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起带着鲁国兵来到前线,先示弱,再装孬求和。齐国人一看吴起如此无用,便生了轻敌之心,也不防备,只等对方乖乖投降。
齐国人错了,大错特错,浑然不知,他们将要面对的,乃是史上最可怕的对手。
他们很快尝到了托大轻敌的苦果,吴起在最出人意料的时候,对齐军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击。
齐国人此时没有一点准备,来不及驾车,只能仓促以步兵迎敌,结果被吴起强悍的“装甲部队”直接暴辗。紧接着,吴起又派鲁军左右两翼包抄齐军后方,前后夹攻,杀的齐军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齐军大败,丢下漫山遍野的尸体,逃回老家。
最终,吴起以少胜多,赢了他军事生涯中的第一仗。这一仗,吴起打的是轻松写意漂亮之极,不过这相对于他日后的战绩来说,也只能算是小试身手。但从这一刻开始,天下人算是认识到吴起的厉害了,他的亲亲老婆,总算没有白死。
吴起凯旋而归,等待他的却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卿相之位,而是更加汹涌的谗言,这些谗言就像是滔天巨浪,转眼将一切伟大胜利吞没。
鲁国的“君子”们开始四处宣扬吴起的劣迹:“吴起母丧不归,背叛儒教,杀妻求将,此大逆不道之徒,虽有小功,我鲁国决计不可启用。”
又有人说:“鲁乃小国,多打胜仗只会招来列强忌恨。况鲁卫兄弟之国,我们若启用卫国的吴起,恐怕会破坏两国的睦邻友好关系。这些对我国都是大大的不利呀!”
三人成虎,不管吴起是不是“杀妻求将”的大坏蛋,反正大家都说他是,那就一定没错,吴起就算生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于是穆公连忙找来吴起,给他一封解聘函,说:“我们鲁国庙小,容不下你这样的大贤,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心高气傲的吴起将解聘书往地上一扔,拂袖而去。
哼,此处不留爷,自由留爷处,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臭“君子”,爷还不想跟你们一起混呢!
其实,打一开始,鲁国和吴起就没有合作的可能性。鲁国是周礼与儒教大行其道的地方,吴起虽然也是儒家出身,骨子里却是个兵家与法家的混合体,重功利超过道德,重实际超过缛节。双方在价值取向上根本背道而驰,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还可以妥协一下,一旦要动真格的了,肯定一拍两散。
5.得遇贤主
公元前401年一个孤单的早晨,吴起正式离开鲁国,又一次开始思索前程。
他要选一个真正能用他的国家,一个真正能让他一展抱负的大舞台。
当时,天下有七个大国,是为战国七雄,而七雄之中,以魏最强。
魏国所处的地方,在山西的东南部,被赵秦韩楚齐五大强国包在正中间,三面环山,一面是黄河大拐角。这样的地势,好处是易守难攻,坏处是四周列强环视,极易被压迫封锁。
所以,作为魏国的第一任君主魏文侯,如何在这鲜血横飞的四战之地扎稳脚跟,继而富国强兵开疆拓土,可并非一件易事。
不过这个魏文侯可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在战国初期称得上“雄才大略”四个字的,恐怕也只有他了。在他任职期间,做成了好几件大事儿。
第一,重视教育,广招人才。魏文侯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开创“布衣为相”先河的统治者,这个英明的举措让更多没有啥背景却有才华的平民士人可以一展他们的政治抱负,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卫国平民李悝,魏国平民乐羊、西门豹,还有戎狄出身的小贵族翟璜。
第二,任用李悝,实施变法。同吴起一样,李悝也是卫国的一个平头老百姓,没啥背景,却一样很有才华,不过他的才华主要体现在政治上,李悝在魏国为相期间,最大的成绩就是为魏国建立了一套完备的法律体系《法经》。以法治国,是中国历史最大的一个进步,从此,国家政权再也不被卿大夫家族子弟所垄断了,其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一有利于加强君权,二有利于规范官僚的行为标准,三有利于提高政府行政效率,四有利于平稳社会秩序。
除此之外,李悝变法还开始慢慢取消贵族的封地,而采取政府聘用官员管理地方的郡县制,从此,官僚不再世袭,也再不能做依靠封地的寄生虫了,他们拿的是国家的俸禄。这个制度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官僚们再在也不能吃祖宗的余荫了,他们要靠真本事拿俸禄。从封建到郡县,也是中国历史超越了当时整个世界的一大进步,所以有人说中国在公元之前,已拥有20世纪超级国家的姿态。魏文侯超时代的政治早熟,着实让人佩服的紧。
不过,中国人喜欢中庸,并不会接受完全的改革。所以,中国的封建制从来没有被郡县制完全消灭过,世家大族永远占据社会主流地位,他们生而就有特殊的待遇,到现在也是如此,不过就是换了一个方式罢了。
李悝变法,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政治改革而已,它改变了整个中国的历史,在它的影响下,世族政治开始为官僚政治所代替,大家族联合执政的贵族民主制度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君权至上的专制制度逐步形成,中国特有的文官体系形成了。
第三,在军事上,采用近交远攻的战略。这一个战略,似乎与后来秦国远交近攻的战略大相径庭,但却是魏国最明智的选择。这是因为魏国与秦国的地理位置不同,魏处于四战之地,周边环境相当复杂,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遭到围攻,面临亡国的危险,所以它必须紧紧联合韩赵二国,共同对付齐秦,否则,三国都会被拖在晋这个封闭的环境里,谁也无法向外发展。
基本上,魏文侯这三件大事都干的非常漂亮,因为这个缘故,得以让魏国在战国前期引领群雄,风光无限。
综上所述,魏国的确是像吴起这样的天才施展抱负的绝好舞台,魏文侯也的确是一名值得效力的雄主。
吴起犀利的眼光终于在表里山河的魏国大地上定格,带着他的求职简历,去找魏文侯面试。
魏文侯拿着吴起的简历,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召来李悝征求意见:“你是吴起的老乡,此人为人如何?你可知道?”
李悝说:“吴起贪而好色。然而兵法超群,即使司马穰苴在世,也未必是是他的对手。”
看来李悝虽是吴起的同乡,对吴起却并不怎么了解。吴起虽是个“官迷”,但历史上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是个贪财鬼,相反,说吴起此人“廉平,尽能得士心”倒是史有明文所载(《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好色一说则更是空穴来风了,吴起后来连魏国的公主都不要,显然是个不爱女色的痴汉。像他这么一个为了成功什么都可以牺牲的大男人,绝不可能被些小女子绊住手脚。
所以,李悝对吴起的这个评价,显然是被那些鲁国“君子们”的谤言所影响了——事实证明,天下间最不能惹的人就是掌握了话语权的读书人,人言可畏,文人之言更可畏呀!
然而魏文侯对李悝的前半句话并不怎么在乎,他看重的后面半句话。
因为现在的魏国,并不缺乏相才,他手下的大贤一大堆,随便挑一个,都能独当一面。
他缺的是将才,最好是天下无敌的那种。
而当下,魏国有两个军事重地,一为防备赵国的邺城(漳水南岸,位于今河北临漳县,曾是我国北朝时期的“六朝故都”),一为防备秦国的西河(今陕西洛河、黄河与渭河间的大片三角地);第一个邺都,已经有了小帅哥西门大官人西门豹坐镇,文侯放心;可是西河这块更重要的战略的要地,却是无人可堪此大任,而今好不容易来了个吴起,那还不赶快顶上!
