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犹豫了一下:“应该没有。”
“我们能不能喝杯咖啡,这样我可以再问你些问题。你介意吗?”
她可以觉察出,他不太愿意,但这时刮起了一阵刺骨的寒风,于是他的表情说明他并不介意找个地方避避风。“我觉得可以的,但我真的没什么可以告诉你了。”
哦,我们试试看吧。
***
艾米莉亚·萨克斯坐在小货车的后座上。
在考伊尔的帮助下,她费力地把退休警探阿尔特·施奈德从后座上扶了起来,让他换成坐着的姿势。他有些意识模糊,嘴里不停地咕哝着,她一点也听不清。
当考伊尔打开车门的时候,他仰卧在车上,头向后仰着,毫无知觉,她以为——着实吓了一跳——他自杀了。很快她就发现,他只是喝醉了,尽管醉得不轻。她轻轻摇摇他,“阿尔特?”他睁开眼睛,皱起眉头,依然很迷糊。
现在,两位警官将他扶坐了起来。
“别动我,我只想睡一觉。别碰我。我要睡觉。”
“这是他的车?”
“是的。”
“出什么事了,他怎么会在这儿的?”
“他刚才在这条街上的哈里餐厅喝酒。他们不肯接待他——他那会儿已经喝醉了。然后他就在外面瞎逛。我正好过来抽根烟。服务生知道我是警察,就把这事告诉我了。总不能让他就这么开车走吧,说不定会被撞死,要么就是撞死别人。我发现他在这儿,身子一半露在车外。他口袋里有你的名片。”
阿尔特·施奈德摇摇晃晃地挪了一下位置。“别管我。”他双眼紧闭着。
她看着考伊尔说:“这里就交给我吧。”
“你能行吗?”
“行的。只是,你能拦一辆出租车过来吗?”
“当然。”
警察从车里爬了出来,往马路上走去。萨克斯蹲下来,碰碰阿尔特的胳膊。“醒醒,阿尔特?”
他睁开眼睛,眯缝着眼睛,认清她是谁:“你……”
“阿尔特,我们带你回家。”
“别管我。你他妈别管我。”
他前额上有一道伤口,因为刚刚摔了一跤,所以衣袖子也破了。刚刚还吐了一地。
他喃喃地说:“你做得还不够吗?你他妈对我做的还不够吗?”他的眼睛向前凸了出来。“走开。让我一个人呆着。别管我!”他跪了起来,想要爬到驾驶座上。“走,滚开。”
萨克斯拉住他。他个头不小,但酒精让他变得很虚弱。他用满是皮屑的手背擦了擦嘴,想站起来,可还是瘫倒在座位上。
“你真不赖啊。”她看着地上有一瓶一品脱(注:美制容量或体积单位,常用于衡量液体,相当于0.473升。)装的威士忌。瓶里已经一滴不剩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跟你他妈有什么关系?”
“出什么事了?”她坚持要知道答案。
“你不知道吗?都是因为你。你。”
“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会保守秘密?在警察局里,没什么他妈的秘密。我帮你打听了一些情况,寻找那份该死的档案,调查它到底出了什么事……然后,那个和我一起打桌球的哥们,就是我告诉过你的那个人。我再也没见过他。连我的电话也没回过……”他用袖子擦擦嘴。“然后我接到一个电话——这家伙和我搭档过三年,他和我,还有我们的妻子正打算出去旅游。你知道是谁让这一切泡汤的?……都是因为我问了这些问题。一个退休的警察还要多管闲事……在你刚踏进我家门的那一刻,我就应该让你滚蛋。”
“阿尔特,我——”
“哦,别担心,女士。我没说出你的名字。什么也没提。”他伸手去摸酒瓶,发现没酒了,便把它扔到地上。
“嗯,我认识一位很好的戒酒治疗师,你可以——”
“治疗师?他能帮我什么?告诉我是怎么毁掉我的生活的吗?”
她看了一眼空酒瓶,说:“你只不过跌了一跤。我们每个人都会跌跤。”
“这跟我说的没关系。因为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什么意思,阿尔特?”
“因为我曾经当过警察。我浪费了一切,浪费了我的生命。”
她打了一个冷战;他的话正好印证了她的感受。他真切地表达出了她自己想退出警队的理由。她说:“阿尔特,我们回家好吗?”
