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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洪文传

_11 叶永烈 (现代)
  “是‘红革会’在几个小时以前抓的,把他抓到复旦大学去了!”张春桥说道。
  “这事儿我不知道,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耿金章连忙解释,生怕张春桥怀疑他跟“红革会”有什么瓜葛。
  “金章同志,请你放心,我不是说你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张春桥马上猜到耿金章的心理状态,说道,“我是想请你帮忙,把徐景贤救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春桥同志,您找洪文同志去解决‘红革会’问题吧。”耿金章道。
  “这件事,恐怕洪文同志解决不了。他也说,非找你不可!”照张春桥这么说,这个“皮球”是王洪文踢过来的。
  “这件事,我很为难。因为我跟‘红革会’的关系很好,由我出面,很难开口。”
  耿金章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突然,电话耳机里传出张春桥一阵大笑声。笑罢,张春桥说道:“金章同志,正因为知道你跟‘红革会’的关系很好,才叫你去!你的话,他们会听的,会把徐景贤放掉。”
  “我的面子那么大呀!”没办法,耿金章只得应承下来,试试看。
  挂上电话,耿金章这才意识到王洪文“踢”过来的这只“皮球”的厉害;既借助于他救徐景贤,又借此挑拨他与“红革会”的关系。
  由于“二兵团”夺权失败,“红革会”夺权也失败,他们都转到了张春桥的对立面,“二兵团”与“红革会”理所当然变得亲密起来。
  耿金章派出了手下大将孙玉喜(原上钢五厂工人),带着一批人马,驱车直奔复旦大学。
  过了一个多小时,孙玉喜从复旦大学打电话,向耿金章报告:徐景贤被关在复旦大学一千一百号文科阅览室内。张春桥派上海警备区的师政委徐海涛带兵进入复旦大学,强迫“红革会”交出徐景贤,使“红革会”与部队发生冲突。徐海涛已奉命退出复旦大学。“红革会”的红卫兵们恨透张春桥,要在上海掀起“炮打张春桥”高潮……
  原来,张春桥硬的一手不行,这才把耿金章推出去,用这位“红革会”的“亲密战友”去对付“红革会”!
  耿金章陷入深深的震怒之中……
  就在这一天,上海爆发了规模空前的“炮打张春桥”运动。
  “红革会”在街上刷了大快人心的大字标语:“坚决反对张春桥当上海第一书记、姚文元当第二书记!”
  “警惕陶铸、王任重式的人物!”
  “张春桥不等于中央文革!”
  “警惕反革命两面派!”
  “二兵团”也出动了,在南京路上刷出轰动一时的大字际语:“打倒王洪文!揪出黑后台!”
  这天晚上七时至凌晨一时,在上海的中苏友好大厦,本想以“中央首长”金字招牌威吓“红革会”红卫兵的张春桥、姚文元,弄巧成拙,陷人红卫兵的重围之中,挨斗六小时!红卫兵们响亮地提出:“北京在揪康生,上海就要揪张春桥!”