至于世人盛传吴起人品不行,魏文侯倒觉得没什么,魏国身为法家的发源地,打从三晋合一时候儿起就重视外王之学,亦即用权与法术之学,主张以法治国而不是以礼治国,所以不像鲁国那样深刻儒家烙印,非要强求所用之人的品行必须恪守礼教。实际上,魏文侯虽然名列司马迁的“儒林列传”,却并非一个纯粹的儒者,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外儒内法”来的。
既然魏文侯与吴起实际上是同一类人,两人一见面,自然一拍即合,当下就签订劳动合同,派吴起去守西河。
折腾了好几年,吴起总算是找到组织了。
6.战神的成长
西河这个地方,确实很重要,此地与秦国一河之隔,又控崤函之险,魏有了这块地方,秦欲出关争利,归路则尽在魏监控之下。所以,秦国不欲东进还则罢了,想要进取关中,就必须搬开西河这块大石头。
所以,在吴起没来西河之前,魏秦两国在黄河边上的态势,基本上处于拉锯状态,今天你抢我一块地,明天我抢你一块地,搞的这里的老百姓无所适从,经常处于国籍不断变换状态。
一句话,这鸟地方,打晋国还在的时候,就压根没太平过。吴起挂的西河守,其实是个半空衔,若要坐实,得靠他一刀一枪打下来。
所以,摆在吴起面前的,其实是个烂摊子,烂得不能再烂的烂摊子。
于是,在公元前409年,吴起这条猛虎又出笼了,他的目标,是河西五城,当年晋惠公与秦穆公打得头破血流的地方,秦国的命根子。
这一战,史称“泾水之战”。
这一战,也注定是吴起彪炳史册的一战,吴起率领魏军,一路势如破竹,突破秦军西河防线,进入陕西,闪电般夺占了陕西东部的韩城、大荔、澄城、合阳、华县等五座城池,随后直扑秦国进入渭河平原的咽喉要地郑(今陕西华县)。
这下可不得了,秦国人直吓得裤子尿湿好几条。秦国没了河西五城,就等于没了黄河之险,以后别说出关争雄了,想要自保都堪虞。更糟糕的是,吴起得陇望蜀,拿了五城还不够,居然还想抢了郑地,这不是要了老命了吗?要知道,郑地乃是秦国粮食基地渭河平原的门户,没了它,渭河平原无险可守,吴起可以以战养战,向西一路平推,如入无人之境,一旦兵临秦都雍(今陕西凤翔)城城下,秦国之社稷危矣。
乖乖隆地咚,魏国是打哪找来了吴起这么一个wenshen哟,如此厉害,他还是不是人类呀!咱们老秦家本来小日子过的舒舒坦坦看上去挺美,这一转眼儿就没了河西五城,再一转眼,老窝都快保不住了,这可咋办?
危急时刻,秦国人只好派人求齐国与楚国助拳,以减轻秦国的压力。齐楚二国明白,如果让魏国搞定秦国,他们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于是立即出兵犯魏,援助秦国。
吴起很清楚,秦国根基深厚,想要一举灭了它,为时尚早,如果继续西进,魏国就会处于双向作战的窘境,那样可就不妙了。
得,就放你一马,有了这河西五城,咱也就够了。我吴起只要紧紧守住西河,就能压得你秦国喘不过气来,让你动弹不得。
但是吴起也明白,西河是秦国人的命根子,他们是不会这么轻言放弃的,想要站稳脚跟,扎扎实实的保住它,自己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第一件事儿,就是大移民。魏国山多地少,人口密集,西河这块幅员达700里的广阔地盘,正是魏国减轻人口压力的好地方。在吴起的建议下,魏文侯一声令下,大批魏国移民渡过黄河,在西河开荒种地、安家落户。吴起遂开始大力发展农业,有了兵源,又有了粮食,西河就好守多了。
第二件事儿,就是招兵买马。西河的位置太过重要,仅靠传统的征发形式临时召集兵员是绝对无法应付如此频繁的战事的,吴起对于这些拉来的“壮丁”,评价是:“士虽有战心,然不经练,与秦战,如乳犬之犯虎,虽有斗心,随之死矣!”可谓一针见血。
基于此,吴起经过认真研究,终于开创了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军制变革——建立一支常备军,是为“武卒”。
通俗一点讲,就是把“拉壮丁”变成“自愿参军”,把“义务兵”变成“志愿军”,把“杂牌部队”变成“职业军人”。
吴起的口号是:“当兵吃粮,不用愁荒;一人光荣,全家幸福”。
是啊,能当上“武卒”是幸福的,不但吃穿不愁,一家赋税全免,还有工资可以领,立了军功,还可以分到田地,甚至可以当官,一步登天,多美呀!可是想要当上一名光荣的“武卒”并非易事,你必须要有过硬的身体素质。
对于此,吴起的解释是:“一军之中,必有虎贲之士,力轻扛鼎,足轻戎马,夺旗斩将以为职。”
所以,“武卒”的遴选标准简直可以用“苛刻”二字来形容。首先你要能跑,其次你要能操,每个人穿三层皮甲,头戴铜盔,操十二石之弩,挎箭五十枚,荷戈,带剑,裹三日之粮,负重几十公斤,行军40余公里,在半天之内能到达目的地而你还没有趴下的话,那就恭喜你,你发达了。
天哪,这些“武卒”还是不是人哪,我光着手跑五千米就累晕了。
由此可见,魏武卒不单单是一支常备军,还是一支特种部队、超人部队,“汶川大地震”如果用他们来救灾,连直升飞机都不用。
用吴起的话说,武卒三千之旅,“内出可以决围,外入可以屠城”,彪悍的让人咋舌。
如此,吴起和秦国人再打仗就轻松多了,三千“武卒”在前冲阵,七万河西兵压上,秦国兵再厉害,卵蛋也要给压出来。
然而,吴起所发明的这个“雇佣军”制度有个最大的缺陷,就是“以兵弱国”。因为职业军人只管打仗训练,不用从事生产,吃皇粮的人多了,种地的人就少了,这样对国家的经济压力太大。不过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方法解决,那就是按情况制定合理的服役期,当几年兵就回去种地,把自己体力最鼎盛的时期奉献给国家就好了。
说一句,魏国“武卒”的超级成功,让各国也开始跟风,创建了各自的常备军,齐的“技击”、秦的“锐士”、韩的“材士”、赵的“百金之士”、楚的“选练之士”相继出现,中国历史上最可怕的军备竞赛时代来临了。春秋时代,最大的国家兵力也不会超过二十万,可是到了战国中后期,七雄中随便挑一个,都有将近百万的兵力,这都是吴起造的孽。
第三件事儿,得士心。军队的战斗力上来了,只是打好了一个基础,想要让这支军队战无不胜,还需要士气与士心。能够不怕牺牲为主帅效死的军队,才是真正的百战雄师。
所以吴起决定好好爱他的士兵,比自己老婆还爱。
不要以为男人对女人的爱才会令人感动,吴起对下属的爱,一样深沉,一样热烈。作为一个将军,他将自己视同一个普通士兵,与士兵同样睡在地上,穿同样的衣服,吃同样的饭菜,同样亲自背干粮,与士兵们一起步行。有士兵身上长了毒疮,吴起发现后,竟毫不犹豫地跪下身子,把这位士兵身上毒疮中的脓血一口一口地吸吮出来,简直可以入选“年度十大感动魏国人物”。
这样的主帅,士兵们能不为他效死吗?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所有热爱大众的伟人,都对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十分残忍。儒家“爱生活,爱父母,爱国家”与“先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的道德标准在历史上有的时候并不适用。所谓忠孝不能两全,既能家庭和睦爱情幸福,又能建立一番伟大功业的人,其实并不多见。
第四件事儿,明法令。管理一块国土,统领一支军队,光靠一个劲的爱呀爱可没用,那还得赏罚分明严肃法令。所谓恩威并施,光有恩,没有威,只会将下属宠坏,搞到管理混乱,让军令政令无法贯彻执行。
有一次,魏军与秦军交战,一个士兵不等命令就冲上去砍了两个秦国人的脑袋,提溜回来向吴起领赏。吴起二话没说赏给他一刀,将他斩首示众,说:“这就是不听军令的下场,你们要永远记住八个字:‘勇于公战,怯于私斗’!”
