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历史。
但这些蒙上了爱的面具的友谊亦是暗淡得可怜。
第二类是老年人想从友谊中寻求慰藉,因为他们已过了恋爱的年龄。
老年是最适合男女缔结友谊的时期。
为什么?
因为他们那时已不复为男人或女人了。
卖弄风情啊,嫉妒啊,于他们只存留着若干回忆与抽象的观念而已。但这正足以使纯粹精神的友谊具有多少惆怅难禁的韵味。
有时,两个朋友中只有一个是老年人;于是情形便困难
①十八世纪作家。
②十九世纪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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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76
了。但我们亦可懂得,在已退隐的曾经放浪过的青年们中间(如拜仑与曼蒲纳夫人)
,在彻悟的老年人和少妇之间(如曼蒲纳勋爵与维多利亚王后)
,很可有美满的友谊。不过,两人中年纪较长的一个,总不免感到对方太冷淡的苦痛。实在这种关系也不配称为友谊,因为一方面是可怜的恋爱,另一方面是虽有感情却很落寞。
在第三种周圈内,另有一种甜蜜而单调的情绪,即是那些过去的恋人,并未失和而从爱情转变到友谊中去的。在一切男女友谊中,这一种是最自然的了。
性的高潮已经平息,但回忆永远保留着整个的结合,两个人并非陌生的。过去的情操,使他们避免嫉妒与卖弄风情的可怕的后果;他们此刻可在另一方式中自由合作,以往的相互的认识更令他们超越寻常的友谊水准。但即在这等场合,我们认为,就是男女间的友谊是可能的话,亦含有与纯粹友谊全然不同的骚乱的情操。
以上是伦理学家对于“杂有爱的成分的友谊”
的攻击。
要为之辩护亦非不可能。以欲念去衡量男女关系实是非常狭隘的思想。男女间智识的交换不但是可能,甚至比男人与男人之间更易成功。歌德曾谓:“当一个少女爱学习,一个青年男子爱教授时,两个青年的友谊是一件美事。”
人家或者可以说,这处女的好奇心只是一种潜意识的欲念化妆成智识。但又有什么要紧,如果这欲念能使刺激思想,能消灭虚荣心!在男女之间,合作与钦佩,比着竞争更为自然。
在这种结合中,女人可毫无痛苦地扮演她的二重角色,她给予男人一种精神的力,一种勇气,为男人在没有女友时从来不能有的。
如果这样的智识上的友谊,把两个青年一直引向婚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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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人生五大问题
路上,也许即是有热情的力而无热情的变幻的爱情了。共同的作业赋与夫妇生活以稳定的原素;它把危险的幻梦消灭了,使想象的活动变得有规律了,因为大家有了工作,空闲的时间便减少。我们曾描写过,不少幸福的婚姻,事实上,在数年之后已变成了真正的友谊,凡友谊中最美的形式如尊敬,如精神沟通,都具备了。
即在结婚以外,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互相成为可靠的可贵的心腹也绝非不可能。但在他们之中,友谊永不会就此代替了爱情。英国小说家洛朗斯有一封写给一个女子的奇怪的残酷的信。这女子向他要求缔结一种精神上的友谊,洛朗斯答道:“男女间的友谊,若要把它当作基本情操,则是不可能的……不,我不要你的友谊,在你尚未感到一种完全的情操,尚未感到你的两种倾向(灵与肉的)融和一致的时候,我不要如你所有的友谊般那种局部的情操。”
洛朗斯说得有理,他的论题值得加以引申。我和他一样相信,一种单纯的友谊,灵智的或情感的,决不是女人生活中的基本情操。女人受到的肉体的影响,远过于她们自己所想象的程度。凡她们在生理上爱好的人,在她们一生永远占着首位,且在此爱人要求的时候,她一定能把精神友谊最完满的男友为之牺牲。
一个女子最大的危险,莫过于令情感的友谊扮演性感的角色,莫过于以卖弄风情的手段对待一个男友,把她的思想来隐蔽她的欲念。一个男子若听任女子如是摆布,那是更危险。
凡幸福的爱情中所有对于自己的确信,在此绝找不到。
梵莱梨有言:“爱情的真价值,在能增强一个人全部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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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96
纯粹属于灵的友谊,若实际上只是爱的幻影时,反能减弱生命力。男子已迫近“爱的征服”
,但猜透其不可能,故不禁怀疑自己,觉得自己无用。洛朗斯还说:“我拒绝此种微妙的友谊,因为它能损害我人格的完整。”
男女友谊这错杂的问题至少可有两种解决。第一种是友谊与爱情的混合,即男女间的关系是灵肉双方的。第二种是各有均衡的性生活的男女友谊。
这样,已经获得满足的女子,不会再暗暗地把友谊转向不完全的爱情方面去。
洛朗斯又说:“要,就要完全的,整个的,不要这分裂的,虚伪的情操,所有的男子都憎厌这个,我亦如此。问题在于觅取你的完整的人格。惟如此,我和你的友谊才是可能,才有衷心的亲切之感。”既然身为男子与女子,若在生活中忘记了肉体的作用,始终是件疯狂的行为。
此刻我们只要研究友谊的一种上层形式了,即是宗师与信徒的关系。刚才我们曾附带提及,尽情的倾诉秘密不是常常可能的,因为友谊如爱情一般,主动的是人类,是容易犯过的。故人类中最幽密最深刻的分子往往倾向于没有那么脆弱的结合,倾向于一个无人格性的朋友,对于这样的人,他才能更完满更安全的信赖。
我们说过,为抚慰若干痛苦与回忆起见,把那些痛苦与回忆“在社会生活中重新回复一下”是必要的,大多数的男女心中都有灵与肉的冲突。他们知道在社会的立场上不应该感到某种欲念,但事实上他们确感到了。人类靠着文明与社会,把可怕的天然力驯服了,但已给锁住的恶魔尚在牢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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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人生五大问题
怒吼,它们的动作使我们惶惑迷乱。我们口里尽管背诵着法律,心里终不大愿意遵守。
不少男女,唯有在一个良心指导者底高尚的、无人格性的友谊中,方能找到他们所需要的超人的知己。对于那些没有信仰的人,唯有医生中一般对于他们的职业具有崇高的观念之士能够尽几分力。医生以毫无成见的客观精神谛听着一个人的忏悔,即骇人听闻的忏悔亦不能摇动他的客观,使人能尽情倾诉也就靠着这一点。杨格(Jung)医生曾谓:“我绝非说我们永远不该批判那些向我们乞援的人的行为。但我要说的是,如果医生要援助一个人,他首先应当从这个人的本来面目上去观察。”我可补充一句说,医生,应当是一个艺术家而运用哲学家与小说家的方法去了解他的病人。一个伟大的医生不但把肉体来治疗精神,还把精神去治疗肉体。他亦是一个真正的精神上的朋友。
对于某些读者,小说家亦能成为不相识的朋友,使他们自己拯救自己。一个男子或女子自以为恶魔,他因想着自己感有那么罪恶那么非人的情操而自苦不已。突然,在读着一部美妙的小说时,他发见和他相似的人物。他安慰了,平静了;他不复孤独了。他的情操“在社会生活上回复了”
,因为另一个人也有他那种情操。托尔斯泰和史当达书中的主人翁援助了不知多少青年,使他们渡过难关。
有时,一个人把他思想的趋向,完全交付给一个他认为比他高强的人的思想。
他表示倾折;他不愿辩论了;那么,他不独得了一个朋友,且有了一个宗师。我可和你们谈论此种情操,因为我曾把哲学家阿仑当作宗师。
这是什么意思呢?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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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17
