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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审判

_3 高群书(中国)
  “资源!”
  “更准确地说是拓荒,是为了中国的强大共同开发、共同繁荣。没有满铁公司,中国的东北会有铁路吗?会有煤矿吗?会有木材制造业吗?”
  肖南惊讶地看着她:“真不相信这些强盗谬论是从一个具有大学文化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芳子迎着他的目光:“你这是无力的狡辩。日本为了帮助你们,建立了许许多多的企业,当然也产生了丰厚的利润,于是,你们的当地政府和某些自以为是地头蛇的绅士、军阀眼红了,嫉妒了,想尽一切想把日本人挤走而独霸已经建好的企业,于是双方产生了冲突,于是,日本政府为了保护自己的侨民和企业合法的权益,征得你们政府的同意才派了几千人去东北,同样是为了保护日侨的合法权益才和当地的军阀发生一些冲突,于是你们的军阀以侵略的名义来激起不明真相的人们所谓的爱国热情,继而扩大冲突,才造成了你们所谓的战争!”
第三章罪恶滔天(7)
  肖南不相信似地看着芳子,“我真的无法相信,你居然,会这么认为……”他放慢了语调,“难道这就是……就是你所说的客观?”
  “是!我认为我比你客观。”芳子转头看见老板娘,走过去,把老板娘拉过来,“千枝一家就是当年在你们东北的侨民,他的父亲就是被你们所谓的志士炸死的,而那个志士,其实只不过是个被军阀收买的游手好闲的小地痞而已。”
  千枝摇摇手:“不谈国事,不谈国事,来,”她赶忙给肖南倒酒,然后自己也拿个酒杯过来倒上,“来,中国人民和日本人民其实是同根同族,发生点小摩擦,邻居嘛,难免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嘛。来,喝酒。”
  肖南一直盯着芳子,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他压抑着自己,“那我请问你的这种客观来自于什么地方?”
  芳子正要说话,肖南打断她:“你这根本不是客观,这只是日本政府的说法!是愚弄宣传,是谎言,他们告诉所有的日本人,他们不是侵略,是去帮助对吗?那我也告诉你,在中国、在朝鲜、在新加坡,在所有被日本侵略的国家,日本都是这么说的!在欧洲,希特勒对捷克、对波兰也是这么说的,英国人对对印度,西班牙人对非洲也是这么说的……”他的声音渐渐提高。
  千枝看了看周围:“肖南君,请你稍微冷静一点。”
  “我无法冷静。”肖南稍稍控制了一下,“说实话,这种说法让我无法冷静。”
  芳子说:“所以我说你失去了客观。世界上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侵略,只有冲突和冲突引发的政治战争而已,没有英国,印度能有科技吗?你们的香港,没有英国人它不就是个小渔村,是一个小岛吗?没有西班牙人、法国人,非洲至今还和野兽一起生活在森林里。”
  肖南问:“那你知道日军在中国都干了什么吗?”
  “我也不喜欢战争,甚至是讨厌战争。但是——”芳子停顿了一下,“既然战争已经爆发,那有死伤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肖南冷冷道:“仅仅是死伤吗?”
  芳子说:“我不相信日本人会干出那些所谓的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日本是一个推崇儒家学说的国家,我们从小就受到这样的教育,要尊敬父母和老人,要爱护幼小,要敬畏神灵,要服从天皇,而天皇就是神灵赐予我们日本的!你想想看,天皇的军队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说这话的时候,肖南一直看着她。芳子也渐渐有些激动了,“这些先不说,我问你,北野雄一的弟弟北野弘二你还记得吗?”
  肖南点了点头。
  “我们就暂且拿他来举例,他是一个那么有礼貌、有教养、懂事、文弱的孩子,他信仰佛教敬畏神灵到什么地步你也应该很清楚,他连鱼都不敢杀!这样一个孩子,你相信他会干出那种事来吗?”肖南在一旁盯着她。
  芳子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你认为他去了中国就会杀人放火就会去奸淫妇女吗?”她停了停,“他只是响应天皇的号令,他只是想让自己去军队里锻炼锻炼,增加一点自己的男子汉气息!”
  肖南说:“可笑。”
  “请让我说完,我哥哥呢?你认为他也是那种人吗?没错,跟北野弘二比起来,他是显得强壮些、有力些,他对战争也充满了热情,他可能因为服从命令去向敌人开枪,你想一想,如果他不开枪,敌人就会向他开枪的!可他会杀平民吗?你告诉我,人,怎么可能会杀人不眨眼呢!”
  “你真是冥顽不化。”肖南停了下,“我想,随着这次审判的进行,你会了解事实的真相的。”
  芳子冷笑道:“我连这次审判的合法性都怀疑,怎么可能会相信审判的过程和结果呢?”
  “你说什么?”
  “日本凭什么被审判?就因为日本战败了吗?就因为日本打不过美国吗?就因为日本没有原子弹?就因为日本的科技还不够进步吗?”芳子盯着肖南,“一群暴徒把一个绅士打倒在地,然后自己制定了一套法律和所谓的宪章来审判这个绅士,能公正吗?如果是因为这样,日本就要站到被审判席上,这不就应了你们中国的古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吗?”
  肖南忍耐着:“芳子,对你我实在不愿意说一句重话……”
  “请直言。”芳子的话硬邦邦的,“我们这是在讨论,不存在什么伤害。”
  “那我请问,你相不相信正义永远战胜邪恶这个真理?”
  “那我也请问,古往今来,哪个胜利者不说自己是正义的?”
  肖南眼睛都瞪大了:“按你这个逻辑,那古往今来,哪个失败者又说过自己是邪恶的?啊?”