这就是罚。
吴起命令,每次大战后举行庆功宴会,立上功者坐前排,使用金、银、铜等贵重餐具,山珍海味应有尽有;立次功者坐中排,贵重餐具适当减少,吃得也更差;无功者坐后排,饿肚子看人家吃。宴会结束后,还要在大门外论功赏赐有功者家属。而对于烈属,吴起每年都派使者慰问,赏赐他们的父母,以示不忘。
这就是赏。
赏罚分明,吴起显然已经是个法家作派,这是他来到西河后新学的一门手艺,具体情况,我们后面再来详细讲。
关于吴起的严肃法令,在《韩非子内储说上》还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吴起在任西河守期间,秦国有个小哨亭靠近魏境,这颗眼中钉严重妨碍到了当地百姓的生产。于是吴起想了个办法,在北门外靠置了一根辕木,然后下令:“谁能把它搬到南门外,赏给他百亩良田、豪宅一栋。”
没有人去搬它,都以为吴起在开玩笑,搬根木头就能发财?天上怎会掉这么大的馅饼。
终于有个人穷疯了,把木头搬到南门,然后去找吴起。他可没真想发财,他只想混顿饭吃。
没想到吴起还真的赏给了他百亩良田、豪宅一栋。
大家全疯了,一个个肠子悔青。
等到大家都心疼的睡不着觉了,吴起才又下令道:“明天攻打哨亭,谁能先上去,我任命他做大夫,良田豪宅大大的有赏。”
大家全疯了,一个个不要命的往前冲,一转眼的功夫,哨亭就被攻下了。
诸位看这个故事,是不是觉得很眼熟,没错,商鞅后来在秦国立法,也学的是吴起这一招。韩非子是法家的集大成者,他最爱记录这样的事情了,真假与否,倒不是十分重要。
通过这四件大事儿,吴起在西河牢牢的扎住了根。他又一次改变了整个中国的历史,从此,魏国将秦国压制在洛水以西长达八十年,使秦国不得与中原交通,魏国独擅关东之利,秦国被大大削弱,直到商鞅变法,才又重新缓过劲来。吴起,真是秦国人的克星啊。
可惜,吴起有一个好的开头,却没有一个好的结束,否则,天下哪里有秦国人出头的机会。这是后话,咱们先不提,后面再讲。
现在我们来解释前面一个问题,吴起到了西河,似乎比从前更厉害了,这是因为他又开始蜕变了。吴起先学儒家,后学兵家,在西河二十八年,又开始跟一位超级大师学习法家和史家,这让他最终身兼四家之长,变成了一个经天纬地的军政全才。此人在中国历史上,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他妈的太牛了。
就如鲁国有曾子,魏文侯也请了一个大师级的人物,让他在魏国的西河开班授课,并尊他为帝王师,他和他的弟子被称为“西河学派”,这个学派在魏国政坛上活跃了很长一段时间。
国君亲自拜他为师,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位人物啊,要知道,就连从前的孔圣人,也未曾得到过如此崇高的地位。
这位大师就是卜商,字子夏,天下硕果仅存的孔子高徒、儒家的元老级人物、法家的创始人、被中国历史所遗忘的思想大家。相传《诗经》和《春秋》等都是由他传授下来的。
卜商此人好像在中国思想史没啥名气,实际上,他应该是春秋战国之际孔门中由儒学礼治思想过渡到法家政术思想的一位枢纽人物,名震当时,学泽后世,在他的弟子中有不少大名鼎鼎的人物,大师兄魏文侯就不用说了,另外还有道家名人田子方、西河大贤段干木、墨家矩子禽滑厘、法家代表人物李悝、吴起、商鞅,传述《公羊春秋》和《谷梁春秋》的公羊高与谷梁赤,统统都属于他的“西河学派”,其人才之盛,天下无二,有这些人充实在魏国的领导班子里,魏国想不强都难。
卜商出生于公元前507年,当时恐怕已经是个百岁老人了,所以吴起不大可能得到他的亲自传授,不过西河学派人才鼎盛,吴起随便找个人一起交流都可受益匪浅,再加上他从前的儒、兵根基,学起来当是轻松的很。
我们前面提到过,除了法家,卜商最牛的两门功夫就是《诗经》和《春秋》,其中犹以《春秋》最为厉害。《春秋》学是儒家所有学问里最有用的一门,在西河学派产生之前,历史是历史,政治是政治,可是卜商却提出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那就是将历史导入政治,他主张治国者要学习《春秋》等史书,汲取历史教训,消除危机于萌芽状态,防止失权以至政变。
如此,从卜商之后,史家便从儒家之中分化了出来,被历代统治者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所以,一个新朝代,若是不修前朝的史,那定是吃错药了,比如说短命的秦朝。
卜商的西河学派研究《春秋》的很多,大家著书立说,争来争去,最后就形成了三个学派:注重于史料和政治的左氏学派、注重于“微言大义”的公羊学派以及注重于训诂之学的谷梁学派。这就是所谓春秋三传了。
而吴起就是春秋左氏学派的领军人物。之前,吴起在鲁国的时候,就跟大儒曾子学过《左氏春秋》,当时只是学个皮毛,现在接触到了西河这些真正研究《春秋》的大师,他一下子就掉入了史家的汪洋大海中,日夜苦读,广搜各种资料,来不断完善《左氏春秋》,也就是所谓《左传》。吴起本是个军事大师,他研究起春秋时的战争来自然得心应手。现代很多历史大家都认为,《左传》的原创者左丘明只是个史官,《左传》里出神入化的战争描写不大可能是他的手笔,这些东西很有可能是吴起后来补充进去的。
当然,吴起研究历史,最终还是为了学习政治与军事,这点大家要明白。
总之,依靠《春秋》这门大学问,吴起的儒、兵、法、史四门手艺算是融会贯通了,他开始写真正属于他的经典著作——《吴子》,又称《吴起兵法》。
这一部《孙子兵法》齐名的军事著作,共四十八篇,可惜传来传去,现在只剩下了六篇,而且其中很多内容很有可能被后人修改补益了。不过即使是这么一点点资料,我们也可以从中窥得吴起军事思想的一豹。总的说来,相较于《孙子兵法》,《吴子》的内容注重战术多于战略、注重技术实践多于思想理论,这是因为孙武在写《孙子兵法》的时候,还没有出山,没有啥实战经验,所以,他的兵学更多是继承前人的成果(特别是先轸),其理论水平是最高的,涉及具体的战例却较少;而吴起身经百战,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所以他写的东西,在继承孙武等人的研究成果之外,加入了很多具体战术的阐发。另外,由于孙武是齐国人,他的兵学体现了更多齐学的特点,他的战争原则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功,在这个原则的前提下,用诈、用间,什么都可以。而吴起不同,他是个儒、兵、法、史四家综合的怪胎,他认为打仗并不单纯是打仗而已,要讲究道义礼仁,要讲究正义之师,要讲究军事外交政治法令四管齐下。从这一点看,吴起似乎比孙武要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当然,江山代有人才多,一代更比一代强,后人比前人强是应该的,因为他们踩在了前人的肩膀上。先轸——孙武——吴起,一脉相承,这就是我国先秦军事史的发展轨迹。