于一切问题我都和他思想相同么?绝然不是。我们热情贯注的对象是不同的,而且在不少重要问题上我和他意见不一致。
但我继续受他思想的滋养,以好意的先见接受它的滋养。因为在一切对于主义的领悟中,有着信仰的成分。选择你们思想上的宗师罢,但你一次选定之后,在驳斥他们之前,先当试着去了解他们。
因为在精神友谊中如在别的友谊中一样,没有忠诚是不济事的。
靠着忠诚,你能与伟大的心灵为伴,有如一个精神上的家庭。前天,人家和我讲起一个格勒诺勃尔(Gre-noble)
①
地方的一个木商,他是蒙丹的友人;他出外旅行时,从来不忘随身带着他的宗师的一册书。我们也知道夏多勃里安、史当达等死后的友人。
不要犹疑,去培植这种亲切的友谊罢,即是到狂热的程度亦是无妨。伟大的心灵会带你到一个崇高的境界,在那里你将发现你心灵中最美最善的部分。为要和柏拉图、柏斯格辈亲接起见,最深沉的人亦卸下他们的面具。
诵读一册好书是不断的对话,书讲着,我们的灵魂答着。
有时,我们所选的宗师并非作家哲学家,而是一个行动者。在他周围,环绕着一群在他命令之下工作着的朋友。这些工作上的友谊是美满的;丝毫不涉嫉妒,因为大家目标相同。他们是幸福的,因为行动使友谊充实了,不令卑劣的情操有发展的机会。
晚上,大家相聚,互相报告日间的成绩。
大家参与同一的希望;大家得分担同样的艰难。在军官和工程
①法国东南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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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人生五大问题
师集团中,在李渥蒂(Lyautey)
①和罗斯福周围,都可看到此种友谊。
在此,“领袖”
既不是以威力也不是以恐惧来统治;他在他的方式中亦是一个朋友,有时是很细腻的朋友,他是大家公认而且尊敬的倡导者,是这美满的友谊集团的中心。
以前我们说过要使一个广大的社会得以生存,必得由它的原始细胞组成,这原始细胞先是夫妇,终而是家庭。在一个肉体中,不但有结膜的、上皮的纤维,且也有神经系的、更错杂的、有相互连带关系的细胞,同样,我们的社会,应当看作首先是由家庭形成的,而这些家庭又相互连系起来,有些便发生了密切的关系,因了友谊或钦佩产生一种更错杂的结合。这样,在肉的爱情这紧张的关系之上,灵的爱更织上一层轻巧的纬,虽更纤弱,但人类社会非它不能生存。现在,你们也许能窥探到这爱慕与信任底美妙的组织了,它有忠诚的维护,它是整个文明的基础。
①大战时法国名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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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37
论政治机构与经济机构
婚姻与家庭,虽然有时间和空间的变化,究还是相当稳定的制度。反之,我们的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则是摇摇不定的了。本能原有必然适应的自动性,在此亦给过于新奇的情景弄迷糊了。我们这个时代,物理学家和化学家可以在几十天内使风尚与贸易为之骚乱。人类感着贫穷的痛苦。他们缺少米麦,缺少衣服,没有住屋,没有交通。许多新奇的力量发现之后,使人类得有以少数劳作获得大量生产的方法。这种征服应该是幸福的因素了。但社会只能极迟缓地驾驭他们的新增力量。因了精神和意志特别衰弱之故,我们在充实的仓廪之前活活饿死,在阒无人居的空屋前面活活冻死。我们知道生产;可不知分配。
我们所造所铸的货币把我们欺妄了,束缚了。
有如在小车时代建造的木桥给运货汽车压坍了一样,我们为简单社会设计的政治制度,担当不起新经济的重负,得重造的了。
但若相信这再造的大业可以很快地完成的话,便犯了又危险又幼稚的大错误了。几个夜晚可以草成一个计划,但要多少年的经验、修改、痛苦,才能改造一个社会。没有一个人类的头脑,能把种种问题的无穷的底蕴窥测周到;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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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人生五大问题
人能预料到答案与前途。一八二五年时,当欧罗巴处在和今日同样可怖的危难中奋斗,当暴动的工人捣毁机器的时候,亦无法预料到五十年后欧洲所达到的平衡状态是怎样一会事。
那时所能预料的,一个麦考莱(Macauley)
①所能预言的,只是此种平衡状态必能觅得而已。
现在我们可以抱着同样的信念。
人类的历史没有完呢,它才开始。接着近百年来科学发现而来的,定将是因科学发现而成为必要的社会改革。
但这脱胎换骨的适应,将很迟缓。
我们且试作初步的准备,先来研究一下我们的形势。
一
现代国家,不论是何种政制,专制也好,寡头政治也好,孟德斯鸠所研究的民主政治也好,其特点是经济作用到了统治一切的程度。凡是往昔由私人经济担当的种种任务,今日都由国家担负了。我们得追究这权力是怎样转移的。
自由经济的世界,如在十九世纪末期的法兰西还能看到的,是由乡村的坚实的机构促成的。那时,在全地球,在无数的企业中,银行、农庄、商号、小店,人们到处在追求财富。他们追求时并无什么全盘的计划,但这千千万万的人的情欲、需求、冒失底总和,居然把平衡状态随时维持住了。
不景气的巨潮并非没有,它亦和今日一样带着大批的灾祸而俱来:失业、破产、倾家,但巨潮的猛烈之势很快有了挽救之
①十九世纪英国政治家兼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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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57
方。每个企业的领袖,研究着以前的不景气潮起伏之势,参考着自己和长一辈人的回忆,懂得从前物价曾低落到使人人可以毫无顾虑地购买的程度。在法国为数最多的家庭旧企业中,人们对于这些周期的风浪并不十分害怕。船在大海中把得很稳,亦并不装载过于沉重的资本。在那时代经营家庭工业的人看来,向银行借款是一桩罪恶。
如果遭到了这种灾祸,便把家庭生活极力紧缩,直到漏巵填塞了为止。事业的需要胜过人类的需要,或说得准确些,是人和事业合为一体,必须事业繁荣,人类方得幸福。那时代,一个人对于事业的忠诚,竟带着一种神秘色彩,也即是这一点造成了事业的势力与光华。事业的忠诚和职业上的荣誉,是当时法国最普遍的美德。
里昂、罗贝(Roubaix)
①、诺尔曼堤(Norman-die)
②各处的大店主,从没想到和同业联合起来以消灭竞争,更未想到在经济恐慌时要依赖国家救济。竞争者即是敌人,如果他在社交中——那时也很少——遇到他们,他说话亦很勉强,很留神。和州长部长的关系,也不过在罢工时请求他们保护工厂而已。反之,国家亦难得注意经济问题。党派之分野,多半是为思想,很少为利害关系。经济生活自有个人的反应支持着,这些反应,因为直接受制于极单纯的本能之故,自会应运而生。
多数重要的事业,都由此社会的自然生活承担着。举一
①法国北部织造业中心。
②法国北方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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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人生五大问题
个例子来说,在大半的工业城中,法国专门教育是由那些义务教员借着公共场所组织成的。互助协会的会长与司库只是中等阶级的人,他们于星期日到会工作,计算帐目,可毫无报酬;这样,他们使国家不费一钱得有社会保险组织,虽然不完全,但是自动的,诚实的,可靠的。在英国与美国,私人建设在国家生活上所占的地位更为重要。大学有着自己的财产,医院亦是独立的。
