。关于您丈夫的消息。
丹斯一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里拿着烹调书,她停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菜谱,一字一句地听清了巡警所说的话。丹斯至今仍能清楚地回想起烹调书上那一页的内容,尽管她只看过一遍。她甚至能记得菜谱彩图下方的文字:“一道随手就能做好的丰盛而美味的汤菜。营养也很丰富。”
现在光凭记忆,她都能做出这道汤菜了。
不过她从没有机会这样做。
凯瑟琳·丹斯知道仍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愈合自己的悲痛——当然,愈合这个词是她的悲痛心理辅导医生所用的词。但是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她逐渐意识到,人们永远都无法愈合自己的悲痛。在破损的皮肤表面长出的伤疤,它始终也还是一道伤疤。随着时间的推移,痛苦会被麻木所取代。然而肉体却遭受了永久的改变。
丹斯坐在出租车里,意识到自己抱着胳膊,脚向上缩着,不由暗自微笑了一下。作为表意学专家,她深知这些体态的含义。
在她看来,纽约的街道都是一个样——时而是黝黑的峡谷,时而是灰色夹杂着深棕色的建筑,其间点缀着闪烁的霓虹灯、自动取款机、沙拉吧、九点九五美元服务一次的美甲商店。这与蒙特里半岛的反差太大了,那里松树碧绿,橡树挺拔,桉叶飘香,还有点缀着鲜活的地表植物的沙地。这辆怪味扑鼻的雪佛兰出租车开得很慢。丹斯所居住的小镇叫做太平洋之林,曾是一座维多利亚风格的小村庄,位于旧金山以南一百二十英里的地方。人口只有一万八千人,小镇安逸地坐落于时尚之都卡梅尔与忙碌都市蒙特里之间。美国作家斯坦贝克的小说《罐头厂街》使小镇名声大振,但是它的规模仍然很小,在纽约坐出租车行驶八个街区的时间就足够把太平洋之林走个遍了。
纽约充斥着黑暗、拥挤和狂乱……不过丹斯仍然深爱着这座城市。(毕竟,她痴迷于对人的研究,而且她从没见过一座城市竟然能出现这么多人。)丹斯在想,要是孩子们来到这里,会有什么反应呢?
毫无疑问,丹斯知道女儿麦琪会喜欢这里的。她很容易就能想象出,一个十岁大的女孩,甩着一根长辫子,站在时代广场的中央,目不暇接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告示牌、路人、小贩子、车流、百老汇的剧院。她一定会着迷的。
儿子韦斯呢?他会有不同的反应。他今年十二岁了,父亲车祸去世后,他一直情绪很低落。但是他的幽默感和自信心似乎最终得到了恢复。终于——几个月前——丹斯能够放心地把他送到爷爷奶奶家里,以便腾出空来前往墨西哥处理绑架犯的引渡事宜。自从比尔去世后,那是她第一次出国办案。在她那次出差期间,儿子似乎过得还不错,所以她又安排了这次来纽约讲授研讨课。纽约警察局和州警察局早在一年前就开始请她来上课了。
这个清瘦而英俊的男孩长着一头鬈发,有着和丹斯一样的绿眼睛。有时他仍会变得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甚至充满愤怒。
在这些情绪中,有些属于男性青春期的典型表现,有些则是年少丧父所导致的长期压抑。丹斯的心理辅导医生曾解释过,说这是很典型的行为表现。不过丹斯仍觉得儿子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心态,之后才能接受纽约的喧嚣。虽然让韦斯来纽约可以帮他更好地成长,但她不会操之过急的。等她回到家里,她会问韦斯是否愿意来纽约。丹斯无法理解有些家长的观点,他们认为只有通过某种神奇的咒语才能发现子女的想法。其实,父母要做的,只是去询问一下孩子们的想法。
好的,丹斯就这么决定了,如果韦斯觉得舒服,她明年圣诞节前就带他们兄妹俩来纽约。丹斯曾是在波士顿长大的女孩,因此她对加州中部沿海地区的最大反感就是那里缺乏季节感。天气确实很舒适——但是真正到了圣诞节,人们还是希望能在呼吸和张嘴时感受到冬天的寒意,体会风雪的美景,注视壁炉里熊熊燃烧的木头,欣赏玻璃上蛛网般的冰花。
手机的来电音乐突然响起,将丹斯从遐想中惊醒。她经常更换手机的铃声——这是孩子们跟她开的玩笑(不过他们得遵守一条最重要的原则——永远不要把警察妈妈的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丹斯看了一下来电显示。
嗯。有意思。接还是不接呢?
