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李一官纵然知道这些好处，却也下不了这个决心。李家在这边的网络，一直是以许家兄弟作纽带的。杀了他们，倒是简单干脆，只是，李家在这边的力量，肯定要被削弱。李一官现在的身份，不可能去接受这些，或者说，他不愿意冒险接手。如此，则必然导致李家受到强烈的冲击。李一官毕竟是李旦的儿子，是李家未来的主人，亲手砸碎自己的瓶瓶罐罐，他真是下不去这个手！何况，现在强敌环伺，李家自己乱了，他李一官也讨不了好，平白便宜了别人。
然而，不杀许家兄弟，李一官又实在没把握，自己的身份能够隐藏下去。若身份暴露，他的所有努力一样是白费。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个决断，李一官犹豫了半晌，还是定不下来。
李忠看出来李一官的为难。事实上，李忠自己，对此事亦无果断地看法。李家不能乱，尤其在这个关口！“阿兄，不如等等。”李忠道，“现在情况不明，只怕咱们是多做多错。不如看看再说。三日后，弟再与许家兄弟见一面。若许家兄弟没有歹心，放他们一马亦无不可。只要告诫他们，不要乱做乱说，也不要四下里打听咱们事情，也就是了。若他们确实……哼，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他们若是自寻死路，咱们这便成全了他。”
“嗯，也只好如此了！”李一官捏着下巴，起身踱着步子，在舱里转了两圈，“三两天里，许素心还找不到咱们。再说，他也很难想到，咱们便在水师。不过，小心些还是要的。咱们都莫下船了，下面的人，分作两班，轮流上岸休息…… ?
后院起火了☉第二十三回（一） 明天启三年正月十九庚戌，基督一六二三年二月十八。
三天的时光，转眼便过。过了正月十七，天气开始转好，到了十九日的下午，连续近月的阴霾，总算被火红的阳光一扫而空。夜里，一勾明月攀上了枝头，繁星则在茫茫夜色中忽闪忽现。李忠和张弘身着深色的布衣，在巷子里往来穿梭，小心翼翼地向许记的方向靠拢。
在这三天里，李一官等人不曾发现许记有何异动，但是，面对许记的平静，李一官等人反倒更加举措不定。他们不知究竟该相信许记是善意，还是该怀疑许家兄弟那平静的表象之下，其实用心歹毒。
在太阳落山之前，李忠和张弘便已入了城。他们在一家小茶馆歇脚，直到天黑之后才开始行动。他们没有直接靠近许记，却在附近的巷子里来回游走，谨慎地观察着许记的一举一动。抬头看看月色，李忠估摸着时辰大体到了，便拉着张弘向许记的后门走去。转过一条巷子，他们没入黑暗之中。
夜色之下，他们谨慎异常，却在李忠正要继续前进的时候，一只陌生的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膀子！
李忠和张弘这番出来可谓肩负重任，神情难免紧张异常。本来，李忠以为路上安全，这才决定登门，却不料在这里被人拉住，李忠心中的惊疑不言可知。李忠毕竟是多年在海上拚杀出来的，肩膀刚刚被人蜡烛，他便下意识地一回手，一把捏住了那人的喉管，同时他右手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便已抵在了那人的颈项之间。
“谁！”
李忠怒目圆睁，眼见是个生面孔，便要痛下杀手。那人显然感受到了李忠身上杀气甚重，他慌乱地摇摆着双手，满眼尽是哀求之色。这事若落在张弘手里，这厮只怕已经身首异处，但李忠却不似张弘那般鲁莽。他瞧着事情有异，便捏着那人的喉管，将他拖到另一道僻静的巷子。
稍稍松手，李忠问道：“谁？”
“小……小李爷，我……小的是薛伯泉呐！”
薛伯泉？
李忠抬头看看张弘，见张弘作茫然状，显然记不得此人。看到李忠的目光，在稍稍温和之后再次转冷，那厮紧忙又道：“小……小李爷您不记得了？前岁，您和张爷陪着少东家来中左接货，还是小的亲手给您办的……您忘了？”
前岁？
李忠将那人拖到月光下，看了又看。仔细分辨之下，他倒果然想起前年的事情来。那是他陪同李一官来福建装货下南洋，负责交货的依稀是个年轻人。李忠又回忆一番，因有了此人的暗示，总算想起了薛伯泉这个人物。其实，李忠并非记得那青年的姓名，不过从长相上看，他对眼前之人倒是有几分印象。李忠便道：“薛伯泉？你在此做甚？”
感到李忠的杀气渐消，这厮忙说：“小李爷可是要去见许素心？”
李忠倒不瞒他，点头算是回答了。却见这厮忙道：“去不得！去不得！许家两兄弟黑了心肠，正等着二位爷去了，便要加害！”