讲玩了吴起的成长历程,我们接下来再来讲吴起的战绩,这才是他不断学习不断进步的实证。
7.战无不胜
吴起经过在西河学派的充实与沉淀,他打起仗来变得越来越神,越来越老道。史书记载,吴起在西河期间,与诸侯大战七十六次,全胜六十四次,平局十二次,辟土四面,拓地千里,我们称他一句“天下无敌”倒也不为过誉。
七十六次大战不可能一一都讲,我们挑选几个最牛的来介绍。
公元前408年,吴起友情协助乐羊子越过韩赵,攻灭了处于赵国腹地的中山国(今河北石家庄一带),从而在赵国的心脏里打下一颗锋利的钉子,让赵国数十年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有了中山与邺都南北呼应,赵国与秦国一样,也不敢妄动了,此役意义非常之重大。
公元前405年,齐相田悼子去世,执掌齐国政权的田氏家族发生内乱。由于叛乱者带着齐国西部一大块土地投靠了赵国,从而引发齐国大举攻赵,由于三晋一体,韩魏也很快加入了这场国际大战。结果,吴起的河西兵联合韩赵与齐国在龙泽(今山东范县一带)大战一场,齐国大败,阵亡三万余人,两千辆战车被俘获,其他战略物资更是数不胜数。
公元前404年,三国联军继续攻齐,一直攻到了齐国的长城,齐国只好割地赔款,连连求饶。三国遂瓜分了齐卫之间的大片土地,老大魏文侯分的最多。
公元前402年,韩赵魏挟去年大胜之威,威逼利诱周王室承认三国的诸侯合法地位,先轸与重耳为之努力了一生的晋国,终于在苟延残喘了许之久后,缓缓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新的时代来临了。
吴起,又一次改变了中国的历史。
史书,翻过了公元前5世纪的最后一页,来到了公元前4世纪,这时候历史的焦点,从中国东部转到了西部,定格在了秦魏之间西河这片多事的土地上。
秦国没了西河之地,当然是不会罢休的,但是他们也深知吴起的厉害,遂为此足足准备了十几年,终于在公元前389年,秦倾全国之力调集了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朝秦国东进道路上的重要城邑阴晋(今陕西华阴东)杀去。
这是要以多欺少了,魏河西兵最鼎盛时不过七万,秦国此番一次性出动五十万大军,可见其对西河是誓在必得,豁出去搞了。
而当时吴起的手上有多少兵呢?
不到五万,秦军的十分之一。
详细来讲,是四万步兵,配五百乘战车,再加上三千骑兵,一共是44500人。(一辆战车可载三名车兵)
怎么办,找魏文侯要援兵吗?来不及了。吴起决定直接打,以一当十,与秦军正面对决!
他下令:“大家跟我一起上,无论车兵、骑兵和步兵,若车不得车,骑不得骑,徒不得徒,虽破军皆无功!”
不但要打赢,还要求每个人抓俘虏回来,好大的口气!这是因为吴起有绝对的自信,天下间能挡得住他这五万河西兵的,还没出娘胎呢!
结局一如吴起所料,魏国五万精兵以少胜多,大败秦军,伏尸千里。
这是中国战争史的一个奇迹,也是世界战争史的一个奇迹,如此辉煌的战绩,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梦幻般的胜利。
这也是吴起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他用行动证明,自己乃是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战神,当世没有任何人能动摇分毫。
然而,吴起打遍天下无敌手,想来,他也会感到一丝寂寞吧,“独孤求败”意味着常胜,也意味着孤独。
而对于秦人而言,五十万大军谈笑间灰飞烟灭,给他们的不止是军事上的打击,更是信心上的摧毁。从此,秦人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吴起就像如来佛的五指山一般,紧紧压在他们头顶上,压得他们痛不欲生。
那是秦国最黑暗的一段岁月,也是秦历代统治者最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从前的先轸,与现在的吴起,永远都是秦人挥之不去的噩梦。
8.心结
公元前396年,一代雄主魏文侯去世,其子太子击继位,是为魏武侯。
这本是一次正常的权力交替,却间接造成了吴起的又一次改换门庭。
吴起守西河,战功辉煌,威名远震。他在魏国的地位本来无可取代,但是历史又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让他的命运之舟又一次在谗言的狂潮之中覆没。
这是历史的巧合吗?当然不是。究其原因,吴起独特的个性与价值取向决定了他的命运。
吴起是个天才,然而天才大多是不会拍马屁的,因为那没有任何必要,这个道理就连不学无术的小混混韦小宝都明白。
当然,也不是每个不会拍马屁的天才都会倒霉,前提是,必须要有一个能控制住这个天才的雄主。强主才能驭强臣,主不够强,压不住强臣,就算再舍不得,也必须忍痛割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以上,归结起来依旧是那四个字,“功高震主”。
所以,晋文公用得了先轸,晋襄公用不了;阖闾用得了伍子胥,夫差用不了;同样,魏文侯用得了吴起,鲁穆公用不了,魏武侯虽然还算厉害,但比他老子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所以也用不了。
魏武侯内心,其实是很看重吴起的。在他继位的第二年,就跑到西河“南巡讲话”了。他志得意满,一心思想在吴起面前展示自己的雄才大略,让这个强臣拜服在自己的君威之下,俯首帖耳甘心效命。
那一天,他和吴起泛舟在黄河之上,欣赏着老爹和吴起打下的巍巍河山,大发阔论:“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
看来魏武侯也算是一个出色的兵家,对于地理因素在政治兴衰和军事成败中的作用,有着极其深刻的理解。一个庸君,可说不出这么有水准的话。
所以魏武侯说完之后,开始等待,等待吴起对他这番阔论表示认同。
老大发表重要讲话了,还不赶快上!一个叫王错的马屁精立马随声附和:“主君英明神武,晋国山川险要,称王称霸,指日可待!”
魏武侯颔首大笑,船上一片和乐融融,正此时,吴起却突然冲出来,大唱反调:“主君的话,是危国之道。王错又附和主君的话,是危而又危。”
武侯脸色一变,怒道:“什么,你说寡人之言危国?好,你厉害,那你又有啥高论?”
