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王洪文传

_16 叶永烈 (现代)
  分组讨论的头一天,陈毅刚刚步入上海小组会场,正笑吟吟跟代表们打招呼。他发觉,人们视他为路人一般,冷漠,不理不睬。只有几个老熟人走过来,跟他亲热地握手。
  突然,徐景贤振臂领呼口号:“打倒陈毅!陈毅罪该万死!”
  讨论会一下子变成了批判陈毅的会议。
  陈毅到底身经百战,不慌不忙地对代表们说道:“诸位代表,各位同志,九大代表的当选标准,是毛主席关于接班人的四条要求和林副主席关于干部的三条要求,加起来总共七条。我陈毅在文化大革命中,犯了严重错误,这七条标准,我连一条也够不上。
  承蒙上海党选我为代表,我在此表示感谢。……“
  王洪文担任华东组的召集人,主持着会议。在会前,他本来已布置好围攻陈毅的发言。此时,见陈毅“跳”了出来,心中暗喜。
  这时,马上有人抓住陈毅所说的“上海党”,指责陈毅在“分裂党”!
  其实,陈老总在上海主持党务、政务多年,说惯了“上海党”一词,不料这时成了“大批判”的“活靶子”。
  于是,一个个代表发言,轮番向陈毅发动进攻。
  陈毅经历过许许多多“批判会”,不过,这一回他发觉有点奇怪:“上海党”的代表们一个个手中部拿着一本小册子。发言时,看一下小册子,便会熟练地说出陈毅的一段“黑话”,然后加以“批判”。陈毅不知道那小册子是什么东西——一在“九大”代表中,唯有陈毅没有拿到这本小册子。
  两个多小时过去,“批判会”算是结束了。主持会议的王洪文这才拿起一本小册子,送给陈毅。
  陈毅一看封皮,哦,原来是《陈毅反动言论小集》,“上海党”编造的!
  在一九八○年十二月六日上午,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第一审判庭审问王洪文时,法庭记录上有这样一段:审判员审问王洪文:“一九六八年十一月,你和徐景贤领导编造了一本所谓《陈毅反动言论小集》是不是事实?”
  被告人王洪文:“是事实。”
  审判员问:“是谁指使你和徐景贤编造这本小册子的?”
  王洪文答:“张春桥。”
  审判员:“你们曾把这本小册子散发给哪些人?散发的目的是什么?”
  王洪文答:“散发给‘九大’代表,实际上就是要整陈毅。这个材料在‘九大’期间用过。根据吴法宪的布置,上海代表团根据那本小册子的材料批判过陈毅一次。批判完了之后,把《陈毅反动言论小集》送给陈毅一本。”
  问:“是谁给陈毅的?”
  答:“是我给的。”
  问:“你除了领导编写这本小册子以外,同时还搜集编造了哪些人的材料?”
  答:“有叶剑英、李先念、陈云、陈毅、聂荣臻、谭震林等人的材料。”
  问:“起诉书中指控你们编造了七十六份,一千一百六十三页,是不是事实?”
  答:“我相信是事实。”
  法庭宣读徐景贤一九八○年八月二十二日的证词(节录):根据张春桥的指示,专门成立了一个“‘九大’材料小组”,层层布置收集叶剑英、陈毅、李先念、李富春、谭震林、聂荣臻等中央领导人的黑材料。
  法庭宣读刘万顺一九八①年九月九日的证词(节录),其中提到当时参加“九大”
  的代表,每人发一本《陈毅反动言论小集》,其目的,是为到北京参加“九大”揭发批判陈毅使用。
  法庭投影上海“‘九大’材料小组”搜集整理的叶剑英、李先念等中央领导人的材料目录。
  王洪文看后说:“在这个材料小组领导成员中,还有王少庸。其他完全是事实。”
  问:“你是不是负责人之一?”
