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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日记+夏伊勒

_3 威廉·L.夏伊勒 (美)
虽然纳粹不喜欢我,但我估计自己永远不会被赶出德国。他们的困难是我的电台播音稿事先都经过审查,所以无论我在播音时说了什么,都不能用来对付我。报纸记者可以用电话将想写的任何内容告诉外界,同时也就会冒康格尔所冒的风险。这甚至要比我必须承受的新闻审查更为糟糕,因为纽约新闻协会和纽约报社不喜欢被一脚踢出来的记者。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1月19日
迄今为止几乎有两个月时间没有发生陆战、海战或空战了。然而,从与德国军方人士的谈话来看,我确信如果认为德国人将会接受同盟国把战斗限制于经济战线的做法,那将是一个错误。帝国在那种类型的战争中将处于不利地位。而这也是为何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期待着军事行动尽快开始的原因之一。
弗兰克(Frank)(被占领的波兰的总督)今天宣布华沙的“隔都”(ghetto)从此以后必须与首都的其余部分用路障隔离开,并处于警察严密控制下。他说,犹太人是“疾病和细菌的携带者”。今晚,一名由华沙返回的美国朋友告诉我,纳粹的政策就是要灭绝波兰犹太人。他们被驱赶到波兰东部地区,被迫住进没有取暖设备的小木屋,并被剥夺了任何为自己挣得面包和奶油的机会。几千名来自帝国内部的犹太人也被遣送到波兰东部去送死,他说道。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1月20日
纳粹分子强迫可怜的奥古斯特·威廉王子(德皇第四子)出席今晚在宣传部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以否定最近谣传的希特勒迫害霍亨索伦家族成员的说法。“奥维”(Auwi)(人们习惯于如此称呼他)是霍亨索伦家族中唯一积极参与纳粹党活动的人。他实际上是冲锋队的一名成员,今天波默尔博士将他介绍给我们时,称其为“大队长奥古斯特·威廉王子”。他有些紧张并且对自己扮演的角色也感到有些羞愧,将要求他说的话告诉了我们,并以一句响亮的“希特勒万岁”结束了讲话。我不禁想到,这对霍亨索伦家族而言真是个奇怪的结局。那个充满活力的普鲁士家族产生了腓特烈大帝以及腓特烈的父亲还有威廉二世,并且先是将普鲁士随后又将德国提升到世界大国的地位。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1月21日
盖世太保头子希姆莱今天声称,他已经发现了半月前那个在慕尼黑安置炸弹并差点将希特勒炸成碎片的人。他的名字叫格奥尔格·埃尔塞(Georg Elser),今年36岁。据希姆莱称,在他背后是英国情报机构和奥托·施特拉塞(纳粹党前领导人,现在则是希特勒的死敌,目前住在法国)。希姆莱关于埃尔塞如何行动的报告听上去实在可疑。今天,一名德国人在看到报道后告诉我:“现在我可以肯定,那颗炸弹是希姆莱安的。”有几个月的时间,在几乎每一次纳粹新闻发布会上,我们都会询问何时审判埃尔塞。开始时,我们被告知,他将会与国会纵火案的“罪犯们”一样,在莱比锡(Leipzig)最高法庭接受审判。这似乎非常恰当,因为纳粹党在两件案子中都有嫌疑。几周以后,我们每天必提的问题“何时审判埃尔塞”,只会惹得记者们发笑并使波默尔博士(宣传部外国新闻司司长)、施密特博士(DrSchmidt)(外交部新闻司司长)和其副手冯·斯图姆男爵(Baron von Stumm)感到越来越尴尬。最后,我们终于不再觉得此事可笑。在充分利用此事开了几个月的玩笑后,我们最终不再提它。据我所知,埃尔塞从未被审判过。无人知道他是否已被处决。
希姆莱今天还宣布(似乎是为了迷惑公众),英国情报机构负责西欧的头子,一个什么贝斯特(Best)先生及其帮凶斯蒂文斯(Stevens)上尉,都于11月9日在德荷边境被盖世太保抓住。这也证实了我们听说的阿姆斯特丹传来的绑架案消息。荷兰人称,此事发生在荷兰领土上。
《人民观察家报》的记者在明天的报纸上将会说,当看到埃尔塞后,“你几乎忘记了自己正与一名恶魔待在一起。他的眼睛是聪慧的,面貌相当柔和。”
希姆莱及其手下进行这一系列活动,显然是企图使容易受骗上当的德国人民相信,英国政府打算通过谋杀希特勒等人来赢得这次战争。今天,新闻审查员删去了我的播音稿中关于国会纵火案的内容。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1月23日
感恩节。在临时代办亚历山大·柯克(Alexander Kirk)家,约100名饥饿的美国人冲向堆放在餐桌上的几只火鸡。晚饭时,我在奥克斯纳家又吃了一次火鸡,在午夜时分又拉上多萝西·奥克斯纳一起去播音室,就她如何在实施战时配给制的德国准备一顿火鸡大餐做了一次采访。她解释得非常好,说自己使用一种新型机器将奶油从黄油中提炼出来,并以此作为制作南瓜馅饼所需的生奶油。
12月1日以后,凡是不属于正规农场的马、牛和猪也都要使用食品配给卡。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1月26日
比尔·怀特(Bill White)[威廉·艾伦(William Allen)的儿子]来到了这里,他在本周还帮助我对战时夜生活进行了调查,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希望我今晚就此题目作一次播音。我们发现柏林的夜生活非常丰富。明天将去日内瓦待一些日子。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日内瓦,12月1日
苏联入侵芬兰!昨天红军空军轰炸机攻击了赫尔辛基,杀死了75名平民,有数百人受伤。工人阶级最伟大的斗士,反抗“法西斯侵略”的了不起的宣教士,“一丝不苟地遵守条约”(引用莫洛托夫一个月前的讲话)的最正义的旁观者,现在却违背了至少半打“庄严的条约”,扑向了欧洲最规矩、最勤劳并实行民主制度的小国。过去10年苏联在国际关系上赖以立足的道德基础像纸牌搭建的房子一样坍塌了,而批评者和反共分子一贯都是这样认为的。斯大林表明自己与希特勒、墨索里尼和小日本都是一丘之貉。苏联外交政策原来与沙皇时代一样具有“帝国主义”特色。克里姆林宫已经背叛了革命。
我愤怒了足有30个小时;昨晚几乎无法入眠,虽然实际上我也没有机会睡觉。自从昨天中午开始我便不断向赫尔辛基、斯德哥尔摩、柏林、伯尔尼、阿姆斯特丹和伦敦打电话,为我们从芬兰作播音进行通讯准备。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此事办成,不仅是出于自己的目的,也是为了使美国国内能够听到芬兰人为自己辩护的声音。这是一项艰苦的工作,一个失败接一个失败,但是我们就是要把此次播音工作办成。首先,马克西(Maxie)代表全国广播公司与日内瓦电台(我们唯一中立的对外联系渠道)达成了协议。他还率先与芬兰人和瑞典人进行联系,并设法使对方同意,让芬兰总统卡利欧(Kallio)、外交部长埃尔库(Erkko)只接受全国广播公司记者的采访。给赫尔辛基政府打了个电话,澄清了这一事实,原来并非如此,至少芬兰人这样说。但是我很难说服斯德哥尔摩的瑞典人,使他们相信参与采访的并非全国广播公司一家,还包括我们公司。而且,我还必须依赖他们转播所有从芬兰发出的信号。昨天整个下午都在寻找一家转播电台。柏林的德国广播公司既不会向我提供转播电台,也不会提供用于转播的电话线路。他们接到不要冒犯俄国人的命令。给阿姆斯特丹打电话,试图使荷兰人借给我一个转播电台,但是他们太害怕违犯自己的中立地位了。实际上只要有利可图,无论是俄国还是德国无疑都不会尊重什么中立地位的。最后爱德·莫罗解决了我们所有的困难,不过我们既不会将此告诉德国人,也不会告诉瑞典人,甚至也不告诉芬兰人。他让英国广播公司接收瑞典中波电台转播的信号,而后者则是通过电话线接收来自芬兰赫尔辛基的报道再进行广播的。英国广播公司再将他们接收的信号通过电缆传输到“橄榄球”电台,再通过短波发射台传送到我们在纽约的播音室。从赫尔辛基播音的通常做法是,通过电话线将播音经瑞典、德国传到瑞士,然后再通过日内瓦的发射台用短波传送到纽约。但是,德国拒绝为我们提供转播电话设施,马克西又独占了日内瓦的发射台,使我们无法这样做。纽约方面反馈说,我们对赫尔辛基报道的转播要比全国广播公司的转播好得多。他们的转播很明显是由日内瓦接收斯德哥尔摩中波发射台的信号,但是由于伦敦的接收设备性能要比日内瓦的优越,我们的转播效果自然也要出色得多。
今天下午,我安排《基督教科学箴言报》(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驻赫尔辛基记者对赫尔辛基遭受轰炸作了首次现场报道——一条独家新闻。哈拉尔德·迪特里希,是德国广播公司短波部主任,同时也是一名冷静而优秀的技师。他对于美国广播电台在接收欧洲电台信号时所面临的技术工作,几乎具有一种艺术家的敏感。虽然是个需要提防的狂热纳粹分子,但我在德国与他合作得最顺利也最成功。哈拉尔德打电话告诉我,将尽全力促使戈培尔允许我们使用转播用电话设备,只是我必须保证通话者都是美国人。
由于流感而发着烧,但必须继续处理这些在芬兰进行播音的事务。苔斯努力投入工作,帮了大忙,往往要用几种语言对着电话叫喊几个小时,其中包括斯堪的纳维亚国家的语言,她的丹麦语说得不错。她还得发出并接收电报,这些都必须在电话旁完成,对我帮助很大。两天来我的电话账单已经超过了1000美元,包括打给赫尔辛基、斯德哥尔摩、柏林、阿姆斯特丹、伦敦和纽约的无数紧急电话。我的海底电报和普通电报帐单一定也达到将近500美元。但是保罗·怀特和克劳伯(Klauber)坚持要求:“一定要播音。”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2月7日