吴起当然有高论,他开始层层驳斥武侯的“地理决定论”:“一个国家的霸王之业,在政治修明,不在山川险要。夏桀之国,东有济水,西有华山,南有伊阙(洛阳南郊关隘),北有羊阳阪,结果为商所灭。商纣之国,东有泰山,西有孟门(河南辉县西太行山关隘),南有黄河,北有恒山,结果为周所灭。主君如果不修德政,恐怕连这条船上的人都会变成您的敌人。”
吴起果然是个天才,此番见解比之武侯,高明不下百倍。决定政治兴衰和军事成败的根本性因素是政治、军事本身上的积极进取,而不是地理因素,因为,天下没有攻不破的险要。
潼关虽险,毕竟项羽曾入之,曹操曾入之,刘裕曾入之,安史叛军亦曾入之。
瞿塘虽险,毕竟岑彭曾入之,桓温曾入之,朱龄石曾入之,刘光义曾入之,汤和曾入之。
剑阁虽险,毕竟邢峦曾入之,尉迟迥曾入之,郭崇韬曾入之,王全斌曾入之。
长江虽险,毕竟晋师曾渡之,隋师曾渡之,宋师曾渡之,元师曾渡之,解放军也曾渡之。
魏国虽然被山带河,到了战国晚期,也是处处被人欺负的命。勤修德政,自可怀敌附远,弥患于未萌。若不修德,即使吴起再世,魏无忌永生,魏一样必亡于秦人之手。
此番见解出自一个兵家之口,实在难能可贵。然而吴起道理讲的透彻,方式却十分不妥。
——主君如果不修德政,恐怕连这条船上的人都会变成您的敌人。
这是什么话!难道武侯不修德政,你吴起就要造反与他为敌吗?一个君主,最怕的就是臣下讲这种话。
看来吴起并不是一个善于揣摩君王心意的人,他是一个天才的实干家,却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不懂得那些拐七拐八的花花肠子。
然而武侯也算是一个明君,他虽然心里气不顺,但表面上依然摆出一副欣然接受的样子,赞道:“好,很好!寡人今日乃闻圣人之言也!西河之政,专委先生矣!”
这句话表面是一句称赞,实际上透露了一个讯息:“你吴起既然如此厉害,那就给我守一辈子西河吧,别想再升官了!”
从此,吴起与魏武侯算是接上心结了,如此,便有了小人插入的空隙。
9.西河一梦
魏武侯果然言而有信,他要让魏国功劳才干都是第一的吴起,当一辈子西河守。
当时,魏相魏成子、李悝等能人都死了,武侯要立新相国,无论从哪一点看,吴起都是最佳人选。然而,武侯最终却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田文为相,其理由滥透了:“吴起才干没得说,但威望稍显不足,在此国君新立的敏感时刻,当要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来稳定局势,你吴起怎么说也是个外来户,为相恐怕难以孚众啊。”
这是什么鬼道理,吴起守西河二十余年,造福一方,士民爱戴,怎么就难以孚众了呢?关键之关键,还是在于他是个外来户,又功高震主,魏武侯不猜忌他,猜忌谁?
这其实也不能怪武侯,当今之世,强臣篡位的事情太多了,他们老魏家的宝座不也是这么得来的么?吴起不是难以孚众,而是太孚众了,把大权交给他,难保他不会造反。春秋战国之交,正是各国开始变法加强君权的时候,魏国自然也容不下吴起这么一位可能威胁君权的厉害人物。
吴起没当上魏相,心里虽然委屈,却也没太过在意。毕竟西河这个舞台也是够大了,再给他十年的时间,他可以把秦国一片片蚕食下来。
然而,历史没能给吴起足够的时间,魏国的小人们开始蜂拥而出,要让他连一辈子西河守也当不成。
他在鲁国所遭受的不公,再次重演。
吴起最终被谗害出了魏国,那是肯定的,然而关于谗害他的人,史书上有两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出自《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似乎可信性更高些,然而其中却有个巨大的纰漏,让人不得不怀疑它的真实性。
公元前383年,吴起58岁,田文死后,魏武侯仍然没有提拔吴起,而是继续任人唯亲,任命他的女婿公叔座为相。
在这一篇史传中,公叔座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他害怕吴起抢班夺权,而想了个十分下作的毒计,即发挥自己的出色演技,演一场好戏,给魏武侯和吴起看。
于是他先找到魏武侯,说:“我们魏国庙小,可能容不下吴起这个大贤啊,主君你就不怕他跑了吗?”
武侯忙道:“那可怎么办?不用吴起没什么,若是让他投了敌国,那可是大大不妙!”
公叔座说:“这好办,主君你不如把公主嫁给他,他跟我一样做了您的女婿,自然就不会跑了。”
武侯大喜:“妙哉,就这么办,你来做媒,帮寡人了结这个心病!”
公叔座欣然领命,请吴起来家里喝酒,并交待自己的公主夫人,配合自己演一场好戏。
吴起不疑有它,欣然赴宴,却不知等待他的,是一场荒诞到傻瓜也不会信的闹剧。
这一场宴席,公叔座的公主夫人自然也是要作陪的,然而这个公主夫人却不知为何吃错了药,在席间动不动发火,对自己的亲亲老公大呼小叫,百般凌辱,仿似一个泼妇。
吴起看的目瞪口呆。
公叔座趁机偷偷跟吴起说:“兄弟我的命好苦啊,没事儿娶个公主来做什么,这不是找个母老虎来折腾自己吗?这些个公主,娇生惯养,作威作福惯了,竟把兄弟当成宫里的太监般使唤。可她是公主,小弟敢怒不敢言哪,你说憋气不憋气!”
说着,公叔座留下了几滴辛酸的男儿泪。
吴起还能说什么,只能陪着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公叔座又说:“所以啊,传言主君也要将一个公主许配给你,我着实替兄弟你担心哪!”
吴起一听,大急,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大将军,怎么能受这种气,不行,坚决不行,就算那个公主比褒姒西施还要漂亮,我也绝对不要!
于是吴起找到魏武侯,坚持要辞婚,无非说一些西河未定何以家为之类的场面话。
公叔座趁机赶紧向魏武侯进谗言:“吴起一个老头子,竟然连如花似玉的公主都不要,显然对主君您早有异心,您要小心提妨哪!”
《史记》里说,就因为这件事儿,武侯开始猜忌吴起,而不再信任他,结果吴起害怕惹祸上身,就离开了魏国。
这个故事荒诞不经,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真不知太史公怎么会将其写到本传里去。
首先,公叔座这个计策实在有够拙劣的,公主是个野蛮女友,这样的情节通常只有三流言情写手会拿来做文章,吴起聪明绝顶,怎会相信这等蠢事儿,何况吴起还是个杀妻魔人,五十万大军他都不怕,怎会怕一个凶悍的公主。
其次,就算吴起是个比我等还傻的傻子,公叔座也不大可能做这种笑死人的事情。从历史上看,公叔座怎么瞧也不像是个小人,他乃是道家隐士段干木的得意弟子,西河学派的顶尖人物,坦坦荡荡的君子,从他后来的所作所为看,实在无法令人相信这等龌龊的事情是他干的。
《战国策》记载,吴起离魏22年后,公叔座有一次率军大败韩赵,魏惠王(武侯之子)大喜,要赏他田百万。公叔座却说:“我军英勇善战,一往无前,不避艰险,百折不挠,全赖吴起当年训练有方,这应该是吴起的功绩,臣其实只是吃现成的罢了,没出啥力!” 惠王听后深以为然,于是找来吴起的儿子吴旗,赐给他良田二十万,作为奖赏。
这样看,公叔座非但不像个小人,简直厚道的似个圣人了。
所以,《史记》中记载的这个有点恶搞性质的阴谋,恐怕应是莫须有的传言,不可信。
其实,司马迁的这篇《孙子吴起列传》是他所有史传中最像小说的一篇,如果说吴起在鲁国的时候曾经杀妻求将,那么魏武侯怎么可能放心把自己的亲女儿嫁给他?这简直前后矛盾,根本无法自圆其说嘛!