凯瑟琳·丹斯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冲动,按下了接听键。
[下午3:42]
第十章
大个子警探一边开车,一边烦躁地揉着肚子,然后又扯了一下衣领。
隆恩·塞利托开着一辆没有警察标记的福特维多利亚皇冠车。凯瑟琳·丹斯领会了他刚才这种身体语言的含义——她在加州开的也是这款警用车辆——车子急速穿过纽约的街道,顶灯闪烁着,但是没有拉警报。
刚才她在出租车里接听的电话就是塞利托打来的,让她再帮他们办一次案。“我知道你要赶飞机,也知道你得回家,但是……”
他解释说,他们发现了一家可能出售过犯罪现场留下的时钟的商店,希望她能询问一下店主。虽然希望很渺茫,但仍有可能这个店主就是钟表匠本人。调查组希望得到她关于此人的判断。
丹斯答应这个请求之前先短暂权衡了一下。暗地里,她曾因为过早离开林肯·莱姆的房子而后悔;就算不是她自己调查的案子,她也不喜欢撇下未结的案子就离开。于是她让出租车掉头,返回莱姆家,隆恩·塞利托正在那里等着她。
这会儿他们又出发了,坐在塞利托的车里。丹斯问:“是你出主意给我打电话的,是不是?”
“那又怎么样?”塞利托问。
“这不是林肯的主意。他不清楚我能帮上什么忙。”
塞利托犹豫了一秒钟,但丹斯已经捕捉到了这一闪而过的信号。塞利托说:“你在询问那个证人的时候干得不错。就是那个科布。”
丹斯微笑着说:“我知道我干得不错。但是他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塞利托又停顿了一下。“他更喜欢物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
警探笑了一声。他按响警报器,加速冲过了一个红灯。
塞利托开车的时候,丹斯一直观察着他,注意到他的双手和眼睛,还仔细听他的声音。接着她就开始了表意学评价:塞利托真的一心想将钟表匠抓捕归案,而且他办公桌上的其他案件毫无疑问已经像蒸汽一样毫无价值。另外,她还注意到他昨天听课时的情景,当时他很顽固,也很机灵,为了理解一个问题,或者为了学会一种审讯技巧,无论花多长时间,他都不在乎;如果有人变得不耐烦,那么这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他精力充沛,令人紧张,但又不同于艾米莉亚·萨克斯,因为后者会伤人。他会习惯性地抱怨,但从本质来说,他是一个十分容易满足的人。
丹斯经常不自觉地对他人进行分析。一个姿势、一个眼神、一句无意的话,这些都成为她的神奇拼图中的一块图案,而整个拼图其实就是人本身。她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停止这种分析行为——外出喝意大利皮诺葡萄酒或美国金黄啤酒,却还要为一起喝酒的朋友作表意学分析,这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儿(对朋友们而言,这样做更没有意思)。但有时她的想法会从脑海里漫溢出来;凯瑟琳·丹斯的为人决定了她会有这样的习惯。
痴迷于人类的世界……
“你成家了吗?”塞利托问。
“是的,有两个孩子。”
“你丈夫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是个寡妇。”因为丹斯的工作就是分析不同语气产生的不同效果,所以她故意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讲这番话,既有些随意,又有些悲伤,对方会觉得说话人不愿多谈这个话题。但如果对方是女性,则会抓住她的胳膊,表现出同情,劝她多说几句;塞利托则做出了男性常有的反应:低低地说了一句真诚却不自在的“真遗憾”,然后就转移了话题。他开始谈论起他们关于这起案子所找到的最新的证据,还有一些线索——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线索。他很喜欢开玩笑,语气也很生硬。
啊,比尔……你知道吗?我觉得你会喜欢这个家伙的。丹斯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警探了。