  答:“我是负责人之一。”
  审判员宣布以上事实调查完毕。
  虽然在张春桥的“导演”之下,王洪文、涂景贤在“九大”发动了一场对陈毅的“大批判”,但陈毅毕竟还是登上了“九大”的主席台,而且当选为中共九届中央委员。
  陈毅在处境险恶之年能够出席“九大”,能够当选为“九大”中央委员,当然因为毛泽东所作“最高指示”——陈毅“可以作为右的代表”。今日看来,毛泽东的这一“最高指示”,抑或是他的真正本意,抑或是在当时保护陈毅的托词——因为倘不作如此“最高指示”,林彪和张春桥绝不会放过陈毅的。也许,毛泽东的真正本意及保护托词两种用心兼而有之。“文革”是中国历史上错综复杂的一段特殊时期,毛泽东那段“最高指示”的用意也是错综复杂的。不论怎么说,毕竟是毛泽东保护了陈老总。正因为这样,当陈毅在一九七二年一月六日不幸病逝,毛泽东深以战友情谊为念,亲自赶去,出席陈毅追悼大会
  康平路的新主人中共“九大”闭幕之后,四月二十八日下午,王洪文在北京出席了中共九届一中全会。
  五月一日夜,王洪文在北京天安门广场出席了焰火晚会。
  电影摄影机、照相机的镜头对准了他。
  他的形象出现在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摄制的《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影片中,在全国城乡广泛放映。
  他的照片第一次登在中央报刊上。那是一版关于“九大”大会发言的照片。上半版四张大照片,分别是周恩来、陈伯达、康生、黄永胜的发言镜头。下半版并列五张稍小的照片,依次为王洪文、陈永贵、孙玉国、尉凤英、纪登奎。
  陈永贵是名震全国的大寨大队党支部书记。孙玉国则因在中苏珍宝岛之战中立功而跃为解放军代表。工人代表,照理应是大庆油田的际兵、全国劳模王进喜,才能与陈永贵旗鼓相当,何况王进喜也是“九大”主席团成员,坐在离王洪文不远的地方。然而,造反司令取代了全国劳模。王洪文、陈永贵、孙玉国成了中国工、农、兵的代表人物。
  满载中共“九大”上海代表的三叉戟飞机,在上海西郊机场着陆。王洪文载誉归来,春风满面。
  虽然“上海市革命委员会”依然是三驾马车,但是原先“徐、马、王”变成了“王、徐、马”。王洪文的地位超越了“马老”,那因为王洪文已是中央委员,马天水则只是中央候补委员(至于原先排名在王洪文之前的“老干部”王少庸,这回连中央候补委员也没选上,自然更被甩到后边去),王洪文的名字理所当然排在马天水之前。那个“秀才帮”的首领徐景贤,虽然也当上中央委员,毕竟在中共“九大”没有象王洪文那样露脸。张春桥指定王洪文为中共“九大”华东组召集人,已确定了王洪文超过了徐景贤。
  王洪文成为中共上海市委第三书记——第一书记为张春桥,第二书记为姚文元。
  “徐老三”换成了“王老三”!徐景贤屈居为“徐老四”。
  王洪文又乔迁了。他的家搬离了原挪威领事馆,迁人书记院。他家这边紧挨着马天水家,那边挨着王少庸家。
  后来,他又搬了一次,房子更大了:一个颇大的院子。楼下是汽车间。二楼是客厅、书房。三楼是卧室。他的一家,住着三层九间房子。
  他的职务的每一次升迁,都与房子的扩大成正比。当年,他一次又一次率“工总司”
  造反队冲进康平路,找“曹老头儿”签字,提这要求、那要求;如今,他成了康平路的新主人——他的地位已与当年的“曹老头儿”相当。
  康平路的王寓,一时间响起三个老太婆的喊喊喳喳声。
  那个小脚的东北口音的老太婆,是王洪文的母亲。儿子有出息,把母亲接来享福。
  操苏北口音的老太婆,则是王洪文的岳母。听说康平路的房子又高又大,她也就从上海国棉十七厂那噪杂、狭小的职工宿舍搬过来了。
  还有一个老太婆是谁?她,也是王洪文的岳母,也讲一口苏北话。
  王洪文只一个妻子崔根娣,怎么会有两个岳母?
  那个从上海国棉十七厂迁来的岳母高小妹,是崔根娣的养母。
  王洪文与崔根娣结婚之后,帮她找到了生母。这时,崔根娣的生母也搬来,享一享康平路的福气。
  不过,三个老太婆同住的日子,没多久便结束了。
  崔根娣的养母高小妹走了。
  高小妹的走,倒并不是因为她跟另外两个老太婆怄气。据她自己回到上海国棉十七厂职工宿舍之后,跟邻居们说:“康平路好是好,就是进进出出太麻烦!”