这样看,吴起“杀妻求将”和“尚公主”的事情必有一件是假的,甚或两件都是假的。
那么,如若谗害吴起的不是公叔座,这个人又会是谁呢?《吕氏春秋》给了我们另外一个答案——王错,那个先前在西河游艇上对魏武侯大献谀词的马屁精。
这个答案看起来还比较靠谱,虽然《吕传》不属于正史之列。
据《吕氏春秋仲冬》记载,当时,王错在魏武侯面前大说吴起坏话,武侯因而怀疑吴起,派“钦差大臣”解除吴起的兵权,召他回魏都。
王错说的是些什么坏话,《吕传》里没有说,不过猜也可以猜到,无非就是说吴起手握兵权有异心,想拥兵独立,或是想带着西河投降敌国什么的。这个谗言杀伤力的确很大,一个坐拥七万精兵的军政天才,一个能轻轻松松打败五十万秦军的无敌战神,万一造起反来,恐怕谁也制他不住。
武侯当然知道自己也是制不住吴起的,所以即使没有王错,他总有一天也要对付吴起,这与后世的岳飞袁崇焕如出一辙。
然而,吴起并不是岳飞袁崇焕,他不会傻傻得跑回去送死。
还是那句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既然如此不被你待见,那我走好了。
不过一走了之,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可难,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吴起在西河奋斗了大半辈子,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河,无不渗透着他辛勤的汗水,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秋风瑟瑟,离愁别绪,吴起走到黄河岸边,停车驻足,回首西河,忍不住潸然泪下。
吴起的一个家奴不解,问:“窃观公之意,视释天下如蔽履,昔去鲁国亦未如此,今去西河而泣,何也?”
吴起擦干眼泪,说:“子不识。主君知我而使我毕能,十年之内,吾可西灭秦而使魏王。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取不久,魏从此削矣。”
这正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吴起的这两行清泪,并非因为委屈,也并非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而是魏失长城,境失屏障,自己近三十年辛苦经营化作泡影,这叫做出师未捷身先去,怎能不让英雄泪沾襟。
吴起的预言果然一语成谶,五十年后,经过了商鞅变法后的升级版秦国,从魏国手中夺过了西河,从此三晋彻底暴露在了秦军的兵锋之下,再无宁日。
最后一个问题,王错为什么要谗害吴起?
这一点,史书没有记载,然而很多年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们从中似乎猜出了一些端倪。
那是吴起离魏25年后,在魏与韩赵有一次交战的关键时刻,王错却突然莫名其妙逃到了韩国,看来此人乃是韩国的间谍,谗害吴起应是个反间计,早有预谋的。
10.短命的变法(1)
带着万般的不舍,吴起最终离开了魏国,又一次开始思索前程。
这一次又去哪好呢?战国七雄,魏韩赵秦齐燕楚,韩赵是魏国的盟国,他们即使再重视吴起的才能,也不敢用他;秦齐都和吴起交过手,不少人死在吴起的手下,当然也不能去;燕国则当时还未发迹,地远国弱,吴起看不上;数来数去,只剩下一个楚国。
那就去楚国好了,楚雄踞江南,地大物博,是个航空母舰级的超级大公司,去那里打工好似也不错。
这里有人说了,你前面不是说楚国是“蛮夷”吗?吴起投靠“蛮夷”,岂不成了个“汉奸”。
这一点你就想错了。对,楚早年间确实属于蛮夷,然而,经过历代楚君特别是南霸天楚庄王的努力,楚国已经逐渐朝中原看齐,慢慢转化成了华夏的一分子。
事实上,到了战国时期,华夏的圈子已经扩大了不止一轮,很多从前的蛮夷已悄然蜕变,一个接一个的加入了华夏的大家庭之中。
从前的东夷,被齐国变成了华夏;从前的北狄,被晋国变成了华夏;从前的西戎,被秦国变成了华夏;从前的南蛮楚国,被自己变成了华夏;之后的吴越,又被楚国变成了华夏。
再之后的匈奴,被秦汉变成了华夏;再之后的五胡,被隋唐变成了华夏;再之后的女真蒙古,又被明清变成了华夏。
通读史书,我们发现,中国的历史,其实就是华夏不断同化蛮夷的历史。
所以我认为,我们的史观,或者说史心,绝对不能太狭隘了。昔顾亭林曾云:“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又说:“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所谓天下,指的乃是我大中华民族的文化绝续,而非一国或一朝的时运兴衰。所以,我们学习历史,要放眼天下,而不要拘泥于一国或一朝。由此可见,吴起接连投靠敌国,并非不忠,其志之大,意不在保一国,而在保天下,当时天下之乱,在于七雄并起,征战不休,苟使一国最强,而统一天下,此乃百姓之福,民族之福,天下之福也。
楚国是个超级大国,然而也是个积弱之国。自从上上世纪伍子胥破郢鞭尸后,楚一蹶不振,虽然楚昭、惠王在任期间励精图治,恢复了一些元气,然而到了楚简、声王两代,又变的腐化堕落起来。一个巨人一旦生起病来,更加可怕,久病疲弱的体力负荷着庞大的身躯,爬起来都困难,如何跟其他六雄赛跑。
到了吴起所处的时代,楚国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公元前402年,楚声王竟至为“盗”所杀。一个国王为“盗”所杀,这在楚国历史上是唯一的一例,显然是一起严重事件。然而由于史料缺乏,楚声王为何被“盗”杀死,无从获知,但既为“盗”杀,证明其时楚国社会动乱,民不聊生,只得挺而走险,起来当“盗”,犯上作乱。
接手过这个混乱不堪的烂摊子的楚国新任老板,是楚声王的儿子楚悼王芈疑,战国时代楚国最伟大的君主。
当时的天下,列国争相变法图强,只有病怏怏的大楚,还拖着疲惫的步伐,停滞不前,而处处被人欺负。
楚悼王二年(前400年),三晋伐楚,至乘丘(今山东巨野西南)乃还。至十一年(前391年),三晋又连败楚军于大梁(今河南开封市)、榆关。其后魏又夺楚襄陵(今河南睢县)。这一带春秋时原属郑、宋二国,是当时晋、楚争夺的焦点。襄陵的失守,标志着楚国在中原伸出去的魔爪被彻底砍断,其对中原诸国,再无还手之力。
在这种情况下,楚国再不变法,不出数十年,必亡。
所以当西河战神吴起驾临楚国,楚悼王就像打了一根强心针一般,开心的一蹦三尺高。
于是悼王先任吴起为宛(今河南南阳市)守,宛地是楚对付三晋的前沿阵地,其作用类似西河于之魏秦,是楚悼王的命根子。
吴起守宛地一年,属于下放锻炼性质,先实习一下,摸清楚国的现状,为接下来的变法作准备。
一年之后,楚悼王晋升吴起为今尹,正式主持变法。
吴起在魏西河辛辛苦苦二十八年没有升官,他在楚国一年,就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令尹高位,可见悼王用人不拘一格,强上魏武侯父子百倍。
楚悼王对吴起的信任是空前的,他让吴起放手去干,不要顾任何人的面子。
而要掌舵这个庞大古老、内部已腐烂不堪的超级航空母舰,还要将它从烂泥坑中拔出,调整正确的航向,驶向成功的彼岸,可并非一件易事。吴起手中的筹码,只有楚悼王的信任,然而这个信任的期限到底能有几年,谁也说不准,他从前所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随时有可能重演,然而吴起并没有一丁点儿退缩,而是勇敢的逆风而上,大刀阔斧,斩断一切退路,一往无前!