  芳子倔强地看着他:“所以说立场不同。”
  “芳子,请你不要转换概念,我们刚才说的是客观。”
第三章罪恶滔天(8)
  “是你丧失了客观!”芳子的眼泪快出来了,“因为中国没打过日本,因为日本战胜了中国,所以你丧失了客观!”
  “我到底什么地方丧失了客观?”
  芳子盯着他:“在我身上……你丧失了客观!”
  肖南呆了。
  芳子强忍着泪:“我们说好过不是吗?不管怎样,我都等你!”
  肖南的眼睛低垂了下去。
  “为什么你违背了诺言?为什么你不敢面对我们之间的感情?”芳子的眼泪淌了下来,“不就因为仇恨吗?仇恨让你失去了冷静、失去了判断、失去了客观!我说错了吗?”
  “芳子,这、这是两回事……”肖南从嘴里挤出这句话。
  芳子不说话,倔强地抹了一下泪,紧盯着肖南。
  “芳子,你没看到你不了解——”
  芳子忽然爆发:“我没看到什么?我不了解什么?啊?”她眼泪一个劲往外涌:“我没看到的是——原子弹的爆炸,我没看到的是我父母的遗体!”
  肖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可我看到了东京的废墟!我看到了轰炸!我看到了我哥哥变成了这样,我看到我妹妹和北野弘二到现在都没有消息!”芳子捂着嘴说不下去了。
  肖南咬着牙沉默着。
  芳子又擦了一下泪,笑看肖南:“我说错了吗?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肖南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她说:“你既然是记者,那我请你冷静,仔细想想这些都是为什么……”见芳子想插话,他忙止住:“最起码,你想想你哥哥。”
  “我哥哥?你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奇怪吗?原来,正夫君是那么强壮的一个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芳子的眉头皱起来了。
  肖南说:“很简单,他受什么刺激了?他在中国干什么了?或者他在中国看见什么了?他会变成这样?这些,你难道没想过吗?”
  芳子沉着脸说:“你想说明什么?”
  “我只想请你冷静地去想想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肖南说。
  芳子沉默了。
  “退一万步说,我们暂且按照你的逻辑去分析,你们日本是去帮助我们中国,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欢不欢迎你们的帮助?如果我们不欢迎的话,你们来干什么?如果我们不欢迎的话,正夫君会变成这样吗?缨子和北野弘二会至今没有下落吗?”肖南停了下,忽然很悲凉地说:“我们,又会分开吗?”
  芳子抬起微低着的头,带着泪笑了:“你终于说出来了——”
  肖南沉默着。
  “我们分开了——是吗?”芳子问。
  肖南艰难地点点头:“我们再也不可能了。”
  芳子看着他,渐渐地变了脸色。
  肖南低垂着眼睛:“我可以不恨你,但我决不可以再爱你!”
  芳子霍地站起,脸色变得很难看,语气极端激烈地嘲讽道:“肖南君,您是否把自己看得太高傲了?我也告诉你,我不会去祈求你的爱的!爱应该是平等的,是相互的,是无私的,是超越国界和狭隘的民族仇恨的……”
  肖南再也忍不住了,大喊一声:“够了!”
  千枝差点惊的跳了起来。
  芳子惊异地看着肖南。
  肖南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芳子,我的姐姐和六十岁的母亲……就是被你所说的皇军强奸后,拿刺刀扎死的!并且,我的十岁的小外甥,被日本军人把心挖出来——吃了!”
  芳子傻了。坐在原地的肖南,还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夜幕降临了,芳子慢慢走进北野家,一边默默地流泪一边往楼梯上走。在上楼之前,她稍停了一下,用手绢擦干了眼泪。
  芳子走到门前,拉开门,她一下子惊呆了。正在躺着的一个女人突然坐起来,惊惶地露出甜甜的笑容。但那笑容让人心悸。
  是妹妹缨子回来了!
  芳子不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满脸红疙瘩,脸上带着职业笑容的女人居然就是自己的亲妹妹缨子。
  缨子奇怪地笑着,突然,她的意识回到了现实,站在她面前的是她朝思暮想的姐姐,她哇的一声哭了。
  芳子呆了一下,立刻扑上去,两人抱头痛哭。站在一旁的正夫眼神依然冰冷。北野的眼里也流出了泪。
  夜晚,小酒馆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好些空的酒壶。老板娘坐在一旁,散漫地哼着一支日本歌。
  肖南坐着,木木地看着。他用指甲在柜台上划着,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肖先生……”老板娘奇怪地看着他。
  肖南没理她,继续用力划。
  梅汝璈合衣躺在床上思考着,突然电话铃响了。
第三章罪恶滔天(9)
  梅汝璈起身拿起听筒,脸色突然严峻起来。他赶忙扯过一张纸,用铅笔写下对方的话:支那猪,别在日本国土上嚣张。滚回支那去!
  因为日本实行严酷的战时新闻管制,并严令日军官兵与家人通信时不得提及战争期间的犯罪和不道德行为,日本国内老百姓对于日军残酷屠杀俘虏和平民的行为,并不为更多人所知,甚至大部分日本人都不相信有南京大屠杀事件。经梅汝璈提议,法官会议同意将南京大屠杀作为一个独立单元审理。
  1946年9月。
  法庭又一次开庭,这一次的开庭座无虚席。
  证人席上,松井石根强作镇定的样子,但是他的目光却有些闪烁。
  梅汝璈冷冷地盯着他。肖南咬着牙关,也紧紧盯着松井石根。松井石根掩饰似的轻咳了一下,目光低垂下去。
  梅汝璈长长地呼吸了一下,下巴微抬了抬,还是一直盯着松井石根。他想:“1937年12月13日被日军占领后的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家伙其实最清楚。”
  松井石根说:“南京没有发生大屠杀!季南检察官所说的,日本皇军对中国俘虏、平民、妇女实施了所谓的有组织且残忍的屠杀奸淫的这些指控,全部都是诬蔑!而且超过军事上需要破坏房屋财产等指控也都是谎言!”
