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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里·迪弗 冷月

_10 杰夫里·迪弗(美)
  “退出警队?你当真吗?”
  她点点头。“我已经基本决定了。想换个职业。那样,我也能做得很好。保护家庭和孩子。这家公司也从事许多反恐的工作。”
  现在,他也盯着窗外,看着中央公园光秃秃的树,想到昨天和凯瑟琳·丹斯聊到他早期治疗的情况。纽约警局的医生特里·多宾斯——一个精明的年轻人——曾告诉他,“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他指的是莱姆当时所经历的沮丧之情。
  现在,他无法忘记这句话。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嗯。”
  “我想我必须这样做,莱姆。不得不这样了。”
  “因为你父亲的事情?”
  她点点头,将手指伸进头发,用力挠着头皮。为了逃避痛苦或别的什么不幸。
  “这样做太疯狂了,萨克斯。”
  “我觉得,我不能再干了,不能再当警察了。”
  “你不觉得这个决定作得太快了吗?”
  “我想了一整夜。这辈子都没有哪件事会让我考虑这么久。”
  “好吧,你应该继续考虑一下。你不能一听到坏消息,就做出这样的决定。”
  “坏消息?我对我父亲的理解全都是谎言。”
  “不是全部,”莱姆反驳道,“那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但这是最重要的部分。这是他最重要的身份问题,莱姆。他是个警察。”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第十六大道俱乐部就已经解散了。”
  “这就能抹去他的污点了吗?”
  莱姆什么都没说。
  她摇摇头。“莱姆,你要听我的解释吗?比如,拿出证据来,加上几滴试剂,再看看化验结果,是吗?我做不到。我只知道,我现在感觉很恶心。这影响到我对整个工作的看法。”
  他温和地说:“这肯定让人难以接受。但是,无论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是个好警察,如果你离开的话,更多的案子就没法结案了。”
  “只有全身心投入,我才能结案。可我现在做不到。有些东西已经消失了。”她接着说,“普拉斯基进步很快,他比我刚开始为你工作那会儿棒多了。”
  “他的进步,是因为你教得好。”
  “别这么说。”
  “什么?”
  “奉承我,说好听话。我母亲过去就是这么对我父亲的。你不想让我走,我明白,但是别跟我来这一套。”
  但是,他必须这么做。他会尽一切可能来挽留她。经历了那次事故之后,莱姆多次想到过自杀。尽管有几次差点就付诸实施,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艾米莉亚现在的想法无异于精神自杀。他知道,如果她退出警队的话,那就等于扼杀了她的灵魂。
  “但是阿盖尔公司又怎么样呢?那不是适合你的地方。”他摇摇头,“没有人会拿企业保安公司当回事的,甚至——而且尤其是——那些客户们,他们更是不以为然。”
  “不对,他们的工作都很不错。而且,他们还会送你去学校接受培训,学外语……他们甚至还有刑侦部门。薪水也很高。”
  他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考虑钱了?多考虑一段时间,萨克斯。着什么急呢?”
  她摇摇头:“我会把圣詹姆斯酒吧的案子查完的。也会满足你的需要,全力追踪那个钟表匠。不过,等这一切结束之后……”
  “你知道的,如果你辞职的话,就会触动很多关系。所以,如果你再想返回警察岗位的话,就会受到长久的影响。”
  她拖了一把椅子坐下,紧紧握着他的手——右手,这只手的手指恢复了一些感觉和活动能力。她轻轻地揉捏着,说:“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影响我们两个的关系,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她面带微笑。
  你和我,莱姆……
  你和我,萨克斯……
  他将目光转向别处。林肯·莱姆是个科学家,一个理智的人,不属于感情冲动的类型。几年前,他和萨克斯在处理一起很棘手的案子时结识——那是一起系列绑架案,凶手对人的骨头非常痴迷。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继续作案,除了这两个离经叛道的人——一个四肢瘫痪的退休警察,和那个因遭到警察男友的背叛而心意阑珊的新手萨克斯。但是,他俩齐心协力、相互填补对方的残缺,做到了珠联璧合,最终将凶手捉拿归案。
  尽管他想否认这一切,但这几个字——“你和我”——已经成为他的生命指引,帮助他体验他俩共同打造的这种危险生活。他并不能确信她的说法是否正确。如果没有了共同的目的,那么他俩的关系会不会改变?
  他不是正在目睹这种今非昔比的巨变吗?