因为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因为他全身上下,从头脑、肌肉到骨骼,都是为政治、军事斗争而生。吴起这个人,真是一个天大的怪胎,一个充满了叛逆和革命色彩而永远不能为世人所认同的大怪胎。他宁愿轰轰烈烈的死,而不愿稍作一丁点儿妥协。
因此,吴起对楚国的变法,是一场扎扎实实彻彻底底空前绝后的大变革,魏国的李悝变法,跟它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温柔的小姑娘。这种变法与其说是变法,不如说是革命。
他要革的,就是楚国那些大贵族的命。楚国弱后的症结所在,就在于楚昭王复国之后,为了收拾人心所实施的“封君制”,这与当年晋文公复国后所实施的“六卿制”如出一辙。
封君制的特点,一是封地赐田,二是被封的贵族大吏,又给予以“君”的爵号,世袭罔替。这种制度比晋国的六卿制更可怕,因为六卿只是六个,而楚国推恩极滥,封君之众,如过江之鲫。这些个世袭大家族,掌握了楚国大量的经济特权与政治特权,上威胁君权,下盘剥百姓,如同一群疯狂的白蚁,在步步蚕食着楚国肌体的同时,越养越肥,越养越笨。
吴起要做的,就是举起变法这把锋利屠刀,朝这些该死的蛀虫们一刀砍下去!
所以,对于大批的政治垃圾——只会吃饭拉屎不做事和贪污腐败的官员,以及花花公子型的贵族——吴起削他们的爵禄,免他们的职务,将他们统统逐出政府;对于那些有才干有功劳的人员,吴起提高他们的爵禄,提升他们的官职;而把节省下来的政府经费全部用到楚国的常备军,“练选之士”上。养兵,可比养蛀虫划算。
然而,对于那些被升了官封了爵的政治新人,谁也难保他们的后代不会腐败堕落。所以吴起又想了个釜底抽薪的狠招,那就是废除贵族世卿世禄制。吴起规定,所有贵族的封地和爵位,有效期只有三代,三代之后,土地收归国有,爵位也不算数,一切成空,从头再来。
我猜,我们常讲的“富不过三代”这个俗语,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这些招看起来已经够狠了吧,然而吴起还不罢休,他要接着整,整死他们。
吴起对楚悼王说:“楚国什么最多,地。楚国什么最缺,民。你现在把本来就很少的民集中在有限的土地上,而让南方大片的土地没人管,这是不对的。”
好一个狠招,好一条妙计,如此一来,吴起不但在政治、经济上彻底扒光了蛀虫们的特权,另一方面还改变了楚国人口集中在地少人多地区的局面,且有助于对荒蛮的边境地区的开发,促进楚国社会经济的发展,可谓一石三鸟。
于是悼王说:“好,那你就把民迁到寥无人烟的蛮荒之地去吧,我支持你!”
吴起要的就是这句话,于是他一声令下,所有蛀虫们统统跑去开发大南部,以免留在这里捣乱。
这下子可苦了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大老爷们了,从此发配边疆,开荒种地,花花世界,再与他们无关。
他们恨哪,这个不奔母丧杀妻求将冷血无情的卫国佬,这个满脸高傲不知通融不识时务的老顽固,这个没有爱情没有亲情没有朋友的大变态,我咒你出门被车撞死,吃饭被饭噎死,喝汤被汤呛死,洗澡被水淹死,走路掉进坑里摔死,所有亲人不得好死——!!
看来,这次同吴起在鲁国魏国的情况不同,吴起的变法已经触动到了楚国旧贵族的根本利益了,他们心心念念,可不只是要赶走吴起而已,他们要的是吴起的命,他们要吴起死无葬身之地!
有人要说了,哎呀,吴起太不知变通了,他不会慢点来吗,何必要得罪那么多人,自寻死路呢?作为一个好领导,应该化解矛盾,团结同僚,始终把创建和谐社会放在第一位才对。政治的第一要务,乃是稳定二字。
我要说,你们的想法太天真了,吴起不是不会变通,而是不能变通,他已经是个六十岁的老人家了,慢慢来,说的轻巧,历史可不会给他那么多的时间!
11.短命的变法2
很多人想他死,这一点吴起也明白,然而他不在乎,一点儿也不在乎。作为一个无所畏惧的革命者,他的理想已经实现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他只希望对自己无比信任的楚悼王能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让他能够将革命进行到底,之后,他的荣誉甚或小命都将不值一提,骂就骂吧,死就死吧,千秋之后,世人自有评断。
于是吴起继续着做他应该做的事情。在政治上,他杜绝权门请托之风,廓清吏治,要求官吏公私分明,言行端正,不计较个人得失。在外交上,他杜绝一切合纵游说之士,坚定地实施远交近攻的连横政策,即联合齐秦,死命的揍对自己最具威胁的三晋。
吴起在楚国一系列的变法收效快的惊人,不到一年,楚国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大有雄视天下之势。之后,吴起统率楚军,向南征服百越,进而攻占洞庭、苍梧,使楚国的南疆,直拓至今天的广西一带;然后,吴起转而向北,肃清北疆陈蔡的残余势力,兵锋直抵三晋面额,虎视眈眈,就等着冲上去狠咬一口。
恰好这个时候,当年魏文候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三晋联盟突然在一夜之间瓦解了,这让吴起这只猛虎终于有了个破笼而出、一吐心中恶气的机会。
大家或许还记得,当年,魏文侯在赵国的腹心安插了一根钉子中山国,这根钉子插的赵国十分难受,然而当时吴起在魏,赵国不敢异动。如今文侯已死,吴起已逃,中山也摆脱了魏国的控制独立了,如此,赵国不再有何忌惮,而想对魏国下手。
于是,赵国开始了试探性的进攻,当然,它还不敢直接进攻魏国,而选魏的小弟卫国下手。
卫国是个小国家,然而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是齐魏赵争雄的缓冲区,谁得到它等于抢到先手,便宜赚大了。赵国于是先下手为强,迅速抢占刚平,筑城四面包围卫都濮阳。
这样一来魏国当然不干,马上齐国联手救卫,很快夺回刚平,接着一路向北,直逼赵国南部重镇旧都中牟。赵国大窘,只得向从前的敌人楚国求救。
俗话说的好,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三晋联盟破裂,正是楚所乐见,于是吴起从南呼应赵国,迅速出兵,攻打魏国。双方在州西大战一场,魏军大败,楚军一路竟攻到魏都大梁城门附近,饮马黄河,方才回转。
楚自从南霸天楚庄王问鼎中原以来,数百年未曾兵抵黄河,而这个惊世壮举,竟被吴起如此轻松达成。不知楚庄王和魏文侯若地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与此同时,赵国也趁机攻占魏河北之地,大出了一口恶气。
这一战的意义非同小可,从此,三晋联盟正式宣告破裂,楚赵同盟形成,有了赵国这一支钳制三晋的力量,楚可数十年高枕无忧矣。
另外,三晋联盟的破裂,对整个战国局势的影响也是极其巨大的。三晋不再共同进退,反而连年爆发内讧,这就意味着齐秦可以从容坐大,到了战国中期以后,天下就变成了西秦东齐的天下。
大家或许会奇怪了,三晋联盟破裂受益最大的应该是楚国啊,怎么又变成了西秦东齐的天下?