他告诉丹斯,这家商店可能就是那些时钟的来源。“我是说,我们认为霍勒斯坦不会是罪犯。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干系。你知道的,这次行动有可能很危险。”
丹斯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我可没有武器。”
美国有非常严格的法律来约束警察跨辖区携带枪支,大多数警员都不能将武器从自己的所在州带至其他的州。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的;除了在射击场上,丹斯从未开过她的格洛克手枪,而且她希望自己在退休聚会上仍能保持这样的纪录。
“我会紧跟着你的。”塞利托宽慰她说。
霍勒斯坦钟表店位于一条萧条街区的中段,紧挨着一些批发商店和仓库。丹斯扫视了一下这个地方。大楼正面满是退了色的油漆,污迹斑斑,但是透过霍勒斯坦商店的橱窗,隔着里面粗大的钢筋防盗条,丹斯仍能看见店里陈列的精美钟表。
当他们走到门口时,丹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警探先生,由你来出示证件,我来负责询问。可以吗?”
有些在自己地盘上办案的警察会因为她接手调查主动权而心生芥蒂。不过丹斯发现塞利托不是这种人(他的自信心大得惊人),但是她仍需要事先问一下。塞利托答道:“你知道的,这是你擅长的行当。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才请你来的。”
“我会对你说一些听上去有些奇怪的话。但这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现在请注意,如果我觉得他就是罪犯,那么我就会将身体向前倾,同时将手指缠绕起来。”这种姿势会让她显得更加脆弱,所以能让凶手在潜意识中放松警惕——使其不大可能动用武器。“如果我认为他是清白的,那么我就会从肩膀上取下挎包,将它放在柜台上。”
“明白。”
“准备好了吗?”
“我跟在你身后。”
丹斯按了一下门铃,蜂鸣器响了一声,门开了。他们走进店内。地方不大,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钟表:高大的始祖级时钟,外形相似、但尺寸较小的台式钟,带有钟表的装饰性雕塑,时髦的现代钟,还有一百多种其他的钟,再加上五六十款古董表。
他们走到商店的后半部分,看到一个矮壮的男人,头发掉得差不多了,大约六十岁左右。这人正站在柜台后面,谨慎地看着他们。他坐在一套被拆散的时钟机芯前面,正在进行整修。
“下午好。”塞利托说。
那人点了点头。“你好。”
“我是警察局的塞利托警探,这位是丹斯探员。”塞利托出示了他的警察证件。“你就是维克多·霍勒斯坦吗?”
“是的,”他取下一副配有高倍放大镜的眼镜,看了一下塞利托的警徽。他笑了笑,但是笑容只出现在嘴角,眼神里却没有笑意。然后他和两位警察握了手。
“你是店主吗?”丹斯问。
“店主,没错。兼任主厨和酒瓶清洗工。我开这家店已经十年了。没挪过地方。将近十一年了。”
这是多余的信息。通常表明说话人有诈。但也可能因为突然看见两个警察,他感到有些紧张。表意学中有一条最重要的规则,那就是单一的姿态或行为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无法根据孤立的表现来准确地判断别人的反应,相反,只有通过观察“症候群”——例如双臂交叉这样的身体语言必须要结合调查对象的眼神交流、手部运动、语气以及说话的内容和遣词造句的方式,才能具备参考价值。
为了使某种行为有意义,必须使它在重复出现相同刺激的情况下保持一致。
凯瑟琳·丹斯曾在讲座中说过,表意学分析不是垒球中的“本垒打”;它应该是一场高水平发挥的完整比赛。
“我能帮什么忙吗?两位警官,嗯?是不是附近又发生了抢劫案?”
塞利托看看丹斯,她没有作答,只是笑了笑,然后四处张望一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钟。”
“做了很久的钟表生意了。”
“这些都是用来出售的吗?”