  季南说:“证人们,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及职业,还有,你是否在中国的南京生活过,如果是,请说明你在南京生活的时间及具体期限。”
  证人席上的罗勃特?威尔逊第一个说:“我的名字是罗勃特?威尔逊,美国人。我的职业是医生,我在1936年1月,一直到1940年8月在中国南京的金陵大学医院行医。”
  接下来是马内?舍尔?贝茨:“马内?舍尔?贝茨,美国人。我从1920年以来,一直住在中国。我的职业是中国南京金陵大学的历史教授。”
  “我的姓名是约翰?麦基,美国人。从1912年到1940年,我在中国的南京担任圣公会教堂牧师。”
  “我叫尚德义。我家住在南京的……”
  “我姓伍,叫伍长德,我是做小生意的,卖吃的……“
  “我叫陈福宝,我是种田的……”
  季南拿出一沓资料,“这是证人约翰?麦基在1937年12月22日起,用电影摄像机偷偷拍下来的影像资料,我请求法庭允许我在此出示……”
  “允许。”卫勃说。
  资料片开始播映,一组组日军屠杀的镜头开始显现在屏幕上。
  “请问,在1937年12月13日,日本军人开进南京后,你看到了什么?”季南问。
  罗勃特?威尔逊说:“南京变成了地狱!”
  马内?舍尔?贝茨说:“日本军人开始疯狂地杀人,放火!”
  约翰?麦基补充道:“抢劫!强奸!”
  法庭的所有人都在听着这几位证人的证词。
  “无数的平民被杀,无数!”
  “……然后他们哈哈大笑,就好像他们刚才打死的不是一个人,而只是打死了一只兔子!”
  “送到我们医院来的时候,他的腹部被深深刺伤,上腹部被刺穿,那个小孩还不到十岁……”
  “那个日本兵把他的头砍了下来,提在手上……”
  “那个老太太求他们不要强奸自己,说自己太老了,已经快七十岁了,那几个日本兵就开枪打死了她……”
  “她被17个日本军人快速轮奸,最后,他们杀死了她,还在她的下身里插进了一根高尔夫球杆……”
  “他们用刺刀把那个孕妇的肚子刨开,把那个还没出生的婴儿挑在刺刀上,举得很高,还一直哈哈大笑……”
  “很快,小规模的杀戮变成了集体屠杀!”
  “最少有1000多人,我们被赶到长江边上的下关,他们用机关枪向我们扫射……”
  “我们都是难民,一共有2000多人。我们被带到汉西门外……”
  “只要手上有老茧的,戴帽子的,全都要被杀掉,我是种田的,手上也有老茧……”
  “我扯过一具尸体盖到自己身上……”
  “他们怕还有人活着,就开始用刺刀乱捅,我的腰被刺刀刺穿了,我不敢动,忍着……”
  “他们开始往尸体上倒煤油,接着就点火……”
  “我全身都是火,我疼得滚到了护城河里,我想马上死……”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被他们强奸……”
  “一个七十六岁的老太太被他们强奸……”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被扔到池塘里,活活地被淹死,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他哭……”
  “她喊……”
  “她求我救她……”
  “她的颈椎没被砍断……”
  “我看见,那个池塘里,全是尸体,被烧焦和没全部被烧焦的尸体……”
第三章罪恶滔天(10)
  “长江上全是漂浮的尸体……”
  “我想,也许只有我们医院是唯一没有发生强奸的地方……”
  “这就是我被他们用刺刀刺穿的伤口……”
  “76岁的老太太都被强奸,他们怎么能够干得出来?他们自己有没有母亲?”
  “他有妻子和女儿吗?”
  “他们真的是畜生!”
  “野兽!”
  “魔鬼!”
  “猪狗不如!”
  “恐怖!”
  “地狱!”
  “地狱!”
  “南京,变成了地狱!”
  肖南沉默了。
  芳子越来越惊讶,她简直不敢相信刚才所听到的一切。
  听众里的日本人开始变得羞愧难当。
  松井石根有些焦躁:“我认为,东洋日本与中国的抗争,一方面是应该看作是两国国民自然发展的冲突,同时也可以看作是两国国民思想的角逐。因为中国国民的思想,最近半个世纪里明显受欧美民主思想和苏联共产主义的感化,使东洋固有的儒教、佛教思想发生显著变化,中国国内变化招致各种思想的混乱和纷争,所以形成同日本民族纷争的原因……”
  哈瑞?魏特林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名字是哈瑞?魏特林。米妮?魏特林是我的姐姐。1937年12月的时候,她在中国南京的金陵大学担任学监。她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她那么地信奉天主……她的身心都垮了,没办法,她回到美国来治病……”
  哈瑞?魏特林眼里含着泪:“我握着她的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强笑着说,她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南京!她无法让那些尸体在她眼前消失!她无法忘记那些向她伸出的求助的手!她说她一直听到那些人的呼救声,他们在喊‘救命!救命!救救我!’可她却没办法,她救不了!她恨自己没有力量!”