  这天——一月二十八日,从此载入史册,人称“—。二八炮打张春桥”。
  上海全市振奋。“红革会”定于一月三十日上午举行全市“炮打张春桥”大游行,下午在人民广场召开全市“炮打张春桥誓师大会”。
  就在张春桥摇摇欲坠之际,“中央文革”发来特急电报,坚决支持张春桥。王洪文在一月三十日凌晨,紧急派出“工总司”数万造反队员上街,控制各交通要道,阻止“炮打张春桥”大游行。
  “红革会”败北,被“工总司”荡平。从此,“红革会”一蹶不振,众多的头头被捕入狱。
  当然,在王洪文的眼里,“红革会”还不是他的“头号敌人”。他,悄然把拳头伸向了他的真正的“头号敌人”——耿金章。
  斜桥成了上海的热点上海市南部,原本横亘着一条臭水河,叫“肇嘉浜”。河上有一条斜架的桥,人称“斜桥”。后来,肇嘉浜被填平了,变成了一条东西向的大道,叫“肇嘉浜路”。那座斜架的桥早已不复存在,可是,人们还习惯地把那一带叫做“斜桥”。
  一月三十日,就在“红革会”遭到张春桥镇压的这一天,王洪文与耿金章在斜桥激战,爆发了“斜桥事件”,使这个并不热闹的地方一下子成为上海的热点。
  在上海的工人之中,原是分为“工总司”和“赤卫队”两大派。康平路事件之后,“赤卫队”被“工总司”干掉了。“二兵团”从“工总司”中分裂出来,又形成“工总司”与“二兵团”的对立。“工总司”在全市各区设有联络站,“二兵团”也有它的联络站。“工总司”南市区联络站,便设在斜桥。
  “工总司”有几十万人马,“二兵团”也有几十万人马。“工总司”占领了外滩的上海总工会大楼,把“司令部”设在那里,神气得很。“二兵团”呢,占领了上海永福路五十号漂亮的洋房,作为“司令部”。“耿司令”身边,有着一个连保卫着他。王洪文早就想干掉“耿司令”,无奈,“耿司令”军人出身,有着作战经验,绝不是那么容易抓到手的。
  “斜桥事件”的导火线,是“二兵团”常委范建华。那天,耿金章派他到南市区执行“公务”,被“工总司”南市区联络站抓去了。
  耿金章得到消息,马上打电话到“工总司”。据说,“王司令”不在“司令部”。
  他的部下告诉耿金章:“谁说老范给‘工总司’抓了?他带他老婆在国际饭店嘛!”
  耿金章打电话到国际饭店,据说,老范又去上海大厦了!
  怪事?!耿金章意识到“工总司”在那里跟他打哈哈。
  耿金章派了十几个人,坐着卡车,前往斜桥。一去没音讯。
  又派一批。又是一去无回音。
  再派一批。还是泥牛入海,沓无音讯。
  三批人马,五、六十个人,全都被“工总司”南市区联络站抓了起来!
  这分明是王洪文向“二兵团”寻衅。耿金章大怒,调集十万之众,前往斜桥。这十万人,主力当然是“二兵团”,也有“一兵团”、“三兵团”、“工三司”前来支援的工人,由“一兵团”的戴祖祥担任“总指挥”。
  王洪文和耿金章,各打各的算盘:王洪文深知老耿火性子,惹一惹就会蹦一蹦。王洪文已望着耿金章兴师动众,以便抓住把柄,把“二兵团”跟“红革会”一起扫平,去除心腹大患。
  耿金章呢,一不做,二不休,不仅想借此煞一煞王洪文的威风,而且还准备调三万人马砸掉张春桥的家,把王洪文连同他的后台一锅端掉。
  在十万人马面前,“工总司”南市区联络站当然不堪一击。但是“工总司”的大批人马潮水般涌向斜桥,要对“二兵团”来个反包围。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耳机里响起呼唤“金章同志”那甜丝丝的声音。
  张春桥有请,“耿司令”无奈,只得带着一批警卫,驱车兴国路。
  这一回,张春桥没有在五号楼前恭候。不过,当“耿司令”步入小客厅的时候,张春桥还是客客气气地连声说:“你来啦,你来啦,正等你呢!”
  这时,耿金章发觉,张春桥几天不见,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眼皮虚浮,眼珠下凹,吃力地在近视镜片后转动着。连日的“炮打张春桥”,使他连刮一刮胡子的功夫(抑或是心思)也没有。
  在张春桥之侧,站着王洪文,笑盈盈的,居然要和老耿握手。
  耿金章朝王洪文一瞪眼,气嘟嘟地走到沙发跟前,把军大衣一脱,坐了下来。
  “金章同志,洪文同志。”依旧是张春桥坐在两人当中,他还是那番话,“你们两个都是共产党员,为什么总是合不起来?总是闹分裂?你们有没有想一想,你们两个的分裂,会造成上海工人造反派的分裂!”