  “你已经辞职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说:“还没有。”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只白色信封。“辞职信已经写好了,但我想先跟你说一声。”
  “多考虑几天,然后再作决定吧。你并不欠我什么人情。但是我请求你,再考虑几天。”
  她盯着信封看了很久,最后说:“好吧。”
  莱姆在想:现在,他们正在对付一个痴迷于钟表的男人,而这时候对莱姆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如何从萨克斯那里赢得更多的时间。“谢谢。”然后他又说,“我们开始工作吧。”
  “我希望你理解……”
  “没什么要理解的,”他说话的语气中带有一种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冷静。“我们要抓住那个凶手,这就是我们要考虑的唯一问题。”
  他让她一个人呆在卧室里,自己乘坐微型电梯去楼下的实验室。梅尔·库柏正在那儿忙活着。
  “那件夹克上的血迹是AB型的。和码头上的血型吻合。”
  莱姆点点头。他让梅尔打电话给美国宇航局喷气推进实验室,询问关于ASTER热感影响的相关信息——这种热感扫描技术可以找出房顶沥青的来源。
  此时,加州的时间还很早,但梅尔还是找到了负责人,并给他们施加压力,让他们找出并上传所需的图片。图片很快就传过来了。内容很清晰,但却没有太大的帮助。正如塞利托所指出的那样,至少有三四百幢建筑显示出热度升高的迹象,而且该系统无法对如下区域作出区分:翻新屋顶、在建屋顶、因爱迪生联合电力公司发电导致的升温区域,或是单纯因为高温烟囱而引起的升温现象。
  莱姆能想到的唯一方案就是告诉警局总部,如果任何人袭击或非法闯入正在进行屋顶翻修的建筑,或发现出现在此类建筑附近的犯罪行为,都应立即将这些信息传递给他们。
  总部的调度员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她会在主机上发送该通知。
  她的语气仿佛是在说,林肯已经黔驴技穷,只能徒劳挣扎了。
  对此,他能说什么呢?她是对的。
  ***
  露西·里克特关上互助式公寓的门,迅速将门反锁好。
  她挂好外套和带帽子的运动衫。运动衫胸前印着“第四步兵师,胡德堡”的字样,背面印有该师的口号:“坚定与忠诚”。
  她感到肌肉酸疼。她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沿着百分之九的斜面上飞快地跑了五英里,接着又做了半小时的俯卧撑和健身操。在部队服役还能带来其他的好处:教会她如何欣赏肌肉。要是你愿意,你尽可以不去理会健身的重要性,讥笑其为追求虚荣和浪费时间,但事实上,这种锻炼能给你带来力量。
  她用水壶烧水,准备沏茶,又从冰箱里拿出加了糖的油炸圈饼,想着今天该做些什么。或许可以和母亲一起吃午餐。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回电话、回电子邮件、烤饼干,还要为周二的欢迎晚会准备她最拿手的奶酪蛋糕。也许,她会和朋友去购物,再去面包房里买些甜点。
  或许还可以躺在床上看肥皂剧。让自己享受一下。
  这真是天堂生活的开始啊——她从弥漫着痛苦迷雾的地方回来,享受两周的假期——她要尽情享受这里的每一分钟。
  痛苦的迷雾……
  这是她从巴格达外围的当地警察那儿学来的词,指的是自制简易炸弹爆炸引起的烟雾。
  电影中的爆炸场面只不过是汽油燃烧发出的烈焰。爆炸结束后,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只剩下演员的脸部特写。但在现实中,自制炸弹爆炸后会留下一团厚重而发蓝的烟雾——发出臭气,刺激双眼,还会灼伤你的肺部。空气中弥漫着一些灰尘、化学烟雾、部分已蒸发成气体的毛发和皮肤,这种现象会在爆炸现场持续好几个小时。
  这种痛苦的迷雾是新型战争的恐怖象征。除了战友之外,没有可信赖的盟友,也没有战线。根本没有交战的前线。你根本不知道敌人是谁——可能是你的翻译、厨师、过路人、当地的商人、十几岁的孩子或是老人。那么武器呢?不是榴弹炮,也不是坦克,而是能够产生痛苦迷雾的小炸药包:装满TNT、C4或C3炸药的包裹,或者是从美军军火库中偷出来的可塑炸药——而且隐蔽得非常好,以至于你根本看不见,直到……嗯,事实上你根本看不见危险。
  露西在橱柜里四处寻找茶叶。
  痛苦的迷雾……
  然后她停了下来。那是什么声音?
  露西抬起头仔细听。
  什么东西?
  嘀嗒的声音。她觉得,一听到这个声音,她的胃就开始痉挛。她和鲍伯没有买过这种上发条的钟。但听起来就是这种声音。
  到底是什么呢?
  她走进小卧室,这里基本上被当作衣橱用了。灯是关着的。她打开灯。不,声音不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她掌心开始出汗,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这声音是我的幻觉吗?……我一定是发疯了。自制炸弹不会嘀嗒作响的,现在即便是定时装置也用的是电子引爆器。
  另外,难道她觉得有人会在纽约的互助式公寓里安放爆炸装置吗?
  姑娘,你真的需要好好治疗一下了。
  露西走进主卧室,床还没铺好。衣橱的门开着,挡住了梳妆台。或许是那里……她向前走,但接着又停了下来。嘀嗒声是从别处传来的,不是这里。她穿过客厅来到小卧室,向里面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然后她又走向浴室。她笑了起来。
  一只钟放在浴盆旁的梳妆台上。钟看起来很古老了,黑色的外框,钟面上有露出一轮满月的小窗口。这是哪来的?难道她姨妈又来给她打扫地下室了吗?会不会是鲍伯乘她不在家的时候买的,然后早晨在她去健身俱乐部之后,把它放在了这里?
  但为什么放在浴室呢?
  古怪的月亮脸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她,几乎呈现出一种凶相。这让她想到伊拉克路边孩子的脸,他们把嘴弯成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什么。当他们看到你时,是把你当成救世主了,还是他们的敌人?或者是外星人?
  露西决定打个电话给鲍伯,问问他这只钟的事。她走进厨房,泡了杯茶,把杯子和电话拿到浴室,接着往浴缸里放水。
  她在想,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泡泡浴,能不能洗刷掉那痛苦的迷雾呢?
  ***
  在露西公寓前面的大街上,文森特·雷诺兹看见两个女学生走了过去。
  他瞥了她们一眼,但并没有增加早已遍及他全身的饥渴感。她们只是中学生,对他来说太嫩了一些。(莎莉·安妮当时的确只有十几岁,但那会儿他也只是个孩子,所以没什么不妥的。)
  文森特在手机里听到邓肯低声说:“我在她卧室里。她这会儿在浴室里洗澡……对我们很有利。”
  正好用“水刑”……
  因为这幢廉价公寓楼里有很多住户,所以如果他撬锁的话,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于是邓肯隔了几个门洞,爬上一栋楼房的屋顶,然后沿着房顶来到露西家的上方,再从消防通道进入她家的卧室。他身手十分矫健(这也是他有别于同伙文森特的另一个方面)。
  “好的,我这就准备下手。”
  谢谢……
  但是,随即他又听到“等一下。”
  “怎么了?”文森特问,“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在打电话。我们得等等。”
  “饿死鬼”文森特往前坐了坐。等待可不是他的强项。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五分钟。
  “到底怎么了?”文森特低声说。
  “她还在打电话。”
  文森特有点恼火。
  该死的女人……他希望自己能出现在邓肯身边,帮他一起把这女人给杀了。她现在打什么鬼电话啊?他狠狠地吞咽了几口食物。
  终于,钟表匠说:“我试着把她从电话上引开。我要爬回屋顶,再从楼梯下到走道,然后让她来开门。”文森特听到邓肯的下一句话中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我不能再等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等候的煎熬,“聪明人”文森特想着。他有多重人格:在“饿死鬼”文森特控制他的性格之前,“聪明人”偶尔也会冒一下头。
  ***
  露西开始脱衣服,准备洗澡。可她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不是月亮钟发出的嘀嗒声,而是附近传来的声音。在房间里面吗?门厅里?还是外面的小巷子里?