通过电话与斯德哥尔摩的比尔·怀特取得了联系,并叫他前往赫尔辛基为我们报道芬兰战争。他从芬兰前线发回的感人的圣诞节播音还上了罗伯特·舍伍德(Inspire Robert Sherwood)的剧本《夜晚不再》(There shall Be No Night)。有趣的一件事:我们公司在纽约的一些人认为,有一天晚上他在这里的报道完全脱离了中立立场,拍电报称虽然他们个人同意比尔反纳粹的倾向,但他应该努力更客观一些。当我返回柏林前往德国广播公司时,迪特里希手里拿着比尔的播音稿向我走来。我想,他可能会挑起一场争执。
“看看这个,”他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我说道,并决定维护这篇播音稿,虽然这篇稿子在讥讽嘲弄纳粹方面确实有些过火。
“噢,它非常精彩!我们这里认为这是一次非常出色的播音,机智但是公正。如果你能够忘掉你个人对纳粹主义的反感,有一天你可能也能做到。”他说道。
即使我在德国住上100年,我也无法理解这些德国人。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2月10日
在这个安息日的夜晚,爱德·莫罗和我进行了柏林和伦敦之间的首次电话交谈,自开战以来两地间的电话联络即被切断。这是一次播音节目。我相信这是保罗·怀特的主意,他特别热衷于做“姿态”。我们的声音的确是作了一次长途旅行。埃德的声音由伦敦通过短波发射到纽约,再从那里由短波发射到柏林,然后我才能听到。我的声音则沿着同一条路线作反方向旅行。为了不至于给敌方提供有价值的信息,我们事先都写好交谈内容,我将我的问题和爱德的回答以及他的问题和我的回答都提交给德国人,而他对英国人也是如此。两国在对待稿件方面都表现得相当宽宏大量。听到爱德的声音令人高兴。有一两次他的声音模糊不清,我也无法听到提示我说话的暗号,但总体而言十分有趣。
似乎埃莉诺·K是在由阿姆斯特丹到柏林的路上,被盖世太保在靠近德荷边境的本特海姆逮捕,并且从关押她的当地旅馆顶楼跳下。几乎是个奇迹,她没有被摔死,但背部、双腿和一只手臂骨折。我听说,她现在已被释放,并前往纽约。必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我敢肯定秘密警察在她身上没有抓到什么把柄。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2月13日
“不来梅号”客轮成功地突破了英国的封锁,沿着挪威海岸由摩尔曼斯克返回德国港口。英国海军在此事上显得不那么能干。乔丹和我在谁将对海军准将阿伦斯(Commodore Ahrens)(“不来梅号”船长)进行采访一事上发生了争执。我不喜欢这类竞争。由于争执我们都落入了纳粹的手里。宣传部现在坚持让洛斯罗普·斯托达(Lothrop Stoddard)代替我们进行此次采访。有人告诉我,这位美国作家凭着《有色人种的兴起》一书而迅速走红。他写的关于种族问题的文章,被选进了纳粹学校课本。我不能让宣传部来指定节目主持人,因此即使哥伦比亚公司失去了播音机会,仍然坚决拒绝了这一提议。
今天,里宾特洛甫的白皮书《关于此次战争起源的文件》由外交部以几种语言出版。我很快地读了一遍后,就可以肯定这本书像它的作者以及其服务的主子一样不诚实。在《我的奋斗》中,希特勒曾批评帝国政府在1914—1918年间对于战争起源的宣传不温不火。那时,柏林政府的立场似乎是,德国对1914年战争爆发应负的责任并不比其他国家多。希特勒认为这是糟糕的宣传。他认为,帝国政府应该絮絮不休地对着全体德国人民的耳朵说,同盟国应为战争负完全责任。他现在正在这样做。
在序言中,里宾特洛甫重复了一个流传已久的谎言,希特勒已经勤勤恳恳地使其在这个国家成为无可置疑的真理:那就是,在凡尔赛和会后,大不列颠抵制任何德国以和平手段摆脱和约枷锁、解放自己的努力。英国反对过德国1935年实行义务兵役制吗?反对过1936年德国进军莱茵区吗?反对过1938年德奥合并吗?反对过1938年将从未属于德国的苏台德区割让给它吗?
圣诞树开始出售了,但立即被人们抢购一空。无论德国人是多么粗野、凶暴,多么像个异教徒,他们对于圣诞树却怀有一种孩子式的热情。所有地方的人们都勇敢地企图使这个圣诞节看上去与和平年代一般无二。我今天进行了一次圣诞节采购,但却感到有些狼狈。在橱窗里摆着那么多好东西,但是人们却不能买,因为按照政府的命令,将它们摆在那里只是为了展览。德国人在圣诞节往往会相互馈赠衣饰、肥皂、香水、糖果等礼品,但今年这些东西都实行了配给,他们必须送别的东西。今天在拥挤不堪的商店里,他们大多是购买书籍、收音机、留声机、唱片和珠宝。我试图购买一些留声机唱片送给德国广播公司的四位女秘书,但发现你必须交出老唱片才能购买新唱片。我没有老唱片,也就很不幸地不能购买新唱片。政府在圣诞节对配给制也稍微放松了一些。每人可得到四分之一磅奶油、100克额外的肉,在圣诞节这一周可得到4个鸡蛋,而非以前的1个鸡蛋。
这些天纳粹报纸给丘吉尔加上了新的头衔:“谎话大王”。在纳粹报纸提到丘吉尔一般只用其名字的缩写W.C.,在德国每个厕所都标着这两个字母,这也是纳粹那么干的原因。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2月14日
今晚,德国报纸大肆庆祝袖珍战列舰“格拉夫·斯佩号”(Graf Spee)在蒙得维地亚港外对三艘英国巡洋舰所取得的伟大胜利。在收音机里,我听到伦敦也将此次海战欢呼为英国的胜利。这不禁使人想起日德兰大海战,当时英国和德国都庆祝自己获得了胜利。德国报纸声称,英国巡洋舰使用了芥子气炮弹,不过德国海军对这一指控并不当回事。戈培尔博士当然要利用这个故事大做一番文章。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2月18日
公众还有点糊涂,不知道“格拉夫·斯佩号”的伟大胜利如何却以这艘袖珍战列舰昨天下午在蒙得维地亚港外自沉结束。但是戈培尔和戈林却很利索地使人们尽可能快地忘掉此事。明天早晨,德国人民的注意力将被报纸和电台转移到其他方面,一场赫尔戈兰岛附近的所谓胜利——这一次是在空中。所有报纸和电台都接到命令,要求它们尽其所能地大吹大擂一份政府公告,即今天下午在赫尔戈兰岛(Helgoland)北面44架英国轰炸机中有34架被击落。一场非常及时的胜利。我们就“格拉夫·斯佩号”事件提出一系列令德国人尴尬的问题后,刚刚穿上外套并走下楼梯,正要离开晚上的新闻发布会场时,波默尔博士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说他有一些重要消息,请我们上楼返回会议室。然后,他就气喘吁吁地宣读了关于击落34架英国飞机的公告。我怀疑这是个骗局。
听说,就戈培尔在“格拉夫·斯佩号”事件中帮倒忙一事,海军冲希特勒发了火。海军上将们最感恼怒的是,前天该舰自沉后,戈培尔还让记者由蒙得维地亚发回了一篇电讯,声称这艘袖珍战列舰只受了表皮伤,而英国报道其遭到严重破坏纯属谎言。
在告诉人们如果同盟国胜利将会出现的可怕后果,以促使民众支持这场战争方面所作的宣传要更为精明一些。明天的《人民观察家报》将刊登一幅地图,显示如果法国和英国获胜的话,德国领土会变成什么样子。《人民观察家报》声称,同盟国报纸已经刊登了这幅地图,不过我很怀疑纳粹编辑们没有对其进行一番不着痕迹的润色。根据这幅地图,法国拥有莱茵区,波兰拥有德国东部,丹麦拥有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捷克斯洛伐克拥有萨克森(Saxon),南边是一个巨大的哈布斯堡帝国,包括了德国南部大部分地区。德国剩下的土地则标为“占领区”。真是聪明的宣传,德国人民会上当的。
补记:当我在播音中提到上述故事时,我评论道:“我没有看到如果德国赢得战争时欧洲地图的模样。”我的新闻审查员认为这违背了公正立场并将这段话删掉。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2月21日
今天,德国海军发布了一项奇怪的公告:“海军司令部宣布:‘格拉夫·斯佩号’司令官,汉斯·兰斯道夫(Hans Langsdorff)舰长,在其战舰沉没后,不愿苟且偷生。遵循古老的传统以及他在其中生活了30年的军官团的精神,他做出了这一决定。在将其船员带到安全地带后,他认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并追随他的战舰而去。海军对此表示理解和褒扬。兰斯道夫舰长的行为不愧战士和英雄的称号,没有辜负他的元首、德国人民和海军的期望。”
可怜的德国人民,得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真实消息,永远也不会被告知兰斯道夫舰长并未随其战舰沉入海底,而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旅馆房间里孤独地用左轮手枪自杀。他们也不会被告知(虽然海军在这篇公告里已经竭尽所能地进行了暗示),被这次失败激怒的希特勒,在暴怒中命令这位舰长结束自己的生命。
希特勒和里宾特洛甫向约瑟夫·斯大林同志发了祝贺圣诞节的电报。真是非常滑稽。希特勒的电文称:“对您本人以及友好的苏联人民的繁荣未来致以最美好的祝愿。”对此,斯大林答称:“德国和苏联人民之间由鲜血凝成的友谊将是持久和巩固的。”经过一个月的战斗,俄国人在芬兰进展甚微。我还记得苏联使馆顾问在战斗开始前曾说的话。他吹嘘道:“三天内事情就会结束。”
在过去两天,这里承认共判处了11件死刑案。约一半是间谍案,其余则是因为“破坏了战争时期人民的利益”。除一件案子以外,所有判决都由“人民法庭”作出,其程序从不公开。这11个案子中,有一个案子是因“破坏人民利益”,法庭作出了15年监禁的判决。但是希姆莱对这一判决并不满意,因此他直接下命令将这个可怜的家伙枪毙。“抵抗国家权威者格杀勿论,”希姆莱说。但是当你与海因里希·希姆莱(Heinrich Himmler)谈话时,他是多么温和的一个小个子家伙,使你想起一位乡村教师,他一度干过这个职业——戴着夹鼻眼镜以及其他一些东西,简直是惟妙惟肖。弗洛伊德(Freud)曾经告诉过我们,为什么温和的小个子或者身上流露出女性气质的人如希特勒,有时会变得如此残忍。我猜想自己宁愿忍受戈林那种暴跳如雷式的粗暴待遇。