  法庭的人们都专注地听着。
  哈瑞?魏特林继续说道:“那个老太太和那个小女孩也是虔诚的基督徒,她动员她们回了家,为的是腾出地方,多保护那些年轻的姑娘。她说,老太太年纪大,小女孩年纪小,日本军人不会对他们进行性侵犯的。可没想到,她去的时候,她看见老太太的下身插了根木棍,小女孩的下身插着一个啤酒瓶子……她一直哭,她一直责备自己,她告诉我,是她害死了那两个教友。因为她告诉她们说,天主会保佑她们的,天主会与她们同在……”
  “米妮?魏特林小姐是怎么死的?”季南问。
  “她是自杀的。”哈瑞?魏特林说。
  法庭骚动起来。
  哈瑞?魏特林说:“看着南京发生的那些惨烈的悲剧,她一遍又一遍的向天主祈祷,祈求天主拯救南京,拯救南京的那些无辜的生命,可是,上帝没有来。她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她的信仰被摧毁了……”
  “对不起。”季南说。
  “不,那对她是解脱。”哈瑞?魏特林看着季南,心酸地笑了笑:“否则,她将一直生活在痛苦里,她永远永远都无法忘记南京!”
  季南转过身来,拿着一个日记本:“这是米妮?魏特林小姐的日记,她详细记载了在南京的每一天。1937年12月16日那一天,我们看看米妮?魏特林小姐的日记是怎么写的。哈瑞?魏特林小姐……”
  哈瑞?魏特林拿起日记念道:“从军事的角度来说,攻克南京可以被认为是日军的胜利,但从道义上来判断,这是一场失败,是全民族的耻辱,并将阻碍将来和中国的合作和友谊,也将永远失去现在生活在南京的人们对日本的敬意。但愿有头脑的日本人能够知道在南京发生的事情就好了……
  啊,主啊,制约一下今夜南京日本兵的残酷兽行吧;安慰安慰那些因无辜的儿子今天被枪杀而心碎的父母;在这漫长而痛苦的夜晚守护着年轻妇女和小姑娘。赶快到达没有战争的日子,您的天国降临的时光,那时,您的意愿就会像天堂一样在人间实现。”
  整个法庭沉默了。
  王德福走向证人席,站在上面说:“我叫王德福。”
  “你的职业。”向哲浚问。
  “我没有职业。”
  “那你现在以什么为生?”
  “我现在一直住在南京的般若寺,就替庙里的和尚干些粗活。”
  “你是什么时候住到南京般若寺的?”
  “1937年12月。”
  “在那以前你是做什么的?”
  “小偷。”
  法庭有些骚动。
  “1937年12月13日,在日本军队开进南京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躲到了南京郊区的般若寺。”
  “你为什么想起要躲到寺庙里呢?”
  “我听说日本人也信菩萨,我就想日本人可能不杀僧人,这样我才躲到寺庙里去了。”
第三章罪恶滔天(11)
  “你躲到庙里后呢?”
  “像我这样躲到寺里的人很多,我们都把头发剃光了,求庙里的师父借我们一身僧服。这样就能骗过日本兵了。”
  “你出去过吗?”
  “出去过。”
  “你出去干什么?”
  “庙里的粮食越来越少了,难民又越来越多,庙里的师父让我跟他们一起出去找点粮食。”
  “你和僧人一起出去的,你们有几个人?”
  “我,还有三个真正的僧人。”
  “那三个僧人的法号叫什么?”
  “明心、明空、明法。”
  “你们出去后呢?”
  “我们碰到了日本兵。他们把我们抓住了。”
  “他们有多少人,在干什么?”
  “他们有十几个人,在强奸一个中国姑娘。”
  “他们要你们干什么?”
  “他们逼着我们也去强奸那个姑娘……”
  法庭哗然一片。
  “你们答应了吗?”向哲浚问。
  “我们都拒绝了。”
  “接下来呢?”
  “他们用刺刀逼着我们,让我们把衣服脱光。他们逼着我们必须去强奸那个姑娘,不然就要杀了我们……”
  向哲浚咬着牙,声音有些颤抖:“那你们——”
  王德福的嘴唇有些哆嗦:“明心师父怎么都不肯……”
  向哲浚长吸口气:“他们对明心师父怎么样了?”
  “他们、他们把明心师父的,那个、那个男人的东西,给割下来了……”
  法庭上有人怒斥起来:“畜生!”
  “明心师父死了吗?”
  “当时没有,但是他一直在地上滚,身上全是血。”
  “那些日本兵呢?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笑。”
  “后来呢?你们怎么办?”
  “他们一个个地逼我们,明空明法师父也不肯答应。”他的脸在抖,说不下去了。
  “是不是明空和明法师父也被,也被割掉了生殖器?”
  “是!”
  “他们最后活下来了吗?”
  “没有,他们都死了。”
  广濑一郎走到了发言席,死死地盯着证人:“你以前是个小偷,是吗?”
  “是。”王德福答道。
  “那你骗过人吗?”
  “骗过。”
  “你经常骗人吗?”
  “以前是。”
  “我反对!辩方律师的问题与本案无关!”问话被向哲浚打断。
  卫勃说:“反对有效。辩方律师请问与本案有关的问题。”
  广濑一郎继续发问:“你刚才说,日本兵逼着你和那三个真正的僧人去强奸那个中国姑娘,是吗?”
  “是。”
  “他们不肯同意,所以最后都死了,是吗?”
  “是。”
  “那你呢,你为什么活下来了?你同意了,是吗?”
  向哲浚道:“我抗议!辩方律师的问题是在侮辱我的证人!”
  “尊敬的庭长大人,我的问题只是要证实,这个证人是不是在撒谎,请允许我的问题继续。”广濑一郎说。
  卫勃看了看梅汝璈。梅汝璈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卫勃停了下,说:“抗议无效!”
  广濑一郎盯着王德福,嘴角带着丝冷笑:“你同意了,是吗?”
  王德福沉默了。
  广濑一郎忽然大声地咆哮着:“回答我的提问!你奸淫了那个姑娘是吗?”