“给我出个价吧,别让我亏本。”店主笑了一声,然后说,“说真的,有些钟我是不卖的。不过大多数当然还是要出售的。嗨,这好歹是家商店,是不是?”
“那座钟真漂亮。”
店主看着她所指的那座钟。那是一款镀金的19世纪末新艺术风格的时钟,钟面设计很简单。
“塞思·托马斯的款型,1905年造。风格很时尚,走得也很准。”
“一定很贵吧?”
“三百美元。表面只是镀金,而且是大批量生产的……呃,你想看贵的吗?”他指着一款陶瓷钟,上面有粉红、蓝色和紫色的装饰,还有鲜花彩绘。丹斯觉得这款钟过于艳俗。“它要贵上五倍。”
“啊。”
“我看出了你的反应。不过,在钟表收藏界,你觉得艳俗的货,在别人眼里,它可就变成了艺术品。”他微笑着说。霍勒斯坦的谨慎和担忧仍没消失,但是他渐渐削弱了防卫心理。
丹斯皱起了眉头:“到了中午,你怎么办?戴上耳塞吗?”
对方笑了一声。“至于其中大部分的钟,你都能把报时装置关上。那种模仿布谷鸟叫的报时声音真让我发疯。请恕我直言。”
她又问了一些关于店里生意的问题,收集了店主所表现出的大量姿态、眼神、语气和用词——形成了关于这个人的行为的基准模型。
最后,她仍保持着一种对话式的语气问道:“先生,我们想了解的是,最近有没有人买过两只这样的钟?”她给他看了一张关于阿诺德产品工厂出产的时钟的照片——就是遗留在犯罪现场的那款钟。店主盯着照片仔细地看着,这时丹斯也在注视着他。他的脸色很平静。丹斯觉得对方看照片的时间太长了,说明他在脑海中进行思想斗争。
“我记不得了。我卖的钟表太多了,请相信我。”
推说自己记忆力不好——这说明对方是一个有欺骗性的人,而且正处于抵赖的压力状态,就像上次那个阿里·科布所表现的那样。他的眼睛再次仔细地扫视这张照片,似乎想帮忙,但是他的肩膀却向丹斯这边稍稍倾斜,低着头,语调抬高了一些:“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对不起,我帮不上忙。”
丹斯觉察出对方在欺骗自己;这不仅体现在他的表意学特征上,而且体现在他的认同反应状态(在他的情形中,这表现为一张不露情感的面容,而这与他的基准表情不一致);他很有可能知道这款钟。不过,造成他撒谎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想牵涉到案件之中,抑或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将时钟卖给了罪犯,还是因为他自己也是谋杀团伙的成员呢?
丹斯在想,我应该将双手交织在面前,还是把挎包摆在柜台上呢?
在判断对方的人格类型时,丹斯曾将早前询问过的那个不愿合作的证人——阿里·科布——归为外向性格;霍勒斯坦正好相反,属于内向性格,他的决定都是建立在直觉和情感基础上的。她之所以对这个钟表商有这样的总结,是因为他对自己的钟表情有独钟,而事实上他也只是个拥有中等财富的商人(他宁愿出售自己钟爱的藏品,也不愿进行更大规模的市场营销来赚取更大的利润)。
要想让性格内向的人讲出实情,丹斯必须和他产生情感的纽带关系,让他感到舒适。如果向逼迫科布那样对付钟表商,则只会令他立即噤若寒蝉,闭口不谈。
丹斯摇了摇头。“你是我们最后的一线希望了。”她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塞利托。托上帝的福,这次他配合得很好,摆出一副失望警察的神态,苦笑着不住地摇头。
“什么希望?”霍勒斯坦问。
“那个买这些钟的人犯下了非常严重的罪行。而这钟是我们唯一真正的线索。”
霍勒斯坦脸上堆满了关切的神情,这似乎是真的,但是丹斯曾遇见过许多出色的“演员”。她将照片放回挎包。“那些钟是在被他杀死的受害者身边找到的。”
霍勒斯坦的目光凝固了片刻。我们找到的这个店主在压力下已经变得不堪重负了。
“谋杀案?”