无限公司的发达,成为近代经济生活中第二阶段的特点,但亦和第一阶段的若干重要原素同时并存。股份公司使没有资产的人亦能集合资本去购买近代技术所需的价值日昂的机器。它使下层民众亦能参加大企业。但它所优惠的只是无数庞大的事业,到处都是股东而没有负责的领袖。
不久,因股票的发行、购买、转让而产生的利益,竟超过了工厂、矿产与一切实在的事业。
商业变成抽象的买卖,和人类困苦艰难的作为更无丝毫关连。
实业家、商人、农夫,在一生所能积聚的财产,一向是被他们的工作与监督的力量限制着的,至此,商业组合,股票转让,笔尖一挥所能挣得的钱财变成没有限制的了。应当看一看数字。在美国,二百家公司共同支配着六百万万美金,合九千万法郎,等于全国财富总额百分之三十四,而这二百家公司的行政人员和参与种种会议的人还不满一千。据最近调查,证明这些人中至少有一部分丝毫不顾他们所管理着的企业的利益。他们以自己的证券做投机事业,操纵着贷借对照表以减少股东的利益,造出虚伪的亏损以逃避法律规定的税则。在他们前面,一个中等人士如果想作一些小小的投资时,便毫无力量,毫无凭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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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77
慕索里尼曾经说过:“资本主义的企业,从百万转到亿兆的时候,已变成妖魔般的东西了。企业规模之巨大,超过了人的能力,以前是精神控制着物质,此刻是物质控制着精神了。
原是正常的生理状态现在变为病理状态了。”
特别是大战以来,尤其在美国德国,经济世界显得如一个神话似的,云端里的世界,全给几个妖魔统治着。自然的反应因企业集中而消灭了。获利的欲念胜过了职业上的荣誉观念。有些地方,国家试着保护生产;有些地方,试着限制生产;投机家因愚昧之故,竭力把经济危机延宕着不让它爆发,不知这更增强了爆发时的猛烈之势。本能,在从前是颇有力量的,此刻亦失掉功用。假如你把一群海狸迁居到图书馆里去,它们只能把书籍来筑堤,这种堤是毫无用处的。同样,俭约的人拚命积聚钱财,而纸钞却在他手中渐渐解体,化为乌有。社会尽管牵伸着做出若干动作,表示它还有“垂死之生”
,但在受害最烈的地方,麻痹的症候已蔓延到巨灵的全部关节中去。
若果大企业的主持者能够谨慎将事,能够保持规律,则自然反应的缺乏亦不致如是牵动大局。人们可以假定一种由自然的经济领袖统治的经济。领袖中明智之辈即曾探求过此种经济的法则。但其余大多数人,赋有封建思想,宁愿战斗,不爱安全。即以美国而论,垣街的主人翁听让大众投入一九三○年的金价高潮中去,既不制止,亦不警告。他们却在谣言之上加上谣言。他们漫无限制的贷款给外国,毫不研究归还的可能性。他们使购买国结合起来,使自己的放款无法收回,把买主变成了竞争者。他们甚至不曾清查克莱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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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人生五大问题
(Kreuger)
①的帐目。罗斯福总统的一个顾问,曾谓美国最迫切的需要之一,乃是创立一所银行家学校。
当那些妖魔自认无法阻止他们的魔宫崩圯时,他们,他们的职工和主顾,自然而然齐向国家求援。是国家应当运用权力保护他们,使人家定他们的货,设立机关安插他们,操纵货币以结束经济恐慌,以公家的组织代替私人制度。第三阶段,乞援于国家的阶段,因大众的需求和资本家的卸职而临到了。
在此种历程之初,在孟德斯鸠甚至巴尔扎克的时代,大家所处的社会还是有机体的有生命的。
无数的细胞、农村、小铺子、小工厂,互易有无,互相生养,构成了这个社会层次分明的经纬。
某几个集团担任了较为错杂的事业,如保险、教育、慈善等。这一切又构成了国家,国家无异一个有生命的躯体的头脑。但头脑不能统治细胞在肉体内发生的内部化学作用,故国家亦不懂事业的内部化学作用;在社会诸原素间,在此社会与异国的人民间,国家只是联络一切的媒介。
在此历程之末,大部分的社会细胞解体了,窒息了,向头脑与神经系统要求代行职务。在法国,病还不至于无可救药;农业社会,手工艺社会,商业社会,依旧生存着;然而试把国家在一九三四年所负的责任与一八三四年的作一比较,便知在我国亦如他处一样,政府这机器变得十二分繁复了,凡是从前遇到艰难时代由独立组织承当的工作,现在都压在政府肩上。它能不能胜任呢?
①故瑞典火柴大王以破产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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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97
二
一切团体行动必需有一个领袖。不论是为战败一个敌人或为铺设一条路轨,人类本能都昭示出应当服从一个人的命令。
但一个不知规律的领袖,对于一切个人的幸福与安全,都是一种危险。因此,威权与自由两种似乎矛盾的需要,便发生了与人类社会同样古老的争执。民众随着情势之变迁,依违于两者之间。他们需要完成什么艰难的事业时,便倾向于威权;一俟事业告成,又换了自由的口号。
这种转变的例子很多,封建制度与君主集权都是从封建以前的无政府状态中产生的。虽然也有苛求,它究竟被人民接受了,因为在那时代,它代表民众的救星。一俟社会秩序回复之时,要求更大的正谊的欲念,又使人类向法律向君王向议会请求保障了。封建制度并非以强力勒令愤懑的民众遵守的制度。在未被憎恨之前,它亦受人祝祷过来。愤懑是从成功中产生的。
故在十八世纪时,专制政体最初获得信任,继而被怀疑,终于酿成革命。法律是为生人制订的;它和人类同时演化,同时生长,同时死灭。
一个国家的形式,若能把行动的威力,尊重私人生活的态度,改换失时的制度以适应新环境的机能等,熔冶得愈完满,其生命也愈持久。
如英国那样孕育、转变的君主立宪,在一八六○年左右,确能适合上述的三重理想。
它尊重法律,同时亦顾及个人的幸福。那时,它很稳定,因为在民众愤懑时,它具有保护安全的活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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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人生五大问题
在政治上如在经济上一样,一种健全的机构应当有自然的反应。如十九世纪时限制选举与议会制的君主制度中,财政的活塞似乎是切实有效的。选民是纳税人。纳税人自己监督着岁出,遇岁出过巨便立予制止。
但那种制度究竟不完全,因为没有大众的代表。这些大众,在那时唯有借了暴动与叛乱来作宣泄愤懑的活塞。于是,在法国是一场革命,在英国是一种妥协,把普选制确定了。这种制度,在很久的时期内使一切公民幻想着真的获有参政权了。以普选选出的议会不啻一个“常设的反叛机关”
;代表着国家真实的力量,有拳有枪,使大众不必再在街上揎拳攘臂,亲自出马了。
在相当时间内,这种机构运用得很顺利;以后,有如永远不能避免的那样,种种冲突使它越出了常轨。这冲突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
一、机械的发明,不独改变了经济制度,且把国家警卫力的性质也变易了。维持秩序的方法,集团的力量,与科学发见,人类信念同时改变了,以至制度的优劣,须视变化无定的媒介物而定。在浑身盔甲的骑士显得不可伤害,坚固的城堡显得不可侵犯的时候,唯有封建制度能够维持秩序。射击火器与炮弹的发明,使君主专制代替了诸侯分霸,以后更由大众来推翻君主政体。威尔斯(Wels)
①在今日预言,种种新式武器、飞机、铁甲车等,使一般优秀的技术家具有制服大众的能力,将来可以重新形成骑士制。更加上广播思想的方法(电影,无线电)
,能使一个党魁或政府领袖在公共集