  张春桥对他们两个,各打五十大板。
  “究竟谁在搞分裂?”耿金章“耿”了起来,指着王洪文说道,“他为什么抓我的常委?!斜桥的纠纷,是他挑起来的!”
  “谁抓你的常委?”王洪文故作惊讶,说道,“我一点也不知道呀!”
  “你不知道?”耿金章反驳道,“明明是你指使的!”
  “唉,唉,你们不要吵。”张春桥连连摇头,说道:“你们都应当站在党的立场上,以党的原则要求自己。你们应当团结,一致对外。你们听听外边的声音!”
  张春桥说着,打开紧闭的窗户。随着寒风一起进来的,是兴国路上“红革会”宣传车那高音喇叭发出的阵阵口号声:“炮轰张春桥!”
  “打倒张春桥!”
  “张春桥是反革命两面派!”
  “张春桥不能代表中央!”
  小客厅里立时寂静无声。从高音喇叭里喊出的每一句口号,都清晰地送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张春桥关紧了玻璃窗,转身,坐到沙发上,燃起了一根纸烟,久久地无言。
  “这辆宣传车,今天一早就在那里叫了!”张春桥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马上调人来,砸了这辆宣传车!”王洪文说着,站了起来,走向电话机。
  “不,洪文同志,用不着兴师动众。听听这样的声音,有时候反而使人头脑清醒。”
  张春桥说罢,把脸转向耿金章,“金章同志,我倒希望你来打电话,把你的十万人马从斜桥撤回去!”
  耿金章没有马上表态,他的目光紧盯着王洪文——因为只有王洪文下令“工总司”
  撤兵,他的“二兵团”才能撤兵。
  就在这时,张春桥冷冷地说了一句:“金章同志,还有你另外调集的三万人,也应当由你下命令,马上撤走!”
  耿金章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张春桥的消息好灵通,连他另外调集三万人马的动向——砸张春桥的家,也被张春桥知道了。
  “好,好,我马上打电话。”这下子,耿金章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得走向电话机,当着张春桥和王洪文的面,给“二兵团”下撤退令。
  张春桥默默地大口大口吞云吐雾,竖着耳朵,听着耿金章对着电话话筒说的每一句话。
  王洪文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脚尖不断地左右抖动着……
  冒出了“新上海人民公社”
  一九六七年的一月,只剩下最后一天——三十一日。
  张春桥好不容易从“炮打”的旋风中挣脱出来。松了一口气。在这天,传来两条消息,使他一喜一忧。
  喜的是《红旗》杂志第三期社论《论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夺权斗争》,在这天提前发表。显然,这是身兼《红旗》杂志主编的陈伯达,在给身陷困境的张春桥打气:“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起来向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手里夺权,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新阶段的战略任务。……这个大革命的大风暴是从上海开始的。上海的群众把它叫做伟大的‘一月革命’。‘一月革命’的风暴正在席卷全国。”
  这是“一月革命”一词,第一次见诸于中央报刊。虽然社论里说“上海的群众把它叫做伟大的‘一月革命”’,而这一新名词的“发明权”其实应属于张春桥。他曾大言不惭地说过:“苏联的‘十月革命’,是一场伟大的人民革命。我们上海的‘一月革命’,也是一场伟大的人民革命。苏联的‘十月革命’发生在一九一七年。整整半个世纪之后——一九六七年,在我们上海爆发了‘一月革命’。这两次革命,都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深刻的大搏斗。……”《红旗》社论中热情赞颂了上海的“一月革命”,无疑是对张春桥的“功绩”的又一次表彰。
  有喜有忧。使张春桥双眉紧蹙的消息,来自黑龙江省。那里的造反派一举夺取省委的大权,宣告成立“黑龙江省红色造反者革命委员会”,开创了全国省、直辖市的夺权先例。“一月革命”的“发源地”的上海,反而落后一步——唉,如果没有“红革会”
  的“炮打张春桥”,上海的夺权肯定跑在黑龙江的前头!