  “进出有什么麻烦?”邻居们从未住过康平路,不解地问道。
  “唉,进门要填单子,出门要交单子。我不识字,不会写字,烦死了!”高小妹很直率,说出了其中的原因。
  高小妹所说的单子,也就是“会客单”。康平路是个门卫森严的地方。填单子、交单子,使她感到很头疼。
  她还是回到她的家,这家串串,那家坐坐,自由自在,什么单子也用不着填。
  她还是在王洪文那定海路的“故居”里养鸡。有人劝她,女婿是市委书记了,你还养鸡?她说:“养鸡能生蛋嘛,这跟市委书记有什么关系?!”
  大抵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在“四人帮”被打倒之后,人们对她并没有说三道四。充其量,不过是说她的丈夫崔崇岭,一个普通工人,生病时仗着女婿的威风,住进了上海的高干病房,如此而已。
  另外两个老太婆,也过惯了往日虽然贫苦却很自在的日子,住了些时候,回老家去了。
  崔根娣住在那里,同样很不习惯,想走。她毕竟是夫人,怎么走得了?
  她惯于哇啦哇啦大声讲话,而那里的夫人们都知书识礼,文雅得很,一开口,能讲出一套又一套政治理论。张春桥的夫人文静能说会写,姚文元的夫人金英在“文革”前便长期担任中共上海卢湾区委组织部长,徐景贤的夫人葛蕴芳在解放初便担任了夏衍的秘书,而她,只有小学文化小平,“文革”前只是一个临时工。她,自惭形秽,自叹弗如!说实在的,她有时觉得,还不如住在定海路的小屋里,跟纺织女工姐妹们说说笑笑来得痛快。一种空虚感,一种失落感,常常袭上她的心头。她无处可讲,无人可诉,只把这种隐痛深深埋在心中……
  在康平路,崔根娣几乎不串门走户。她自知粗浅,不愿与那些高干夫人们来往。她在上海国棉十七厂,倒有一班亲亲热热的小姐妹,可是上海国棉十七厂在上海东北角,康平路在上海西南角,坐公共汽车要一个半小时才到,何况康平路深院小楼,小姐妹们进出诸多不便。她感到孤独、空虚。
  她是一个工人,做惯了工,却很不习惯于当“书记夫人”。王洪文每月工资六十四元,后来厂里每月给十元补助。她有时借领工资,回到上海国棉十七厂,看看小姐妹们。
  不过,自从王洪文成了市里的“大干部”,每逢每月十八日——上海国棉十七厂发工资的日子,厂里总派人送工资来,或者由廖祖康代领。再说,即便是她去上海国棉十七厂,也总是坐小轿车去,小姐妹们要么见了她远而避之,要么有求于“书记夫人”而缠住了她——她已失去了当年作为一名普通女工的那些真诚、坦率的朋友。
  她的心境是矛盾的:她既为自己成为“书记夫人”、入主康平路而感到兴奋,荣幸;又为自己难言的苦恼、孤独而感到烦闷、沮丧。
  王洪文与她截然不同。他躇踌满志,每迈上一个新的台阶,都要高兴一番。想当年,“曹老头儿”、“市委书记”、“康平路”,在他的心目中,都是高不可攀的。眼下,自己竟坐到了“曹老头儿”的位子上,他这才品味到“造反”两个字的滋味儿!
  王洪文成了康平路的新主人,而“曹老头儿”则成了阶下囚,被关入上海漕河泾监狱。
  光是“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凭这一条,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是打不倒曹荻秋的。那毕竟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充其量写份检查,认个错,完事。
  在那人性扭曲的岁月,有人对曹荻秋投井下石,使曹荻秋被逐出了康平路!
  那是上海市公安局办公室里的一名干部,在曹荻秋处境险恶之际,从背后向他射来冷枪,击中要害!