许多收听外国电台广播的德国人被判处了长期监禁的刑罚,然而仍然有许多人继续收听。实际上,偷听敌台的人数是如此之多,以至于今天发布了官方警告。在结尾处声称:“对于收听敌人谎言的那些白痴罪犯将毫不容情。”有一天我与一个德国家庭度过了一下午,包括母亲、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当他们收听下午6点BBC新闻时都显得有些紧张。那位母亲说,除了门房以外(那是这座公寓楼的正式密探),他们刚刚得知一名犹太房客为了换取服装配给卡(犹太人有食品配给卡,但没有服装配给卡)也充当了这座楼里的密探,因此他们必须特别小心。他们将收音机音量调得如此之低,以至于我几乎听不到新闻,而且一个女儿还在大门口盯着。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2月24—25日,凌晨3点
圣诞夜。外面下着雨,但不久将会下雪。不知怎么搞的,第一个战时圣诞节比任何东西都使人更深切地体会到战争已经来到每个人的家中。对德国人来说,圣诞节总是每一年的高潮,但今年却是一个凄凉的圣诞节,礼物很少,斯巴达式的食品,男子们都不在家,街上实行灯火管制,百叶窗和窗帘都按照警察局的规定拉得紧紧的。我曾经在许多个美丽的圣诞夜漫步柏林街头。即使是在最贫困的街区,透过不拉窗帘、毫无遮挡的窗户,都可看到家家皆有烛光辉煌的圣诞树。德国人感到了今晚的不同。他们显得阴沉、压抑和悲伤。希特勒已经前往西线,不过我们被禁止提及此事。他于21日匆匆忙忙地出发,不再参加为总理府工作人员以及他的纳粹党老友们举行的传统圣诞节宴会,尽管此事早已安排就绪。今晚我去奥克斯纳家吃的圣诞节晚餐,这真是一顿美餐。在那里聚集了相当一部分人数已经大大减少的美国侨民,而且我想我们都极力想忘却战争和德国人,并按照“美好的传统的美国方式”享受飞逝着的圣诞时光。对于我们所有人而言,这种“美好的传统的生活方式”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是晚餐有火鸡和配菜,多萝西像艺术家一样做了南瓜馅饼、掼奶油和真正的咖啡,还有许多最近十分少见的优质红酒,啊,还有香槟和一棵巨大圣诞树以及一位长着金黄色头发、清澈的蓝眼睛、跳起舞来像阵风的可爱美女,明天她就要与丈夫一起出发前往芬兰前线,在伤员们四处喷溅的鲜血中工作了。
午夜时分,我因播音而必须离开。在德国广播公司,他们在一个办公室里树起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当我到达时人们正在跳舞、喝香槟取乐。我担心这次播音毫无疑问是有些过于感伤。我不断地回想起童年时一战前舒曼·海因克(SchumannHeink)在芝加哥演唱“安静的夜晚”时所用的腔调。“嗬嗬勋爵”(Lord HawHaw),那个在这里被称为弗罗利克(Froehlich)的英国叛徒,其真实姓名是威廉·乔伊斯(William Joyce),每天晚上会有成百万英国人在电台上听到他的声音。他和他的英国妻子也来到晚会上,但是我刻意避开了他们。后来,杰克·特雷沃(Jack Trevor)(一名英国演员,也是叛国者并为德国人作英语广播)走进屋里,看上去喝了不少酒。我对他也无法容忍。
两小时内——凌晨5点——必须乘车出发前往汉堡和基尔(Kiel),明晚我将在那里的德国舰队作一次圣诞节播音。因为我无法在圣诞节回日内瓦,所以很高兴能够有这么一次消遣。自从战争开始后,还没有一个外国人曾经见过德国舰队。纳粹曾经答应我在“西墙防线”作一次播音,因为我们公司驻巴黎办事处在马其诺防线安排了一次播音,但是有人欺骗了我,将这个机会给了我们公司的竞争对手。作为抗议,我在晚上停止播音一星期。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2月27日(1)
这真是一个不平常的圣诞节。在德国舰队待了两天时间,我是第一个得到这种机会的外国人。
圣诞节拂晓前几小时即起床,但是陆军派来的司机却因为柏林的灯火管制和浓重雾气而迷了路。我们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向导,一位来自陆军总司令部的X 中尉。他是典型的一战军官,戴着单片眼镜,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发火是因为在瓢泼大雨中在一处黑暗的街角站了两小时,而我们的车几次经过那里。
当我们抵达汉堡后,仍然下着倾盆大雨。这个城市令我想起了利物浦。我们最终找到了码头,趟过一英尺深的积水,来到停泊战舰的地方。我花了一小时参观新型巡洋舰“海军上将希佩尔号”(Admiral Hipper),这艘战舰系泊在一个码头上。在甲板上下都堆放着大量乱七八糟的物品,但是军官们解释说它只是在进行正常维修,每艘新型舰艇都需要这样。他们发誓说这艘军舰并非是遭敌军破坏。不知什么原因,我与这些德国海军军官们相处得非常融洽。当喝红酒吃三明治时,我提醒他们说英国海军部最近宣布英潜艇用鱼雷击中了一艘巡洋舰。德国舰长冲我眨了眨眼,示意我跟他来。我们顺着一条狭窄的梯道爬呀爬,直到我浑身大汗、喘不过气来,我的外套也撕破了5处。最后,我们爬到了指挥塔。
“看看那里,”他有些顽皮地说道。约100码以外有一艘稍小一些的巡洋舰被架在干船坞里,恰好在舰体中部,即水手们所说的舯部,被炸开了一个直径足有50英尺的大洞。这是巡洋舰“莱比锡号”(Leipzig),德国舰长告诉我一枚英国鱼雷准确地击中了“莱比锡号”,但他们很幸运地将这艘军舰开回了港口。他还说,BBC声称这艘军舰已被击沉。但是它就在那里,虽然是圣诞节,仍有一群工人聚集在舰上进行修理。在我们返回汽车时,沿着河边溯流而上走了一段,我注意到35000吨级的战列舰“俾斯麦号”(Bismarck)。看上去它已接近完工。这艘军舰及其姊妹舰都笼罩在极度神秘的气氛中,它们是德国海军仅有的两艘35000吨级战列舰。
下午晚些时候,当我们驱车前往基尔时,天气开始转冷,由下雨变成下雪,汽车在翻山时遇到了困难,因为路面开始结冰。在基尔,一些可能是代表宣传部的官员迎接了我并简短地说了几句话。
“我刚刚听说,”他说道,“你在汉堡逗留并看到了我们在那里的所有军舰。你看到‘莱比锡号’巡洋舰了吗,夏伊勒先生?”
“是的,先生,而且……”
“那些英国骗子,他们说他们击沉了‘莱比锡号’,夏伊勒先生。”
“对我而言它的确不像是被击沉了,我必须承认,而且我将很高兴在播音时宣布我已经看到了它,它并未被击沉,但是那个……”
他以一声大吼打断了我的话。“夏伊勒先生,那就好。你将答复这个卑鄙的英国谎话,是吗?你将告诉伟大的美国人民事实真相。告诉他们你已经亲眼看到了‘莱比锡号’,是吗?而且那艘军舰完好无损。”
我还没来得及插话,他就将我推上了通往一艘海军汽艇的跳板。我转向陪同我前来的中尉表示抗议。但他的单片眼镜已经掉了下来,脸上满是悲哀,于是我也放弃了抗议的努力。无论如何,在这伙人中他能说些什么,而且现在又有几名等候在汽艇中的海军军官加入了我们的行列。
驶进基尔港,我惊奇地发现几乎整个德国舰队都因圣诞节而集中在这里。我注意到袖珍战列舰“德意志号”(Deutschland),两艘“科隆”(Cologne)级巡洋舰(近几天在柏林我突击钻研了德国海军舰艇的型号以便能够分辨,当一名军官证实它们的确就是“科隆”级时我感到很自豪),这些都是26000吨级的战列舰(译注:夏伊勒不熟悉军事,经常犯类似错误。实际上袖珍战列舰、巡洋舰与战列舰是有区别的,后者吨位一般要大得多),另外还有约15艘潜艇,还不包括3艘仍在干船坞中的潜艇。我禁不住想到,如果英国人知道这个情况,他们可以在今晚飞来,几乎是个满月的夜晚,并将整个德国舰队一扫而光。只要一次真正的大规模轰炸行动。基尔港在圣诞节傍晚淡灰色的光线中显得很美丽。环绕港湾的群山一片雪白。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2月27日(2)
我们的汽艇最终停靠在一座巨大的干船坞旁边。一艘26000吨级的战列舰“格奈森瑙号”(Gneisenau)停放在这里。主人们决定向我展示这艘军舰。他们很迅速地向我介绍说,这艘军舰也在进行大修,而且我必须承认在我能看到的船体一边,没有任何孔洞。我们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参观这艘庞大的军舰。我对军舰上军官与士兵之间的同志情谊感到惊讶,而且我注意到陪同我前来的“一次大战式”的中尉也是如此。有四、五名高级军官陪同我参观军舰,当我们走进一个舰员舱时,水兵们并未如我所预料的猛然蹦起来并“咔”地一声敬礼。舰长一定注意到了我们的惊讶表情。
“这是我们海军的新作风。”他骄傲地说道。他还解释说在这次战争中,所有德国军舰上的士兵所得到的食品种类和分量与军官完全相同。在上次大战中情况并非如此,他引用了一些海军中流传的口头禅,以证明官兵伙食平等消除了不满情绪并有助于赢得这场战争。我记得,毫无疑问他也记得,1918年革命就是在基尔由心怀不满的水兵们发动的。