①现代英国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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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18
会以外向群众宣达意旨,几乎如在古代共和邦中一样的容易。
二、普选与国家膨胀混合起来,产生了财政上的愚民政治。
今日监督国家支出的,已不是以议员为代表的纳税人,而是享受利益的人了。
“无代表,不纳税”
,曾经是英国德谟克拉西的第一句口号,亦是使议会制普遍化的公式。我们则无代表的纳税人与不纳税的代表兼而有之了,因为缴付最重的赋税的是少数人,大多数的选民是不纳直接税的。于是最安全的活塞之一给闭塞了。
在选举能够直接确定纳税问题时,纳税人的自然反应是有效的。故一个小县,一个小社会里的行政,往往管理得很好。一朝由一种陌生的,遥远的政权来分配恤金与俸给时,街上的平民便看不到纳税与权益之间有何关连了。国家预算与收入,尽量膨胀,超过了一切合理的界限。国家把借以为生的社会吞噬了。纳税人失去了天然的政治自卫力,不是反抗便是逃避。
三、腐化是与人类天性同等古老的一种罪恶,但在自由经济中,便不容易侵入组成真实社会的小组织。各人主持着自己的事业,利益与道德是融和一致的。
定购机器的实业家,采办货物的商人,在他们自己的买卖中是不取佣金的。
反之,国家或大公司的定货或补助金,若其支配权落在一般不负责任的领袖手里时,腐败的弊病即不能免,因为他们的私人利益和受着委托的公众利益是分得很清的。最诚实的人能抵御物质的诱惑,但法律是不应当为诚实的人订立的啊。再若舆论这活塞能自由发挥功能,危险也就小得多,但舆论正是那些以欺妄获利的人造成的。民众很少批评精神,故少数活动分子,不必如何操心,即很易操纵他们。富人们,受着愚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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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人生五大问题
政策的威胁时,便把他们的天然武器、金钱来自卫。现代的玛希阿凡(Machiavel)
①教这些富翁在利益之上蒙上一副“善人德性”的面具。如柏拉图所描写过的一般,民主政治自然而然演化成金钱政治。
四、政权的混乱把鉴别力,生活力,监督力的最后原素也消灭了。以理论言,在一个议会制的政府中,人民选择代表;代表选择执行政权的领袖,即那些统治国家的阁员,而舆论更以所选出的两院来间接监督阁员。但事实上,代表们由于一种无可克制的习惯,很快成为麻木不仁的职业者,他们以各种要求来代替他们的监督,阁员们,受着干求的压迫,又被议会和许多常设委员会②弄得疲于奔命,唯有努力延长自己的局面,而非治理国事了。
于是,当社会解体,国家被召去承继如是棘手的事业时,它亦没有威权,没有适应时势的反动力,没有连续一贯的计划。
三
别国的集权主义的成功,此时使关于我们的制度的批评,显得更苛刻更危险。特殊事故之能转变一般思想,历史上已有明证。君主立宪的英国的胜利,在十八世纪初叶使多少倾向君主专制的思想都为之转变。“不列颠海军与玛鲍罗葛
①十五世纪意大利翡冷翠邦大政治家。
②他们比阁员更稳定,极有权力,可毫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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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38
(Malborough)
①产生了洛克与其他英国哲学家趋向欧洲大陆的潮流。”
拿破仑的败灭,更增强了欧洲各国倾向英国政体的风气。十九世纪时不列颠工商业称霸世界,一八七○至一八八五年间法国迅速复兴,一九一八年协约国战胜,这些史实又加增了自由议会制的威信。
凡由国际条约产生的新国家,没有一个敢不采两院制。非洲,甚至在亚洲,也似乎被这传染病征服了。
一九二○——一九三○这十年间,协约国无力重建欧洲的均势了,于是威信隳落。意大利法西斯主义的成功,它的创立者的天才,俄罗斯的革命,创造了全然相反的一种方式。
德国,最先想仿效战胜国的法律,后来终亦拥出一个狄克推多。政治哲学家正在寻找理由来罢黜他们以前崇拜的制度。
要从这些国际的模仿中去找出定律来是很难的。传染病在某些疆界上也会停止蔓延。
在法国大革命时,许多英国人,对于革命的普遍的胜利,有的表示害怕,有的表示期望,事实上,法国大革命并没此种普遍的胜利。但虽然没有表面上的革命,别的民族亦会借用邻国的新制度,因为它适应实际的需要,适应一般风俗的转变。我们可说,大战以后德国史上最重要的事变,莫过于模仿罗马了。
然而,如果思想真会传染的话,它从一个地方传到另一个地方时,亦能变形。制度成功之后,常使名字与象征具有一种暗示力,而那些名字口号即以渗透作用深入邻国。
“帝国”
、“凯撒”这些名辞,直至二千年后的今日还保有相当的
①十九世纪英国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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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人生五大问题
力量。意大利法西斯主义的姿态、字汇,被全世界抄袭了去。
但无论哪一个民族,尽管自以为承受了别一个民族的组织,实际上总以自己固有的民族天才把别人的组织改变过了,这天才即是他的历史的机能。法兰西共和国,不论他自己愿或不愿,确是继续着路易十四与拿破仑的“集中”事业(l’oeuvrecentralisatrice)。
马克思的社会主义,在俄国亦不得不承受沙皇时代的官僚传统。在德国,罗马的法西斯主义变成了异教的,狂热的,极端的。字汇的混淆,造成了思想的混淆,令人相信使用相同的名辞即能造成相同的制度。
多少谈论议会制度的人,不论是颂赞或诅咒,似乎都相信这种制度在一切采用它的国家内都是相同的。事实上,从英国输入法国和美国的制度,在三个国家中各有特殊的面目。
不列颠宪法以解散议会权为基础,这便构成了执行政权的人的威力与稳定,又如各大政党对于领袖的忠诚,各个政党领袖共同对于君王的忠诚,亦是英国宪法的基础。在美国,总统成为权力远胜英王几倍的独裁者,但他是选举出来的,而它的议会亦远没有英国下院般的权力。法国的个人主义,则使稳固的政党组织变得不可能,一桩历史上的事故,例如马克。马洪(Mac-Mahon)
①的冒险的举动,使解散国会这武器成为无用。可见即在国家内部,未经任何新法律所改变过的宪法,亦会受着事变的影响而演化。
因此,把民主和独裁,自由和集权对峙,好似确切固定的形式一般,是完全不正确的。我们可再说一遍:一切封度,
①法国元帅,第二任大总统,曾滥用解散议会权,铸成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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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58
随着自然的节奏,在自由与集权之间轮流嬗变。没有一种民主政治可以不需威权,也没有一种独裁不得大多数被统治者的同意而能久存。
泰勒朗(Tal-leyrand)
①曾言:“有了刀剑你什么都可以做,但你不能坐在刀剑上面。”没有一个领袖,单靠着卫队,不得大多数国民的同意或至少是不干涉态度,而能创造一种持久的政体的。最煊赫的威名,也不能使一个领袖把他的民族导向违反本国历史传统的路上去。邻国新政体的成功,能以传染与模仿之力,左右一个依违于自由和集权之间的国家的政治生活;但经过了一番迷离歧途的痛苦之后,它仍将继续它固有的历史传统。
由此可知,在法国,问题绝不在于抄袭俄、意、德诸国的制度,那是和它不同的历史的产物,而且那些制度之有无价值,还需因执行者的品格而定,问题是在这些外国食粮中辨识何种才能拿来消化成自己的本体,更进一层,还得将自己的法律,研究其错综变幻,以探寻其与现社会发生冲突的要点。
四
把法律加以简单的更动,是否能在国家生命上发生深切的影响?症结岂非尤在国民的灵魂而不在法律么?