  咔嗒的声音。像是金属物体发出的。
  是什么东西?
  士兵生活中充满了金属物体相互撞击的声音。将长长的、散发着防锈油气味的步枪子弹装进弹夹,在柯尔特手枪上进行上膛和保险操作,车门的插锁,加油车的皮带环,还有战术背心上物件的碰撞声。AK—47步枪子弹打在布莱德利战车或悍马吉普车上丁当作响的声音。
  声音又响了。咔嗒,咔嗒。
  突然又没声音了。
  她感觉到一阵寒气,好像哪儿的窗子开了。什么地方?她觉得应该是卧室。她半裸着身体,走到卧室门口,向里张望。是的,卧室窗开着。但是刚才,当她听到嘀嗒声过来看的时候,窗子不是关上了吗?她也不太确定。
  然后,露西命令自己:不要这么紧张兮兮的,士兵。我已经受够了这种生活。这里没有自制炸弹,没有自杀式爆炸。也没有那种痛苦的迷雾。
  她镇定了下来。
  一只手捂住胸部——因为巷子对面还有公寓——她用另一只手关上窗,上了锁。她往下看看小巷里的情况。但什么也没有。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露西转过身,惊得喘息了起来。她披上浴巾,很快穿过漆黑的前厅问:“谁?”
  门外安静了一会,然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警察。你还好吗?”
  她大声问:“出什么事了?”
  “情况紧急。请开门。你没事吧?”
  露西很警觉,她拉紧浴巾的带子,打开暗锁,脑子里想着卧室的窗户,怀疑是不是有人想破窗而入。她摘下了门上的链条。
  最后,她打开大门的把手锁。等到门朝里打开后,她才想到本该在解下链条之前就要求查看一下对方的警察证件或警徽。她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呆了那么久,以至于忘记了美国本身也有很多坏人。
  ***
  艾米莉亚·萨克斯和隆恩·塞利托赶到位于格林威治村巴洛大街的这幢旧公寓楼。
  “就是这里吗?”
  “嗯。”塞利托说。他的手指冻得发紫,耳朵却发红。
  他们查看了一下公寓楼旁的小巷子。萨克斯仔细地观察着。
  “她叫什么名字?”她问。
  “姓里克特。我想她的名字叫露西。”
  “哪扇窗子是她家的?”
  “三楼的那扇。”
  她向上看到了消防逃生通道。
  于是他们来到位于公寓楼前部的楼梯。
  “我们能确信这是钟表匠干的吗?”萨克斯问弗兰克·雷蒂格和南茜·辛普森,他们俩就站在犯罪现场快速反应车旁。车子斜停在巴洛大街上,附近有一群人在围观。萨克斯扫视了一下他们的脸,仍然相信钟表匠之所以要清扫第一处现场,是因为他打算再回来。但是,她没看到有长得像他或他同伙的人。
  “是的,他留下了一只那样的钟,”雷蒂格解释道。“上面也有月亮脸。”
  萨克斯和塞利托走上楼梯。
  “还有一件事。” 南茜·辛普森说。
  两个警探停了下来,回头对着她。
  她冲着这幢楼点了点头,“场面可不会太好看。”
[上午10:12]
  第二十四章
  
  萨克斯和塞利托慢慢走上楼梯。昏暗的楼道里弥漫着松木清洁剂的味道和油炉的热气。
  “他怎么进来的?”萨克斯问。
  “这家伙像个幽灵。他妈的想到哪儿就能到哪儿。”
  她抬头看看楼道。他们在门外停了下来。门上的牌子写着:“里克特/多布斯”。
  场面可不会太好看……
  “我们开始吧。”
  萨克斯打开门,走进露西的公寓。
  一进门,他们就遇到了一位身材健壮、身穿运动衫的年轻女子。她的头发用发夹束了起来。她正和一位身着警服的警官说话,见到有人来就突然转过头来。当她看到萨克斯和塞利托,并注意到他们衣领上的金色徽章时,她的脸沉了下来。
  “是你负责的吗?”露西·里克特生气地问,同时往前走了两步,几乎碰到了隆恩·塞利托的脸。
  “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警探之一。”他亮明身份。萨克斯也出示了证件。
  露西·里克特双手叉着腰问:“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这个女兵大吼起来,“你们明明知道那个疯子会在杀人之前留下这该死的钟,那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呢?经过几个月的战斗,我在该死的沙漠里活了下来,到头来,回到家里,我可不想被这狗杂种杀了,原因是你们没有向公众报告这个消息。”
  ***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
  “女士,”萨克斯解释道,“按照他的作案手法,他不会提前把钟放过来,告诉你他快来了。当时他已经进来了,就在你的房间里。你很幸运。”
  露西·里克特确实很幸运。
  大约半小时之前,一个过路人碰巧看见一个人在往她家的消防通道上爬,借以爬上房顶。于是他就拨打了911报警电话。钟表匠肯定看见了下面的人,发现自己的行踪暴露了,于是就逃走了。