  刚刚度过政治危机的张春桥,赶忙拧紧了夺权的弦。
  二月一日,上海街头鲜红的大幅标语,覆盖了那些“打倒张春桥”的大字标语。新标语都是一句话:“一月革命胜利万岁!”
  二月二日,夺权的计划,又进逼了一步。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的手,离“桃子”
  已经很近了。诚如“工总司”的《大事记》所载:“‘工总司’、火线指挥部为首又一次召开了全市性革命群众组织代表会议,人民解放军也派代表参加。会议气氛热烈。大家信心百倍,劲头十足,一致认为,不能再拖了,形势逼人,建立全市性的最高权力机构的条件已完全成熟。于是,大家意气风发,斗志昂扬,雷厉风行,再次讨论了夺权宣言和通令之后,就立即抬着一张张的大红喜报连夜向张春桥、姚文元同志报喜去了。欢呼最高权力机构诞生的大标语马上贴满了街头。”
  这里所写的一句话,倒是真话——“不能再拖了”!
  上海淮海中路六二二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中共上海党校设在这条狭长的弄堂的尽头。走进大门,里面一片宽敞。在“文革”中,这所党校随着上海市委的倒台而被解散,被上海市委机关造反联络站占领。它地处闹市,交通方便,“全市性革命群众组织代表会议”就在这里召开,“再次讨论了夺权宣言和通令”。
  “秀才们”反复领会着张春桥、姚文元关于“上海人民公社”的“伟大意义”的论述,努力把“精神”贯彻到《上海人民公社宣言》中去。那些论述,大有高屋建瓴之势,口气是很大的,处处把“上海人民公社”与巴黎公社相提并论,甚至“更伟大”:“上海人民公社是砸烂了被资产阶级夺了权的旧国家机器产生的、新的地方权力机关。”
  “巴黎公社是在炮火连天中成立的,上海人民公社也是这样。”
  “上海人民公社比巴黎公社的意义更伟大。”
  “宣言”、“通令”—一就绪,红色大幅标语“热烈欢呼上海人民公社即将诞生”
  已经出现在南京路、淮海路上,敲锣打鼓的“报喜”队伍已经上街。
  就在这个时候,暗探获得极端重要的情报,急告张春桥、姚文元和王洪文:有人在跟“上海人民公社”唱对台戏!
  唱对台戏的地方。居然也在市委党校里。二十八个造反派组织(其中有好多个是外地红卫兵驻沪联络站)被张春桥看中,列为“上海人民公社”的发起单位。还有许多个造反派组织被排斥在外。有人把这些遭到排斥的组织——三十二个,召集起来,在市委党校西边二楼的小客厅里开会,宣布成立“上海市革命造反派大联合委员会”(简称“大联委”),跟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对着干!
  “大联委”也在开秘密会议,也在商量夺权计划,也在起草夺权宣言和通令。他们要成立“新上海人民公社”,声称“上海一切权力归新上海人民公社”!
  这个“新上海人民公社”的首领是谁?
  暗探探明了他的大名——耿金章!
  这个耿金章,眼下不只是“二兵团”的“司令”,而且已成为上海三十二个造反派组织的“首领”。他比“红革会”更有实力,更厉害。
  “妈的,又是这个耿金章!”王洪文骂娘了,恨不得一口吞掉桀骜不驯的耿金章,“耿金章简直是‘工总司’里的王明!”