  在场的人全都都屏息看着。
  王德福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神情惨烈地说:“是,我强奸了她!”
  广濑一郎冷哼了声:“那你是被强迫的还是自愿的?”
  王德福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广濑一郎。
  广濑一郎大吼着:“你怎么证明你是被强迫的,啊?你怎么证明你不是自愿的!”
  王德福猛地把身子向前倾着,神情癫狂,用尽全力吼着:“我操你妈,我操你妈,我操你个小日本祖宗十八代!”
  法警忙去制止王德福,王德福疯狂了,拳打脚踢,一直不停地骂着,法庭一片嘈杂,王德福被强制着带了下去,肖南眼里含泪,紧紧咬着牙关,王德福一直狂骂着:“你们这些个日本鬼子,我操你个祖宗十八代!”
  松井石根强撑着说:“当时我正在苏州养病,对南京发生了什么我全部不知道,根本不知道。”
  季南说:“在侵华战争中,日本军一直是节节胜利,但是,在1937年8月13日开始的‘淞沪会战’里,日军遭遇到了中国军民的顽强抵抗,他们原来吹嘘三个月灭亡中国,半年灭亡中国,可这一个战役就拖了日军三个月。到了南京,他们就用大屠杀的手法来摧毁中国军民的这种抗战心理,他们就是要制造恐怖,让中国人不再敢抗拒他们。这就是南京大屠杀的原因!”法庭上旁听者都神情肃穆地听着。
第三章罪恶滔天(12)
  季南继续道:“辩方律师一直在攻击和否认我们检察团所提供的证人和证据,他们坚称南京大屠杀是虚构的,从来没有发生过,那现在,我手里有一个证据,这是一份电报。”他扬了扬手里的电报:“这份电报来自于法西斯阵营内部,也就是与日本结盟的纳粹德国。这份电报是德国投降后盟军搜查德国外交部机密档案库发现的!”
  松井石根和其他罪犯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这份电报是当时德国驻南京大使馆拍给德国外交部的,它详细记录了日军在南京的种种罪行,现在,我给大家念一下最后一段——犯罪的不是这个日本人,或者那个日本人,而是整个的日本皇军。它是一部正在开动的野兽机器。”
  向哲浚递了份文件给季南,季南举起来给大家看:“这是我们的中国检察官在日本陆军总部发现的证据。这是日本‘朝日新闻’上的报道和照片,向井敏明和野田岩两人刚刚进行完一次比赛。”季南停了下,接着说道,“什么比赛?杀人比赛!他们要比比看在这一天的时间里,谁砍的中国人的头多!”
  听众无语了。
  季南说:“我现在告诉你,1937年12月13日,在这一天的时间里,他们在南京一共杀死了211名中国人,右边的这位叫野田岩,他杀了105人,左边的这位得胜了,他杀死了106个,多杀了一个,所以他得胜了。他叫向井敏明。”
  芳子惊呆了。
  “这一切惨剧的发生,幕后的罪魁祸首现在就坐在那边,他就是当时占领南京的日本最高指挥官——松井石根。”
  松井石根坐在被告席上,他擦了擦汗水,沉默着。
  季南举起手里的一份文件示意了一下:“为了彻底摧毁中国人抵抗日军的意志,松井石根先生在1937年12月7日召集了参战军官,制定了这份‘攻克南京作战纲要’,他亲自向所属各作战部队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发扬日本武威,慑服中国。这个命令非常明确,那就是鼓励和纵容他的部下变成失去人性的野兽!”
  松井石根强撑着说:“我始终坚信,日中之间的战争是所谓的‘亚洲大家庭’中兄弟之间的争吵,日本不可避免的要使用一点点强硬手段。”他停了下,看了看周围。“这同哥哥(各个)经过长期忍耐后赶走不听话的弟弟没有什么两样。采取这一行动的目的在于促使中国回心转意。哥哥对弟弟的态度可能有点粗暴,但哥哥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弟弟好,哥哥是爱弟弟的!”
  旁听席上,中国人的脸色越来越愤怒。
  季南冷笑了下:“那我倒要请问,‘弟弟’对‘哥哥’的爱反应如何?”
  松井石根有些尴尬:“这个,‘弟弟’没有理解这一点,对,对‘哥哥’的爱一点儿也不感到高兴。”
  旁听席上,一个中国人终于忍不住了,猛地跳起,探身出来大吼:“什么狗屁哥哥弟弟,老子是你们他妈的小日本的祖宗!”
  旁边的中国人都大声鼓掌喝彩:“好!”
  大家都听不懂他在喊什么,有些奇怪,只是仰头看着他。
  法警忙跑过去,把他往外拖,卫勃在询问梅汝璈,梅汝璈笑着跟他翻译着,卫勃也笑了。
  季南在问,松井石根在答,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时不时地掏出手帕来擦汗,梅汝璈看着,冷笑着,松井石根眨着眼,装作一副冥思、疑惑的样子。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在最终的判决书中,对于发生在中国南京的大屠杀做了如下认定:在侵华日军占领南京的最初六个星期内,被屠杀的平民和俘虏,总数达200000以上。这是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最慎重和最保守的估计。
  而在后来中国“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公布的调查统计数字显示:在南京,遭到侵华日军屠杀的军民是30多万人。
  芳子急急地走在回家的夜路上,冲上楼梯,跑进自己的房间。缨子依然是一惊而起,脸上露出职业性的媚笑。正夫亦是直挺挺端坐在那里。芳子几步奔过去,抓住正夫说道:“告诉我,你们在中国都做了些什么?”缨子脸上的笑意倏然失去,代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悲哀。正夫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芳子使劲摇晃着正夫:“哥哥,说话呀!告诉我,他们都是在骗人,我只相信你的话,告诉我,你们没有杀过平民,没有强奸过中国妇女,没有杀过十岁的小孩,他们说的那些都是假的,你要亲口告诉我,那都是假的!”