当我们乘汽艇返回岸边时,一轮辉煌的满月在覆满白雪的山后冉冉升起,在水面上撒下一片银辉,军舰的轮廓清晰可见。回到旅馆后,我们讨论了播音计划,播音将在一艘潜艇补给舰上进行,一艘刚刚返航潜艇的艇员将在那里庆祝圣诞节。海军军官们同意晚上9点与我碰头。我们将乘车前往那艘补给舰。播音定于10点15分开始。9点钟到了。一个军官也没有露面。9点15分。9点30分。我对那艘军舰停泊在哪里毫无所知。即使我知道,我也怀疑出租车司机能够在灯火管制中找到地方。10点差5分,我的海军军官们终于露了面。我们恰好在播音开始前赶到舰上,虽然我曾计划进行一次或两次排练,而且我们至少需要进行一次排练。沃尔夫·米特勒(Wolf Mittler),帝国广播公司派来帮助我播音的一个身材高大、脾气温和的小伙子,赶忙组织艇员们——他们围坐在船舱里的一张桌子旁边——唱起了圣诞歌曲。港口上空的月亮已经高高升起,月色是如此美丽,以至于我决定在顶层甲板开始此次播音,先描绘一下周围的美景。不过领头的海军军官警告我,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不要告诉英国人整个德国舰队都在这里,此时此刻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我将在月色照耀下在甲板上开始播音,然后再带着我的麦克风滑下一个舱口,来到下层舰员舱,播音的主要部分将在这里进行。开始时进行得非常顺利,在用完我的形容词后,我开始顺着舱口爬下,手里紧紧抓着我的便携式麦克风。唉,我到底不是个水手。在我终于爬到舱底——不管水手们管它叫什么——时,我撕破了一只袖子,打碎了系在我腰里的秒表面。但我当时并未注意到此事。我跌跌撞撞地闯进了舰员舱,转播了水兵们演唱的歌曲,描述了这些士兵如何乘潜艇执行攻击任务后返航并在这里庆祝圣诞节,再让志愿兵们用英语说几句话,节目进行得非常顺利。我扫了一眼我的秒表看时间还剩多少。秒表面已经碰碎。我向舰长打手势,示意要看他的手表,但他没能明白我的意思。最后我断然决定结束播音。后来柏林告诉我们实际只剩下10秒钟。在一片匆忙中,我们都忘记了新闻审查员。我还即兴发挥穿插了一句话,即“莱比锡号”受重伤但并未被击沉。很明显没有一位军官懂英语,因为他们都一声不吭。
这些强壮的小个子水手们在为欢度圣诞节而布置他们的“黑洞”——那当然得算是个黑洞——时所表现出的聪明才智令我吃惊。在一个角落里放着一棵圣诞树,电子蜡烛将其照耀得辉煌灿烂,在舱室的另一边水手们临时支起了一些奇异的圣诞节展品。其中一件是个微型的溜冰场,周围是白雪覆盖的山区景点,一对对小人在上面作着有趣的花样滑冰动作。一套精巧的磁力装置使得花样滑冰者做着动作。另外一套展品则显示了英格兰的海岸线,一套电动装置为人们表演了一场非常逼真的海战场面。播音过后,我们围坐在一张长桌旁,军官和士兵们混坐在一起,令陪同我前来的中尉十分吃惊,人们又唱又聊。舰长端来了罗姆酒和茶水,然后一箱又一箱的慕尼黑啤酒被拿了出来。中尉和我对于对着瓶子喝酒都感到有点困难,因为没有杯子。到午夜时分,所有人都喝得有些多愁善感。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2月27日(3)
“英国人,为什么要与我们打仗?”士兵们不断向我提出这个问题,但很明显此时此地都不适于我说出自己的真情实感。然而,这些潜艇部队官兵的高昂士气令人印象深刻,同样印象深刻的还有普鲁士等级纪律的完全缺乏。在我们的桌子周围军官和士兵们似乎地位平等而且都很喜欢这样。
我们踏着月光走回旅馆,又喝了一会儿酒,3点钟才上床睡觉。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2月28日
我必须记下雷伊博士的圣诞节公告:“元首永远正确。服从元首。母亲是女人品德的最高体现。士兵是男人品德的最高体现。上帝不会用这场战争来惩罚我们,他只是给予我们机会,以证明我们是否配得上我们的自由。”
希姆莱突然决定取消允许咖啡馆和酒吧在新年夜通宵营业的决定,而且警告公众在那天晚上不得过量饮酒。他是否害怕这块土地上的人民会到街上大吃大喝,喝醉(一般德国人很少喝醉),并表达他们对这场战争的感受?无论如何,所有人都必须在新年夜凌晨1点前关闭店铺。
FO3《柏林日记 一九三九年》 柏林,12月31日
来自各个方面的新年公告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包括希特勒、戈林和希姆莱等人。希特勒向人民指出1940年获胜的希望。他说道:“在国内保持团结,在经济上做好准备,在军事上武装到最高程度,我们已经进入德国历史上这个最具决定性的一年……1940年可能会带来决定性的胜利。无论如何,那将是我们的胜利。”然后他开始长篇大套地为“他的”战争进行辩护,而且如果德国人民不是被宣传毒化到如此程度并被剥夺了从外界获得最起码的事实真相的机会,他们肯定会感到好笑。他说“在资本主义民主国家中的反动的犹太战争贩子”挑起了战争!我担心,言辞无论是对这个人还是对他的人民而言都已经失去了意义。他说道:“德国人民不想要这场战争。”(真话。)“直到最后一分钟我还试图保持与英国的和平。”(假话。)“但是犹太人和反动的战争贩子正等着这个机会以便执行其摧毁德国的计划。”(假话。)
奇怪的是德国人仍然试图用狂暴的威胁吓唬英国人,而他们此时应该明白这毫无用处。戈林在明天的《人民观察家报》上将进行如下威胁:“直到现在德国飞机仍然只满足于严密监视英国的战争行动。但是只要元首发话,它带过去的就不会是目前那些轻巧的摄影机,而是毁灭性的大批炸弹。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像英伦三岛那样易于受空中攻击……当德国空军真的开始行动时,它将发动一次世界历史上从未见过的攻击行动。”
非常寒冷,而且煤炭短缺。办公室男仆说今晚我们已经用完了办公室里的煤,而且将无法再获得更多的煤。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1月1日
今年将带来什么呢?是决定性结果吗,正如希特勒昨晚所吹嘘的?我还没有碰到一个不是对此持绝对肯定态度的德国人。当然这种虚假的战争不会持续很长时间。希特勒必须不断取得新的胜利,不然他的体系就有崩溃的危险。
昨晚在库夫斯坦达姆大街上看到的醉汉比我以往在柏林全城看到的还要多。希姆莱派出数以千计的警察散布在城里,以确保无人使用自己的汽车以及咖啡馆在凌晨1点时迅速关张。在西格里德·舒尔茨家度过上一年的最后时刻,随后在帝国广播公司与德国人消磨了一个小时左右时间,然后又与罗素·希尔一起去弗吉尼亚家(Virginias)。凌晨两点左右,我们在库夫斯坦达姆大街跳进了一辆出租汽车。一个德国人、他的妻子和约12岁的女儿从另一侧车门也钻了进来,我们于是决定共享这辆车,因为实际上几乎没有其他出租车了。一名士兵和他的女朋友随后也钻了进来,紧挨司机坐下。我们没有走多远,一名警察拦住了我们,并命令我们都出来,理由是除非公务在身我们不能乘坐出租车。我承认在新年夜里凌晨两点我的确没有公务在身,但是指出我们带着一个孩子,而且她还得了病。他最后同意我们再次挤进车里。我们前进了没有几个街区,那位士兵便开始大发脾气,我说不清他是由于喝醉了还是由于弹震症。不管怎么说,他叫嚷着要司机停车并让他出去。然后他的女朋友首先是朝他尖叫,随后又朝司机尖叫,不知要干些什么。那位司机,不知是由于喝醉了还是由于我不了解的性格问题,什么反应都没有。我们继续前进。然后,前座乘客的神经质开始传染后座乘客,我们五个人在那里挤成一团。小女孩突然开始尖叫,不知是由于幽闭恐惧症还是由于害怕那位尖叫的士兵,抑或两者兼而有之,罗素和我都拿不准。她也叫喊着企图出去。她的母亲加入了她的行列。然后就是她的父亲。最后,司机很明显被这种骚动所惊醒,终于决定停车。走到马路边后,那位父亲和士兵开始激烈地争吵,辩论到底是谁毁了谁的大年夜。罗素和我以及司机偷偷地离开,将他们留在那里争论个水落石出。我们得出的结论是,都怨战争使人们的神经错乱。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1月3日
今天我听说俄国人答应今年向德国运送如下物资:100万吨饲料和谷物;50万吨油菜籽;50万吨大豆;90万吨石油;15万吨棉花(这比去年俄国向全世界出口的棉花还多);价值300万金马克的皮革。
这在纸面上看上去不错,但我敢打赌俄国人只会提交承诺总量的一部分。
一个官方声明宣称,戈林将成为德国战时经济的绝对独裁者,他在相当长时间里实际上已经承担着这项工作。新闻开始喋喋不休地谈论所谓“英国在斯堪的那维亚的侵略性意图”。我们听说,希特勒已要求陆海空军迅速草拟计划,以阻止盟军进入斯堪的那维亚半岛,帮助芬兰抵抗俄国人。德国陆海军都非常亲芬,但也理解必须保护通向瑞典铁矿砂产地的航路。如果德国失去这些,她就注定要失败。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1月8日
今晚对恩斯特·乌德特(Ernst Udet)将军作了一次采访,但他的上司戈林将我们的广播稿大加删改,以至于没有多大意思了。今天大部分时间我都用于教这位将军说英语,他说得实在不怎么好。乌德特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过去我时常在多德大使家看到他,堪称是个特殊人物。他是个职业飞行员,仅仅几年前还因为手头紧而在美国做巡回特技飞行员,常常穿着全套礼服和大礼帽表演。现在,他负责德国军用飞机的设计和制造。虽然他从未有过任何商业经验,但在工作中已经证明自己在这方面是个天才。除了戈林和米尔赫(Milch)将军,他在这里的圈子内部被认为对德国空军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做出了最大的贡献。今晚,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像乌德特这样的人在美国永远不可能被委以如此重任。他会被认为“缺乏商业经验”。另外,如果商人们知道他多少有些波希米亚式的生活方式,在是否信任他的问题上也会犹豫不决。然而,在这个疯狂的纳粹体系中,他却成就了一番惊人的事业。有趣的是:昨晚乌德特在他家举办了一个小型晚会,包括三位将军,餐巾甩在他们的肩膀后面,在非常奢华的酒吧里做招待。席间,有非常漂亮的姑娘,还有一大堆胡闹。然而,正是这些人使德国空军成为世界各国同行中最为可怕的杀人机器。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1月9日