  王洪文骂过他是“赫鲁晓夫”,这会儿则骂他是“王明”。在王洪文看来,“赫鲁晓夫”意味着篡权,而“王明”则意味着宗派主义、分裂主义。
  耿金章其人走笔行文至此,该表一表耿金章其人了。笔者与耿金章作过长谈。
  说实在的,这个王洪文的死对头,在昆山突然被推选为头头之前,是一个很普通的工人。在他成为“二兵团”的“司令”之后,惯于摸人家“底牌”的张春桥,暗中派人查看过他的人事档案。王洪文也派人摸过这位“死对头”的底细,想抓住什么小辫子之类。
  耿金章确实贫苦出身,并没有多大的把柄可抓。
  一九二五年,耿金章出生在山东曹州。父亲是个贫苦农民。他五岁时死了父亲,八岁时死了母亲。无依无靠的他,跟随着姐姐逃荒到山东宁阳,投靠姨母朱氏。姨母家也很穷,就把八岁的他,送给地主任继正。从此,他在地主家割草放猪,还在村里要过饭。
  十九岁的时候,耿金章总算第一次有了正式的职业——成为本县的护窑队队员,又称矿警。无非是站个岗,放个哨。不过,从此他跳出了地主家的火坑,心中有着说不尽的高兴。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扩军备战,到处拉夫征兵。耿金章成为国民党八四师四八三团二连的上等兵。
  一九四八年九月,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和山东军区部队对山东省会济南发动总攻,歼敌十一万余人,活捉国民党第二绥靖区中将司令官兼山东保安司令王耀武。
  在长长的丢枪弃甲,高举双手的战俘行列中,有一位上等兵耿金章。
  毕竟是苦出身,刚刚反水,耿金章马上穿上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装,投入了战斗,向国民党军队开火。他,成了三五军三一三团四连战土。
  在战斗中,耿金章被提升为副班长、班长。一九四九年,耿金章在镰刀铁锤红旗面前宣誓,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耿金章很快成为政训队分队长、通讯班长、副排长。
  只念过小学一年级的他,连天天背在身上的那支枪的“枪”字也不识!当上副排长,没有文化,深感不便。他在部队干部学校学习,从“拨、泼、摸、佛”学起,总算摘掉文盲的帽子,能够看懂报纸了。
  一九五七年九月,耿金章复员,被分配到上海中泥造纸厂,当一名打浆工。
  不久,他成为这家工厂的民兵连连长。
  一九六四年二月,他被提升为副工长。
  多年的部队生活。使耿金章具备组织能力。他本是一个很普通的工厂基层干部。在昆山极为偶然被推举为头头,便开始发挥他的组织能力。他当上“二兵团”的“司令”,把这么个偶然在安亭相聚的一批工人组织起来,以至发展成为拥有几十万人的组织。
  不过,两年多国民党军队生活,也给他留下烙印:粗鲁,野蛮……
  一九五九年,厂里有人在黑板报上批评耿金章。耿金章发火了,搧了那人一记耳光。
  一九六四年,他与邻居——一位同厂职工发生口角。一气之下,他抡起了板凳……
  他在厂里,受到了党组织的批评。
  “文革”一开始,他写了对厂领导十条意见的大字报,贴在厂里的大礼堂。他的大字报,引起全厂的注意。公司党委副书记赶来看了大字报,认为他的大字报是针对厂里党组织的,有“反党”情绪。
  于是,耿金章成了厂里的造反派。
  于是,耿金章参加了“工总司”的成立大会。
  于是,耿金章参加了安亭事件。
  于是,他成为“苏州大队”第二把手。
  于是,他成为“二兵团”的“司令”。
  从安亭返回上海,“工总司”内部的倾轧,一度使王洪文处于危机之中。王洪文曾逃到耿金章那里。耿金章收留了王洪文,让他在“二兵团”住了几天,直到危机过去,派人派车把王洪文送回“工总司”。
  王洪文在“工总司”中坐稳了“司令”交椅,与耿金章反目了。耿金章爱闹独立性,这使王洪文深感头痛。“二兵团”的势力日益鼎盛,“王司令”也就与“耿司令”闹翻了。
  王洪文有他的一套“功夫”,耿金章也有自己的一套“妙计”。他俩在上海滩斗法,演出了一幕幕闹剧。令人哭笑不得的,便是一场“陈曹争夺战”。
  自从上海市委被轰倒之后,自从发布“通令”要陈丕显、曹荻秋“随叫随到”、“接受批判”之后,陈丕显、曹荻秋成了上海最忙碌的“演员”。大大小小、各种名目的造反派组织,召开“批判会”,都要去“揪”陈丕显、曹荻秋,“批斗”一番。
  一九六七年一月里的一天,一伙造反派“揪”走了陈丕显、曹荻秋、马天水之后,没有“还回原处”。
  从此,这几位最忙碌的“演员”,一下子从上海滩上消失了。
  王洪文跺脚了,因为“工总司”要召开批判陈、曹大会,没有这几位“演员”,会使大会大大逊色。
  陈丕显、曹荻秋、马天水给谁抢走了呢?