  突然缨子开口了:“他们说的没有一点是假的。”芳子惊异地扭过头来。缨子咬着牙,幽幽地说:“他们没有一个人没干过那些事!”芳子不相信似地盯着缨子。缨子突然暴喊:“姐,他们都是禽兽,都是变态的禽兽!”正夫一口把壶中的酒喝完,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奔出去。芳子大声喊着:“哥,你去哪儿?”正夫摇了摇头,走了出去,他摇摇手中的酒壶惨笑道:“禽兽也要吃东西呀。”
第三章罪恶滔天(13)
  芳子转过头来对缨子说:“缨子,你告诉我,他们都在中国干了些什么?”缨子的眼泪流了出来,但她还是戚戚一笑:“姐,都过去了,在我们兄妹里,你最单纯,也最幸福。多亏你单纯啊!战争时期,还是单纯点好。”缨子摸着芳子的脸,仍是戚戚笑着,那笑意有点糁人。芳子傻傻地看着缨子。
  星空似乎在晃动,正夫走出楼道,头高高仰着,脚步踉跄走向酒馆。
  向哲俊、梅汝璈和肖南三人在酒馆里吃面。
  肖南说:“在一个天皇制的国家里,天皇的权力至高无上,内阁所有军机大事必须经御前会议批准,天皇怎能无罪呢?”
  “西方国家国内现在要求审判天皇的舆论也很激烈,都在指责麦克阿瑟袒护天皇,指责老麦的管制不利,居然还让天皇以向人民道歉的名义巡幸各地,求得人民谅解。”梅汝璈说。
  向哲浚说:“我已经向盟军总部提出申请,要他们开放被封存的军机档案给我们用,到时候,我们掌握了更多的证据,咱们就趁机再向检察局申请,起诉天皇。”
  此时,老板娘一声招呼打断了梅汝璈。三人扭头一看,是正夫进来了。肖南惊诧地叫他:“正夫?”正夫没看见肖南,自顾自坐在柜台前,把酒壶递给侍者。
  “你认识?”向哲浚问肖南。“芳子的哥哥,刚从中国遣返回来。”肖南说。
  二人噢了一声,都停住话头看着正夫。
  老板娘也认出了他:“这不是正夫君吗?太好了,你也活着回来了!来来来,我请客。今天真是高兴,又遇见了一个老朋友。”说着张罗着给正夫加菜。正夫也看到了肖南,他冷冷地盯着肖南。梅汝璈有点奇怪,看着肖南。
  肖南起身走过去:“正夫君,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老板娘很惊讶:“呀,你们也认识?太好了。”
  她走过来招呼梅汝璈:“来来,一起来,今天我请客。”
  “谢谢老板娘,我不会喝酒。”梅汝璈说。
  突然那边正夫又端起酒壶,仰头咕咚咕咚一气将一壶酒喝完,众人都惊讶地看着正夫,老板娘更是夸张地张大了嘴巴:“正夫君好酒量啊。”
  正夫喝完,一把把酒壶摔在柜台上,脑袋朝柜台上使劲磕着。众人一时失措。正夫只是使劲磕着。
  梅汝璈忙上去,拉住正夫,此时肖南也忙上去扶住正夫。正夫使劲一挣,几人均被甩开。正夫突然跪倒在地,暴叫一声:“请原谅!”几人均傻傻地站在那里,肖南试探着上去扶正夫,正夫又是一甩,肖南一个趔趄,梅汝璈忙扶住。正夫哭了。
  肖南突然想起什么,忙向外跑去。
  肖南跑过街道,跑进北野家楼道,冲进芳子的房间。此时芳子和北野迎面而坐,缨子已躺下睡了。北野阴沉着脸:“不要相信中国人的话。”芳子沉默了下,说:“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芳子!”北野大喝一声:“你是个日本人,你给我记住了!”他还要说什么,这时候肖南冲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喊:“芳子,正夫君——”
  芳子一下子跳了起来:“我哥怎么啦?”
  北野也跳了起来。
  肖南喘着气:“正夫君在酒馆——”芳子一把推开肖南冲了出去。北野狠狠盯了肖南一眼,跟着跑出去了。
  肖南忙跟在他们后面。缨子慢慢睁开眼,似乎想爬起来,可很困难,又躺了下去。
  三人冲进酒馆。芳子见状,扑上去抱住正夫,哭喊着:“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北野一见到正夫,立即瞪圆了双眼,用日语骂了一句,嘶叫着冲进厨房,老板娘忙跟进去阻拦,被北野一把甩开,芳子和肖南也要冲上去,北野已经从里面冲出来,嘴里大喊大叫着:“中国人,在我们国家还这样猖狂!我要杀了你们!”说着,北野举刀向梅汝璈砍来,肖南正要上去阻拦,突然看到正夫以极快的速度跃起,众人还没看清,刀子已经到了正夫的手中。北野仍高叫着:“正夫,杀了这些中国人,是他们让我们日本国蒙受羞辱,让我们家破人亡!”正夫紧紧盯着手中的刀子,双手颤抖着。
  芳子大喊:“不!”肖南忙上去护住梅汝璈,梅汝璈把肖南拉开。正夫大叫一声,老板娘也跟着惨叫。正夫一把把刀子掰断了。
  正夫用中国话大叫道:“狗日的日本鬼子!”