哈里·C(Harry C)可能是我们驻莫斯科使馆中消息最灵通的人。今天,他陪同妻子路过柏林,准备回美国生孩子。哈里知道一些离奇古怪的故事。他讲了一个故事,并认为现在的俄国人支持斯大林只是为了保住工作或至少是保住性命。他说,俄国人在进攻芬兰问题上把事情搞糟了。伤亡人数已达10万,列宁格勒及北方地区的医院里挤满了伤员。但是他们还算是幸运的,因为还有数以千计的轻伤员死于寒冷和暴露。哈里说,莫斯科所有人包括斯大林在内,都认为进攻开始后一周红军就能打到赫尔辛基。他们是如此自信,以至于还计划于12月6日进攻比萨拉比亚(Bessarabia),只是在最后时刻才将其取消。
今天是14年来我在欧洲经历过的最冷的一天。数以万计的家庭和许多办公室没有煤烧。人们经受着真正的折磨。由于运输大部分煤炭的河流和运河都已封冻,德国无法提供足够的煤炭供应。听说最近在一座波兰战俘营有18名波兰人被杀、30人受伤。这里的党卫队解释说发生了“暴动”。陆军就盖世太保在波兰的残暴行为向希特勒提出了抗议,但我估计无济于事。
必须注意到正在进行新的宣传战,以使德国人民相信这不仅是针对“财阀们的”英国和法国,而且是针对犹太人的圣战。雷伊博士今晚声称:“我们知道这是一场针对世界犹太人的意识形态斗争。英国与犹太人结盟反对德国……英国在精神上、政治上和经济上都与犹太人站在一起……对我们而言英国和犹太人是同一个敌人……”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1月11日
寒气逼人。在我的窗户外面,气温低到零下15度。一半的人口都在家中、办公室或工厂里挨冻,因为没有煤。昨天看见街上那些可怜的人们,用童车推着或肩膀扛着一袋煤回家。我奇怪纳粹怎么会允许形势变得如此严重。每个人都牢骚满腹。没有什么会像持续寒冷这样消磨士气。
希特勒回到了柏林,我听说昨晚在总理府他和戈林严厉训斥了工业巨头们的懈怠,这些人是紧急由莱茵地区召集来的。有人告诉我,这些大亨们——正是他们的钱才使希特勒得以掌权——坐在那里,脸色通红,一声都不敢吭。希特勒昨天和今天还会见了军方将领,有消息称春天将发动一次大规模攻势。据我的线人的说法,尽管受到纳粹党的压力,陆军仍然不愿对马其诺防线发动进攻。德国是否会像许多人想像的那样试图穿过荷兰发动进攻?他们想要荷兰海岸的空军基地以便作为对英作战的出发地。这里还有关于入侵英国的疯狂说法;另外就是德国人将进入瑞典以确保其铁矿砂供应,理由是瑞典人图谋让盟军借道进入芬兰作战。
今天从一个由布拉格返回的旅行者处得知,斯洛伐克和波希米亚的奶油、面粉等食品生产者都将他们运往德国的商品标上“俄国生产”的字样。这么做是根据柏林的命令,用意是向德国人民显示已经有大量来自苏联的“援助”。
今天一名威廉大街的官员对我承认,德国要求波兰境内所有犹太人服强迫性劳役。他说强迫性劳役的时间“只有两年”。德国官方颁布的法令内容如下:“所有年龄在14岁到60岁之间的犹太人都需服强迫劳役。强迫劳役的期限是两年,但是如果被认为未达到教育目的的话还可延长。被征召服强迫劳役的犹太人必须迅速报到,而且必须携带两天的伙食以及卧具。犹太技术工人在报到时必须携带其工具。违背该法令最严重者可判处10年徒刑。”一名德国教师告诉我这么一件事:教师们每天早晨对学生们的见面语是:“上帝惩罚英国!”然后学生们就要回答:“一定。”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阿姆斯特丹,1月18日
爱德·莫罗和我到这里待上几天,以讨论我们对欧洲的新闻报道范围,或者至少这是我们的借口。实际上,夜晚的灯光、精美的食物和气氛的改变都使我们极度兴奋,我们像一对突然由严厉的姑母家或教化院逃跑出来的孩子一样胡闹。昨天晚上,我们参加完一次盛大的晚宴后回家,新雪就像狂欢节纸屑一样从天空飘然而下,在纯粹的喜悦中,我们在一处明亮的街灯处停下来,打了一场激烈的雪仗。我丢了我的眼镜和帽子,最后我们筋疲力尽地回到旅馆,但是很快乐。今天早晨我们与玛丽·马尔文·布瑞京里奇(Mary Marvin Breckinridge)一起在运河上滑冰,她抛弃了美国社会无聊沉闷的生活,充当我们驻荷兰的代表。荷兰人仍然过着舒适的生活。他们消费的食物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牡蛎、家禽、肉类、蔬菜、橙子、香蕉、咖啡——交战国人民从未见过的东西)都绝妙得令人难以置信。他们举行晚宴、舞会、去教堂、在运河上滑冰并照管自己的生意。同时他们也是盲目的(哦,真是太盲目了)以至于看不到迫在眉睫的危险。爱德和我试图做一些传教士式的工作,但我担心并未取得成功。荷兰人与其他所有人一样,总是希望两全其美。他们希望和平和舒适的生活,但是他们不想作出牺牲或甚至可能长期确保其生活方式的艰难决定。他们说,女王顽固地拒绝与盟军甚至比利时举行参谋部会谈。同时,当我越过边境时观察到,德国人正在德荷边境地区囤积物资和集结军队。如果他们开始进军,荷兰将没有时间与盟军举行参谋部会谈。荷兰人告诉你,如果他们甚至只是与盟军就联合防御计划偷偷耳语,希特勒都会将其当作是进军的借口;似乎当希特勒决定进军时,他还会去寻找什么借口似的。
爱德有些不安,因为据说英国人正在把事情搞糟,而英国国内有种偷懒的思潮,即认为盟军不用损失太多的人或进行激烈的战斗,只要保持封锁和等待德国崩溃,就可以赢得战争胜利。今晚我们从希尔维萨姆(Hilversum)对美国进行了联合播音。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阿姆斯特丹,1月20日
爱德今天前往巴黎,而我则要于今晚返回柏林。我已经邀请马尔文下个月过来,负责处理“妇女问题”。今天下午在卡尔顿饭店碰见了汤姆·R,一位美国商人。他终于告诉了我关于发生在埃莉诺·K身上的事情。他本人也牵涉其中。他交给她两封商业信件,要其转交德国境内某些人,他说自己不知道这些信件会危及安全,但很明显情况正是如此。这些信件最终差点导致她的死亡。埃莉诺并未看这些信,只是将它们塞进自己包里。在荷德边境的本特海姆(Bentheim),盖世太保发现了这些信。他们逮捕了她,但允许她被关押在当地旅馆里,因为没有合适的监狱。每天都会进行长时间的审问,盖世太保审讯者试图使她屈服并承认事实上她拒绝承认的东西:即她知道那些信件的内容,而且实际上充当了信使的角色,为德国国内外一些从事非法经济活动的可疑商业团体服务。使事情变得更糟的是,其中一封信是致柏林一个犹太人的。一天晚上在旅馆里埃莉诺陷入极度抑郁状态。盖世太保对她进行了一整天的审讯和威胁。她仿佛看到自己被判处长期监禁。她原本打算在几周内就返回美国的。现在她可能会在一座纳粹集中营或一间潮湿的监狱牢房里度过漫长的岁月。她决定绝对不能那样。她决定自杀。决心定下后,她冷静地做了准备。她搞到一根绳子,将一头拴在暖气片上,另一头拴在她的脖子上,打开窗户,坐在窗台上,然后开始吞吃烈性安眠药。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失去知觉,从窗台上跌下,然后绳子就会完成余下的事情。为什么没能死,她永远也搞不清了,汤姆说道。可能是绳子从暖气片上滑脱。她所知道的就是一些天以后,他们在医院里告诉她大街上的积雪减缓了她下跌的冲击力,她在那里躺了5个小时,直到凌晨时分有人被她冻得半僵的身体绊倒,她的骨头大部骨折,但最终仍可能康复。最后,她被转移到柏林一所监狱医院,在那里,美国领事在极度秘密的情况下,争取使她获得释放并静静地将她转移出这个国家。她现在已回美国,汤姆说。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1月22日
昨天,我对严寒的冬季和军队的运输需要如何使德国的运输(至少是铁路客运)瘫痪有了切身的体会。在德国边境,我们得知通常开往柏林的特快已经停运。我与其他50名旅客一起,在本特海姆的车站里躲避暴风雪,等了几个小时。直到铁路官员调来了一列当地的列车,声称可以送我们走25英里,而这里距柏林足有250英里。这列客车没有供暖设备,而且不久就停了下来。我们聚集在风雪中,尽其所能地扛着自己的行李,现在德国根本就没有搬运工。当天黑时,我们乘坐形形色色的当地列车前进了大约75英里左右。在一个小站上,有消息说一列来自科隆方向的特快列车不久将抵达,并将捎带我们去柏林。但当这列特快抵达时,车上已经挤满了人,而月台上至少有500人想上车。发生了一场混战。我使用了大学里玩橄榄球的战术技巧,抱着行李冲了上去,仅仅在一个三等车厢外面的走廊里觅得栖身之地,其他挤作一团的乘客们大声喊叫着,咒骂着我。在随后8个小时里,我就站在那一小块地方,没有暖气,直到我们快抵达柏林。数百名脾气暴躁的乘客大半夜都站在车厢过道里,数以千计的旅客站在我们途经的车站月台上,根本就没有机会上车。自从战争爆发以来,我还从未听过德国人发过如此多的牢骚。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1月24日
1940年1月,芬军正在检查被其缴获的苏军OT-130型喷火坦克我想珀西瓦尔·W(Percival W)(一位退休的美国商人,父母都是德国人,并在这个国家度过了大半生)明白我一直试图弄清的一些事情。我以前从未见过他,但今天早晨他不期而至,到我的房间闲谈了一会儿。我们讨论了德国人关于道德、荣誉和行为的概念。他说道:“对于德国人而言,一件事是否正义、合乎道德和有荣誉感,要看它是否与德国人所认为的行为传统相符合;或者它是否有利于德意志精神或德国的利益。但是德国人缺乏对于道德、荣誉和正义行为的抽象性概念。”他举了一个精彩的例子作证明。一位德国朋友告诉他:“芬兰人的做法不是太恐怖了吗,竟然与俄国人打仗?这完全是错误的。”当W先生表示异议,认为毕竟芬兰人只是做了所有体面的德国人在同样处境下也会做的事情而已。也就是说,抵抗肆无忌惮的侵略,维护自己的自由和独立。但他的朋友反驳道:“但俄国是德国的朋友。”
换句话说,对于一个德国人而言,保卫自己国家的自由和独立是正确的。对于一个芬兰人而言,这样做就是错误的,因为会破坏德国与俄国的关系。在德国人的头脑中完全缺乏抽象概念。