“是的。昨天夜里有两个人被杀死了。留在现场的时钟可能是为了传达某种信息。我们还没有搞清楚。”丹斯皱起了眉头,“整个案件都非常扑朔迷离。如果我想谋杀什么人,又要在现场留下某种象征物,那么我不会将这东西藏在离受害人三十英尺远的地方。我会把它放得更近一些,放在显眼的空地上。所以我们还没弄明白凶手的用意。”
丹斯仔细地观察对方的反应。针对她刚才故意说错的情况,霍勒斯坦的反应与任何不知情的人的反应是一模一样的,即对这起悲剧仅仅做出摇头的反应,而没有其他表现。如果他是凶手,那么他很可能做出一种认同反应——通常集中表现在眼部和鼻子上——显示出她的描述不同于他对事实的掌握。他也许会想到:我的确将东西摆在尸体旁边了;怎么会有人将它移走呢?和这种想法同时出现的,有可能是非常具体的姿势和身体语言。
一个骗术高明的说谎者可以将这种认同反应降低到最低限度,以至于大多数人都无法感知出来,不过丹斯的觉察能力像雷达那么灵敏,所以她觉得钟表商通过了她的测验。她确信对方没有在犯罪现场出现过。
于是她将挎包放在了柜台上。
隆恩·塞利托将手从臀部移开,之前他一直把手放在那儿,随时准备拔枪。
不过丹斯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他们认定钟表商不是凶手,但是他一定知道一些内幕。丹斯决心挖出这些情报。
“霍勒斯坦先生,那些受害人死得非常惨。”
“等一等,他们的死讯已经见报了,没错。有一个人是被砸死的吗?还有一个人被扔进了河里。报纸上已经报道了。”
“是的。”
“还有……那只钟也在那里吗?”
他差点就说成“我的那只钟”了。但他还是改了口。
丹斯告诉自己要像钓鱼那样小心。
她点了点头。“我们认为他还要继续害人。正如我所说的那样,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如果我们不得不去查找其他那些可能向他出售过时钟的经销商,那得等上好几个星期。”
霍勒斯坦的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人脸上的不安神情是很容易觉察的,但是引起不安的原因有很多不同的情感——同情、痛苦、失望、悲伤、尴尬——如果调查对象不愿主动交待实情,那么只有通过表意学分析才能揭示出这种不安的情感根源。
凯瑟琳·丹斯这会儿仔细地分析着对方的眼神,同时发现他用手指轻抚着面前的时钟,嘴唇舔着嘴角。突然,她明白了:霍勒斯坦呈现出的是一种在逃避和抗争之间作出抉择的反应。
他感到恐惧——因为他自身难保。
明白了。
“霍勒斯坦先生,如果你能想起什么可以帮助我们的事情,我们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她瞥了一眼塞利托,后者也点了点头。“哦,你放心好了。必要时,我们会在你的店外安排一名警员。”
神情沮丧的钟表商把玩着手中的一把微型钟表螺丝刀。
丹斯又把照片从挎包里拿了出来。“你能再看一下吗?看看你是否能记起什么。”
但他已经不需要再看了。他的身体向下陷了一些,胸口向后缩着,头却向前探出。霍勒斯坦旋即转入了认罪状态。“对不起。刚才我撒谎了。”
这是很难听到的话。丹斯曾给他机会为自己辩解,例如声称自己刚才看照片时看得太快了,或者说自己刚才头脑有些迷糊。但是钟表商却没有这样辩解。不用再绕弯子了——已经到了供认阶段,就这么单纯而简单。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时钟的事情。不过,问题在于,他威胁我说,如果我告诉任何人,他就会回来,就会伤害我,他会毁掉我所有的钟表,我的所有藏品!但是我不知道任何关于谋杀的事情。我发誓。我觉得他只是个怪人。”他的下颚在颤抖,一只手也伸进了刚才在修复的时钟外壳内。丹斯将这个姿势解释为他正在拼命地寻求抚慰。
她同时也发觉了其他的情感。表意学专家必须要判断出,针对所提的问题,或者他们所听到的事实,调查对象的反应是否合适。霍勒斯坦因为谋杀案而感到不安,而且因为自身的安全和财产问题而感到恐惧,但是和他们所谈论的话题相比,他的反应显得有些夸张。
正当她想进行深入探究的时候,钟表商解释了他为何如此担忧的原因。
“他每次杀人都会把这些时钟放在现场吗?”