  众人惊呆了。北野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梅汝璈。能听懂中国话的老板娘脸色渐渐变了过来,稍顷,她抑止不住地咯咯笑了起来。突然,她止住笑容,眼睛再次瞪大:正夫用那把断刀,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梅汝璈惊呆了。
  芳子大喊:“哥,哥——”
第四章舌战群狼(1)
  (受审时的东条英机)
  (免予起诉的裕仁天皇)
  1947年10月成为东京审判极其精彩的一个月。倪征日奥担纲的向侵华元凶的反诘盘问持续了10天,他的高超智慧、沉稳气度和辩论技巧征服了所有人,日本战犯的辩护防线被彻底摧毁。
  1947年12月26日,法庭开始审理战争狂人东条英机。令人疑惑的是:东条有这么大的力量发动战争吗?他背后的支持者是谁?1948年1月7日,卫勃亲自讯问东条。然而,卫勃讯问东条的第二天,便正式宣布法庭对日本天皇裕仁不起诉。至于前一晚发生了什么,迄今仍是个谜。
  1946年12月24日的晚上,是西方国家的平安夜,饭店的宴会厅内正在举办盛大的圣诞舞会。爵士乐队在起劲地演奏着,一个黑人歌手在唱着英文歌曲。
  身穿各色军装、西装的西方人、中国人、日本人和身穿五彩衣裙的日本姑娘无不欢声笑语,一点都感觉不到战争刚刚结束。
  圣诞老人将一把礼物抛向空中。宴会厅里热闹非凡。
  梅汝璈进来,穿过人群,走到吧台,要了杯饮料喝着。
  转眼到东京已经快一年了,不仅中国政府没想到,就连梅汝璈这个身在其中的法官都没有想到,一场战胜国对战败国罪恶昭著的战犯的合法审判竟会如此复杂和艰难。
  这里只有欢乐,可他怎么也融不进去,欢乐是别人的,他只是个看客而已。
  这几天的英文报纸国内的消息依旧恶劣,内战的新闻仍被醒目地放在头条位置——饥饿的中国人在吃树皮、老鼠和泥土——似乎在幸灾乐祸地羞辱他。梅汝璈这个身处外国的人,对于自己国家的不争气感到十分痛苦。
  在自己的房间里,正夫光着上身,腰间缠着绷带,北野在给他擦洗身子。他闭着眼睛,任由摆布。
  北野边擦边看了正夫一眼,把毛巾扔到盆里,听了听外面,从桶内拿出壶酒来。
  正夫嗅了两下,睁开了眼睛,有些艰难地坐了起来。
  北野已经倒上了两杯酒。正夫自己端起一杯,猛地喝了一大口,他的表情先是有些痛苦,但随后又非常惬意。
  北野又给他倒满:“正夫君,我知道你是有意不开口说话。”
  正夫一愣,端着酒杯的手一直那么伸着。
  “你在中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天不去杀中国人,反而要自尽?你是不是被俘虏过?”北野盯着正夫。
  正夫端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他呆了一下,猛地喝干了杯中酒。
  北野研究性地一直看着他:“我认识的正夫君是不可能被俘虏的,他是宁愿死也不会让中国人俘虏他的,是不是?”
  正夫又呆了一下,从北野手里抓过酒壶,给自己倒上。
  北野猛地抢过他的酒杯,“是不是?”
  正夫的脸有些抖,抓起酒壶喝了一大口。北野猛地把手里的酒全泼到了正夫的脸上。正夫一动不动,脸上全是往下滴落的酒。
  芳子和缨子冲了进来:“哥哥,北野君!”
  “你是至高无上的天皇陛下的战士,你是皇军!”北野猛地捏着正夫的肩膀,使劲摇晃着,“你不要给日本人丢脸了!”
  正夫平静了,脸上居然还有笑的意味。北野忍着怒,猛地将正夫使劲一推,跑了出去。正夫挣扎着爬起,抓过了身边的酒壶。
  芳子忧郁地看着他,蹲下来,想去拿正夫手里的酒,但他抓得很紧。
  “芳子,”缨子惨笑着一直站在门边,“让哥哥喝吧。”
  正夫笑了,大口喝起来。芳子愣了。
  北风呼啸而过,夜色中的小街非常寂静,只有两个路人顶着狂风艰难地跑过。
  北野和两个同伴手里拿着酒瓶,醉醺醺地相互扶持着走来。
  北野举起手里的酒瓶,身体摇摇晃晃的:“矢野君,来、为、为了天皇陛、陛下,我们喝——”
  矢野和岛田也都举瓶示意:“为、为了天皇陛下!”
  芳子站在风中,远远地看着这边。
  矢野看见她了,“是、是芳子小姐!”他嬉笑着说。
  岛田说:“我、我们回去了!”
  北野跌跌撞撞地晃到芳子身边,直愣愣地看着芳子:“你、你是在等我吗?”
  芳子无奈地看着他,长长地吐了口气。
  “你、是在等我吗?”北野又问了一遍,他身体一歪,似乎要跌倒。
  芳子忙扶住他:“以后别这么喝了。”
  “你、你还关心我,是吧?”
  “上去吧。”
  北野一把搂住芳子,强吻她。芳子使劲挣扎,拼命将北野一推。
  北野站立不稳,倒在地上,他愣了下,忽然吼着:“你还是喜欢那个中国人!”
第四章舌战群狼(2)
  芳子站着,胸口起伏不定,看着远处。
  北野猛地跳起,捏住芳子的肩膀:“可你答应过我,要给我做妻子的!”