在有些时候,信仰确能为法律之所不能为。在我们的弊病中,道德原则的衰落,也确应当和制度的衰老负着同等责
①法国十八九世纪时政治家兼外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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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人生五大问题
任。梵莱梨在孟德斯鸠全集序言中,叙述人类在繁荣时代怎样会遗忘成功的秘诀——道德,而在忧患重临时又怎样会重新去称颂那些为社会必不可少的美德。克莱芒梭(Clémenceau)
①曾谓,一个强毅果敢之士,在公众情操期望威力之时,可以不必涉及法律而径以领袖的态度统治。但此种因情操剧变而发生的更动,唯有改革制度方能维持长久。
斯宾诺莎(Spinoza)的《政治论》中有言:“人类必然是情欲的奴隶。若是一个国家的运命完全系于个人的诚实,凡百事务必须落在老实人手里方能处理得很好时,这个国家决不会如何稳定。
……在国家的安全上讲,只要事务处理得好,我们亦可不问政府施政时的动机何若。个人的德性是自由或魄力,国家的德性却是安全。”
我们认为,健全的宪法,其定义可以归结如下:如果宪法能使政府人员之奉公守法,不但是因富有热忱,德性、理智之故,且为他们的本能与利益所促使,那么,这宪法便是良好的宪法。
法律所能自动施于情欲的影响,不难举例。在法国,何种简单的动机促使政府不稳定呢?我们不妨把英法两国议员对于秉政内阁所怀抱的情操作一比较。假定此两国人士的爱国心与野心差不多相同。一个英国议员,若投票反对自己的政党而参与倒阁运动,究竟能有什么希望?
一些好处也没有。
他将因此脱党,使自己下届不能重新获选。他亦决无入阁的可能,因为内阁几乎一定会采取解散国会的措置。国会的解
①近代法国大政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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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78
散,使他在任期未满以前,不得不筹一笔安排选举运动的费用。
若使他欺弄了他的政党,他必得同时牵连到他的选区。
而这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故英国议员的私人利益,完全依赖着政府的稳定。在英国,倒阁是没有报酬的。在法国,却有这种报酬,议员的私人利益有赖于政府的不稳定。如果他参与倒阁,又有什么可惧?
他将有重新竞选的危险么?
当然不,既然从不解散国会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他将被开除党籍么?
这或许可能,但众院里的政党那么多,他立刻可以加入另一个党。反之,对于下台的阁员,他能取而代之么?得承认他有此机会。政府领袖在组织新阁时,往往把对于前任内阁玩了巧妙的手段的某某议员,依为股肱。他们宁愿一个危险分子做他们的羽党而不愿他居于敌党。在我国,习惯使倒阁有了酬报。
在若干构造很好的机器中,工人的一桩错误或零件的一些毛病会自动促成一种动作,把机器校准;同样,在完满的宪法中,统治者的过失亦能自动促成制裁。当然,我们应想到完满的宪法是永远不存在的,即使人们能够悬想,亦难适应动荡不已的风俗。这并非说因此我们便不必把宪法去适应目前的局势。但宪法的改革,如一切改革一样,应从风俗方面去感悟,而不当着重抽象的推理。因为当国家的威权能够及于法律时,国家的威权亦早已恢复了。
五
政治上的改革能不能使国家去补足自然经济(économ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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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人生五大问题
pontanée)
的匮乏?
我不信这种结果是可能的,亦不信是值得愿望的。由国家单独统治的经济永远是勉强的。一切工作将因之官僚化;集团救济亦将有所不足,因为当未来的疾苦显得“非个人的”疾苦时,也不会如何令人惊怵了;连选利益的压迫,胜过了需要与责任的压迫。国家可以有益地运用监督机能;它可以强迫生产者顾及大众利益;但事实证明它若要支配生产,必得把权力转移。
那末怎么办呢?恢复一个与十九世纪相仿的社会么?鼓励那些在经济恐慌时有神妙的调节力的小农庄、小企业,使它们复兴么?许多国家都试着这么做。美、德、意各国的政府,都希望能创造那些非“企业的”而只是生产食粮的农庄。
即在法国,因为工业到处都和农业有密切的关连,工人们家里都有一方菜园,故失业的痛苦亦没有别国剧烈。
在英国,某阁员正在设法振兴农业。
在俄国,由莫斯科指挥一切的计划,试行了很久,现在却亦努力放弃官僚政治而提倡土着生活了。
在美国,小企业及中等企业之比着大实业更易复兴,已是大家公认的事实。应当回复那有生机的生活方式,应当把这一点劝告青年,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们使青年们抱着“大量生产”
“巨额主义”的理想也太久了。我们可以假想,未来的一代,将寻求一种幽闲的耕种生活,只要简单的工作便可支持的生活。
但此只是本问题许多原素之一。
若干技术,因性质关系,唯有在大工厂中方能实现。交通事业与重工业的集中,公务员联合会的势力,都是事实。人们尽可不赞同,尽可表示扼腕,但不能否认它。自由主义本身固不失为良好的主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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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98
理论上,几亦无懈可击。但它有一点大毛病,即是已经死灭了。我们是否应当去请教职业组织及劳资联合会,以便驾御这些巨大的机器?此种会社之目的,在于团体的自卫,在于和另一个团体斗争,以前,它们难得顾虑处在明哲的观点上必需顾到的国家利益。
它们组成激烈的,富于感情的团体,领袖们也只筹划如何获得会员的赞同,全不知国家有何需要,他们的敌人有何理由。
然而这些职业会社中尽有内行的人材。假令不请他们参与政权而只去咨询他们,是不是有益的呢?人家已经用种种不同的方式试过,结果老是很平庸,或竟毫无。咨询委员会是最枉费的组织。委员们知道自己是毫无势力的,故对于无目标的工作感到厌倦。
“愿而不为的人酿成腐败。”开会时难得出席,决议亦没有下文。一个委员会所能产生的是报告书而非行为。
但一种工业,不能在国家监督之下自己定出一种法规,定出若干制度么?这似乎并非不可能。惟我们对于此等方法究能有何种期望,则尚须等待美国与意大利试验的结果如何,方可知道。如果结果有利,则我们可在同样的制度中,以生产者相互间的协定,获得统治生产的方法,且在新形式下,有方法重新组织一个具有健全反应的活的社会,重新确立一种职业的荣誉。
有人常把人类比做一个失眠的人,因为右侧睡不熟,故翻向左侧,几分钟后,重复转向右侧。这境象可说形容毕肖。
人们对于使其受苦的弊病加以反抗;他们试用一种全然相反的方法;应用到矫枉过正的地步,到荒谬绝伦的地步,以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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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人生五大问题
又促成了新的弊害;于是,百年前称为解放的,现在称为苛暴,往昔的弊病重新成为热烈愿望的一种改革。
中世纪时曾有过统治经济,订定物价与工资的权,不是操诸竞争者,而是先在同业联合及同业会手中,终于落在国家掌握内。有利率的贷款与“收益”这种思想,是被教会排斥的。教会承认人类有以劳作来增加自己财富的权利,但不承认他称为高利贷的放款,不问放款之数目多寡。为避免生产过剩起见,选择职业权的限制之严,远过于罗斯福总统的复兴法规。
随后,时代变了,十八世纪末叶,人类开始反抗上述的思想,经济学家宣称,自然律的变化,较诸同业的监督更能保障物价的正当变动。各人依着自己的利益而行动,私人利益的总和终究与公共利益相符。此种主义在当时的大地主目光中是革命的。自由,无异是“急进”。酝酿法国大革命的“头脑组合”
(Trustdescer-veaux)即是自由经济学者组成的。
同业会被当时的急进派斥为“流弊无穷”
,抨击不遗余力。
一个半世纪过去了,循环的周圈告成了。在今日,经济学上的自由主义者是保守者。正统派的大家,把中世纪的统治经济认为“急进的”
,危险的。而年轻的人对于高利贷,又抱着如十二世纪时教会所倡的那么严厉而明哲的主张。他们把产业区别为具体的(如农庄、小商店、主人自营的小企业等)与抽象的(如股东、董事等的产业)二种:前者是他们认可的,后者是排斥的。有的有意识地,有的无意识地,他们都祝祷人类回到在三百年前已非新颖的思想与制度上去。
我们再来观察英国。这个国家曾经是自由贸易与放任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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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19
度的禁城,这些主义也为它挣了全部财富,但数年来已听到有完全相反的理论:这岂非可怪么?英国今日亦在怨叹自由的放任制度,而需要“他的计划”了。它便创立了无数的计划。有“牛乳计划”
,有“猪类计划”
,有“啤酒原料计划”。
不列颠政府向棉业界钢业界的人说:“我们极愿保护你们,但有一个条件:即你们得妥协,定货得由大家来分配,得确定你们的工资,并且一律遵守,国外市场应当用合理方法共同研究。”
这不是中世纪的同业组合经济是什么呢?