“我本来可以做一百件别的工作。我哥哥是水管工。我妹妹读了研究生,在广告公司工作。为那些女性用品设计漂亮的广告。她很有名。我本来也能有所成就的。”
“你只是觉得——”
“别说了,”他吼叫道,用手指着她,“你根本不了解我,你没权这样对我说话。你没有这个权利。”
萨克斯不说话了,没错,她是没有这个权利。
“不管你查的这些案子带来什么结果,我都完了。无论好事还是坏事,我都完了。”
看到他的愤怒与痛楚,她觉得非常寒心。她用胳膊搂住他:“阿尔特,听着——”
“把你的手拿开。”他将头靠在车窗上。
过了一会儿,考伊尔向这边走来,他把一辆黄色出租车领到小货车旁。考伊尔和萨克斯一起把施奈德扶进出租车。她把施奈德家的地址写给司机,又掏空皮夹,递给司机将近五十美元和施奈德的车钥匙。她告诉出租车司机:“我会打电话给他妻子,告诉她,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司机点点头,关上车门,慢慢地驶入市中心拥挤的车流中。
“谢谢你。”她对考伊尔说。他点点头,然后就走开了。她很感激,因为他什么都没问。
他走了以后,萨克斯从口袋里掏出施奈德的手枪。这是刚才她用胳膊搂住他时,从他腰后的枪套里抽出来的。可能他家里还有别的枪支,但至少他不会用这把枪自杀了。她卸下子弹,放在自己身上,又把枪藏在前排副驾驶座位的弹簧下面。然后她锁好车门,回到了自己车上。
她用食指掐着拇指,皮肤被弄得有点疼。当她意识到,除了敲诈和偷窃证据之外,她父亲——以及所有那些品行不端的警察——还犯下了其他罪行,一想到这些,她就愤怒不已。她只是想查出事实,可这一过程却棘手而危险,甚至牵连到无辜的人。施奈德期盼多年的退休生活就这样毁于一旦了。这些都是因为118分局的事。
就像第十六大道俱乐部里那些犯案警察的家属一样,他们的生活都因为她父亲及其同伙的行为而永远被改变了。妻儿们被迫把住房还给银行,退学去找工作;他们遭到社会的排斥,永远被丑闻的耻辱所笼罩。
她仍然有时间全身而退,放下警察工作,离开所有的是非。加入阿盖尔保安公司,远离这些垃圾谎言和政治斗争,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她仍然有时间。但对阿尔特·施奈德而言,这一切都太晚了。
为什么,爸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艾米莉亚·萨克斯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如同钟表匠带有月亮脸的时钟,嘀嗒嘀嗒地抹杀着时间,直到受害人死亡。时间慢慢地流逝,也带走了她可能找到答案的所有机会。
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猜测了。这给她的心灵留下了似乎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获得答案唯一的出路就是把时钟拨回头;当然,这根本算不上一种答案。
***
咖啡店里,这个名叫托尼·帕森斯的人坐在凯瑟琳·丹斯的对面,他的购物车就摆在旁边。
他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我一直在努力回忆,但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咧嘴一笑。“让你破费了。”他冲着面前的咖啡点了点头。
“嗯,我们再试试吧。”丹斯知道他肯定了解更多的情况。她猜想,他刚开始说话时不假思索——哦,审问者多么喜欢这种冲动的调查对象啊!——后来,他意识到,自己看见的人可能是个杀手,甚至可能是新闻里报道的那个昨天曾在码头和小巷里犯下骇人谋杀案的凶手。丹斯知道,虽然有些人特别喜欢举报不老实的邻居和在商店偷东西的小孩,但当他们犯下很严重的罪行时,这些人往往又假装记性不好。
丹斯心想,这可能是块硬骨头,但这也难不倒她。她喜欢挑战(当对方最终承认的时候,她会欣喜若狂,但一想到他在供词上的签名标志着又一场言语较量的终结时,她又觉得有些失落)。
她往咖啡里倒了些牛奶,渴望地看了看柜台里陈列的一块苹果派。那可是四百五十大卡的热量。嗯,还是算了吧。她转过头来看着帕森斯。
他在咖啡里加了些糖,搅拌一下。“你知道,或许,如果我们再谈一会儿,我还可以想起一些别的事情来。”
“这个点子很好。”
他点点头。“现在,我们慢慢聊聊天,像从前人们常说的那样好好地‘交交心’。”
然后他冲着她露出了满脸的微笑。
[下午1:18]
第二十六章
她是他的安慰奖。
她是杰拉德·邓肯送给他的礼物。
这就是杀手表示道歉的方式,而且他说到做到,不像文森特的母亲。
这也是放慢警察破案速度的好办法——强奸和谋杀他们中的一员。邓肯曾提到那个在第二起谋杀案现场进行调查的红发女警探,他建议文森特去占有她(哦,是的,求你了……红头发,就像莎莉·安妮一样)。但是,当他和邓肯从别克车里看见警察在格林威治村露西·里克特的公寓里时,他们意识到根本没办法靠近那个红发女人;她身旁总是有人。但另一个女人,那个身着便衣的警探,却独自一人沿着街道走去,似乎要寻找目击者。
邓肯和文森特走进一家折扣店,买了一辆手推车、一件新的防寒夹克和价值五十美元的肥皂、垃圾食品和汽水,把手推车都装满了。(在商店周围推着手推车,这是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他的朋友总是在谋划着一切。)他们的计划是,文森特沿格林威治村的街道慢慢行走,直到他发现他们见到的第二名女警探,或让她发现他,接着他再把她带到一幢废弃的大楼下,就在距离露西·里克特家一个街区远的地方。
文森特会带她去大楼的地下室,他可以在那儿占有她,想玩多久都可以。同时,邓肯再去处理下一个受害人。
然后,邓肯仔细看着文森特。“你得杀了她,那个女警探,有问题吗?”
他害怕让自己的朋友失望,因为这个朋友正在全力帮他,文森特说:“没有问题。”
但邓肯很清楚,这不是真话。“你知道吗——把她扔在地下室就行了,捆起来。等我在中区完成任务后,就开车过来,把她处理掉。”
文森特听到这儿,感觉好多了。
此时,他打量着离他仅几英寸远的凯瑟琳·丹斯,饥渴的感觉侵袭了他的全身。她的辫子、光滑的喉咙和墨绿色的眼睛。她不胖,但身材很好,不像那种你在城里见到的骨瘦如材的模特类型的女人。谁想要那样的女人呢?