  芳子看着他,有点凄凉地说:“走吧,我们上去。”
  北野死死地盯着她,芳子的眼睛又低垂了下去,嘴角有丝苦笑。北野猛地给了芳子一记耳光。芳子愣了。
  北野使劲咬着牙,忍着泪,忽然,他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笑,他的笑声不绝,像哭一样。芳子的泪也涌了出来,她一直站在风中,动都不动。
  简陋的一间屋子,基本没有什么陈设,书和资料四处摆放着,墙上一个巨大的“道”字。广濑一郎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小桌子上摆着酒和两纸包食物。北野和三个青壮年日本人坐在广濑一郎的对面。
  北野为广濑一郎斟上酒。他也不道谢,只是微微一颔首。北野和同伴一起端杯,冲广濑一郎敬了一下。广濑一郎端起酒杯,自若地喝着。而北野他们大口喝干。
  北野显然喝醉了,突然带着哭腔说:“日本没希望了吗?啊?”广濑一郎沉默着。
  “日本真的没希望了吗?”
  “只要天皇陛下还在,只要天皇陛下还在——”广濑一郎看着北野他们说,“日本就还有希望!”
  北野号叫着:“天皇陛下!”他终于哭了出来,身边的同伴也哭嚎起来。
  广濑一郎沉默地端杯喝着酒,但他的手有些颤抖。
  帝国饭店内,梅汝璈背身站在阳台上。天空中绽放的礼花次第展开,绚烂一片。
  已经进入被告战犯个人辩护阶段,向哲浚他们压力最大的是马上就要开始的土肥原贤二和板垣征四郎,这两个战犯对发起和实施侵华战争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欠下了中国人累累血债,如果在法庭上被这两个人打败,后果将不堪设想。
  向哲浚已经几次电催国内派人来东京加强力量,倪征日奥但至今仍没到位。
  此时,电话铃响了,梅汝璈起身拿起电话:“倪征日奥要来了?”
  芳子在自己的房间里怔怔地坐着,屋子里没有开灯,月光映照在地上,一地清晖。
  缨子睡熟了,均匀地呼吸着。
  芳子坐在旁边,望着窗外的月亮。
  皎洁的月色下,北野坐在小街一个角落的地上,手里还抓着酒壶,眼睛眯缝着,出神地想着什么。
  一只猫悄然走近。北野的眼睛稍微转动了一下。
  突然,猫被猛地捏住,它拼命地叫着,使劲挣扎。
  北野拎着手中的猫,开始出神。他的手越来越紧,猫的叫声也越来越凄厉。
  1947年2月1日,梅汝璈、向哲浚、倪征日奥、高文斌几个人在小酒馆里边吃边聊。
  向哲浚说:“现在美国主导审判的势头越来越强烈了。老季又从国内调了一批人,重点都放在起诉东条内阁了,对国民政府提出的战犯根本就不重视。”
  梅汝璈笑着说:“老麦的珍珠港情结很难解开啊。”
  向哲浚说:“老麦对审判东京也很感兴趣。”
  倪征日奥点了点头:“他在菲律宾被日军包围过,最后还是弄了条小船才把夫人和女儿救出去了。那是老麦的‘走麦城’。一个堂堂的五星上将居然落荒而逃,很狼狈。要知道,全美国只有三个五星上将。”
  众人都笑了。
  梅汝璈说:“现在最难对付的就是土肥原了,如果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法庭就很难最后判他的罪。”
  向哲浚说:“板垣也准备了48页的答辩书,号称要和我们大战三百回合呢!”
  倪征日奥说:“国内的证据一点也指望不上,土肥原在中国虽然上蹿下跳,但都隐藏在幕后,当时和他有关的大汉奸不是死了就是不敢张口,只有一个原满洲国立法院院长赵伯欣刚在监狱里写了一些材料,可不知道谁跟他说第三次世界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想着日本能卷土重来,马上把材料又给烧了,然后就耍死狗,再也不开口了。”
  向哲浚说:“日本内阁和陆军省档案库里肯定能找到突破口。”
  “那得麦克阿瑟亲批啊。”高文斌说。
  倪征日奥说:“向兄去找老麦批呗。”
  梅汝璈:“那都不是问题,向先生,季南把起诉土肥原和板垣的事情交给菲律宾检察组,这是对你们的不信任啊。”
  众人不说话了。
  见气氛有点低沉,倪征日奥开起了玩笑:“这俩中国人的老朋友,交给别人去招待,有失我泱泱中华大国的文明礼仪啊!”
  向哲浚一口把酒喝干:“我去找季南,这两个人必须由我们中国检察组来起诉!”
  向哲浚和倪征日奥走进明治生命大厦里季南的办公室,楼道两头有美军在站岗,里面穿梭走过的均是美国人。
第四章舌战群狼(3)
  季南说:“土肥原贤二和板垣征四郎在太平洋战争后期从中国调任负责东南亚战区,在当地也有很多战争罪行。何况,罗贝茨已经做好了起诉准备,你们中国检察组就不要再插手了。”
  向哲浚皱了皱眉头:“但这两个人在中国的欠债更多,在东南亚,这两个人只是个战斗的将军,而在中国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
  “在中国,这两个人的名字不叫土肥原和板垣。”
  “叫什么?”
  “恶魔!”
  季南笑了:“向,不要带着狭隘的民族复仇心理来工作,我们的工作是公正审判,不是报仇。”
  向哲浚也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说,这两个人在中国的犯罪时间更长,罪恶最大,从提取证据和起诉审判力度上更有说服力,更公正。”
  季南接过来:“恰恰你们在这次审判中缺的就是证据,你们国民政府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证据?”
  倪征日奥突然插话:“证据都在东京。”
  “为什么?”季南问。
  “都在日本内阁和军部档案室。”倪征日奥说。
  季南说:“那只是一部分。”
  倪征日奥说:“但可以以一当十。”
  季南有点迷惑。
  倪征日奥解释道:“这是一句中国的俗语,意思是Putoneagainst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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