放任了多少年之后,岂非重又回到从前英国羊毛以集团方式输入弗朗特①的局势么?
这种说法,可不足以借此反对似乎新颖实是再生的主义。
这等往复循环的运动是极自然的,而且是必需的。人类永远缺少节制。因为自由是一种美德,故把自由滥用,直到无政府状态。于是,发觉他所继续推行着的混乱状态,(他还不相称地谓为自由,)
使一切社会生活变得不可能了,他便喊起集权的口号。他们是对的,或更准确地说,如果他们只以恢复威权为限,他们是对的。但如他们狂嗜自由一般,他们又狂嗜威权了。
他们把最不足为害的东西,也说是自由的过失。
威权与苛暴,坚决与蛮横,他们都混在一起,终于,不可胜数的极端行为,使一般为提倡而牺牲的人都感到失望。在新恢复的秩序中,要求独立的愿望与嗜好觉醒了。不久,三十年前的人冒着锋镝去打倒的东西,人们又不惜牺牲生命去争取。
挽救之道莫如在生死关头悬崖勒马。但往前直冲的来势
①比利时荷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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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人生五大问题
太猛了,钟锤依旧在摇摆。这便是我们所谓的历史。
六
哲学家们常常问,这些周期的来复,是否使人类永远停留在同样悲惨同样愚蠢同样偏枉的水准上,或相反,钟锤在摇摆之中慢慢地升向更幸福的区域。我相信这并不真正成为问题,也不是如何重要的问题。政府的职责,在于补救目前的灾患,准备最近的将来,它的工作不是为辽远的前程,为几乎不可思议的境界。
彭维尔(Bainvile)
①有言:“凡是殚精竭虑去计算事变的人,其所得的结果之价值,与对着咖啡壶作观察的人所得的,相差无几。”
人类经历平衡的阶段(一八七○——一九一四年间我们父辈的生活便在此阶段中度过)。
随后他进到了狂风暴雨与冲突击撞的境界。
这些冲突解决之后,人类又达到一个新阶段。
这时候,两种冲突应该得到解决了。第一是最严重的:经济冲突。
自由的资本主义不存在了,国家经济亦难有何等成就。
在私有产业的利益(这似乎是无可代替的)与明智的监督之间,应当觅得一种沆瀣一气的方法。问题定会解决,而我们敢言,此解决方式既非共产主义的,亦非资本主义的,而是采取两种主义的原素以形成的。
同样,政治争端的解决方式,既不会是纯粹民主的,亦不会是纯粹集权的。
正的论调也好,负的论调也好,黑格儿曾阐述过,人类社会的历史,是由那
①现代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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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39
些相反制度递嬗的(有时是突兀的)胜利造成的。随后,犹疑不决的智慧所认为矛盾的原素,毕竟借综合之力而获得妥协,而融成有生机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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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人生五大问题
论 幸 福
在我们的研究的各阶段中,随时遇到幸福问题。婚姻是不是一对男女最幸福的境界?人能不能在家庭在友谊中找到幸福?我们的法律是否有利于我们的幸福?此刻当把这不可或缺而含义暧昧的字,加以更明白的界说。
何谓幸福?方登纳(Fontenele)
①在《幸福论》那册小书中所假设的定义是:“幸福是人们希望永久不变的一种境界。”当然,如果我们肉体与精神所处的一种境界,能使我们想:“我愿一切都如此永存下去”
,或如浮士德对“瞬间”所说的“哟!留着罢,你,你是如此美妙,”那么,我们无疑地是幸福了。
但若所谓“境界”
,是指在一时间内占据一个大意识的全部现象,那么,这些现象之持久不变的存续时间,是不可思议的。且亦无法感知它是连续的时间。什么是不变化的时间呢?组成那种完满境界的成分,既然多数是脆弱的,又怎么会永存不变呢?如果这完满境界是指人而言,那么他有老死的时候;如指一阕音乐,那么它有静止的时候;如指一部书,
①十七至十八世纪法国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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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59
那么它有终了的时候。我们尽可愿望一个境界有“持久不变的存续时间”
,但我们知道,即在我们愿望之时,那种不变,那种稳定已经是不可能了,且就令“瞬间”
能够加以固定,它所给予我们的幸福,亦将因新事故的发生而归于消灭。
故在组成幸福境界的许多原素中,应当分辨出有些原素尽可变化而毫不妨害幸福,反之,有些原素则为保障幸福的存续所必不可少的。在托尔斯泰的一部小说中①才订了婚的莱维纳,走在路上觉得一切都美妙无比,天更美,鸟唱得更好;老门房瞩视他时,目光中特别含有温情。但这一天的莱维纳,在别一个城市里亦会感到同样的幸福,所见的人与物尽管不同,他却一样会觉得“美妙无比”。他随身带有一种灵光,使一切都变得美妙;而这灵光亦即是他的幸福的本体。
构成幸福的,既非事故与娱乐,亦非赏心悦目的奇观,而是把心中自有的美点传达给外界事故的一种精神状态,我们祈求永续不变的亦是此种精神状态而非纷繁的世事。这精神状态真是“内在”的么?除了外界一切事物能因了它而有奇迹般的改观以外,还有别的标识,足使我们辨别出此种精神状态么?我们的思想中若除了感觉与回忆,便只剩下一片静寂的不可言状的空虚。神秘的入定底幻影,即使它只是一片热烘烘的境界,亦只是幻影而已。哪里有纯粹的入定,纯粹的幸福呢?有如若干发光的鱼,看到深沉的水,海里的萍藻与怪物,在它们迫近时都发射光亮,却看不到发光的本体,因为本体即在发光鱼自身之内,同样,幸福的人在凡百事物中
①《安娜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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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人生五大问题
观察到他的幸福底光茫,却极难窥到幸福本体。
这光或力的根源,虽为观察者所无法探测,但若研究它在各种情形中的变幻时,有时亦能发现此根源之性质。在确定幸福的性质(这是我们真正的论题)之前,先把幸福所有的障碍全部考察一下,也许更易抓住我们的问题。我们不妨打开潘多拉①的盒子,在看着那些人类的祸患往外飞的时候,我们试把最普通的疾苦记录下来。
首先可以看到灾祸与疾病的蜂群。这是一切患难中最可怖的,当灾祸疾病把人类磨难太甚而且磨难不已的时候,明哲的智慧亦难有多少救治之方了。象禁欲派那样的说痛苦只是一个名辞,固然是容易:“因为,他们说,过去的痛苦已不存在;现在的痛苦无从捉摸;而未来的痛苦还未发生。”事实上可不然。人并非许多“瞬间”的连续,我们无法把那些连续随意分解开来。过去的痛苦的回忆,能把现在的感觉继续的加强。无疑的,一个强毅之士能和痛苦奋斗而始终保持清明宁静的心地。蒙丹曾以极大的勇气忍受一场非常痛苦的疾病。但当生命只剩一声痛苦的呼号时,即是大智大圣又有何法?