她的手指使他感到充满欲望。
她的绿眼睛也使他感到饥渴。
甚至她的名字,凯瑟琳,也令他饥渴难耐。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名字似乎和“莎莉·安妮”的名字属于同类。他说不上为什么。或许这两个名字都比较老式吧。而且,他喜欢她渴望地看着甜点的表情。她多像我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按倒在街那头的大楼里。
他呷了一小口咖啡:“嗯,你说你来自加利福尼亚?”文森特——这会儿他摇身一变,成了“热心人”托尼·帕森斯——问道。
“是的。”
“那里风景很漂亮,我猜。”
“是,有些地方挺漂亮的。现在,请你回头想想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那个逃跑的男人?告诉我他的具体情况。”
文森特知道他必须集中精力——至少得坚持到他们单独呆在那幢废弃的大楼里为止。“小心点,”那个杀手曾告诫他。“要腼腆一点,知道吗,腼腆一点?假装你知道一些关于我的事情,但又不太想说的样子。犹豫一点。那才是真正目击者的表现。”
于是他告诉她——显出一副腼腆而犹豫不决的样子——关于那个沿着这条街逃跑的人的情况。回答了一些问题之后,他假装还记得一些事,并且大致描述了杰拉德·邓肯的长相。警方已经有了邓肯的电脑合成图片,他的描述基本上是相符的。她匆匆做了些记录。
“有什么不寻常的特征吗?”
“嗯,不记得了。就像我说的,我离他不是很近。”
“有武器吗?”
“应该没有。他到底做了什么?”
“杀人未遂。”
“哦,不。有人受伤吗?”
“没有,很幸运。”
“聪明人”文森特/托尼心想,这就是我的“不幸”。
“他有没有拿着什么东西?”警探丹斯问。
回答要简单,他提醒自己。不要上了她的套。
他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会。然后说:“你知道的,他有可能,我是说,有可能拿着东西。一个包,我想。我没看清。他跑得很快……”他停下来不说了。
凯瑟琳侧着头问:“你还有别的要说吗?”
“抱歉,我帮不上别的忙了。我知道这很重要。”
“没关系。”女人安慰他说。有一阵子,文森特一想到几分钟后将要对她下毒手,竟然感到一丝的内疚。
可是饥渴的感觉又打消了他的内疚感。有欲望是很正常的。
如果不吃东西,我们就会死……
你不同意吗,丹斯警探?
他们俩都喝着咖啡。文森特又告诉她其他一些关于嫌疑犯的信息。
她就像是在和朋友聊天一样。最后他下定决心,该到下手的时候了。他说:“嗯,还有一件事……原先我有些担心……你知道,我每天都在这附近生活。如果他回来怎么办?他可能会知道我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事。”
“我们不会透露你的名字,我们会保护你的。我保证。”
他很聪明地露出了犹豫的神色:“真的?”
“当然,我们会派警察保护你。”
现在,文森特冒出了一个有趣的想法。我能占有那个红发女人吗?他对丹斯说:“好吧,我看见他逃跑的方向了,就是街那边一栋大楼的后门。他跑进去了。”
“门没锁吗?还是他有钥匙?”
“没锁,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那太好了。你喝完了吗?”她朝杯子点了点头。
他喝光了咖啡说:“现在喝完了。”
她合上记录本。文森特得记住,跟这个女人完事之后一定要把这本子拿走。
“谢谢,丹斯警探。”
“不客气。”
他把手推车推了出去,警探付了钱,然后赶上了他,一起顺着他指的那条人行道走过去。
“12月的纽约都这么冷吗?”
“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吧。”
“我快要冻僵了。”
是吗?对我来说,你很火辣呢。
“我们往哪儿走?”她边问边放慢脚步,看看街道的路标。她眯起眼睛,避开强烈的阳光。然后停下来,边在本子上做记录,边口述。“罪犯刚刚出现在这里,格林威治村的谢尔曼街。”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四周。向北走在谢尔曼街和巴洛街之间的小巷里……她瞟了一眼文森特。“小巷在这条街的哪边?北面,还是南面?我需要准确的方向。”
啊,她也这么谨慎。
他想了一会儿,显得有些迷糊,原因并不是寒冷,而是他的兽欲。“应该是东南面。”
她看了看记录本,笑了起来:“几乎认不出自己的笔迹了——手冻得发抖。实在太冷了。我真等不及想回加州了。”
那你可有的等了,小姐……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
“你成家了吗?”她问。
“是的,有妻子,还有两个孩子。”
“我也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文森特点点头,心里想:女儿多大了?
“就是这条小巷吗?”她问。
“是的。他就是往这儿跑的。”他把手推车拖在身后,向小巷走去。这条路将通往他们的“爱巢”,那幢废弃的大楼。他感觉下身勃起了,涨得有点发疼。
文森特的手伸进口袋,握住刀把。不行,他不能杀她。但如果她反抗的话,他必须保护自己。
用刀割她的眼睛……
这也太残忍了,但对文森特来说,这不是问题;不管怎样,他喜欢看她们脸朝下趴在地上的样子。
他们现在已经走进巷子很远了。文森特看看四周,发现了那幢大楼,大约还有四五十英尺远。
丹斯又停了下来,打开记录本。边写边口述:“这条小巷在六栋,不,是七栋住宅楼后面,这里有四个垃圾筒。路面铺没沥青。罪犯就是顺着这条巷子向南跑的。”她又戴上手套。双手已被冻得发抖,指尖发紫。
饥渴正吞噬着文森特。他觉得自己快枯竭了。他握刀的手上全是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再次停了下来。
现在就动手!干掉她。
他开始从口袋里掏出刀。
但是从小巷另一头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他惊讶地朝那个方向看去。
然后他感到有把枪顶在了脑后。
丹斯警探大叫起来:“举起手来,快点!”同时抓住了他的肩膀。
“但是——”
“快点。”
她用劲把枪抵在他的后脑勺上。
不,不,不!他松开了握刀的手,举起了双臂。
这是怎么回事?
一辆警车猛地停在他们前面,另一辆紧随其后。四个身材高大的警察从车里跳了出来。
不……哦,不……
“趴下,”其中一个警察说。“快点! ”
但他动弹不得,他被惊呆了。
然后警察围了上来,把他按倒在地。丹斯往后退了退。
“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干!”