  此人曾接触过敌伪档案,看过国民党特务张剑鸣在曹荻秋被捕后所作的“谈话察看”
  记录。那记录的原文为:“在谈话时态度尚佳,但未肯将过去的错误坦白承认,虽经晓渝,未有表示,仅声言此后不过问政治云云。”此人在一九六七年一月写出大字报《心脏爆炸第一声》,断章取义,诬陷曹荻秋在一九三二年被国民党逮捕时,在狱中“态度尚佳”,并声称“此后不过问政治”,是一个“大叛徒”。
  张春桥如获至宝,亲笔写下一封“寄谢富治转中央文革康生”的信,派那人带着《心脏爆炸第一声》大字报底稿及敌伪档案材料,直飞北京……
  其实,曹荻秋在国民党狱中那一段情况,中共中央组织部早已作过审查,并于一九五七年十月二十八日作了结论:“曹荻秋同志在监狱和反省院期间政治上是坚定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问。张春桥和谢富治、康生串通一气,硬是给曹荻秋安上了“叛徒”、“变节自首分子”的大帽子。
  虽然曹荻秋一再据理抗争:“我没有叛变自首行为,你们怎么可以强加于人?即使把我打倒了,在这个问题上,我还是要保留我的权利。……”无奈,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已大权在握,岂容曹荻秋申辩?
  于是,“曹老头儿”被赶出了康平路。王洪文趾高气扬,坐进了“曹老头儿”的办公室。他,取“曹老头儿”而代之!
  “红色堡垒”
  就在王洪文出席中共“九大”归来不久,一九六九年六月二十日,上海国棉十七厂里锣鼓喧天,大红标语糊满厂门口。
  是欢庆“最新最高指示”发表?是纪念什么“半周年”?不,不,是一块白地红字的新牌子,在欢呼声中挂到了大门口:“中国共产党上海国棉十七厂委员会”。
  当时的《文汇报》、《解放日报》作了这样的报道:“这是根据党的‘九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章程》建立起来的上海第一个基层党委会。”
  王洪文赢得了一个“上海第一”!
  报道还给上海国棉十七厂送上一顶光彩四射的桂冠,曰“红色堡垒”;“上海国棉十七厂,是一个‘老造反’厂。全厂有八千六百多工人,现共有党员一千零三十五人。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这个厂的党内外无产阶级革命派团结全厂的工人群众,紧跟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为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作出了很多贡献。上海的广大革命群众提到国棉十七厂,都亲切地称之为上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红色堡垒’。从新党委成立的第一天起,他们又把建设一个忠于毛主席的战斗堡垒作为努力奋斗的方向。……”
  “红色堡垒”是王洪文的后院,也是张春桥、姚文元要在全国树起的“样板”。
  一九六八年九月十四日,张春桥、姚文元、徐景贤由王洪文陪同,来到上海国棉十七厂,召开整党建党座谈会。这一天,成为上海国棉十七厂的“大喜日子”。于是,“上海市革命委员会”便把上海国棉十七厂作为整党建党的“样板”加以“培养”了。
  张春桥已着意于“树”王洪文,“树”上海国棉十七厂。
  一九六九年初,署名王洪文的《发扬一月革命精神将革命进行到底》一文见报了。
  王洪文在文章中“回顾两年多来文化大革命的战斗历程,展望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即将取得全面胜利的新的一年”,他“感到无比的激动,无比的兴奋”。
  王洪文“夫子自道”,来了一个又一个“回想”,向读者透露他当年的“丰功”:“回想在同党内一小撮走资派生死搏斗的时刻,回想在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浴血奋战的岁月里,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派为什么不怕围攻,不怕被打成‘反革命’,不怕坐牢杀头,就是因为有着一颗无限忠于毛主席的红心,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给了我们无穷的力量,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指引着我们奋勇前进。……
  “回想在‘一月革命’前后,我们和群众真是鱼水相依,血肉相连,群众吃啥,我们吃啥,群众步行,我们步行,始终同群众团结在一起,战斗在一起,胜利在一起。没有群众,就不可能摧毁资产阶级的反动堡垒;没有群众,就不可能取得‘一月革命’的胜利。今天我们掌了权,就不能忘记群众,我们的职务变了,紧密联系群众的作风不能变……”