  王洪文派人暗查。一查,原来是耿金章抢的!
  耿金章抢走陈丕显、曹荻秋、马天水,密藏在自己的“司令部”——永福路五十号,派了几十个人守卫。
  “司令部”毕竟目标大,人多嘴杂,尽管耿金章采取了“保密”措施,消息还是传进了王洪文耳朵里。
  “砸‘二兵团’!”王洪文正巴不得有个出师之名,借此干掉耿金章——因为你“二兵团”把陈丕显、曹荻秋“保”起来,那就是“老保”!
  耿金章也有自己的暗探。知道目标暴露,迅速转移。
  他的手下有商业局的造反派。神不知,鬼不晓,一辆蒙得严严实实的大卡车,装着陈丕显、曹荻秋、马天水,在上海的街道左拐右弯,直至确信车后没有“尾巴”,这才径直驶往高外滩不远的四川中路,停在147号门前。那里是商业二局所属上海市禽类蛋品公司,本来是存放家禽以及鸡蛋、鸭蛋之类的,此刻却成为关押陈丕显、曹荻获秋、马天水的秘密场所。
  “耿司令”下了命令:专人负责,确保安全,绝对保密。没有他的亲自批准,不准任何组织来“揪”。
  才关了几天,似乎消息又走漏了。
  急急转移,把陈丕显、曹荻秋、马天水关进矗立于外滩的上海大厦。“二兵团”把七楼严密封锁。包下几个房间,让陈丕显、曹荻秋、马天水和看管人员住了下来。
  或许因为神经过敏,疑神疑鬼,或许因为确有其事,事出有因:从七楼俯看,外白渡桥附近,有一群“工总司”队员在走来走去。
  “老耿,上海大厦太显眼,附近发现敌情!”看守人员马上打电话向“耿司令”请示。
  “今晚立即转移!”耿金章下达命令。
  深夜十二点,上海大厦电梯里,出现几个奇特的“造反派”:身穿军大衣,头戴咖啡色海虎绒军帽,套着“工总司”红袖章,戴着大口罩。这几个“造反派”看上去,一点也没有神气活现的派头,而是愁眉苦脸。
  他们是经过“二兵团”造反队员精心“化妆”的陈丕显、曹荻秋和马天水。
  门口停着两辆大卡车——为的是大卡车不象小轿车那样惹人注意。至于两辆,则是因为马天水一再向“二兵团”申明,他不愿跟陈、曹在一起。
  两辆卡车分道扬镳,消失在黑黢黢的夜幕中。
  一辆卡车驶往徐家汇,把马天水关押在一家工厂的技工学校里。
  另一辆卡车载着陈丕显、曹荻秋,出现在上海西北郊区公路上。路边的灯光变得稀疏起来,两侧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墨黑的农田。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前不见车,车后也不见车,这辆孤零零的卡车驶入嘉定县黄渡镇附近的一家工厂——上海商业二局所属的上海禽蛋五厂。
  这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陈丕显、曹荻秋便被“二兵团”秘密关押于此。
  “老耿,快把陈、曹交出来。”王洪文一次次给耿金章挂电话。
  “什么?我也在找陈丕显、曹荻秋呀!”耿金章说道,“听说,他们是被‘工总司’抓去。老王,你要赶快交出陈、曹——我们‘二兵团’要召开批判陈、曹大会!”