  他们在周围进行一番搜索之后并没有发现钟表匠的踪迹,也没有任何目击者看见与钟表匠的电脑合成照片长相接近的人。
  萨克斯看着塞利托,听他对露西说:“我们对这件事很抱歉,里克特小姐。”
  “抱歉?”她的语气略带嘲讽,“你们要向公众说清楚。”
  两位警探相互对视了一下,塞利托点点头。“我们会的。我会让公共事务部在本地新闻里发布通知。”
  萨克斯说,“我想在你房间里四处看看,或许他会留下一些证据。我还想问你一些问题。”
  “稍等一下,我要打几个电话。我家里人会从新闻里得知这件事的。我不能让他们为此而担心。”
  “这的确很重要。”塞利托说。
  女兵打开手机,很坚定地加了一句:“听到了吗,你们等我一下。”
  ***
  “莱姆,听见吗? ”
  “你说吧,萨克斯。”犯罪学家在实验室里通过无线电跟萨克斯保持联络。他想起来,到了下个月,他们将尝试使用一种高清晰录像机。安装在她的头上或肩上,再把影像资料传输到莱姆的实验室,这样他就能看见她所见到的一切。他们开玩笑地称它为“詹姆斯·邦德小玩意儿”。可是,他却觉得心中一阵刺痛,因为萨克斯可能要辞职了,所以首次和他合作使用这种装置的人,很可能不会是萨克斯。
  很快,他就抛开感伤之情。他把经常用来告诫同事们的话讲给自己听:有个罪犯还在逍遥法外;除了抓住他之外,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如果你不能百分之百集中精力的话,你就无法破案。
  “我们把钟表匠的电脑合成照片给露西看,她认不出来。”
  “他今天是怎么进去的?”
  “不太确定。如果他使用一贯的犯罪手法,那么他应该是从前门撬锁进去的。但是,后来我猜想他是爬上屋顶,再从消防通道下来进入受害人的窗户。进去之后,他放下钟,等她回来。但是由于某些原因,他又爬了出去。接着,被外面的路人发现,于是他又爬上消防通道离开了。”
  “他出现在受害人公寓里的什么地方?”
  “他把钟放在了浴室。消防通道在主卧室外面,所以他也去过主卧室。” 她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他们一直在寻找目击者,但没有人看见他或他的车。或许自从我们发现了他们之前的运动休闲车之后,他和同伙就改为步行了。”通往格林威治村的地铁有六条,所以他们可以乘坐其中任何一条轻松地逃脱。
  “我不这么想。”莱姆说,他觉得钟表匠和他的助手会更喜欢汽车。作案时选择车辆作为逃跑工具,这是罪犯作案手法中的一种固定模式,这几乎是不会改变的。
  萨克斯搜查了卧室、消防通道、浴室以及他通往这些地方可能经过的路线。她也检查了屋顶。她汇报说,屋顶最近没有铺过沥青。
  “什么都没有,莱姆。他似乎也穿着特卫强防护服,一点痕迹都没有。”
  知名的法国犯罪学家埃德蒙·罗卡德曾详述过他所称的交换法则。该法则认为,无论何时发生了实质性的犯罪行为,那么在罪犯和犯罪地点之间总会发生证据的转移。也就是说,他会在犯罪现场留下他自己的一些东西,而当他离开时,他也会带走犯罪现场的一些东西。但是这一乐观原则有时会产生误导作用,因为有时罪犯留下的痕迹会很微小,以至于根本发现不了。或者,即使很轻松就发现了痕迹,但是它们对调查人员寻找线索又没有太大帮助。不过,罗卡德的这一原则依然认为,会发生某些物质的转移。
  但莱姆常常想,是否存在这样一种不同寻常的罪犯:他们和莱姆本人一样聪明,甚至比他更聪明。这种人在做案时能掌握足够的刑侦学知识,并打破罗卡德的原则——不留下任何痕迹,也不带走任何东西。钟表匠会是这样的人吗?
  “萨克斯,再想想……应该还会有些东西的,一些被我们忽视的东西。受害人说了什么?”
  “她被吓坏了,还没缓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莱姆说:“我要请出我们的秘密武器了。”
  ***
  在露西的起居室里,凯瑟琳·丹斯坐在她对面。
  女兵的上方挂着摇滚乐手吉米·亨德里克斯(注:美国黑人摇滚吉他手。)的海报和她的结婚照。她丈夫一身戎装,圆圆的脸上神采飞扬。
  丹斯注意到,虽然发生了目前的危险情况,露西仍很平静。但正如艾米莉亚·萨克斯所言,她似乎有些心事。丹斯觉得,她的心事可能不是这次受袭事件,因为她没有表现出侥幸脱险后所应有的创伤反应;她的焦虑更为深刻。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再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说一遍吗?”
  “当然,如果这可以帮你们抓住那个狗杂种的话。”露西诉说了她早晨去健身房回来后发现这只钟的情况。
  “我当时心烦意乱,因为那种嘀嗒嘀嗒的声音……”她的脸上呈现出细微的恐惧神情。这属于抗争和逃避之间的心理斗争。在丹斯的启发下,露西谈到了海外战场上的那些炸弹。“我以为这钟是个礼物或别的什么东西。然后,一阵寒风吹进来,我发现卧室的窗子开着,接着警察就来了。”
  “没有什么异常的吗?”