“你!”其中一个警察厉声说,“立刻趴下。”
“但是,地上太冷了,又脏!我什么都没干!”
他们把他掀翻在硬邦邦的地上。他嘴里哼哼着,大口喘着气。
就像小时候发生莎莉·安妮的事情后一样,一切重演了。
你,胖小子,他妈的,不许动!变态狂!……
不,不,不!
警察的手压在他身上,拉扯着他。他觉得很疼,因为胳膊被紧紧地别在身后,双手被铐了起来。警察开始搜身,口袋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有身份证,还有一把刀。”
这是现在的事实,还是十五年前的景象,文森特几乎都分不清了。
“我什么都没干!这到底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警官对丹斯警探说:“我们清楚地听到了你的通话声音。不过你不需要跟他到这条小巷里来的。”
“我怕他跑了。我想尽可能多跟他一会儿。”
文森特心想,怎么回事呢?
丹斯警探看了一眼那名警官,冲着文森特点点头。“在我们去吃东西之前,他表现得很正常。等我们一坐下来,我就知道他是装的。”
“不,你疯了。我——”
“你的口音和表情都不一致,而且你的身体语言告诉我,你并不是真的想要跟我说话。你另有目的,出于某种原因,你想要控制我……结果发现你想把我单独引到这条小巷里来。”
她解释道,在付账的时候,她悄悄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按了重拨键,接通曾和她一起办过案的纽约警局探员。她轻声叙述了她所发现的情况,并让他们派警察到这个区域来。她一直将手机处于接通状态,藏在记录本下面。
这就是她大声说出街道名的原因:她在告诉警察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时,文森特看了看她的手。她注意到他的眼神,于是举起她写字用的笔。“没错,这就是我的枪。”
他又回头看看其他警察。“我不知道究竟出什么事了!全是胡扯!”
一名警察说:“听着,你少废话。就在她联络我们之前,我们接到报案电话,称与刚才那起袭击有关的一名男子正推着购物车回到了这个地区,是个肥胖的白种男人。”
她叫莎莉·安妮,胖小子。她跑了,报了警,把你的情况告诉了我们……
“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你们弄错了,全错了。”
“是啊,”一个穿警服的警官调侃地说,“这话我们听多了。我们走。”
他们抓起他的上臂,狠狠地把他推进警车。他脑子里回响起杰拉德·邓肯的声音。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会补偿你的……
肥硕的文森特·雷诺兹内心变得坚定起来。他下定决心,无论警察对他做什么,自己都决不会背叛朋友。
***
林肯·莱姆实验室的前窗旁坐着一位身材高大、长着梨形身材的男人,他双手被铐在了身后。
将他的驾照和机动车管理局的记录比对后显示,他不是托尼·帕森斯,而是文森特·雷诺兹,二十八岁,文员职业,住在新泽西,在好几家公司做过临时员工,但除了基本的雇用信息和简历证明之外,没有一家公司了解他的具体情况;他没什么值得人记住的地方,但也算得上是个模范员工。
文森特显得气愤而不安,他一会儿看看地板,一会儿看看旁边的警官——莱姆、萨克斯、丹斯、贝克尔和塞利托。
他以前没有案底,搜查了他位于新泽西的简陋公寓后,没有发现他和钟表匠有任何关联,也没有发现他有情人、好友或父母。警官发现他写给底特律的妹妹的一封信。塞利托从密歇根州警局获得了她的号码,并打过去,在她的语音信箱里留了口信,让她给他们回电话。
周一晚上他在工作,那正好是码头和雪松街谋杀案发生的时候,但是之后他就从公司请假了。
梅尔·库柏用电子邮件给经营花店的乔安妮·哈珀发去一张他的数码照片。乔安妮说,他很像那个在窗口窥视她的人,但她也不能确定,因为当时阳光刺眼,她花房的玻璃窗又满是灰尘,而且他还戴着墨镜。
尽管他们怀疑他就是钟表匠的同谋,但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他和现场的关系。在停放那辆运动休闲车的车库里找到的鞋印和他脚上穿的尺码是一样的,都是十三号,但是没有明显的痕迹可以证明这个鞋印就是他留下的。在他购买的食品中——莱姆怀疑他买这些东西只是一种掩护,以便接近丹斯或其他调查人员——有薯片、饼干和其他垃圾食品,其中一些与普拉斯基在车里找到的属于同样的品牌。但是,搜查他的衣服后,并没有找到可能与运动休闲车里发现的食物碎屑相匹配的线索。
他们只能以持有非法刀具和妨碍警察执行公务的罪名扣押他——这是针对假冒目击者的一项常规指控。
不过,市政厅和警察局有相当一部分人想用阿布格莱布监狱的手段来恐吓或威胁他,直到他说出事实。这是丹尼斯·贝克尔的提议,因为这名警督迫于市政厅的压力,必须尽快找出罪犯。
但是,凯瑟琳·丹斯说:“没用的,他们会被吓得缩成个臭虫,再排泄出一点垃圾留给你。”她补充道:“记录表明,严刑拷打根本无法获取准确的信息。”
所以,莱姆和贝克尔请她来审讯文森特。他们需要尽快找到钟表匠,如果发现了蛛丝马迹,他们则需要一位专家来处理。
这位来自加州的探员拉上窗帘,坐在文森特的对面,他们中间没有隔着任何东西。她猛地将椅子往前挪了一下,使他们之间的距离大约为三英尺。莱姆猜想,这样做的目的可能是想探入他的私人空间,以便攻破他的抵制情绪。但他也意识到,如果文森特突然发疯的话,他可以向前跳起来,用头或牙齿狠狠地伤害到她。
毫无疑问,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丝毫没有表现出惧怕的情绪。她微微一笑,平静地说:“嗨,文森特。我知道,你被告知拥有相应的权利,并且你同意和我们谈话。我们非常感谢。”
“那当然,我可以做任何事,这是一个大大的……”他耸耸肩,“这是场误会,你知道的。”
“那么,我们就把所有的事情理清楚。首先我只需要一些基本信息。”她问了他的全名、住址、年龄和工作地点,以及他是否曾经被拘捕过。
他皱起眉头:“我已经告诉过他了。”边说边用头指向塞利托。
“抱歉,你知道的,程序总得执行。希望你不介意再说一遍。”
“噢,没关系。”
莱姆估摸着,既然他现在说的都是已经核实过的信息,那么她这样做的目的就在于建立一种表意学的基准参照。凯瑟琳·丹斯已经改变了这位犯罪学家对审讯和目击者的看法,因此他对整个审讯过程都表现得饶有兴致。
丹斯和气地点着头,一边草草记下文森特的回答内容,还不时地感谢他的合作。她的礼貌让莱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自己还得假扮口气很硬的样子。
文森特做起鬼脸:“你瞧,你想聊多久,我就能陪你多久。但我希望你们能派人去寻找我看到的那个家伙。你不想让他跑掉,我也很担心。我只想帮你们一把,但瞧瞧我都惹了什么祸?——我把一辈子的事都讲给你们听了。”
然而,他对丹斯和现场其他警官所讲的关于嫌疑犯的信息,对破案并没有什么帮助。他声称杀手曾躲藏在一幢大楼里,但那里没有任何最近有人进入的迹象。
“现在,请你把事情的经过再说一遍,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能以倒叙的方式讲一遍全过程。”
“什么?”