  象捉迷藏似的,“二兵团”不断转移着陈、曹,时而在新城饭店,时而在国际饭店,时而在衡山饭店……
  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兵团”密藏陈、曹的消息不胫而走,“保皇派”的帽子眼看着要落在耿金章头上。
  耿金章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陈、曹确实在我手里。谁要批斗陈、曹,谁向我‘借’。我派人派车送去,限时限刻送回!”
  于是,“二兵团”犹如成了“陈、曹出租公司”一般,谁要开批斗陈、曹的会,事先要向“耿司令”办理“租借”手续。仗着人多势众,别的造反派组织也不敢从“二兵团”手中抢陈、曹。
  耿金章把陈、曹捏在手中,还有他的“小九九”:随着他与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的矛盾日益尖锐,他在筹划着自搞另一套——干脆,把张、姚、王撇在一边,另树一帜,联合一批造反派组织夺权,也实行“三结合”。其中的“结合干部”,就用陈丕显!
  虽说陈丕显也挨了批判,毕竟他是“红小鬼”出身,没有任何历史问题,批来批去无非是“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而已。当然,耿金章打算把陈丕显作为“结合干部”,这是极端秘密的计划,从不外露。王洪文骂他“老保”,倒是猜着了几分。
  “耿金章是最危险的人物!”王洪文对小兄弟们说出了这句话。
  果真,一九六七年二月二日,以耿金章为首成立了拥有三十二个造反派组织的“上海市革命造反派大联合委员会”,公开扯起了反叛的旗帜,与张、姚、王的“上海人民公社”对着干了。
  降服耿金章中共上海市委党校二楼的小客厅,“新上海人民公社”的宣言、通令正在紧张地起草。耿金章正在与“上海市革命造反派大联合委员会”的委员们计议大事。
  “耿师傅,您出来一下。”耳边响起清脆的女声。
  耿金章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姓朱的联络员来找他。
  “什么事?”耿金章知道她一定是来转告张春桥的什么意见,便端坐不动。
  “春桥同志请您去一趟。”张春桥不打电话,却派联络员传话,显然事关重要。
  “要我去干什么?我正忙!”耿金章爱理不理地说道。如今,他要与张春桥分庭抗礼,对那位“春桥同志”已充满敌意。
  “耿师傅,请您去一下吧,路又不远。”联络员又说道,那话音近乎哀求。
  “既然路不远,为什么张春桥不能来,非要我去?!”耿金章傲然答道。
  “这儿人太多,说话不方便。还是委屈您去一趟吧。”联络员缠着耿金章,再三恳求。
  “好吧,那就去一趟吧。”耿金章搭够了架子,终于站了起来。
  小轿车的轮子才转了几圈,就已行驶在兴国路上了。
  轿车一进兴国招待所的大门,耿金章远远望去,张春桥已仁立在五号楼前静候。这清楚地表明,他急于与耿金章会谈,因为耿金章要成立“新上海人民公社”的消息,使他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躁不安。
  “老耿,”不知什么原因,这一回张春桥不喊他“金章同志”,而称之为“老耿”,也许为的是显示彼此间已是无拘无束的老熟人了。不过,在客厅坐定之后,张春桥一开口,说的还是那句老话:“你我都是共产党员。今天,你我都站在党的立场上,进行这次谈话。”
  耿金章沉默着。张春桥找他谈什么,那是不言而喻的。
  张春桥呢,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老耿,听说你在搞‘新上海人民公社’,要和‘上海人民公社’唱对台戏?!”
  耿金章依然沉默着。
  “老耿,你不能那样做。”张春桥的声调,也变得很严峻,“你违背了毛主席的教导!”