  “没有,我记不得有什么异常情况。”
  丹斯又问了一些其他问题。露西·里克特并不认识西奥多·亚当斯和乔安妮·哈珀。她也想不到什么人会来谋杀她。她试着回想一些可以帮助警方破案的事情,可是一无所获。
  这个女人表面上显得很无畏(口口声声抱怨着“那个狗杂种”),但丹斯认为,露西心里有些东西在潜意识中分散她对这件事的注意力。表意学中有一种标准姿势,那就是带有防御性的双臂交叉动作,这是一种信号,并非是为了欺骗,而是为了形成一道屏障,抵御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力量。
  探员放下手中的记录本。
  “你回城里来干吗?”她用聊天的口吻问。
  露西说,她在中东服役,这几天是回来休假的。通常,她会在德国和鲍伯见面,他们在那儿有朋友,但是她本周二要参加这里的表彰庆典。
  “噢,是支持军队的游行活动的一部分吗?”
  “是的。”
  “恭喜啊。”
  她的笑容有些不安,丹斯注意到了这点微小的反应。
  她自己也觉察到了;凯瑟琳·丹斯的丈夫比尔也因在与罪犯交战中表现英勇而受到警局的嘉奖,可是四天后,他就去世了。但这只是丹斯脑子里突然闪过的一丝记忆。
  探员边摇头边说:“你刚回美国,却碰上这件事儿——你遇到了这家伙。真倒霉。特别是刚从国外回来。”
  “中东的局势也不是那么糟糕的,没有新闻里说得那么恶劣。”
  “不过……看来你在那儿还挺顺利的。”
  她的身体语言却给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噢,是啊。只是完成任务而已。没什么大事。”她的手指缠绕在一起。
  “你在那儿做什么?”
  “管理运油车。其实就是管理那些运输车辆。”
  “这差事很重要。”
  她耸耸肩:“我想是吧。”
  “我想,回来休假挺不错的吧。”
  “你服过兵役吗?”
  “没有。”丹斯回答。
  “嗯,在部队里,记住一条首要原则:永远不要拒绝任何休整的机会。即使是和军官一起喝宾治饮料的机会也不能错过,因为你可以和他们合影,将来挂在自家墙上作装饰。”
  丹斯继续钓她的话:“有多少士兵会参加表彰庆典?”
  “一共十八名士兵。”
  露西表现得很不自在。丹斯在想,问题会不会是因为她可能要在众人面前发表讲话。公共演说比高空跳伞更令她感到害怕。
  “庆典的规模有多大?”
  “不知道,一两百人左右吧。”
  “你家人会去吗? ”
  “会的,每个人都去。庆典之后还有个招待会。”
  “就像我女儿说的,”丹斯说,“晚会总是让人兴奋。有什么好菜?”
  “得了吧,”露西开玩笑地说。“我们就在格林威治聚会,都是意式菜肴。烤意式通心面、蒜味大虾和香肠。我妈和我姨妈负责烧菜。我做甜点。”
  “这是我的弱项,”丹斯说,“说到甜点……我都有些饿了。”然后她很快地说:“对不起,我跑题了。”她仍然没有打开记录本,继续看着露西的双眼,“还是谈谈那个不速之客吧。你刚才说,你泡好茶,放洗澡水,然后你觉得有一阵寒风吹进来,于是你就去了卧室,发现窗子开着。我刚才问什么来着?哦,你看见什么异样的东西了吗?”
  “没有,”露西像之前一样答得很快,但接着她眯起眼睛看了一下丹斯。“等等,嗯……还有一件事。”
  “是吗? ”
  丹斯采用的策略就是所谓的“泛滥提问法”。她已经确信,真正让露西感到心烦意乱的,并不是钟表匠的事,而是她在国外的服役经历以及即将到来的表彰庆典。她是因为这些事情而分神的。丹斯又回到这些话题上,不断地向她提问,希望麻痹她的防御心理,并唤起她其他的记忆。
  露西站起来走向卧室。丹斯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她。艾米莉亚·萨克斯也走了过来。
  这位女兵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
  我得小心点,丹斯心想。露西好像想起了什么。丹斯什么也没说。很多提问者会在这个时候提太多的问题,从而功亏一篑。处理模糊记忆的法则就是,你可以让它浮出水面,但你却不能把它强行拉出来。
  注视和倾听是访谈的两项最主要的内容,最后才需要交谈。
  “有件事让我觉得很蹊跷,不仅是因为窗子开着……嗯,你知道吗?我想起来了。当我刚开始走进卧室,寻找嘀嗒声是从哪儿传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看不到梳妆台。”
  “这有什么不对劲呢? ”
  “因为我早晨去健身俱乐部前曾朝那边看了一眼,想看看墨镜在不在。我看它在那儿,就拿上了。但回家后,我听见嘀嗒声,然后再看卧室时,却看不到梳妆台,因为衣橱的门开着。”
  丹斯问:“也就是说,那个人放下钟后,可能就躲藏在衣橱里或门后面。”
  “是的。”露西说。
  丹斯看看萨克斯,见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同时说:“太好了,我要开始工作了。”她戴上乳胶手套,打开了橱门。
  ***
  这是他们第二次失败了。
  邓肯更加谨慎地开着车,一丝不苟,比平常表现得更加小心。
  他一言不发,异常平静,这让文森特越发地感到担心。如果一个人大发雷霆,火冒三丈,就像他的继父那样,文森特反倒会感觉好些。(“你做了什么?”当时他的继父大叫着,斥责他竟然会强奸莎莉·安妮。“你这个变态的肥猪!”)他现在感到很担心,害怕邓肯已经受够了,有可能会放弃所有的行动。
  文森特不想让他的朋友离开。
  邓肯只是沿着车道慢慢开,从不超速,也不抢黄灯。
  他已经很久不说一句话了。
  最后,他对文森特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在他开始往屋顶爬的时候——他打算从那里进入大楼,再敲开露西家的门,让她挂断电话——他朝下瞥了一眼,看见一个男人站在巷子里,盯着他看,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冲邓肯大喊,让他停下。于是,杀手迅速爬到屋顶,向西跑过好几幢大楼,再顺着绳索下到巷子里。之后他立即跑回别克车。
  邓肯很小心地驾车,但却漫无目的。一开始,文森特在想,他是不是想甩掉警察,但却发现似乎没有被警察跟踪。然后,他确信,邓肯用的是自动导航模式,所以车子一直在兜大圈子。
  就像时钟的指针在运行。
  他们再次化险为夷,惊恐的感觉已逐渐退去,文森特的饥渴感又再次变得强烈起来,让他的下颚、脑袋和腹部都感到阵阵刺痛。