  确实,王洪文的“职务变了”,关于他的“颂歌”也渐渐在报刊上唱了起来。一篇题为《“红色堡垒”里的革命火车头——记上海国棉十七厂最早杀出来的六个共产党员》的通讯,称颂起王洪文及其“红色堡垒”,把王洪文誉为“革命火车头”:“上海国棉十七厂是全市一面鲜艳的红旗,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的一个‘红色堡垒’。在这个‘红色堡垒’里,?/pre>下一页
  王洪文传 >> 第十一章 跃居中共中央副主席 第十一章 跃居中共中央副主席
  上海冒出另一个“王”——王维国云遮雾障的庐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作为中共中央委员,王洪文在一九七○年盛暑,来到这“清凉世界”,出席在这里召开的中共九届二中全会。
  中国的政治中心,移到了庐山。
  大抵难识庐山真面目的缘故,中共中央在庐山开过两次全会,都风雷激荡,震动华夏。
  头一次庐山会议是在一九五九年八月二日至十六日召开的。那次会议突然发动了对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的批判,把一场“反右倾”斗争推向全国。
  这一回庐山会议,从八月二十三日开到九月六日,更加惊心动魄,狂澜叠起。刚刚步入中国政界高层的王洪文,马上卷人了湍急的政治漩涡。
  这次会议原定的议程是为召开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作准备,讨论修改宪法问题,国民经济计划问题,战备问题。
  林彪集团发动了突然袭击,打乱了整个议程。
  按照林彪的部署,陈伯达、叶群、吴法宪、李作鹏、叶群在八月二十四日下午,分别在华北组、中南组、西南组、西北组出动,集中火力攻击张春桥。其实,与其说攻击张春桥,不如说攻击毛泽东。
  在一年以前召开的中共“九大”上,“林彪同志是毛泽东同志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
  明文载入中共党章。墨迹刚干,毛泽东和他的“亲密战友”之间已出现了巨大的裂缝。
  林彪急于抢班,坚持要在宪法中写入设国家主席的条文,他要当国家主席。毛泽东则非常干脆地加以否定。被毛泽东指定负责宪法修改工作的张春桥,当然照毛泽东的意见执行。林彪集团不敢正面与毛泽东冲突,便拿张春桥开刀。
  “中央文革”彻底分裂了。组长陈伯达站在林彪一边,副组长江青、张春桥及组员姚文元则站在毛泽东一边。
  王洪文是张春桥一手扶起的。别无选择,他站在张春桥一边。
  原以为华东组大抵会太平无事,谁知冒出了另一个“王”,在发言中明确支持林彪。
  这个“王”的名字,在中共九届候补中央委员名单上,出现在离马天水不太远的地方——“王维国”。
  在上海,此人既与王洪文那班“小兄弟”毫无瓜葛,也与徐景贤手下的“秀才帮”
  从无来往,更与马天水那样的“老干部”素昧平生。在“一月革命”的一片造反声中,见不到此人踪影——他既不是造反派,也未曾保过陈丕显、曹荻秋。他是军人。他能够成为中共九届候补中央委员,原因很简单——他宣誓忠于林副主席,而林副主席也看中了他。
  他只比张春桥小两岁,河北省元氏县人,有过不短的革命经历——一九三八年三月入伍,获得过二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二级解放勋章。他向来在军内任职,与地方没有太多的联系。他担任七三四一部队第一政委,人称“王政委”。只是在毛泽东发出军队要“支左”,驻防上海的空四军派出“军宣队”随同王洪文派出的“工宣队”一起“进驻”
  上层建筑时,王维国才与地方有些来往。
  林彪权重一时,炙手可热。原本与林彪没有结派拉帮的王维国趋炎附势而来,林彪则正感到自己在上海的力量太单薄,正感到需要在张春桥的手指缝里插上一把刺刀,于是接见王维国,于是宴请王维国,于是合影,于是送礼……一个想巴结,一个想利用,一拍即合,挂上了钩,拉上了线。
  林彪翘起大拇指:“王维国很年轻、很优秀、很聪明。”这三个“很”,一下子使王维国乐得合不拢嘴巴。
  林彪的那只“老虎”——林立果,也给他来了三顶高帽子:“王维国是好领导、好班长、难得的人才。”
  自从一九六九年十月十七日林彪指使吴法宪任命林立果为空军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兼作战部副部长,林立果变成了王维国的上司。林立果的一句话,便使王维国俯首帖耳:“打算让王政委当南京空军的副政委。”
  王维国也够机灵的,马上给林立果送上三顶高帽子:“林副部长是天才,是好领导,是最好的接班人。”
  王维国也给林彪写信,表露一颗忠诚之心:“没有林副主席就没有我的一家,就没有我的一切。”“一切听从林副部长指挥,一切听从林副部长调动”,“把空四军建设成为林副主席放心的基地,信任的基地,巩固的基地,安全的基地”。
  王维国的年纪比林立果大三十多岁。然而,当王维国、江腾蛟这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陪年方二十的林立果游长城时,竟一左一右搀扶着林立果!