“按照倒过来的时间顺序讲。这是唤醒记忆的好方法。先说最后发生的事,然后往前倒推。嫌疑犯——他当时穿过巷子里那幢大楼的门廊……让我们从一些细节开始吧。门什么颜色?”
文森特在椅子上挪了挪,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他从看见那个人穿过门廊开始讲起(他不记得那扇门的样子了)。接着,文森特说到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情——那个人沿着巷子跑过去。然后进到大楼。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街上跑。最后,文森特告诉他们,他曾看到巴洛大街上有个男人,神色慌张地四处张望,然后撒腿跑开了。
“好的,”丹斯边说边做记录。“谢谢,文森特。”她微微一皱眉。“但是,你为什么告诉我你的名字是托尼·帕森斯。”
“因为我太害怕了。我做了件好事,我告诉你我看见了什么,也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接下来,我担心会有人发现我的名字,然后杀了我。”他的下颌颤抖着。“我真希望什么都没说。但是,我已经说了,我很害怕。我告诉过你,我很害怕。”
莱姆对这个男人的哭腔感到很恼火。继续问他,他在心里无声地催促着凯瑟琳·丹斯。
不过丹斯依然和气地问:“说说这把刀是怎么回事?”
“好吧,我身上不该带这把刀。但是几年前我被人袭击过。可怕极了。我真笨。我本该把刀放在家里的。通常都放在家里的。我真没脑子。这回它可给我惹上麻烦了。”
丹斯脱下外套,放在身边的椅子上。
文森特继续说:“其他人都很聪明,不想卷进来。都怪我多嘴,现在有好戏看了。”他盯着地板,嘴角流露出几丝厌恶的表情。
她又问了些细节,例如他是如何得知发生凶杀案的,以及另几次作案时他本人在什么地方。
莱姆觉得这些问题很奇怪。太肤浅了。她没有按照他的方式去挖掘信息,例如要求提供不在场证据,拆穿他的谎言。她遗漏了一些看似很有益的线索。丹斯一次都没问,他为什么会把她引到小巷里——他们都怀疑他曾打算杀死她,或许甚至想折磨她,逼她说出警方所掌握的关于钟表匠的线索。
丹斯探员对他的回答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是做了记录。最后,她看看文森特身后的萨克斯。“艾米莉亚,你能帮我一下吗?”
“当然。”
“你能给文森特看一下我们发现的脚印吗?”
萨克斯站起身,拿起静电复印影像,举起来给文森特看。
“这是什么玩意?”他问。
“这是和你的脚尺寸相符的鞋子,不是吗?”她正仔细地打量着他。
“差不多。”
她还在盯着他,什么也不说。莱姆知道她设下了一个精心安排的陷阱。他仔细地看着他俩……
萨克斯坐下后,丹斯对她说:“谢谢。”
丹斯探员慢慢向前挪了挪,慢慢地侵入嫌疑犯的个人空间。“文森特,我很好奇,你从哪儿买到这些食品的?”
短暂的犹豫之后,对方说:“嗯,在食品店买的。”
莱姆终于明白了。她诱使他说到食品,接着再问他,如果他住在新泽西的话,为什么要在曼哈顿买东西——因为购物车里的所有东西在离家很近的店里都能买到,可能还更便宜。她身子往前倾,摘下了眼镜。
现在——她要收网了。
凯瑟琳·丹斯微笑着说:“谢谢,文森特。我想,就这些了。对了,你口渴吗?”丹斯又说,“想喝汽水吗?”
文森特点点头:“好的。谢谢。”
丹斯瞟了一眼莱姆:“我们能给他喝点东西吗?”