塞利托点了点头。
“嗯,我得告诉你们。”他的声音显得很紧张,然后低声继续说道:“他不止买了两只时钟。他一共买了十只。”
[下午4:15]
第十一章
“多少只?”莱姆说。他一边重复着塞利托对他说的话,一边摇着头:“他打算杀死十名受害者?”
“看起来确实如此。”
在实验室里,莱姆身边一左一右分别坐着凯瑟琳·丹斯和塞利托,他们给莱姆看了一张根据钟表商的描述而制作出来的钟表匠合成照片。他们使用的是电子面部识别技术,这是在以前那种“身份识别工具包”技术的基础上进行计算机处理的新版本,能够根据目击者的描述来重构嫌疑犯的面部特征。影像显示为一名四十八九岁到五十一二岁之间的白人男子,圆脸,双下巴,鼻子很大,非常淡的蓝眼睛。钟表商还说这个凶手身高约为六英尺多一点。他身材瘦削,留着中等长度的黑发。没有戴任何首饰。霍勒斯坦记得他当时穿的是黑色衣服,但记不清究竟是哪种衣服了。
丹斯接着重复了一遍霍勒斯坦所讲的情况。曾有个男人在一个月前给他店里打来电话,询问一款特殊的时钟——并非某个特定的品牌,而是那种紧凑型的、钟面有月亮脸图案的钟,而且要嘀嗒声音很响的那种。“最重要的是,”她说,“要有月亮图案,声音要响。”
也许这样可以让受害者在垂死时听到时钟的嘀嗒声。
钟表商于是进了十只这样的时钟。到货时,那个男人来到店里,用现金付了款。他没有谈及自己的姓名和来历,也没有说明为什么需要这些钟,但他的钟表知识却很丰富。他们谈论了一番钟表藏品,什么人最近在拍卖会上买进了某种名贵的钟表,以及城里现在有什么钟表展览。
钟表匠不愿让霍勒斯坦帮他将时钟搬上他的车子。他里外搬了好几趟,亲自动手。“然后他回到店里,盯着霍勒斯坦看。他非常冷静地说,如果让别人知道他在这里买过钟,他就会回到这里,砍断霍勒斯坦的手指,砸碎他所拥有的每一件钟表。”
至于证据,他们在钟表店里几乎一无所获。霍勒斯坦不怎么做用现金支付的生意,所以钟表匠支付的九百美元和一些零钱大部分仍存在商店的钱箱里。但是钟表商告诉塞利托:“如果你想找指纹的话,这可帮不上什么忙。他当时戴着手套。”
库柏还是对这些钱进行了扫描,以便发现指纹,但只找到钟表商的指纹,塞利托之前已经采集了他的指纹作为对照组数据。那些现金上的钞票序列号也没有表明任何案底。库柏还用证据刷对钞票进行了清理,只发现一些毫无特征的灰尘。
他们推算出钟表匠与经销商联络的确切时间,检查了经销商电话上的来电身份记录,而且发现了一些可疑电话。但是这些电话都是用投币电话打过来的,地点在曼哈顿下城区。
打击卖淫部门打来电话,报告说他们在华尔街附近寻找妓女蒂芬妮,结果无功而返——无论这女人的名字是以“e”还是以“y”结尾。对方的警探说他们会继续查下去,但是因为那附近发生过谋杀案,所以大多数妓女都从街面上消失了。
就在这时,莱姆的目光锁定在证据表的一项记录上。
带有鱼类蛋白的土壤……
从车子里一直拖到巷子里……
然后他又看了看犯罪现场的照片。“汤姆!”