  王维国的脑袋里,仿佛灌满了奴性。他张口便能说出一套一套的话来,脸不发红心不跳。诸如,坐了林立果开的车,那是坐“政治车、幸福车、保险车”,“不迷失方向,永不翻车”!
  一九六九年六月,中共“九大”刚刚结束,这位新当选的中共中央候补委员忙什么呢?忙着为林立果选美女!他还有“理论”哩,说“这是为天才人物选助手,是有伟大深远意义的”。
  一个稀奇古怪的“找人小组”在王维国领导下成立了。“找”什么“人”?为林立果“找”女“人”!
  这个“找人小组”共八名成员,又称“八人小组”。这个小组是在上海,又得名“上海小组”。
  “上海小组”的成员,自然都是“信得过”的。一九七○年五月,这个“上海小组”
  经王维国加以整顿,居然变成了上海滩上一支绝对忠于林立果的别动队。“找人”已不再是重要任务了(因为已经选中南京军区前线歌舞团舞蹈演员张宁),而是接受了更为重要的政治任务:“每一件工作、行动,都要考虑大局”。“要有助于大局,大局就是副部长!”副部长是谁?林立果!
  这个“上海小组”,成了林彪安在上海的一颗钉子。毕竟是部队,特别是那飞来飞去的空军,王洪文管不着,管不了。何况,一切都在绿军衣、红领章的掩盖下进行,上海的这个“王”,并不显山露水——虽然张春桥已获知了关于这个“王”的秘密情报。
  动身前往庐山之前,作为中共中央候补委员的王维国,倒过来向连中央委员都不是的林立果请示:“开会要做哪些准备?会中需要做些什么?”
  林立果呢,居然颐指气使,发号施令。林立果通过空军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死党周宇驰转告王维国:“他(即林立果)叫你放,你就放;他不叫你放,你不能放。”
  在庐山,林彪下令放,王维国就在华东组噼噼啪啪放了起来,猛烈攻击张春桥。
  除了王维国之外,另一位候补中央委员、七三五○部队政委、浙江的陈励耘,也在华东组向张春桥放炮。
  华东组是张春桥的天下。王维国和陈励耘扛起林家大旗,陷入了极度的孤立之中。
  毛泽东无法容忍林彪的放肆攻击。八月二十五日,毛泽东撩开庐山云雾,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责令陈伯达作检查。三十一日,毛泽东写了《我的一点意见》,给了陈伯达狠狠的一击。
  打在陈伯达身上。痛在“林副主席”心上。林彪集团败北——毛泽东的话,虽然不见得“一句顶一万句”,起码一句算一句,具有最高权威性。
  下山那天,林立果垂头丧气地对王维国、陈励耘说道:“这次把力量暴露了,也暴露了你们。首长(林彪)知道你们两个受损失很难过。”
  林立果开着汽车,在前往庐山仙人洞途中,回过头来对坐在“幸福车”上的王维国、陈励耘说道:“看来这个斗争还长。我们要抓军队,准备干!”
  山间别墅,张春桥在叮嘱王洪文:“回上海以后,盯住王维国的一举一动!”