莱姆眨眨眼睛,一脸困惑地看看萨克斯,她也摇摇头,皱着眉头。丹斯究竟想要干什么?她还没从他那儿得到一丁点儿的线索。犯罪学家在想,这真是浪费时间。这些就是她想问他的所有问题吗?现在,她竟然当起了女主人了。莱姆很不情愿地喊来汤姆,让他给丹斯拿来一瓶可乐。
丹斯把吸管插进去,放到戴着手铐的嫌疑犯嘴边。只用了几秒钟,他就喝光了。
“文森特,让我们几个单独呆一会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我们很快就能把事情弄清楚了。”
“当然,好的。”
巡警把他带了出去。丹斯随后关上门。
贝克尔摇摇头,很不满意地看着这位探员。塞利托咕哝道:“这根本没用。”
丹斯皱起眉头:“不,不,我们进展得很顺利。”
“顺利吗?”莱姆问。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现在,情况是这样的。我获得了他的基准反应模式,然后让他用倒叙的方式讲述一遍事情的经过——说谎的调查对象往往都是临时编故事,这是个揭穿他的好办法。人们可以按照任何时间顺序来谈论确实发生过的事——无论是从头到尾讲,或者是倒过来讲——这些都不成问题。但是,如果是在编故事,那么就只能有一种顺序,那就是从头到尾讲。当他们试图反过来重新叙述的话,他们就缺少编故事时所用到的思路,那就原形毕露了。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就是钟表匠的帮凶。”
“真的吗?”塞利托说。
“嗯,这很明显。他的认知反应是矛盾的。和我一起喝咖啡的时候,他根本不担心自己的个人安全,一点也不像他后来自称的那么胆小。当然了,他认识钟表匠,而且与他的罪行有某种牵连,但是我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种关系。他决不会只是协助罪犯逃跑的司机。”
“但你没问他这些问题,”贝克尔指出,“难道我们不应该弄清楚,当花店以及格林威治村公寓大楼两桩受袭案发生时,他在什么地方吗?”
莱姆也是这么想的。
“嗯,不用了。这是最不明智的做法了。如果我这样做的话,他以后就会产生抵制和防御情绪。”她继续说,“他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内心极为矛盾。我的感觉是,他处于压力反应的第二个阶段:沮丧。这实际上就是在内心发作的愤怒。很难攻破这种壁垒。鉴于他这样的性格类型,我必须与他建立一条情感的纽带。所以,可能需要等上几天,甚至几个星期,才能用传统的审讯方式获得事实真相。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尝试一些极端的方法。”
“什么方法?”
丹斯冲着文森特刚用过的吸管点了点头:“你能安排进行一次DNA检验吗?”她问莱姆。
“好的,不过这需要一些时间。”
“没问题,只要我们真的能安排检验就行了。”她微笑着说:“从未撒过谎。但也用不着把一切都告诉嫌疑犯。”
莱姆朝实验室的主房间喊了一声。梅尔·库柏和普拉斯基还在里面忙着整理证据。他说明了丹斯的要求,于是库柏过来用塑料袋把吸管装好,填写了一份DNA分析申请表。“从技术上说,这样就算安排好了。只不过实验室还不知道。”他笑着说。
丹斯解释:“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他一直在瞒着我。关于这些事情,他显得很紧张。我问他有没有被逮捕过,他的回答是假的,而且事先准备过。我知道他被抓过,不过是很久以前了。档案中没有指纹记录,所以他可能是被漏掉了——也可能是实验室的疏漏,或者可能他当时还是个未成年人。但我知道,他以前触犯过法律。而且,我最终弄明白了是关于哪方面的违法行为。这就是为什么我脱下外套,又让艾米莉亚走到他面前。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他试着掩饰这种情绪,但还是没用。这就让我想到,他过去一定有过一两次性骚扰行为。所以,我想虚晃一枪,以此来对付他。”
“问题在于,”她继续说,“他会否认的。这样我们就会失去谈判的资本,而且需要很长时间来对付他,以便获得有用的线索。”
塞利托对莱姆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老天,对啊,莱姆想。“试试吧。”
塞利托问:“你呢,丹尼斯?”
贝克尔说,“应该查下去。钟表匠这会儿可能正在追踪其他什么人呢。”
丹斯瞥了一眼塞利托,他说:“我应该给总部打电话请示一下。但是,如果他们拒绝的话,那我们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去试试吧。”
丹斯探员说:“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在这个案子当中,请别再考虑我的问题了。无论他在那条小巷子里曾对我有过何种企图,我们都别再追究了。如果我再提这件事的话,就会把我和嫌疑犯之间的关系拉远,他就再也不会和我说话了;那我们又得从头开始了。”
“但是,你知道他当时要对你做什么吗?”萨克斯问。
“嗯,我很清楚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我们必须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们的目标上——那就是找到钟表匠。有时候,我们必须忽略其他的东西。”
塞利托看了看贝克尔,点点头。
探员走到离她最近的一台电脑旁,输入一些指令、用户名和密码。她眯起眼睛看着屏幕,当网页出现时,又输入了一些指令,接着,屏幕显现出某个嫌疑犯的DNA记录。
她抬起头说:“试试看,不知道能不能有用。”丹斯打开包,将原本戴的那副温和近人的“绵羊”眼镜换成了咄咄逼人的“野狼”眼镜。“好戏开场了。”她走到门口,打开门,让警察把文森特带进来。
这个大块头的家伙,胳膊已经吓出了汗渍,他一步一摇地走回房间里来,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椅子压得嘎吱作响。他显得很警惕。
丹斯打破了沉默:“文森特,我想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
他眯起眼睛。
丹斯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有他刚刚喝可乐用的吸管:“你知道DNA检验吧,是不是?”
“你在说什么?”
莱姆心想,这到底能不能行?他会上当吗?
文森特会不会拒绝和他们继续交谈,然后闭口不谈,并且坚持要见自己的律师呢?他完全有权利这么做。这种虚张声势的手法可能以失败而告终,而且在钟表匠杀死下一位受害人之前,他们从文森特这里可能什么线索都得不到。
丹斯平静地问:“文森特,你见过自己的DNA分析报告吗?”