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何德国人对波兰人或捷克人的灾难缺乏同情。德国人对这些民族所干的一切(例如谋杀他们)都是正确的,因为这是德国人干的,而牺牲者按照德国人的观点都是劣等种族。他们必须认为,只要德国人高兴,无论干什么都是正义的。正如雷伊博士所说:“正义就是元首所做的事情。”所有这些都证实了我多年前即得出的一个结论:那就是德国人的“荣誉”观念(他们对此津津乐道)纯粹是胡说八道。
W先生告诉我,他是在1917年美国参战前不久来到德国的,而直到1916年至1917年冬季,普通平民还未承受任何生活困难。他说,目前的配给制和物资短缺,大致与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三年所经历的相同。他肯定目前的状况不能持续太久,前线一片平静,除了艰苦生活而外一无所有,特别是现在我们经受了一个多月的严寒折磨。“德国人必须得到的,”他在临走时说道,“是一连串的快速胜利。”
昨天,乔[哈什]顺路到我这里来。他说他的公寓里是如此寒冷,以至于当他试图打电讯稿时不得不在厨房炉子上热上一盆水,每隔5分钟便将手指浸进去,以便能够继续打字。今天,市长警告公众绝对不能使用煤气炉给房间加热或烧水取暖。现在即使你还有煤,热水也仅限于周六供应。因此我又开始蓄胡子。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1月25日(午夜)
在哈贝尔餐厅独自用餐。要了一小瓶1923年的波尔多红酒(Bordeaux rouge),尽管侍者向我作了保证,但其口感与其年份并不相称;现在对于普通葡萄酒而言,1934年就是最好的年份了。当我正要离开时,一个白头发老糊涂蛋在我那张桌子旁边坐下。他要了一份肉菜,但却没有配给卡,我把自己的一张卡给了他。我们开始聊天。
“谁将赢得战争?”他问道。
“我不知道。”我说道。
“什么,毫无疑问,当然是德国。”他笑道。他争辩道在1914年德国人的对手是整个世界,现在则只有大不列颠和法国,俄国人是友好的。
“两边的人都认为自己将获胜,”我说道。“在所有战争中都是如此。”
他那双老眼怜悯地看着我。“德国将会获胜,”他说道。“这是一定的。元首已经说了。”
但是当我们谈话时,我明白自己的话对他起了刺激作用。他变得具有侵略性而且暴躁起来。他说英国和法国挑起了战争。
“但是你们进攻了波兰,而且有些人感到是那一事件挑起了战争,”我插话道。他惊讶地挺直了身子。
“请原谅。”他喘着气,然后花了10分钟时间重复了希特勒告诉人们的关于战争起源的所有谎言。(那么德国人确实是相信希特勒的,我想。)“我们外交部发布的文件已经毫无疑义地证明了,”他继续说道,“英国和法国挑起了战争而且实际上已经策划了一年多时间。”
“对我而言他们并未证明这一点。”我说道。
这使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当他恢复过来后又说道:“正如我说的,文件证明了这一点……”
我注意到自己的刺激性语言已经吸引了屋子里其他人的注意,邻桌两个长着斧头脸、戴着党员徽章的家伙似乎打算扮演一下英雄的角色进行干涉。我遂起身离席,并向那位老绅士道了声晚安。
晚上6点钟,X小姐来访,以取回她的一些国外亲戚托我给她带来的食品。她是我在这些年里遇到过的最聪明的德国妇女。我们聊了聊德国的戏剧和电影,对此她知道得很多。她对于德国的性格、历史和前途问题有一些很有趣的观点。对于德国人而言困难在于,她说道,他们是“geborene Untertanen”——天生的被统治者,不过“Untertan”还包含顺从的被统治者的意思。来自高高在上的一位统治者的权威和指示就是一个德国人毕生之所求。
“一个德国人,”她说道,“会认为在如下情况时即使死了也像个好德国人。他可能会在马路边等红灯,然后在绿灯时就开始过马路,即使他清楚地知道一辆卡车——可能是违反法律的——正向他冲来并会将他撞死。”
使她痛苦的是——她非常痛苦——德国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一场可能会终结西方文明的战争上,而德国的某些因素不仅对这一文明作出了贡献,而且还曾试图在德国文化基础上再造它。她认为现政权根本不关心西方文明,并且代表了始终潜藏在德国历史表面下的野蛮因素,对其而言生命只有在赞美战争、力量、征服、野蛮以及粉碎一个较弱的敌手时才有意义,特别是如果对手是斯拉夫人。她强烈地批评德国人的完全缺乏政治判断力、对权威的奴性以及怯懦地拒绝独立思考或行动。
按照她的说法,非欧洲的、反西方文明的因素目前在德国占了上风,而且她认为使德国的西欧属性得救的唯一途径就是又一次失败,甚至是又一次威斯特伐里亚和约(1648年该和约将德国分裂成300个独立国家)。对此我相当赞同。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1月27日
一些杂记。我今天得知,随着为前线部队准备的袖珍版《我的奋斗》的出版,希特勒写的这本“圣经”的总出版量已经达到不可思议的5950000册……自上次大战后希腊和土耳其交换人口后最大规模的有组织移民在波兰进入了尾声。来自俄占波兰东部的约135000名德国人和来自波罗的海国家的约100000名德国人,被安置在德国完全兼并的那部分波兰土地上。为给他们腾出地方,相同数目的波兰人被赶出自己的房屋和农庄,并被遣送到波兰被占领区……弗兰克博士,德国驻波兰总督,下令当德国人提出“合理”价格后,那些拒绝出售其商品或囤积物资的波兰人将被处以死刑。这将使德国人能够彻底地掠夺波兰。如果一个波兰人拒绝,就将丢掉他的脑袋……波森(Posen)的一个德国法庭已经判处8个波兰人死刑,其中包括3名妇女,罪名是虐待德国飞行员——可能是跳伞着陆的。甚至德国人也承认没有一名飞行员被杀。
一场虚假的战争。今天来自前线的电讯都是关于德国机枪如何与法国大喇叭进行战斗的报道!似乎在莱茵河前线法国人播放的一些录音被德国人认为构成了对元首的人身侮辱。
“法国人不能理解,”德意志通讯社以一种完全缺乏幽默的口吻说道,正是这一点使德国人显得很滑稽,“对元首的攻击将立即遭到德国部队的反对。”所以在奥登海姆(Altenheim)和布雷萨赫(Breisach)的德国部队对法国的大喇叭开了火。陆军有人告诉我,实际上法国人只不过播放了希特勒以前攻击布尔什维主义和苏联人的演说而已。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1月28日
在这个安息日很难相信一场战争正在进行中。街道和公园里覆满了厚厚的白雪,今天下午在蒂尔加滕公园数以千计的人们在池塘和泻湖里滑冰。数以百计的孩子们在玩平底雪橇。孩子们是否在想着战争?我无从知晓。今天下午在蒂尔加滕公园,他们似乎只想着自己的雪橇、溜冰鞋和冰雪。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1月30日
马尔文·布雷京里奇到这里了,明天我将去加米施作一次短途旅游,这是希特勒的新闻主任和亲信迪特里希博士组织的,以便拉拢我们保持友好态度。我希望从那里再偷偷跑到瑞士山区与苔斯和艾莲待上半个月。今晚在体育场,希特勒在纳粹党夺权7周年纪念日上出人意料地发表了一次演说。我并不特别希望参加这次集会,于是马尔文前去进行报道。她对观察这个人感到非常兴奋。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加米施—帕滕基兴,2月3日
在这里进行播音,显得有些愚蠢。正在举行冬季运动会,德国所有的卫星国都参加了。但是我们对它们并无兴趣,我将每日播音内容局限于更严肃的关于这场可怕战争的主题。困难在于城里唯一的麦克风位于溜冰场里。昨天在我下午两点的播音节目中,当我刚刚谈及战争中不幸的人们所面临的可能前景时,有人就在播音室下面的冰球场上射门得分,场中顿时欢声雷动,我发现很难将思绪集中在希特勒今后的行动上。今晚零点50分进行播音时,冰球比赛已经结束,体育场上是如此空旷,以至于我在雪地里等了很长时间,才把守夜人叫醒。体育场上方的小播音室里酷冷,我被冻得牙齿喀嗒嗒直响,必须不断向手指哈热气,才使其能够保持灵活并给播音稿翻页。我估计,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听众不明白这种奇怪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为鲍勃·X(Bob X)感到遗憾,他是随同我们前来的一位美国年轻记者。他只是无法承受开战后与纳粹交往的压力而已,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抵达这里后,他显然是有些紧张,放纵自己喝了太多酒,并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酒精有时会促使人们口无遮拦,但不幸的是也为他造成了很大麻烦。我估计在他返回柏林后,纳粹会要求他离开德国。今天两位顶尖的美国记者拒绝在晚餐室与他坐在同一张桌子旁,我觉得这实在是没必要。他们俩实际上对纳粹批判得最多。
希特勒今天下令,从此以后婴儿也必须使用服装配给卡。当一个国家连尿布也短缺时,它的经济确实是够紧张的。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在慕尼黑—洛桑的列车上,2月4日
我必须记下三件事:
1在德国收听外国电台是严重的刑事犯罪。有一天,一名德国飞行员的母亲接到德国空军通知,称她的儿子已经失踪并被认定为死亡。几天后,英国广播公司在每周公布一次的德国战俘名单时,宣布她的独生子已被俘。次日,她便收到来自朋友和相识者的8封信,告诉她他们已经听说其子在英国被俘并很安全。随后,这个故事发生了很丑恶的转折。这位母亲向警察告发这8个人收听英国广播,他们全都被捕了。
(当我试图在电台里讲述这个故事时,纳粹新闻审查员将它删掉了,理由是美国听众可能会不理解这位妇女在告发8位朋友时所表现出的英雄主义!)