  如果不吃东西,我们就会死……
  他想回到密歇根州,和他妹妹四处闲逛,一起吃饭、看电视。但他妹妹不在这儿,离这里很远很远,或许她这会儿也正想着他——但这也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安慰……饥渴感太强烈了。没有什么可以缓解的!他想尖叫。文森特以前在新泽西的露天市场里曾有过更好的运气,他也喜欢尾随在偏僻公园里慢跑的大学女生或接待员。像现在这样干等有什么意思呢——
  邓肯轻声说:“真抱歉。”
  “你?……”
  “对不起。”
  这让文森特感觉舒服了很多,怒火也逐渐消失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一直在帮我,尽心尽力。可是瞧瞧都发生了什么?我让你失望了。”
  这让文森特想起自己的母亲在他十岁时曾对他说过的话。她说,她因为和加斯生活在一起而让他感到失望,接着,她的第二任丈夫、加上后来一起同居的巴尔特、喜欢尝鲜的雷切尔,最后还有她第三任丈夫,这些人统统都让他失望透顶。
  每次,少年文森特都会像现在这样答道:“没事的。”
  “不,其实并不是……我一直在谈论着伟大的计划。但这并不能减少我们的失望感。我欠你的。我会补偿的。”
  文森特的母亲从没说过这种话,更没有真正付诸行动。她只会让文森特自己另外找寻些许慰藉,例如食物、电视剧、窥视小姑娘,还有找女人去“交心”。
  不,很显然,他现在的这个朋友——邓肯——是说话算话的。文森特没能占有露西,邓肯为此感到由衷的悔恨。文森特仍然很想大叫一声来排遣郁闷,但现在却是出于别的原因:不是因为饥渴,也不是因为沮丧。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很少有人会对他说这么好听的话。很少有人会关心他。
  “瞧,”邓肯说,“我要干掉的下一个目标,你一定不想占有她。”
  “她很丑吗? ”
  “不是的。只是因为她死的方式会很惨……我想烧死她。”
  “哦。”
  “记得那本书里写的内容吗,就是那种酒精酷刑?”
  “不太记得了。”
  那本书中的图片都是关于如何折磨人的;文森特对此不感兴趣。
  “把酒精倒在对手的下半身,然后点上火。如果他们肯招供的话,你可以很快地熄灭酒精火焰。当然,我是不会把火灭掉的。”
  没错,文森特同意邓肯的判断。这样的话,他可不想占有她。
  “但我还有个主意。”
  邓肯解释了他的想法,每说一个字,文森特的情绪都随之变得越来越激昂。邓肯问:“难道你不觉得人人都会喜欢这个点子吗?”
  当然,“聪明人”文森特心想,如果全面考虑一下,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他这会儿又变成了“聪明人”,而且心情特别好。
  ***
  莱姆坐在证据表前,听到萨克斯重新在和他进行联络。
  “好了,莱姆,我们发现他在衣橱里的藏身之处了。”
  “在哪个房间? ”
  “露西的卧室。”
  莱姆闭起眼睛:“给我描述一下。”
  萨克斯向他描述起整个现场——通向卧室的走道,卧室本身的布局,还有家具、墙上的画、钟表匠进入和离开的路线以及其他一些细节。每个细节都得到了精确而客观的描述。她的系统训练以及丰富的经验就像她的一头红发那样闪亮耀人。如果她退出警队,他不知道要等上多久才能再找到一位优秀的警探,能像她这么仔细地进行现场网格检查。
  他悲观地认为,也许永远都等不到了。
  愤怒一闪而过,他不得不把感情搁置一边,再次回到她的描述中来。
  萨克斯描述起衣橱。“六英尺五英寸宽,放满了衣服。男式的在左边,女式的在右边。鞋子在地上,共十四双。四双男式,十双女式。”
  莱姆想,这是夫妻间最典型的比例。他回想起多年前自己的衣橱。“他躲起来的时候,有没有躺在地板上? ”
  “没有,地上有很多盒子。”
  他听见她在现场提了个问题。然后她又回到无线电频道上。“衣服现在都排成一行,但我发现一些盒子被挪到地上,还有一些我们先前发现的屋顶沥青。”
  “他躲在哪些衣服中间? ”
  “一套西服,还有露西的军装。”
  “好的。”像军装这样的衣服有容易留下显著痕迹的肩章、纽扣和饰带,所以这很利于证据的收集。“他有没有靠在衣橱的前壁或后壁上面? ”
  “靠在前壁上了。”
  “太好了。仔细检查每颗纽扣、勋章、军衔标志和饰带。”
  “好的。稍等一下。”
  讲话声音消失了。
  他又变得有些愤怒和不耐烦了。
  终于,她说:“我找到两根头发和一些纤维。”
  他刚想让她把这些毛发和露西公寓里的样本核对一下,不过,他显然并不需要这样做——萨克斯早就想到了:“我已经将这些头发和她的头发比对过了,不是她的。”他于是想让萨克斯再找出几根露西丈夫的头发,以便进行比对,这时萨克斯再次抢先一步:“但我找到了她丈夫的梳子,我可以百分之九十九地确信,这是他的头发。”
  太棒了,萨克斯,你真是太棒了。
  “不过,这些纤维……似乎不是从这里的衣服上掉下来的。”萨克斯顿了一下,“像是羊毛,淡色的。可能是剪毛外套上的……但这些纤维是挂在衣服口袋的一粒纽扣上的,位置大概相当于钟表匠这种个头的肩膀处。可能是剪毛外套的领口。”
  这是合理的推断,但还要送到实验室进行更细致的检验。
  几分钟后,她说:“就这些了,莱姆。”
  “好的,把所有东西都带来。我们这儿要仔细检查一下。”他说完就关闭了对讲机。
  汤姆写下了萨克斯所提供的信息。生活助理离开房间之后,林肯·莱姆再次盯着证据表看。他在想,他所看到的这些记录是否不仅仅是一起凶杀案的线索,而且是另外一种谋杀的证据:仿佛是他和艾米莉亚·萨克斯一起侦破的最后一具尸体。
  ***
  隆恩·塞利托已经走了。在露西·里克特的公寓里,萨克斯刚收拾好所有的证据。她向凯瑟琳·丹斯表示感谢。
  “希望这些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犯罪现场调查就是这么神奇。虽然只有一些纤维——但也足以给罪犯定罪了。我们就等着瞧吧。”她又加了一句:“我马上回莱姆那儿。不过,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能不能请你在周围再调查一下?如果碰到目击者的话,你一定可以发现一些线索。”
  “当然可以。”
  萨克斯给了她几张钟表匠的电脑合成照片,然后就赶回莱姆那儿去了。
  丹斯看着露西·里克特问:“你还好吗?”