①希腊神话:潘多拉(Pandore)是人类中第一个女子,赋有一切美德。邱比特于伊嫁给人类中第一个男子爱比曼德(Epimétée)时赠与一盒,把一切灾祸、疾病、死亡、贫穷、嫉妒……等禁锢在内。爱比曼德不听嘱咐,偷偷的把盒子打开了,于是人间满布着灾祸的种子。按此项神话与基督教传说中的亚当与夏娃含有同样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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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79
至于贫穷,狄奥也纳①自然可以加以轻蔑,因为他有太阳,有他的食粮,有他的木桶,且亦因为他是独个子。但若狄奥也纳是失业者,领着四个孩子,住在一座恶寒的城里,吃饭得付现钱的地方,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办。在于勒。洛曼JulesRomains②一部题作《微贱者》的小说中,有一章描写一个十岁的儿童发现贫穷的情景。这才是真正的受苦。实际上,把哲学去安慰饥寒交迫的人无异是和他们开玩笑。他们需要的却是粥汤与湿暖啊。
这些疾病与贫穷的极端情形,可决不能和虽然难堪、究竟没有那么可怕、且亦不成为幸福的真正阻碍的情形相混。
禁欲派把我们的需要分作两类,一是“自然的,不可少的”需要,如饥与渴,那是必需满足的,否则会使我们什么念头都没有而只一天到晚的想着它;另一类则是“自然的但非不可少的”需要:这种辨别极有理由。人世固然有真正的疾病真正的贫穷,值得我们矜怜。但幻想的疾病和真实的疾病一样多。精神影响肉体的力量,令人难于置信,而我们的疾苦多数是假想的。有真的病人,亦有自以为的病人,更有自己致病的人。蒙丹在鲍尔多(Bordeaux)
③当市长时,对市民说:“我极愿把你们的事情抓在手里办,可不愿放在肺肝之
①狄奥也纳为纪元前四世纪时希腊制欲派哲学家,主张自然生活,排斥财富。他终年跣足,夜间睡在庙堂阶前的一只木桶中,他所有的衣服只有一袭大氅。
②现代法国作家。
③法国西部大商埠。
④空费心思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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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人生五大问题
中。”
④
和志愿病人或幻想病人一样,亦有幻想的穷人。你说如何不幸,因为普及全人类的经济恐慌减少了你的收入;但只要你还有一个住所,还能吃饱穿暖,你说的不幸实是对于真正的贫穷的侮辱。
一个朋友告诉我,有一个做散工的女佣,因为在更换卧室时,她的最美的家具,一架弹簧床,无法搬入新屋,故而自杀了。这是虚伪不幸的象征。
贫困与疾病之外,其次是失败了:爱情的失败,野心的失败,行动的失败。我们怀抱着种种计划,幻想着某种前程;但世间把我们的计划挫折了,未来的希望毁灭了。我们曾希望被爱,可没有被爱,我们日夜受着嫉妒的煎熬。我们期望一个位置,一项报酬,一种成功,一次旅行,而都错过了。
在这等情形中,制欲派的学说自然占胜了,因为这些不幸,大半并非实在的不幸,而是见解上的不幸。为何觖望的野心家是不幸的呢?因为他肉体受苦么?绝对不。而是“因为对于过去,他想着阻止他实现愿望的过失;对于将来,想着敌手的机诈将妨害他的成功。”如果不去想可能的或将来的局面,而努力正确地想他现在所处的情况,那么差不多常是很过得去的局面。我愿一般幻想病者接受圣者伊虐斯(SaintIgnace)
在修炼苦行中所劝人的方法,即必需把我们的情操的对象,努力想象出来,丝毫不加改变。
你曾想做部长而没有做到。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说你不必自朝至暮去接见你不愿见的干求者。是说你对于无数的麻烦事情,你无暇加以研究的事情,不必负责。是说你不必每星期日出发到遥远的县份中去,受市府乐队及救火会军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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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99
的欢迎,你不必在那里演讲什么欧洲政局问题,以致在翌日引起十几国的报纸的攻击。没有这些舒服事做,你不得不过着安静的生活,度着幽闲的岁月,重读你心爱的书籍,如你欢喜朋友还可和他们谈天。假使你多少有些想象力的话,这便是你的失败所代表的种种现象。这是一桩不幸么?
“今晚,史当达写道,我因为没有做到州长而我的两个助理却做到了,故灵魂上微微受着悲哀的创伤。但若我必须在六千人口的窟洞里幽闭四五年时,恐怕我更要悲哀哩。”
假令人们对于自己一生的事故,用更自由的精神去观察时,往往会识得他们所没有得到的,正是他们所不希冀的。
因为“我愿结婚……我希望当州长……我极想作一幅美丽的肖像画”之类的口头的愿望,和一切人类实在的愿望有很大的区别。后者是和行为暗合的。除了若干事实的不可能外,一个人自会获得他一意追求的东西。要荣誉的人获得荣誉;要朋友的人获得朋友;要征服男子的女人终于征服男子。年青的拿破仑要权力;他和权力之间的鸿沟似乎是不可能超越的。
而他竟超越了。
固然,有许多情形,因恶意的事故使事情不能成功;更轰动社会不是容易的事;人自身之中便有阻碍存在,这是屡见不鲜的情景。他自以为希冀一种结果,他自身却有某些更强烈的成分使他南辕北辙。
再把于勒。洛曼的小说来作比罢。
上文提及的儿童的父亲,巴斯蒂特(Bastide)
,自以为要谋事,实际上却拒绝人家给予他的位置,故仔细观察之下,他原不希望有事情做。我屡屡听到作家们说:“我要写某一部书,但我所过的生活不允许我,”
这是真情;但若他热烈的要写那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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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人生五大问题
书,他定会过另一种生活。巴尔扎克的坚强意志,对于作品的忠诚,即有他的生活——更准确地说,他的作品,为之证明。
在柏拉图《共和国》第十卷中,有一段关于“幸福”的美妙的神话:即阿尔美尼人哀尔(ErlArménien)
下入地狱,A看见灵魂在死后所受的待遇那个故事。一个传达使把他们齐集在一起,对着这些幽灵作如下的演说:——过路的众魂,你们将开始一个新的途程,进入一个会得死火的肉体中。你们的命运,并不由神明来代为选择而将由你们自己选择。用抽签来决定选择的次序,第一个轮到的便第一个选择,但一经选择,命运即为决定,不可更改的了……美德并无什么一定的主宰;谁尊敬它,它便依附谁;谁轻蔑它,它便逃避谁。各人的选择由各人自己负责;神明是无辜的。
这时候,使者在众魂前面掷下许多包裹,每包之中藏有一个命运,每个灵魂可在其中捡取他所希冀的一个。散在地下的,有人的条件,有兽的条件,杂然并存,摆在一起。有专制的暴力,有些是终生的,有些突然中途消失,终于穷困,或逃亡,或行乞。也有名人的条件,或以美,或以力,或以祖先的美德。
也有女人的命运:荡妇的命运,淑媛的命运,……
在这些命运中,贫富贵贱,健康疾病,都混和在一起。轮着第一个有选择权的人,热衷地上前,端相着一堆可观的暴力;他贪心地,冒失地拿起,带走了,随后,当他把那只袋搜罗到底时,发见他的命运注定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并要犯其他的大罪。于是他连哭带怨,指责神明,指责一切,除了他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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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101
己之外,什么都被诅咒了;但他已选择了,他当初原可以看看他的包裹的啊。
看看包裹的权利,我们都有的。你为了野心或金钱而选中这一件婚姻,但你如我们一样明知那女子是庸俗的,两年三年之后,你怨她愚蠢;但你不是一向知道她是愚蠢的么?