2一位潜艇军官的父母接到关于他们儿子死讯的正式通知。这艘潜艇过期仍未返航,德国海军部已经放弃了希望,并认为它已被击沉。这对父母在教堂安排了葬礼。在举行葬礼那天早晨,肉铺老板造访并想跟一家之长私下说几句话。随后杂货店老板也来了。最后朋友们开始蜂拥而入。他们都听到英国广播公司在宣布从一艘潜艇上抓到的战俘名单中有那个儿子的名字。但是如何取消葬礼又不让当局得知这个家庭的一些密友收听敌台呢?如果这对父母不告发的话,他们本人就可能被捕。为此举行了一次家庭会议。最后决定葬礼照常进行。结束后,吊唁者们聚集在这对父母的房间里,不知情者才被告知事实真相,于是所有人都痛饮香槟进行庆祝。
3去年夏天,德国一家大电影公司花了几百万马克拍摄了一部影片,内容是关于德国“秃鹰军团”(Condor Legion)在西班牙的功绩。这是一部超级巨片,表现了德国人是如何在反布尔什维主义圣战中在西班牙抛撒鲜血的。希特勒、戈林、戈培尔和希姆莱都看了这部片子并提出了表扬。随后,去年8月签署了苏德条约。这部片子现在已被封存。它从未对公众放映。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瑞士,2月20日
  沃伦附近别墅(Villars-sur-Ollon),瑞士,2月20日
从窗户向外望去,越过河谷,便是中阿尔卑斯山脉犬牙交错的山峰。夕阳西下时分,这些白雪覆盖的山峰会呈现出壮丽的粉红色。我因每年都得的流感而在床上躺了10天。明天必须返回柏林。春天很快就会来到这里。行动、进攻、战争,似乎离这里都很远。黄昏时分,苔斯回来了,她在旅馆后面山坡上滑了4英里的雪,脸庞红扑扑的;艾莲回屋时脸庞更为红润,她在雪地里玩了一整天。在我病倒之前,晚上会吃一顿精美的、不受配给限制的晚餐,然后在酒吧里与头脑正常的人们聊天和跳舞。在第一天以及我走下病床的最后三天,在山下的滑冰场与中国驻巴黎大使顾维钧一道滑冰。他的流感也才好,并刚开始学习滑冰。顾大使看上去像30岁,但实际上可能已经50多岁。他试图向我传授中国人久已知晓的长远观点,但我既无耐性也缺乏这方面的智慧。他经历了中国的战争,在他看来这场战争不过是漫长故事中的一个章节而已,只不过是人们必经的一站和漫长艰苦道路上的一个停顿而已。他一边柔和地讲着,一边踩着溜冰鞋跌跌撞撞地走着。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2月23日
我的生日。想想现在已经36岁了,目前为止一事无成,而中年时光过得又是多么迅速。
昨天在瑞士边境的经历很不愉快:瑞士人拿走了我所有的生活用品——巧克力、肥皂、罐头、咖啡和威南特给我的一瓶威士忌。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与外部世界相隔绝,希望保留他们所有的一切东西,不愿让它们落入德国人手里。但是我很心疼。在德国人那边,盖世太保搜查了三分之二的旅客,包括所有妇女。不知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我是最后一个检查完护照的人而列车已经晚点,他们放过了我。
今天(周五)早晨抵达这里,发现今天的伙食里没有肉。食品令人厌恶。因为倒春寒,没有鱼吃。甚至在阿德隆饭店,我也只能吃土豆和罐头蔬菜,而朋友们还说我算幸运的,因为过去几天甚至连土豆都没有,城里供应的土豆都被冻坏了。在瑞士待了几天后,再看德国的报纸,似乎都是疯话。但是德国人仍然“吞下”了这些伙食和谎话。在这个可怕的冬季过后,他们的士气更加低落,但是他们似乎仍然是那么温顺听话。很难想像出他们忍受能力的限度。
关于春季攻势这里谈论的很多。但是到底将在哪里发动呢?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2月25日
今天X先生告诉我一个离奇的故事。他声称,正在计划把党卫队突击队员藏在货船底舱,将他们运往斯堪的纳维亚、比利时和非洲的港口,随后夺取那些地方。对此我实在难以置信。即使他们能够进入港口(这一点也很成问题),他们怎么能够守得住呢?我怀疑这个故事是个诡计,纳粹希望我们广为宣传,以此作为神经战的一部分。我不会上他们的当。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2月27日
马尔文从侧面发掘出许多有关战时德国生活的有趣故事。她访问了9所纳粹新娘学校中的一所,在那里党卫队成员的妻子或未婚妻将被教会如何做好一个家庭主妇和为下场战争生产炮灰的好机器。在婚内或者婚外都可以。1939年10月28日,德国警察头子和党卫队领袖海因里希·希姆莱下令:“超乎可能尚属必需的资产阶级的法律、风俗和观念的限制,拥有良好血统的德国妇女和姑娘们现在最大的任务是,并非出于轻佻无聊而是出于发自内心的真诚的道德感情,(甚至在婚姻约束之外)也应成为出发作战的士兵们孩子的母亲……对于按照国家命令仍然待在国内的男人和妇女们而言,在这些时候再次成为孩子们的父母对于他们而言是比平时更为神圣的义务。”希姆莱承诺党卫队将承担所有在前线战死的雅利安种族士兵的所有合法和私生子女的监护责任。她们还被教育应如何阅读纳粹报纸以及收听纳粹电台。马尔文注意到在女孩宿舍里只有两本书,其中一本是《北欧国家和人民的信仰》(The Belief in the Nordic State)……因为缺乏肥皂,洗涤工作也不得不相应减少,马尔文发现德国职员们穿上了纸衣领。每个衣领只花8分钱,可以穿两天,然后就扔掉……马尔文说许多公共场所由于缺煤都悄悄关闭了,包括柏林大学工学院、国家图书馆以及大多数学校。教堂里也不许烧煤,直到接到进一步通知。她还向我描述,有一天她去拜访一位德国老太太,这位老夫人露面时穿着两件毛衣、一件毛皮大衣和套靴。她客厅里的温度低至华氏46度……虽然德国人每年移民美国的配额是27000人,但马尔文发现美国领事馆接到的出国申请名单却有248000人之多。其中98%都是犹太人,这就是说有一半的犹太人要离开德国。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3月1日
萨莫尔·韦尔斯(Summer Welles)今天早晨抵达。据说他来此是作为罗斯福总统的特使,以便了解欧洲领导人各自的立场。今天他将会见里宾特洛甫和国务秘书魏扎克尔(Weizacker),明天将会见希特勒。城里都在议论纳粹将对他进行欺骗,并提出一项听上去不错的和平设想。这很有可能;起码并非不可能。
由于进攻似乎迫在眉睫。运输部队的列车每天都经柏林向西开去。近几天里许多人被征召入伍。所有的防空管理员都接到通知,3月15日之后必须准备好执行任务。有人听说(在这里你永远无法明确地知道),针对荷兰正在进行大规模的部队集结。根据我在尼德兰所看到的情况,荷兰对于德国人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他们的军队十分糟糕。他们著名的洪水防线的价值十分可疑。瑞士则是个难啃的核桃,而且我怀疑德国人是否愿意试试。
韦尔斯午饭后在大使馆接见了我们。一个沉默寡言的家伙,他说自己什么也不能说。我从他说的少数几句话感觉到,他对会见戈林很有兴趣。不知是否因为他考虑戈林可能会领导一个比较保守的政府?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3月3日
韦尔斯于今晚离开,并且始终守口如瓶。然而,威廉大街那些人却并非如此。他们向美国记者们提供了头版消息。他们告诉我们,希特勒向韦尔斯清楚地表示:
1不可能通过谈判立即实现和平。这场战争必须进行到底。德国有信心取胜。
2必须允许德国在她所认为的欧洲东部生存空间自由行动。她将永远不会重建捷克斯洛伐克、波兰和奥地利。
3无论任何和平协议都必须包括一条,即打破英国对海洋的控制权,不仅包括裁减其海军兵力,而且要放弃直布罗陀(Gibraltar)、马耳他(Malta)和新加坡(Singapore)等大型海军基地。
我怀疑这番高论会给韦尔斯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在我看来这倒颇有些调侃人的意味。无论如何,德国未如有些人所预料的,提出一项言辞动人但毫无意义的和平倡议。我的内线报告说,希特勒这些天信心十足,并认为他可以迅速取得全面胜利。
德国人民天真地希望韦尔斯的访问可能会为实现和平铺平道路,这实在令人感动。有几个德国人今天来到我这里,并且询问“韦尔斯运气如何”。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3月4日
昨晚,根据要求,我就战时这里每天如何播音的实际情况作了一番报道。以前从未停下来想过此事。在这里作一些摘录:纽约时间每天下午6点45分的广播,意味着我们这里是在次日凌晨1点差1刻进行播音。如果我能为自己的汽车搞到汽油的话,开车去演播室只需12分钟。如果我搞不到汽油,就必须沿着漆黑一片的威廉大街走10分钟到地铁站。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会撞到路灯柱、消防水龙、突出的楼梯或一头栽倒在雪堆里。到了地铁站就安全了,到达德国广播公司办公室需要半小时。由于一半路程都是在地面上,地铁要在黑暗中行驶约一刻钟。我的口袋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通行证。如果我不能找到正确的那张,在地铁到站后我必须在大厅里等候并填写一张允许我进入的表格。当终于到达后,我在一间办公室里写播音稿。隔着两间办公室,我可以听到“嗬嗬勋爵”很有兴致地攻击他的打字员,或者用鼻音很重的嗓音叫喊着攻击“大财阀张伯伦”。在播音前半小时,我必须将稿子交到新闻审查员手中。随后,便是与他们进行半小时的斗争。如果他们保留的内容还值得广播的话,一般而言都会如此,为及时赶到播音室和麦克风那里,我必须冲过广播大楼那曲折的走廊,跑下许多层楼梯,再来到一片漆黑的空地上。这里有着看不见的台阶,因为这片空地被修成了阶梯状。我必须十分小心,以免撞到途中几处棚屋或掉进雪堆里。在穿越这片空地的旅程中,我必须经过至少3名戴钢盔的党卫队卫兵,不过他们待在暗处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他们都端着锯短枪管的自动步枪(译注:这当然不太可能。德军从未装备过锯短枪管的自动步枪,党卫队一般使用MP38型冲锋枪),并可以向任何不接受其盘问的人开枪。他们必须检查我的通行证。我用冻僵的手指摸索着寻找通行证,如果能够幸运地找到的话,我便可及时赶到播音室而且也不会累得气喘吁吁,当然也绝不会是满面春风。如果在新闻审查员或警卫那里耽搁了时间,我便不能及时赶到演播室,赶到后也会气喘吁吁,心情沉重而且脾气乖戾。我估计,听众们可能会奇怪我们在播音时经常会大喘气。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3月8日
外交圈子里盛传在斯德哥尔摩正在为结束俄芬战争举行秘密和平谈判。今天颁布的一项法令规定,所有拥有废金属的个人和公司应将其上交国家。由于缺铁,德国可能会在这场战争中落败。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3月10日
今天是德国的纪念日,是纪念在战争中牺牲者的日子。在前些年,德国人纪念的是在1914年至1918年间被杀的两百万死者。现在纳粹要求人民不要过多地考虑世界大战中的死者,而是将其思念更多地集中于在这场战争中已死的人或将要死的人身上。人类可以变得多么的荒谬乖张啊!《地方启事报》在其头版社论中称:“这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刻。每日每夜都有人为德国而死。个人命运现在无关紧要。当一个人倒下或负伤时不要再问为什么。”
那正是问题之所在。如果德国人问问为什么,他们的青年精英可能就不必总是在战场上遭受屠杀了。冯·龙德斯泰特(von Rundstedt)将军,征服波兰的军事领袖之一,在《人民观察家报》上写道:“纪念日—1940:我们当然真诚地思念死者,但是我们不要悲伤。”该报头版的红色通栏大字标题是:“越过坟墓前进!”