“怎么啦?”生活助理在大厅里大声问。
“我要你过来。”
年轻的生活助理立即走了过来。“出了什么事?”
“躺在地板上。”
“你让我干什么?”
“躺在地板上。梅尔,你把他拖到那边的桌子旁。”
“我觉得这有些不对劲。”汤姆说。
“是有些不对劲。我需要你躺在地板上。现在就躺!”
生活助理流露出将信将疑的苦笑,看着莱姆说:“你在开玩笑吧。”
“现在就躺!快点。”
“我才不躺在这地板上呢。”
“我让你工作时穿牛仔裤。可你偏要穿这些昂贵花哨的宽松长裤。把外套穿上——就是衣帽钩上的那件。快点。仰面躺好。”
汤姆只好叹了一口气。“不过你得耐心等一会。”他套上外衣,然后躺在地板上。
“等一下,把狗牵走。”莱姆喊道。那条名叫杰克逊的哈瓦那犬刚刚跳出证物箱,以为到了玩耍的时间。库柏一把抱起小狗,将它递给丹斯。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不行,你得把外衣拉链拉上。应该是冬天的天气。”
“现在的确是冬天,”库柏答道,“只是房间里很暖和罢了。”
汤姆将拉链一直拉到脖子处,然后躺了下去。
“梅尔,在你的手指上涂些铝粉,然后把汤姆拖到房间对面去。”
这个技术专家根本不问这样做的原因。他将手指在深灰色的指纹显影粉末中蘸了一下,然后站到了汤姆身旁。
“我怎么拖他?”
“这就是我正在想的问题,”莱姆说。他眯缝着眼睛思考着,“怎么拖才最省力?”他让库柏抓住汤姆外衣的底部,将其拉上来盖住他的脸,就这样头朝前地拖他。
库柏取下眼镜,抓紧了汤姆的外衣。
“对不起了。”他低声对生活助理说。
“我知道,你只是服从命令而已。”
库柏遵照莱姆的吩咐去做。这个技术专家累得气喘吁吁,不过仍能拖动着汤姆在地板上平稳地前进。塞利托面无表情地看着,而凯瑟琳·丹斯则边看边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拖得够远了。脱下他的外衣,打开来给我看。”
汤姆坐了起来,脱下了外衣。“现在我能从地板上站起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莱姆盯着外衣看。生活助理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为什么要这样做?”塞利托问。
莱姆扮了个怪相,说:“可恶,那个警察新手说的没错,不过他自己却不知道。”
“你是说普拉斯基吗?”
“是的。他认为受害人身上的鱼类蛋白痕迹来自钟表匠。我却认为它来自受害人。但是,你瞧这件外衣。我可真蠢。”
库柏的手指在外衣的里面留下了指纹显影用的铝粉痕迹,位置恰好是在西奥多·亚当斯尸体上发现土壤痕迹的地方。正是钟表匠本人在将受害人拖进巷子里的时候,把这些痕迹留在了受害人的身上。
“我真蠢,”莱姆又说了一遍。粗心大意的想法总是令他感到愤怒——尤其是因为自己的不谨慎。“好了,开始下一步工作。我想知道关于鱼类蛋白的所有信息。”
库柏转身坐到了电脑面前,这时莱姆发现凯瑟琳·丹斯看了看她自己的手表。
“你错过班机了吧?”塞利托问。
“我还有一个小时。不过情况不妙。机场安检太慢,圣诞节前人也太多。”
“很抱歉。”衣着零乱的塞利托警探说。
“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误了班机也值得。”
塞利托从腰带上取下手机。“我调一辆特警车过来。半个小时就能把你送到机场。一路上都用警灯和警笛开道。”
“那太好了。这样就能赶上了。”
莱姆还在看着证据图表。他说:“我有个提议。”
塞利托和丹斯同时转头看着他。
他看着这位来自加州的探员说:“我请你免费在美丽的纽约过一夜,你意下如何呢?”