丹斯把电脑显示屏转向文森特。“我不知道,你晓不晓得联邦调查局的DNA 检索系统。我们把它叫做联合DNA检索系统(CODIS)。一旦发生强奸或性骚扰案件,而警方又没抓住罪犯,那么警察就会采集他留在现场的体液、皮肤和毛发,甚至连安全套也不放过。通常在受害者身上或其附近会留有一些含有DNA的物质。那么警方会保留这些材料,当找到嫌疑犯时,会将他的资料和这些资料进行比对。你看看吧。”
在联合DNA检索系统标题的下方有几十行数字、字母、方格和模糊的分栏数据,这对那些不熟悉该系统的人来说,犹如天书一般深奥莫测。
文森特仍然一动不动,但呼吸开始加重。他的目光转向莱姆,充满了挑衅的神色。“这是狗屁。”
“文森特,你知道的,没有人能推翻根据确凿的DNA证据而审理的案件。即使是在性骚扰案件发生几年之后,只要有DNA证据,我们照样可以定罪。”
文森特呆住了,就像半夜里被过路汽车的强光灯照射的野鹿。
“文森特,”凯瑟琳·丹斯轻声说,“你有麻烦了。”
从技术上来说,的确如此,莱姆心想。他拥有杀伤性的武器。
永远不要撒谎……
他盯着屏幕。
“你掌握一些我们想要的信息。”
丹斯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不太清楚纽约的审判程序,但在加州,我们的地区检察官对那些较为配合的嫌疑犯会有很大的减刑权限。”
她看看塞利托,他接过话:“是的,文森特,在这里也一样。地区检察官会听取我们的建议。”
文森特被显示屏上的数字弄得摸不着头脑。他牙关紧咬,什么也没说。
贝克尔说:“做个交易吧,如果你帮我们抓住钟表匠,并承认以前实施过的性骚扰罪行,我们可以不再追究你前几天对两位受害者所实施的谋杀和性骚扰……我们保证可以安排你去治疗中心,这样你就可以和普通人隔离开了。”
丹斯坚定地说:“但你必须帮我们。就是现在,文森特。你看呢?”
他看了一眼屏幕,其实上面都是些和他毫不相干的DNA分析报告。他的双腿轻轻地抖动起来——这是一个信号,说明他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凯瑟琳·丹斯,然后摇摇头。
是,还是不是?答案会是什么呢?
文森特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们。
最终,他开口了:“他是个商人,来自中西部地区。他叫杰拉德·邓肯,住在曼哈顿的一座教堂里。我可以再喝一罐可乐吗?”
[下午1:48]
第二十七章
“他现在在哪里?”丹尼斯·贝克尔问。
“还有一个目标,他要……”文森特的声音变小了。
“杀人的目标?”
嫌疑犯点点头。
“在哪里?”
“我不太清楚。他说在中区,我想。他没告诉我。真的。”
他们看了一眼凯瑟琳·丹斯,很明显,她觉得他没有撒谎,于是冲大家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他这会是在下一个现场,还是在教堂。”
他写下了教堂的地址。
萨克斯说:“我认识那个地方。早就不对外开放了。”
塞利托打电话给紧急勤务组,并让豪曼召集战术部队。
“他让我过一小时左右在格林威治村跟他会合,就在小巷里的那幢大楼旁。”
莱姆想,就在那个地方,他曾想杀死凯瑟琳·丹斯,然后再强奸她。塞利托派了一辆没有警察标记的车守在那幢大楼旁。
“谁是下一个受害人?”贝克尔问。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没告诉我任何关于她的事,因为……”
“为什么?”丹斯问。
“因为我不会和她发生关系。”
和她发生关系……
莱姆明白了。“所以你为他做案提供帮助,作为交换,你可以享用他的受害者。”
“我只要女人,”文森特赶紧说,一边还厌恶地摇着头,“不要男人。我还没有变态,也没有……而且,只是在她们死了以后才做,所以这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强奸。根本不是。这是杰拉德告诉我的。他查过相关法律。”
丹斯和塞利托对此似乎没有什么反应,而贝克尔听得直眨眼睛。萨克斯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贝克尔问:“你为什么不会和下一个目标发生关系?”
他垂下头。“因为……他想烧死她。”
“老天。”贝克尔喃喃自语道。
“他有武器吗?”莱姆问。
文森特点点头:“他有枪。一把手枪。”
“是.32口径的吗?”
“我可不懂枪械知识。”
“他开什么车?”塞利托问。
“深蓝色的别克车。偷来的。车龄有好几年了。”
“牌照呢?”
“我不知道,真的。他刚搞来的。”
“快发布紧急车辆追踪通告。”莱姆命令道。塞利托随即就拨打了电话。
丹斯突然问:“还有什么情况?”
“你是指什么?”
“那辆车好像让你觉得很不安?”她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他的视线低了下去:“我想,他可能杀死了车主,我不知道他会那样做,真不知道。”
“在哪里?”
“他没告诉我。”
库柏发出一份请求,希望能调阅所有劫车、凶杀或失踪人口的记录。
“而且……”文森特欲言又止,他的腿又轻轻抖动起来。
“什么?”贝克尔问道。
“他还杀过另外一个人。是一个大学生,我想他还是个孩子。就在教堂拐角的小巷里,靠近第十大道。”
“为什么杀他?”
“他看见我们从教堂里走出来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
“邓肯刺死他,然后把尸体扔进了垃圾箱。”
库柏给那里的警察分局打电话,请他们查实此事。
“我们让文森特给邓肯打电话,”塞利托朝文森特点点头说,“我们可以追踪他的手机。”
“他的电话是打不通的。当我们不……你知道……就是不开工的时候,他会拿掉手机的电池和SIM卡。”
开工……
“他说,这样你们就没法追踪他了。”
“电话是用他的名字办理的吗?”