希特勒今天在佐格豪斯(Zeughaus)即战争博物馆的大院里发表了讲话。在那里,在博物馆的展品——在过去战争中欧洲人用以相互屠杀的铠甲和武器——中间,他大模大样地发表了一次演说。他的声音充满了仇恨,人们可能会期望在纪念日他会避免这一点。难道这个人就没有其他感情了吗?他向他的人民承诺,当战争结束时,德国将会获得历史上最为辉煌的军事胜利。他只考虑到武器。难道他不明白经济在这场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吗?
里宾特洛甫前往罗马,以确定当德国开始进攻时墨索里尼能够做些什么,同时也是为了会见教皇,将就签署新的宗教事务协定举行会谈。教皇公使,恺撒·奥森尼戈(Cesare Orsenigo)先生静悄悄地到威廉大街访问已有几周了。德国人没有遵守上次签署的宗教事务协定,随意迫害教会人士。但他们可能会签署一项新协定。这意味着希特勒的威信在国内外都将得到提高。
所有我与之交谈的德国人都担心,在这个月地狱之门就将打开。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3月11日
今天与冯·舍尔(von Schell)将军进行了交谈,他是一位负责汽油和汽车的奇才。他声称自己拥有足够供10年战争之用的汽油。他说他的工厂现在只生产20种型号的卡车,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去年生产的型号多达120种。
自4月20日开始,所有10到18岁的德国孩子都必须参加希特勒青年团(Hitler Youth)。征召年轻人入伍在1936年便被写入法律,但是直到现在才正式生效。17岁至18岁的男孩将接受初级军事训练。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3月13日
昨晚在莫斯科,俄罗斯和芬兰实现了和平。对芬兰而言,这是一个非常苦涩的和平,根据BBC的报道,今天赫尔辛基下了半旗。然而,柏林则很高兴。原因有两个:(1)俄罗斯摆脱了战争的负担,她现在可能会向帝国提供一些极端紧缺的原料。(2)这使德国摆脱了必须在漫长的北部前线作战的风险,届时她将不得不从海上进行补给,并可能分散现在集结在西线准备进行决定性打击的军队,而这随时可能开始。
我想最终挪威和瑞典将会为拒绝盟军穿越她们的领土帮助芬兰而付出代价。可以肯定,这两个国家的处境并不妙。外交部的冯·斯图姆男爵今天确定地告诉我,希特勒已经通知奥斯陆(Oslo)和斯德哥尔摩,如果盟军部队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立足,德国将立刻入侵北方以切断其交通线。对于斯堪的纳维亚人而言,问题在于100年的和平已经使他们变得软弱不堪,成为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和平的人。而且他们也缺乏展望未来的勇气。当她们下定决心站在某一边时,往往已经太迟了,正如波兰人一样。桑德勒(Sandler),瑞典外交大臣,似乎是唯一正确判断形势的人,但他已经被迫辞职了。
芬兰现在处于俄罗斯的掌控中。苏联人可以用任何捏造的借口占领这个国家,因为芬兰人必须放弃他们的筑垒防线,正如捷克人在慕尼黑会议后必须做的。(在那之后捷克仅生存了5个半月。)难道我们已经进入了没有一个小国还能保持安全的历史阶段?这些小国都必须依靠独裁者的宽宏大量才能生存?美好的19世纪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时一个国家只要说自己希望如此就可保持中立与和平。
随着芬兰实现了和平,这里的话题再次转移到德国的攻势上。X先生,一个德国人,不断告诉我那将是十分可怕的攻势;毒气、细菌,等等。与所有德国人相同,尽管他应该知道得更多些,但他仍然认为攻势将是如此可怕,因此将给德国带来迅速的胜利。他似乎从未想过,敌方也拥有毒气和细菌武器。
一项纪录:卡尔·勃兰特(Carl Brandt)去年10月7日由纽约发出的一份信,于前天也就是3月11日,才送到我手里。英国和德国的审查员都曾打开看过。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3月14日
昨晚在伦敦,一个叫穆罕默德·辛格·阿扎德(Mohamed Singh Azad)的人开枪并打死了迈克尔·奥德耶尔爵士(Sir Michael ODwyer)。虽然甘地可能不会,但我所认识的大多数印度人都会感到这是上天的报复。奥德耶尔一度担任旁遮普邦(Punjab)的副总督,对1919年的阿姆利则(Amritsar)惨案负有一定责任,在那次事件中戴尔(Dyer)将军冷酷地枪杀了1500名印度人。当11年后,也就是1930年,我到阿姆利则的时候,那里的人们仍然对此痛苦万分。戈培尔充分利用了这次暗杀事件。今晚《晚报》的大字标题是:“一位印度斗士追求自由的事迹——反抗压迫者的枪声。”这种话竟然出自在波希米亚和波兰进行大规模谋杀的德国人之口。
几则消息:今天又有两名德国人因“破坏人民利益”而丢了脑袋。另外还有一人也被判处死刑;同样的指控……德国人吹嘘说这里的物价并没上涨。今天在阿德隆饭店我为买一盘煮胡萝卜竟花了1美元……戈林今天下令人民必须上交他们拥有的紫铜、青铜、黄铜、锡、铅和镍。如果缺乏这些物资德国如何打一场长期战争呢?1938年德国从国外进口了近100万吨紫铜、20万吨铅、18000吨锡和4000吨镍。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3月15日
一年前的昨晚,希特勒将哈查(慕尼黑会议和纳粹操纵的斯洛伐克“脱离”后,捷克斯洛伐克残余部分的总统)哄进了他的总理府,大肆进行威胁直到凌晨4点,声称他将派德国空军摧毁布拉格及其上百万人口,最终迫使这位可怜的老人不得不“邀请”德国“保护”。(奇怪的是迄今为止似乎没有几个德国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今天希特勒又强迫哈查发来一份“祝贺”电报,赞扬他摧毁了捷克斯洛伐克并希望他在这场战争中获胜。希特勒的玩世不恭固然令人叹为观止,但数以百万计的德国人竟然相信,今天双方的电报往来完全是真诚的。希特勒答称,哈查的电报令他“深为感动”,并且还说:“德国丝毫无意威胁捷克的国家生存。”实际上他已经摧毁了这个国家!牛赖特,一个将其灵魂(他们没有头脑)出卖给希特勒的典型的德国贵族,向他发来一封奴性十足的电报,为希特勒的“历史性功绩”向他表示感谢,同时发誓称“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将永远效忠”。在德国新闻界的一次采访中,牛赖特说捷克人对于他们的命运感到满意,只是“少数知识分子和那些不安定分子除外,但他们已经被镇压下去,其手段之严厉将使人不致产生误解。”他指的是去年秋天对捷克人的大规模枪杀。
我的好朋友Z,在最高统帅部工作的一名海军上尉,有整整一周没有穿军装露面了。今天他将原因告诉了我。“我没有多余的白衬衫了。我有8周不能在洗衣店洗衣服了。我也没有肥皂以便自己洗,与洗衣店的情况一样。我只剩下带色的衬衫了。所以我穿便衣。”对海军而言这真是个不错的国家。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3月17日
政府办公区在这个棕枝主日显得非常兴奋,原因是一份战争公报声称,德国空军昨晚在斯卡帕湾击中并摧毁了3艘英国战列舰。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德国人首次承认,在空袭中他们的飞机还轰炸了位于斯特罗姆内斯(Stromness)和柯克沃尔(Kirkwall)的英国空军基地。在这场半心半意的战争中,这是一方首次有意在对方领土上投下炸弹。我想,它标志着这场战争在春季真正开始了。《法兰克福日报》编辑克切尔今天早晨试图回答一个长期困扰着人们头脑的问题。为何德国人不以他们众所周知的空中优势对付同盟国?为什么他们要坐等同盟国在美国帮助下追赶上来?克切尔的答案是同盟国并未赶上来,而德国的相对优势在过去7个月中变得更明显了。
春天终于要来了。数以百万计的德国人在经历了他们记忆中最严酷的冬季后正在“解冻”。不知什么原因,今天在大多数公寓里没有热水供应,尽管是个星期天。有几位朋友在我的房间里排队等候洗澡。
FO4《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3月18日
今天早晨的暴风雪持续了两个半小时。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在勃伦纳(Brenner)山口举行了会晤。我们认为希特勒希望在执行其春季计划前得到领袖的支持,无论计划内容是什么。威廉大街今晚宣扬说,希特勒已经说服墨索里尼同意与德国和苏联一起组成三国集团,以便在欧洲建立新秩序。可能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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