  毛泽东在专列上接见上海二“王”
  毛泽东和他的“亲密战友”在庐山上摊牌之后,矛盾日深,对抗日烈。
  在上海,二“王”之争也就随之日趋紧张。不过,王洪文奈何王维国不得。
  林彪把上海作为他的“基地”之一。林立果飞来飞去,频频来沪。王维国成了林家在上海的“头”。
  上海,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苦心经营的“基地”,如今,林彪也插上一手了。
  上海巨鹿路,当年王洪文的“工总司”的所在地,如今,挂着军车牌号的小轿车在那里出出进进。
  一九七一年三月二十一日,在巨鹿路一幢小洋房里,林立果召开他的“联合舰队”
  的秘密会议。出席者均为他的死党——那个空军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周宇驰,那个空军司令部副处长于新野,那个王维国的部下、七三四一部队政治部副处长李伟信。臭名昭著的《“571”工程纪要》(“571”即“武”装“起义”的谐音),就在那幢房子里秘密地炮制出来。
  他们用空军的特殊语言,称呼毛泽东——“B—52”,一种巨型轰炸机。《“571”
  工程纪要》指出:“B—52……对我们不放心”。他们在“军事行动上要先发制人”,“夺取全国政权”或制造“割据局面”。
  十天之后——一九七一年三月三十一日晚,在离巨鹿路并不太远、极不醒目的一个地方,那是上海岳阳路,原“少年科技站”,又一次重要的绝密会议在召开。这次会议,用林立果的话来说,叫“三国四方”会议。出席者为:南京部队空军政委江腾蛟、七三四一部队政委王维国、七三五○部队政委陈励耘和南京部队空军副司令员周建平。
  在这个“少年科技站”里,林立果确定了“武装起义”的指挥班子:上海的“头”
  为王维国,南京的“头”为周建平,浙江的“头”为陈励耘,江腾蛟为“第一线指挥”,“进行三点联系,配合协同作战”。
  位于上海复旦大学与上海外国语学院之间并不醒目的空四军宿舍——新华一村,成为王维国的秘密据点。那个“找人小组”的成员——空四军司令部军务处处长蒋国璋、空四军政治部组织处处长袭著显,被王维国指定为“教导队”负责人。
  一支绝对忠于林立果的武装力量,在新华一村集训。“教导队”的编制为三个区队,九个班,每班十二人。
  这支“教导队”给林立果写了如下“决心书”:“我们一定要人人想着您,步步紧跟您,一切听您的领导,一切服从您的指挥,紧跟您,顶逆风,战恶浪,风吹浪打不回头。……为誓死捍卫林副主席最高副统帅地位,为誓死捍卫您——我们的好领导,不怕牺牲,不怕坐牢。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就立即行动。您指向哪里,我们就冲向哪里。”
  林立果让周宇驰转达了他的话,在上海,一切听命于王维国;“王政委的意见有时不是他个人的意见,大家一定要信任他,要做到王政委说白的,就是白的;说黑的,就是黑的;就是王政委说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也要相信。”
  不言而喻,倘若林彪的“武装起义”成功,“王政委”必然取代王洪文,成为上海之“王”。
  王维国的种种秘密活动,林立果在上海进进出出,王洪文知其大概,不晓其详。王洪文没有军职,军队是他的势力的空白点。
  乌云在上海上空翻滚。一九七一年九月上旬,雷鸣电闪,上海处于最紧张的时刻——毛泽东途经上海,林彪把谋杀毛泽东的地点选择在上海!
  毛泽东是在一九七一年八月十四日乘坐专列离开北京,巡视大江南北。毛泽东每到一处,就向当地党政军负责人“吹风”,指出“庐山这件事还没有完”,“陈伯达后面还有人”。
  八月十六日,毛泽东抵达武汉,住了十天,八月二十七日一至九月二日、毛泽东到达长沙、南昌。九月三日,毛泽东抵达杭州,进入陈励耘的势力范围。
  九月七日,林彪通过林立果,对“联合舰队”下达“一级战备”的命令。
  九月八日,林彪下达反革命政变手令:“盼照立果、宇驰同志传达的命令办”。
  陈励耘注视着毛泽东的一举一动。
  箭在弦,弹上肢,一场震惊世界的武装政变,在中国即将发生。
  九月八日子夜,林立果在北京西郊机场,对这场武装政变作出了具体部署:地点——上海。用林立果的话来说,“现在的情况很紧急,我们已决定在上海动手。”
  政变方案——三个。用林立果的话来说,“我们研究了三条办法,一是用火焰喷射器、四○火箭筒打B—52的火车;二是用一百毫米口径的改装高炮,平射火车;三是让王维国乘B—52接见时,带上手枪,在车上动手。”
  政变第二步——林立果说:“等上海打响后,北京由王飞率领空直警卫营攻打钓鱼台。”也就是说,干掉江、张、姚。
  林彪集团与江青集团,在“文革”初期曾有过“密切合作”。在庐山上,林彪集团对张春桥的猛烈攻击,使这两个集团转为对立。王维国是林彪集团在上海的“头”,王洪文是江青集团在上海的“头”。两“王”在上海的争斗,也就是林彪集团和江青集团在上海的争斗。林彪从毛泽东的“亲密战友”,转为谋杀毛泽东的主谋,而江青集团则站在毛泽东一边,借伟大领袖的威望与林彪集团对抗。历史,云谲波诡,变幻万千,浪啸潮涌,瞬息万变。在那样特殊的历史时刻,王维国在上海布下谋害毛泽东的暗网的千钧一发之际,王洪文作为江青集团中在上海的“头”,站到了伟大领袖的大旗之下。
  王维国原本以为,毛泽东会在西子湖畔优游一番,过些日子才会到达上海。
  毛泽东早已对林彪的阴谋有所察觉。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他必须尽快回到北京。可是,他不能坐飞机——空军的指挥权,已落到了林立果手中。他只能坐他的专列前进,而专列必须在铁轨上运行,他的前进路线是明摆着的。杭、沪、宁,林彪安了陈励耘、王维国、周建平三颗钉子。他的专列经过这个三角区,如同在百慕大三角区前进!