一切都在包裹里。一味的追求财富或荣誉,差不多老是要使人变得不幸,这是毋需深长的经验便可发觉的。为什么?因为这一类的生活,使人依赖身外之物。过分重视财富的人最易受着伤害。野心家亦如此;因了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故,因了一句传讹的话,使他遭强有力者的厌恶以致失败了,或被民众仇视甚至凌虐。他将谓没有运气,命运和他作对。然而凡是追逐不靠自身而依赖外界方能获得的幸福的人,命运总是和他作对的啊!
这亦是在包裹之内的。
神明终是无辜的呢。
野心与贪心使我们和别人冲突,但还有更坏的灾祸底成因:即是和我们自己冲突。
“我也许做错了;也许自误了,但我已竭尽所能,我依着我自己的思想而行动的。
我说过的话,或者我此刻还可重说一遍,或者假令我的见解改变了,我可毫无惭愧的承认是为了极正当的理由,因为我以前所依据的材料不正确,或因为我推理有误。”
当我们返顾昨日以至一生的行为而能说这种坦白的话时,我们是幸福的。只要有此内在的调和,多少苦恼的幻想,多少和自己的斗争都可消灭。
按诸实际,这自己和自己的协调是稀有的;我们内心都是冲突。我们中每个人内部有一个“社会人”与情欲炽盛的“个人”
,有灵与肉,神与兽。我们受着肉欲的支配,但在沉沦之后我们又很快回复为明哲之士,想到此层真是可憎。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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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人生五大问题
克斯莱(AldousHuxley)曾言:“一个人不能听从自己的‘断续支离性’(discontinuité)
来行事。
他不能使自己在饭前是一个人,饭后又是一个人。他不能听任时间、心情或他的银行往来帐去支配他的人生哲学。他需要替自己创造出一个精神范型以保障他的人格之赓续性。”
但这内在的秩序与和谐是难以维持的,因为我们的思想,其实在的根源多数和我们所想象的有异。我们自以为是理智的推敲,其实是我们用了错误的判断与并不坚实的论辩,以满足我们的怨恨或情欲。我们怀恨某个民族某个社会,因为这民族这社会中的一个人,在我们一生的重要场合损害了我们之故。我们不肯承认这些弱点,但在我们内心,却明知有这些弱点存在,于是我们对自己不满,变得悲苦、暴烈、愚妄、侮辱朋友,因为我们知道自己不能成为愿望成为的人物。
在此,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的教训,便变得重要了。
一个智慧之士,若欲达到宁静的境界,首先应将使他思想变形的激情与回忆,回复成客观的,可以与人交换向人倾吐的思想。
幻想除与过去发生关系外,还有与未来的关系。
“不幸”
的另一原因是,在危险未曾临到时先自害性,先自想象危险的景况。有些恐怖固然是应当的甚至是必需的。一个不怕给汽车撞倒的人,便可因缺少想象而丧生。一个民族,若不怕敌对的武装的邻人,很快会变成奴隶。但若对于那些太难预料的危险也要害怕,那是白费的了。我们认识有些人,因为害怕疾病,因为恐惧丧生而不愿活下去了。凡是害怕丧失财产的人,想象着可能使他破产的种种灾祸,放弃他眼前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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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五大问题301
享受的幸福,而去酝酿自己的不幸,这些不幸若竟发生了,亦即是把他磨折到祸由自招的不幸的地步。嫉妒的人,设想他的爱人的德性会有丧失的危险;他无法摆脱这种思念,终于把情人对他的爱消灭了,只因为监视过严:他害怕的失恋,终于临到了,只因为他太谨慎周密。
一件灾祸未曾临到的形象,比着灾祸本身更加骇人,故恐怖的痛苦格外强烈,且亦更其无聊。疾病是残酷的;但看见别人患病而引起我们的害怕更残酷,因为真正病倒了时,发热与病时状态,好似造成了一个新的躯体使其反应的方式与平时异样。多数的人怕死。但我们所能想象到的一切死的境界是不真确的,因为第一,我们不知道自己的死是否突如其来的,且在寻常状态中,对于“死”这天然现象,自有一种相当的肉体状态去适应的。我曾有一次遇险几乎丧生,我还留着极确切的形象。我失去了知觉,但我所有在出事前数秒钟的情形的回忆,并不痛苦。阿仑认识一个人,如阿尔美尼人哀尔一样,曾经游过地狱,他是溺死了被救醒转来的。这死而复苏的人,叙述他的死况,一些也不痛苦。
我们对于未来的判断老是错误的,因为我们想象痛苦的事故时,我们的精神状态,是尚未经受那种事故的人的精神状态。人生本身已够艰苦了。为何还要加之虚妄的惨痛的预感呢?在一张最近的影片中有一幕表现一对新婚夫妇搭着邮船度蜜月去,他们了望着大海,正是幽静的良夜,远处奏着音乐。两个年青人走远去的时候,我们看到刚才被他们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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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人生五大问题
掩蔽着的护胸浮标,上面写着“地坦尼克”
(Titanic)
①。
于是,为我们观众,这一幕变成悲怆的了,因为我们知道这条船不久便要沉没;为剧中的演员,这良夜始终是良夜,如其他的良夜一样。他们若果恐惧,这恐惧亦将是准确的预感,但因了恐惧,未免白白糟蹋了甜蜜的时光。许多人即因想象着威胁他们的危险而把整个的一生糟蹋了。
“只要顾到当天的痛苦已足。”
末了,还有富人阶级及有闲阶级的不幸,其最普通的原因是烦闷。
谋生艰难的男女,可能是很苦的,但不会烦闷。
有钱的男女,不去创造“自己的”
生活而等待着声色之娱时,便烦闷了。声色之娱对于具有“自己的”生活之人②确是幸福的因素之一,因为他在声色之娱中自己亦变成了创造者。正在恋爱的人爱观喜剧,因为他生活于其中。如果慕索里尼观《凯撒》一剧时,一定会幻想到自己的书桌。但若观众永远只是观众,“若观剧者在自己的生活中不亦是一个演员”的话,烦闷便侵袭他了,由烦闷,更发生大宗的幻想病:例如对于自己作种种的幻想,对于无可挽救的过去底追悔,对于渺茫不测的前途底恐惧。
对于这些或实在或幻想的病,有没有逃避之所或补救之方呢?许多人认为不可能,因他们觉得把此种挽救的可能性
①世界着名巨船——英国邮船——一九一二年四月十四日在大西洋中为冰山撞沉。
②具有独立生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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