  “还好,”女兵答道,并挤出一丝微笑。她走进厨房,把水壶放在炉子上。“你要来点茶,还是咖啡?”
  “不用了。我要出去寻找目击者。”
  露西低下头看着地板,对表意学专家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信号。但丹斯什么也没说。
  女兵说:“你说你是从加州来的。你很快就回去吗? ”
  “也许明天吧。”
  露西点点头:“我在想,你有没有时间和我一起喝杯咖啡?”露西拨弄着一块防烫布垫,上面印着:第四步兵师。坚定与忠诚。
  “当然了,我们能抽出空来的。”丹斯从包里找出一张名片,写下她住的酒店名字,然后在正面圈出了她的手机号码。
  露西接过名片。
  “给我打电话。”丹斯说。
  “我会的。”
  “你还好吗? ”
  “嗯,没问题。挺好的。”
  丹斯点点头,和她握了一下手,然后离开公寓,提醒自己注意表意学分析中的一条重要规则:有时候,你不需要揭露每个谎言背后的真相。
  
  [中午12:11]
  第二十五章
  
  艾米莉亚·萨克斯回到莱姆家,带回一小盒证据材料。
  “我们找到了什么?”他问。
  萨克斯再次复述了她在现场找到的东西。
  根据纽约警察局的犯罪现场纤维数据库,萨克斯在露西军装上发现的纤维的确来自剪毛外套,就是那种皮夹克领子上的毛,以前的轰炸机飞行员常穿这样的皮夹克。萨克斯现场检验过钟上是否含有硝酸盐成分——结果发现这只钟也不含炸药——这只钟和其他三只完全一样,而且没有什么痕迹,只不过它上面留有新鲜的污迹。经过检验,发现这种物质是甲醇,用于防腐剂和清洁剂。就像上次在花店里仓皇出逃一样,钟表匠这次也没时间留下一首诗,不过也许他故意不给留言。
  莱姆同意向公众发布通告,告诉他们这种时钟是钟表匠的杀人名片。但是,他估计,发布这个通告的唯一结果就是,凶手只会在确信其受害人无法呼救时,他才会留下钟。
  萨克斯沿着钟表匠最有可能的逃离路线进行搜索,发现了一些痕迹,但这些并没有多大用处。
  “没有其他线索了。”她解释道。
  “真的都没有了吗?”莱姆边问边摇了摇头。
  罗卡德法则……
  罗恩·普拉斯基来了,他脱去外套,挂了起来。莱姆注意到萨克斯的眼光一下就转向这位新手,期待着他能提供些信息。
  另外一起案子……
  萨克斯问:“马里兰州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新手回答道:“在巴尔的摩湖畔地区进行了三项反腐联邦调查。其中有一项涉及到纽约大都市地区,但仅限于泽西码头,而且和毒品无关。他们正在调查有关回扣和篡改运输文件的情况。我正在等巴尔的摩警察局发回调查结果。克里莱和萨克斯基在马里兰都没有房产,我也没发现他们曾在那儿有什么生意往来。克里莱去过离此地最接近的地方,应该是去宾夕法尼亚州参加定期的商务会议,并会见一些客户。而萨克斯基根本不出差。哦,乔丹·凯斯勒还没有把客户名单提供给我们。我给他留了口信,但他还没回电话。”
  他继续说道:“我找到一些出生在马里兰并被派到118分局工作的人,但他们与此案毫无关系。我对照马里兰州的财产税数据库,逐个检查了所有被派去该局工作的人员名单。”
  “等等,”萨克斯说,“你真的这样做了吗?”
  “这样做有错吗?”
  “哦,不是,罗恩,你是对的。思路很好。”萨克斯和莱姆会意地笑了笑。他扬起一边的眉毛,表示赞赏。
  “可能吧。但还没得到什么线索。”
  “嗯,继续查下去。”
  “我会的。”
  然后,萨克斯朝塞利托走去,问:“我有个问题,你认识霍尔斯顿·杰弗里斯吗?”
  “就是那个158分局的副高级警监吗?”
  “是的,他怎么回事?火气特别大。”
  塞利托笑了起来:“是的,没错,他就是爱发火。”
  “这就是说,我不是唯一一个受他气的人了?”