  九月八日深夜,原先停在杭州笕桥机场附近的毛泽东的专列突然开动。因为紧挨着笕桥机场,不安全是显而易见的。
  当毛泽东的专列在漆黑的子夜移动时,陈励耘正在与专程赶到杭州的于新野密谈。
  得知这一消息,陈励耘大吃一惊,急问:“朝哪里开?”
  “到绍兴!”
  “到绍兴?!”陈励耘百思不解。
  王维国得讯,以为毛泽东对鲁迅的故乡发生兴趣。
  就在王维国的神经暂时松弛了一下的时候,杭州发来急电:毛泽东专列朝上海前进!
  那是九月十日下午三时,毛泽东突然命令专列朝上海前进!
  毛泽东吩咐:“走的时候,不要陈励耘他们送行。”
  九月十日下午六时,毛泽东专列驶抵上海。专列不进那熙熙攘攘的上海北站,却悄然停在西郊吴家花园附近。虽然那里离毛泽东平常路过上海时所住的西郊寓所并不远,毛泽东却没有下车,住在专列上。
  王维国急急赶去,王洪文也急急赶去。
  毛泽东在专列上接见了上海二“王”。王维国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坐在那里,连手都不知该放在哪儿合适。王洪文也极度紧张,因为他已经知道王维国心怀叵测。
  王洪文做好保卫毛泽东的准备。
  毛泽东在如此危急之际,却坦然自若,谈笑风生,把王维国镇住了!
  晚八时,王维国想请毛泽东下火车吃晚饭。
  毛泽东摆摆手道:“你们吃吧,我不下车啦,就在列车上休息。”
  毛泽东沿途在武汉、长沙、南昌、杭州,都一住好些天。王维国以为,毛泽东在上海也会住些天。
  毛泽东的突然行动,又一次使王维国失算了:翌日上午,奉毛泽东之命,南京部队司令许世友大将从南京飞抵上海,直奔专列,与毛泽东作了重要的谈话。下午一点,许世友回到上海锦江饭店吃午饭之际,毛泽东的专列已经启动,离开了上海。
  许世友急飞南京,在南京车站迎候毛泽东。
  九月十二日,在一片暮霭之中,毛泽东的专列驶抵北京丰台。
  王维国的一切暗杀计划都落空,林彪的狰狞面目彻底暴露。
  九月十三日,举世瞩目的“九。一三”事件爆发,林彪、叶群、林立果折戟沉沙,摔死在蒙古那荒凉的温都尔汗……
  毛泽东又一次选错了接班人“九。一三”事件之后,毛泽东白发骤增,香烟一根接着一根,变得沉默寡言。
  他是胜利者。不过,一度大肆宣传过的他的“亲密战友”陡然成了叛逆,不能不使他感到难堪。他的这位“亲密战友”是以“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而著称于世的,他的这位“接班人”的名字是载入神圣的党章的。林彪,曾被宣传成“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第三位伟大助手”,诚如恩格斯是马克思的伟大助手,斯大林是列宁的伟大助手,当今林彪是毛泽东的“伟大助手”……
  历史无情地勾销了一切美丽的肥皂泡。坐在中南海那间放满直排繁体汉字古书的书房里,毛泽东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接班人。
  早在一九五六年二月二十五日,一个圆而发亮的光秃的脑袋出现在苏共第二十次代表大会上,他所作的“秘密报告”《关于个人崇拜及其后果》,字字句句,使毛泽东听来非常刺耳。
  赫鲁晓夫戴着金丝眼镜,在讲坛上怒容满面,发表着他对斯大林的猛烈抨击:“斯大林利用无限的权力,滥用职权,以中央的名义行事。但不征求中央委员们,甚至中央政治局委员们的意见。斯大林做了许多专横的事,他经常个人决定党和政府极其重要的事务,连政治局委员也不通知。……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