“不是,他用的是预付话费的那种。每隔几天,他就会买个新的,然后就把旧的扔了。”
“找出号码来,”莱姆命令他,“然后去找手机运营商。”
梅尔·库柏打电话给该地区主要的手机运营商,分别对他们进行了简短的询问。挂上电话后,他说:“东海岸电讯公司的电话卡。就像他所说的那样,预付费电话卡。现金购买。如果手机没有电池的话,那是无法追踪的。”
“该死。”莱姆咕哝了一句。
塞利托的电话响了。波·豪曼的紧急勤务组已经上路了。几分钟后就能赶到教堂。
“听起来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贝克尔说。
贝克尔、萨克斯和普拉斯基立即冲出去,参加抓捕行动。
莱姆、丹斯和塞利托留在实验室里,试着从文森特口中得知关于杰拉德·邓肯的更多线索。同时,库柏继续搜索数据库,寻找更多关于邓肯的信息。
“对于时钟、时间和阴历,他有什么兴趣?”莱姆问。
“他收集旧钟表。他真是一个钟表匠——这是他的爱好,你知道。他好像也没有开商铺或做别的生意。”
莱姆说:“但是他可能为哪家商店工作。查找一下钟表匠的专业组织,还有收藏者组织。”
库柏在键盘上输入关键词。他问:“只在美国范围内搜索吗?”
丹斯问:“他是什么国籍?”
“我想,他应该是美国人。他讲英语时,并没有什么外国口音。”
库柏搜索了许多网站,然后摇摇头。“钟表制造业是个很受欢迎的行业。规模较大的组织包括:总部位于瑞士的日内瓦钟表匠、珠宝商和金匠协会,高级钟表学跨行业协会;美国的钟表匠研究所;同样也设在瑞士的瑞士手表和珠宝零售商协会;英国钟表收藏家协会;英国钟表学会;瑞士手表业雇主协会和瑞士手表业联盟……另外还有几十家规模较小的组织。”
“给他们发电子邮件,”塞利托说,“询问一下关于邓肯的信息。无论他是钟表匠还是收藏家。”
“再问问国际刑警组织,”莱姆说完便转向文森特,“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文森特结结巴巴地叙述了他们是如何偶遇的,又说这种无意的结识并不犯法。凯瑟琳·丹斯边听边用平静的口吻问了一些问题,然后指出他正在说谎:“我们谈好的交易法则是,你必须老实交待,”她说,同时身体前倾。从她那“捕食者”般凶猛的眼镜中投射出冷酷的目光。
“好吧,我只是,嗯,说的太笼统了,你知道的。”
“我们不要笼统的叙述,”莱姆吼着,“我们要知道你他妈的是怎么认识他的。”
这个强奸犯承认,虽然他们的相识的确是一种巧合,但却不是光明磊落的。文森特详细述说了他们在他工作地点附近一家餐厅里初次见面的情景。邓肯当时在跟踪昨天被他杀死的一个男人,而文森特正窥探着一个女服务生。
莱姆心想,这两人真是臭味相投。
梅尔·库柏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找到一些东西……密西西比州以西有六十八个叫杰拉德·邓肯的人。我在查找搜捕令记录,以及联邦调查局的暴力罪犯逮捕计划记录。然后再进行比对,检查近似的年龄组别和职业组别。你真的无法再进一步缩小搜索范围了吗?”
“要是能缩小,我一定会的。他从来不说他自己的事儿。”
丹斯点点头,她相信他的这句话。
隆恩·塞利托提了一个莱姆也想问的问题:“我们知道他正在锁定特殊的谋杀对象,而且要提前把他们找出来。这是为什么?他有什么目的?”
强奸犯说:“因为他老婆的事情。”
“他结过婚吗?”
“那是过去的事了。”
“讲给我们听听。”
“几年前,他和老婆一起来纽约度假。他去某个地方应酬业务伙伴,于是他老婆就一个人去听音乐会。她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街走回宾馆,路上被小汽车或者卡车给撞了。司机逃逸了。她喊救命,但没人来救她,也没人报警或打电话给消防队。医生后来说,在她被撞以后,生命可能还持续了十分钟左右。他说,即使不是医生的话,过路的人也可以帮她止血。只要压迫出血点就行了。但是没人帮她。”
“到各家医院去查找姓氏为邓肯的入院记录,十八个月或三十六个月以前的记录。”莱姆命令道。
但文森特说:“别麻烦了。去年,他闯进医院,把他妻子的相关记录都偷出来了,还有警方的报告。他贿赂了医院里的什么人。从那以后,他就开始计划这件事。”
“但是,他为什么专挑这些受害者呢?”
“警察调查这起交通肇事案件时,曾找到了在车祸现场附近出现过的十个人。这些人是不是有可能救她,我不知道……但是,杰拉德,他确信这些人当时是可以救她的。他去年一整年都在查这些人的住址,以及他们的日程安排。他要趁他们一个人的时候找他们算账,好让他们慢慢地死。这对他来说很重要,就像他老婆的死法一样,一定要慢慢死去。”
“星期二那个码头上的男人呢?他死了吗?”
“一定是死了。邓肯让他悬在水面上方,割断他的手指,然后站在旁边看着他,直到他掉到河里去。他说,受害者试着游上岸,但一会儿就不动了,然后就在码头底下漂走了。”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记得了。好像叫沃尔特,但姓什么不记得了。在前面两起案件中,我没帮他。我真的没有。”他惊恐地看了看丹斯。
“关于邓肯,你还知道多少情况?”她问道。
“就这些了。他唯一乐于谈论的话题就是时间。”
“时间?都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