  “当然不是。他莫名其妙地就会骂你一通。你怎么惹到他了?”他瞥了一眼莱姆问。
  “跟我没关系,”犯罪学家开心地回答道:“那是她的案子,不是我的案子。”
  萨克斯的怒气并没有吓着他。莱姆想,在某些情况下,这种小心眼的做法同样也能令人感到兴奋。
  “我需要一份档案,所以就去他的分局查找。他说我应该事先征询他的同意。”
  塞利托点点头:“但你得隐藏118分局的事情,不能让那些头头们知道。”
  “一点没错。”
  “他是就这种人。以前曾遇过挫折。他妻子曾是个社交名流——”
  “这个词用得妙,”普拉斯基插了一句话,“‘社交名流’,就像说‘社会主义者’一样。只不过这两个词正好构成一对反义词。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意义恰好相反。”
  塞利托冷冷地看了看普拉斯基,于是新手就不说了。
  警探塞利托继续道:“我听说杰弗里斯和他妻子损失了不少钱。我是说,真的是很多钱。这些钱,如果换成你我的话,我们都不知道小数点该点在哪儿。他妻子是做生意的。他曾想参加政府职位的竞选——我想,应该是阿尔巴尼市的职位。但如果你没有大笔的钱,就根本别想这码事。生意垮了以后,他妻子就离开了他。不过像他这样的脾气,以前也一定闹过矛盾。”
  萨克斯听着这些信息,点了点头,这时她的电话响了。“好的,是我……噢,不。在哪儿?……我十分钟后到。”
  她脸色苍白,神色凝重,急忙跑向门口,一个招呼都没打。
  ***
  萨克斯的雪佛兰卡马洛车停在第四十四大街西段的路边,离西区公路不远。
  萨克斯从车里走出来,这时一个穿大衣、戴皮帽的大个子男人眯缝着眼睛看着她。他们彼此都不认识。但是她娴熟的停车技术和车身上的纽约警察局标志已经清楚地表明,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对面这个年轻人的耳朵和鼻子都被冻得通红,呼吸时鼻子里冒出阵阵的热气。他不停地跺脚,以便保持血液循环。“哇哦,真冷啊。我已经受够了冬天的鬼天气了。你是萨克斯探员吗?”
  “是的,你就是考伊尔吗?”
  他们握了握手。他的手劲可真大。
  “有什么情况?”她问。
  “跟我来,我带你去看。”
  “在哪儿?”
  “就是那辆小货车。停在前面的停车场里。”
  他们冒着冷风加快脚步走向停车场。萨克斯问:“你是哪个分局的?”考伊尔刚才打电话给她时,就已经说明了身份——他也是警察。
  路上来往车辆的噪音很大,他没听见。
  她又重复了一遍:“你是哪个分局的?中区南部分局吗?”
  他朝她眨眨眼睛。“是的。”然后他搓了搓鼻子。
  “我在那儿工作过一段时间。”萨克斯告诉他。
  “嗯。”考伊尔也没说什么。他领着她穿过西区的一家大型停车场。他来到停车场的尽头,停在一辆小货车旁。车窗黑漆漆的,发动机仍在转着。
  他四周看了看,然后打开了车门。
  ***
  在格林威治村,凯瑟琳·丹斯探访了露西·里克特家附近的公寓和商店,思考着表意学和刑侦科学之间的共生关系。
  表意学家的研究对象是人——目击者,或是嫌疑犯——刑侦科学则研究证据。但这起案子的离奇之处在于,它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
  这让她很沮丧。她从没有调查过这样的案件。
  她也没找到任何对案件有帮助的人。
  打扰了,先生,女士,嗨,小伙子,今天早上有警察在这附近执行任务,你听说了没,哦,太好了,我想知道,你有没有碰巧在这里看见过这个人,他当时正在很快地逃跑。或者,你看见什么可疑情况了吗?一些不寻常的事情?看看这张照片吧……
  可是,什么结果都没有。
  丹斯甚至没有在这些人当中发现常见的“拒绝作证病症”,即有些人明明了解某个情况,但出于对自己和家人安全的担心,嘴上却说不知道。在冰冷的街头走了四十分钟后,她发现,问题在于根本没人看见过任何情况。
  打扰了,先生,是的,这是我加州的警官证,但我现在为纽约警察局工作,你可以打这个号码来证实,那么你有没有见过……
  还是一无所获。
  当丹斯走近一个刚从公寓里走出来的男人时,她一度大为惊讶,几乎达到震惊的程度了。她眨了眨眼睛,思绪一下凝固住了。她盯着对方上下打量——他简直和她已故的丈夫长得一模一样。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停地默默祷告。不过,他能感觉到她好像出什么事了,微微皱起眉头,问她怎么了。
  我怎么可以这么不专业呢?丹斯气愤地想着。“我很好。”她边说边挤出一丝微笑。
  就像他的邻居们一样,这个商人也没看见什么异常情况,所以继续往前走了。丹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然后才继续调查。
  她需要线索,需要帮助萨克斯抓住罪犯。当然,就像所有警察一样,她希望能将这个变态而危险的家伙从街头清理出去。但是,她也想在抓住他之后找时间跟他当面谈谈。这个钟表匠跟她以前对付过的其他罪犯截然不同。凯瑟琳·丹斯非常急切地想要探明,究竟是什么使他与众不同,像嘀嗒的时钟那样烦人——然后她又嘲笑自己居然无意中用了“嘀嗒”这个词。
  到了下一个街区,她还是挨个地向路人打听。可是一无所获。
  直到她遇见一个购物者。
  在离露西家一个街区远的人行道上,她拦下一个推着购物车的男人。购物车里装满了各种物品。他瞥了一眼钟表匠的电脑合成照片,激动地说:“哦,是的是的,我想我见过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然后,他犹豫片刻说:“但我没太注意。”他说完就准备离开了。
  凯瑟琳·丹斯立刻觉察出,他一定知道更多的情况。
  这就是“拒绝作证病症”。
  “你的信息非常重要。”
  “我只看见一个人沿这条街跑过去。就这些了。”
  “听着,我有个主意。你这儿有什么容易变质的东西吗?”她指了指购物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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