  这下子,耿金章再也忍不住了,质问道:“为什么只允许你们搞‘上海人民公社’,我们就不能搞‘新上海人民公社’?我们一搞,就是违背毛主席的教导?”
  张春桥的嘴里,终于说出一句充满自豪的话:“因为‘上海人民公社’,是毛主席支持的!”
  张春桥说毕,站了起来,对秘书说了几句。没一会儿,秘书拿来一纸公文。
  “这是来自党中央的电话的记录稿,老耿,你看一下。”张春桥燃起一根香烟,悠然地抽了起来。
  耿金章接过电话记录稿,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毛主席指示:要搞革命的三结合,要张春桥、姚文元同志参加上海市临时最高权力机构领导工作。”
  耿金章一连看了三遍,顿时象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沙发上。因为这段“最高指示”
  尽管并没有直接对“上海人民公社”表态,但‘要张春桥、姚文元同志参加上海市临时最高权力机构领导工作“一句,意味着没有张、姚参加的夺权将是无效的。既然张、姚参加了’上海人民公社‘,也就意味着”上海人民公社“是”正统“、”正宗“。
  张春桥看到这份电话记录稿已发生了效力,就加重了话的份量:“我和文元同志已经参加‘上海人民公社’,‘中央文革’也支持‘上海人民公社’,你再搞‘大联合委员会’,再搞‘新上海人民公社’,就会造成上海的大分裂,你就会犯大错误——破坏‘一月革命’!”
  耿金章沉默了半晌,说出了经过思索的话:“春桥同志,你说我搞分裂,可是,你们搞‘上海人民公社’,把我们三十二个造反派组织撇在一边,实际上就造成了大分裂的局面!”
  张春桥一听,耿金章把分裂的根源推在他头上。到底不愧为“狗头军师”,张春桥来了故作惊讶:“谁把你撇在一边?!我跟文元同志不止一次地说过,耿金章同志与王洪文同志一样,都是上海工人造反派的领袖人物,是经过安亭风暴的考验。在酝酿‘上海人民公社’常委名单时,我就提到过你的名字。……”
  耿金章一怔。看得出,他的呼吸节奏明显加快,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惊。
  张春桥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了耿金章的心,就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老耿,我看你还是把‘新上海人民公社’解散了吧、我可以用‘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的名义向你担保,在上海人民公社成立大会上,你一定上主席台,你一定当选为上海人民公社常委!”
  城府很浅的耿金章,哪里是奸滑的张春桥的对手!张春桥玩耿金章于股掌之间,诱之以名利,胁之以“错误”,一席话便把这位反叛的首领降服了。
  耿金章一加入“上海人民公社”,就象拔走了大梁似的,“大联合委员会”、“新上海人民公社”立即垮台了。
  王洪文曾想出动“工总司”,砸掉那“新上海人民公社”。不料,张春桥的三寸不烂之舌,胜过王洪文手下那成千上万的“拳头”。王洪文不得不折服张春桥手腕的高超。
  “上海人民公社”的“勤务员”
  继“黑龙江省红色造反者革命委员会”成立的消息出现在《人民日报》上之后,二月三日,“山东省革命委员会”的成立,也见诸于《人民日报》了。
  “一月革命”的发源地,一次次地落后,眼看着已成了“老三”了。
  实在迫不及待。本来,今日的新闻,总是见于明日的报纸。二月五日的《文汇报》,破例在头版醒目推出长篇新闻《上海人民公社今天宣告诞生》——哪怕是早一天也好,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已急不可待了。
  那篇新闻一开头,口气就好大好大:“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新巴黎公社——上海人民公社,在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亲切关怀、热烈支持,今天宣告诞生了。从此,上海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历史时期,上海的党权、政权、财权、文权,真正回到了无产阶级革命派手中,上海人民获得了第二次解放,真正成了自己土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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