原来,楚国的吴起变法竟在其最巅峰的时候,突然之间,全面崩溃。这一本该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最彻底的历史性变革,竟然坚持了不到两年,就夭折了!!
所以楚国终究没有变强,旧贵族旧势力在变法中虽然受到沉重的打击,但变法时间毕竟不长,其成果并未完全巩固下来,没过多久,又恢复了故态,一路下坡,直至灭亡。
吴起变法的失败,是中国保守势力的复辟、革新势力的悲剧、也是历史的倒退。由于中国人固有的保守思想,所有革新与变法都是注定无法坚持到底的,一般能坚持上十年,就算是成功了。所谓“楚不用吴起而削弱,秦行商君而富强”(《韩非子·问田》),秦国的商鞅虽然最后也失败了,然而他的变法坚持了二十二年,所以最后还是稳固下来,得使秦国一统六合。很可惜,吴起的变法虽然彻底,却只坚持了一年多,否则战国时代的中国,恐不必等到秦国来一统。然不幸中的大幸,吴起之法,最终成功的影响了商鞅,让秦国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
11.最奸诈的死亡
有时候,人生的高潮常常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到来,而又以另一种更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吴起方触摸到其事业的天花板,竟然就失去重心,头下脚上的倒载下来,跌的粉身碎骨。
一切的一切,就在于的他的重心并不稳固,当无比信任他的楚悼王一死,他的政治生命自然也将无可挽回的宣告终结。
楚悼王当真死了,还没来得及享受片刻成功的喜悦,就暴毙了。
唉,死的真不是时候!
此时此刻,楚国的上空弥漫的不是悲哀的愁云,而是仇恨的飓风,以阳城君和屈宜臼为首的保守派旧贵族以奔丧为名冲进楚都,声称要取走那个害他们不能享福的wenshen,吴起的小命。
据郭沫若先生分析,这些保守派旧贵族们应该属于儒家与法家的大敌人墨家,而墨家的思想,在百家之中其实是最墨守陈规的。
所以这些墨家们对于自己的行为,自有他们的奇怪逻辑——吴起道德低下,好用凶器,这是为君所不齿的行为,是大逆不道!
然而事实上,他们这么做,并非为了口中的公义,而是为了内心的私利。他们宁愿国家衰亡,也不愿自己的既得利益丧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可以编出一万个杀死吴起的理由。
吴起当然明白,自己在楚国是众矢之的,没有悼王这把巨大的保护伞,众矢穿身的那一天只是迟早问题。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何况这颗大木,挡住了无数小草的阳光。
那么吴起该怎么办,继续喊着“此处不留爷”的口号潇洒离去吗?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吴起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累了,他一生三起三落,六十岁的老人,历经沧桑,他还能去哪里重新爬起来,继续奋斗呢?
——齐国、秦国、三晋?别说笑了,他们巴不得我死。死就死吧,也没啥大不了的,我这一生,该做的都做了,该得的都得了,努力了,尽力了,一切都没有遗憾了!
可是,他真的没有遗憾吗?其实,他好恨,上天没有多给他十年,不,只要五年就够!只要再给他五年的时间,他就能让这个古老而庞大的楚国重焕生机,将六雄尽数踏在脚底,一统天下,也未必就是梦想。
——所以那好吧,我吴起一生杀人无数,这次就让你们杀了又何妨,然而,阳城君、屈宜臼,你们这些寄生虫等着瞧,我会让你们为你们的错误付出代价!
巨变如期而至,这一天,无数寄生虫们冲进城来,睁着血红的大眼,流窜在郢都的大街小巷,四处追杀吴起。
“冲啊,杀啊,砍死他!砍死他!”
吴起架着车在长街上狂奔,带着不屑的冷笑,头也不回。
——哼,我要让你们这些无知的蠢货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用兵之道。
此时此刻,吴起赫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老,在他的心中,永远燃烧着无法泯灭的斗志!!
吴起冲进了楚悼王的灵堂,跳下车,猛一转身,冷眼注视着面前这群狂徒。
那种眼神,冷如冰,利如刃,仿似地狱的阴风,死神的凝视。
所有人都害怕得停住脚步,向后退,满脸恐惧,噤若寒蝉。
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即使他年过花甲手无寸铁,身上仍有着一股难以撼动的可怕气场,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西河的郡守、他是大楚的令尹、他是不败的名将,他就是傲视群雄震怖天下的——战神吴起。
阳成君率先回过神来,他摸了摸尿湿的裤子,歇斯底里的嘶吼:“不要怕,放箭,射死他!”
上百支箭,疯狂的射向吴起,吴起顿时被射成了刺猬。
然而,吴起并没有倒下,他带着满身的箭伤,飞身伏在楚悼王的尸体上,纵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射的好,射的好!!
阳成君大急,强压住不断发抖的双手,大喊:“接着射,接着射,他还没死!”
无数之箭,穿过楚悼王的尸体,其中一支,正射在吴起的面颊,那是致命的一箭。
吴起停住笑声,一把拔出脸上的利箭,插在楚悼王的胸口,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字一句,仿似恶鬼的怒号:
敢以兵器触王尸者,夷族!——
吴起终于死了,满身的鲜血,流淌在楚悼王的尸身上,一个诡谲的冷笑,静止在他苍老的面庞。
这时候,贵族们才醒悟到自己中计了——这个狡猾的老狐狸,死到临头居然想到利用一具尸体来为自己报仇,太奸诈太可恶了!他们狂怒的冲上去,将插满利箭的吴起尸身拖出门外,五马分尸!!
然而,一生纵横天下未尝一败的吴起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死去呢?一个伟大的战神,应该是无敌的,就算死,也要与他的敌人同归于尽;就算死,也要为变法尽最后一份力,这些寄生虫没了,即使他的法最终被废,楚国的富强还能坚持上一阵子。
果然,悼王的儿子楚肃王芈臧继位后,按照楚国严苛的法章“丽兵于王尸者,夷三族”,挨个追查当初参与箭射“楚悼王”尸体的叛逆者们,得七十余家,全部满门抄斩。他们选择与天下第一战神为敌,果真是不智,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吴起果然是个不败的战神,在为他的人生划上句号的同时,也用无敌的谋略给自己画上巨大的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