丹斯耸起了一边的眉毛。
犯罪学家继续说:“我在想,你是否能多呆一天。”
塞利托笑了起来:“林肯,我真不敢相信。你总是抱怨说证人都是没用的。难道你改变看法了吗?”
莱姆皱起眉头说:“不是的,隆恩。我抱怨的是人们对待证人的方法——他们总是用那一套吓唬人的鬼把戏,让人觉得恶心。根本没用。凯瑟琳却不一样,她采用的方法基于可重复、可观察的刺激反应机制,而且能依此得出可以证实的结论。显然,这种方法还不如指纹或毒品分析中的A.10试剂那么可靠,但是,凯瑟琳仍能……”他在选择一个合适的字眼,“仍能帮上忙。”
汤姆笑出了声:“这是你能给出的最好的表扬了。能帮上忙。”
“汤姆,这儿不需要你来插话。”莱姆随即说道。他转向丹斯:“怎么样?愿意吗?”
丹斯扫视了一下证据图表,莱姆注意到她对那些关于调查线索的死板注解并不感兴趣,她关注的是上面的照片。尤其是泰迪·亚当斯的尸体照片,他死不瞑目,冰封的双眼保持着向上凝视的神态。
“我决定留下。”她说。
***
文森特在位于第五大道的大都会博物馆地铁站下车,沿着台阶慢慢往上走,等他走到顶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他的双手和胳膊都非常强壮——这在他和女人们“交心”的时候是很有用的——但他从不进行有氧耐力锻炼。
他离开花店以后中途吃了顿午饭(文森特每天都雷打不动,一定要吃三顿正餐——这是他的规矩),然后他乘坐地铁来到这里。
刚才他差点就强奸了花店女老板乔安妮。但是到了最后一刻,他突然产生了另一种灵感,那就是“明白人”文森特,这是他难得表现出的品质。女色的诱惑非常强烈,可是他不能令朋友感到失望。(钟表匠说过,对付反抗者的方法就是用刀“割对方的眼睛”,文森特觉得这样的朋友更是惹不起。)
他买了门票,进入博物馆,发现一个长得很像他妹妹的女人。他上星期才写信让他妹妹来纽约过圣诞节,但是还没有收到回信。他想带妹妹参观一下景点。当然,这会儿她不大可能来,因为他和邓肯都在忙着。不过他还是希望妹妹能早点来。文森特确信,如果妹妹能更多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那么一切就会有所改观。他相信,这样他就能有一种稳定感,自己也不再会那么饥渴,因此他也就不再经常需要和女人“交心”了。
詹金斯医生,我真的不介意能改改我的习性。
你不这么认为吗?
也许她能来纽约过新年。他俩可以去时代广场,看新年倒计时的场面。
文森特走向博物馆主楼。他非常清楚在哪儿可以找到杰拉德·邓肯。他会出现在举行重要的巡回展的区域——例如尼罗河珍宝展区,或者是大英帝国宝物展。现在,一楼的展室里正在展出古希腊艺术品。展览主题是“古代计时学展”。
邓肯曾解释过,计时学就是对时间和计时器的研究。
最近邓肯来过这里好多次了。这个地方对年长的邓肯而言很有吸引力,就如同色情用品店是文森特的最爱一样。邓肯通常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可是每当他凝视这些展品时,他就会容光焕发。文森特发现自己的朋友果真还有钟情的事物,所以他感到很高兴。
邓肯正在看着一种被称为燃香时钟的古老陶器。文森特轻轻地走到他身边。
“你发现了什么?”邓肯问,可他连头都没有转一下。他通过面前的玻璃展柜看到了文森特。他就是这种人——永远保持警觉,总能看到自己需要看见的一切。
“我去查看的时候,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呆在花房里。没人进去过。大约半个小时前,她去百老汇大街的花店了,在那里她见到了那个送货的家伙。然后他们就离开了。我打电话到店里,询问她的——”
“用什么打的——”
“投币电话。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