经过上次的接触，李忠本已对许家兄弟经极不信任，此刻，他听此人这般说法，心下的疑惑陡然增大。李忠和张弘换了个眼神，道：“说，怎么回事？”
被李忠捏在手里的，确实是薛伯泉。三日前，便是李忠头回来找许兰心那天，薛伯泉正巧为了出货之事，来找许家兄弟讨主意。这回他听信许素心所言，倾家荡产囤积了一批货物，本想跟在李家后头捞一笔，谁想世事无常，现在连李家的货都不曾运出去哪怕一担丝一匹布。眼瞧着自己的一切便要化作乌有，薛伯泉哪里还坐得住？既然囤货是许素心的主意，他自要来寻许素心讨个主意。
那日他来找许素心，却偶然看到李忠和张弘在许记露了面。当时，薛伯泉倒是没有认出李忠来，只是他瞧着李忠和张弘形迹可疑，便悄悄趴在一旁看着。他眼见李、张二人进了许家后门不久许素心也回来了，而这二人直到午后才又从偏门离去，至于许家，则先后派了三批六个人尾随其后。
薛伯泉眼见如此，哪里嗅不出此中的蹊跷？待李、张二人走了，薛伯泉便仗着门路熟悉，悄悄溜进了院子，摸到了墙根底下，竟将许家兄弟后来的一番谈话听了个大半。这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他听到许家兄弟说那两个汉子，就是李一官身边的李忠和张弘，又说李旦认了个义子，竟要将李家交给那人了。
薛伯泉从前不曾参与过什么李家内部的斗争，但是这次他却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希望。他做为李家的外围人物，说白了就是人家的马前卒，收益有限，处境却十分危险。尤其前番许素心兄弟抬抬手就将他卖给了张嘉策，更让薛伯泉将这世事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从那时起，他就抛掉了对许家兄弟的最后一丝幻想，明白这个世上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然而，他薛伯泉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有些事情即便是看透了也无法扭转。一则，许家兄弟在李家根深蒂固，牢牢地压在了薛伯泉头上，再则，这番囤货不但耗尽了他所有的家产，还让他背了一身的债务，他已是有心无力。
这回听到许素心的话，薛伯泉却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对于下面的人来说，这家族斗争就是选择站队。薛伯泉从许素心的话里分明听出他们是要站在李飞虹一边的，薛伯泉于是开始算计自己该往哪里站。
李飞虹被李旦认作义子，确实有了谋夺家业的资格，但是他又从许素心的话中得知李飞虹到李家不过两年光景。照薛伯泉看来，一个十几岁的青年不论如何能耐，两年的光景也绝难在李家有甚么根基。他算来算去，发现李飞虹所倚仗的其实还是李旦的支持，可是，李旦支持李飞虹的前提是李一官罹难，而一旦李旦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尚在，他还能支持李飞虹么？毕竟亲生的儿子总要比养子来的近一些罢！
后院起火了☉第二十三回（二）
薛伯泉这么一盘算，便发觉李一官与李飞虹二人胜负难料。毕竟，李飞虹的根基过浅！当然，李飞虹也可以借助李旦的支持，尽快树立自己的威信，只是，一来他毕竟不是李旦亲子，许多事情都要避讳，而且只要李一官尽快回转平户，他李飞虹便没有了这个机会。
薛伯泉是个心思剔透的人物，他想了一回，便猜到许家兄弟支持李飞虹的动机。李一官本是正牌的继任家主，只要亮明身份尽快回去，击败李飞虹的赢面极大，如此，在李一官看来，许家兄弟的支持便未必那么重要。许家这些年在这边做得大，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李一官上台后未必会念许家的功劳，对许家下手却是顺理成章之事。但是李飞虹则不同！对李飞虹而言，这机会本是天上掉下来的，且他根基浅薄，捧他上台更能得其感激，也更易保住许家的好处。所以，从许家来看，当然是支持李飞虹更为有利。
只是许家可以这样想，他薛伯泉却不能！薛伯泉没有许家的实力，无法参与或者影响李家家主的归属，他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自己讨些好处。他人微言轻，有了许家在前，薛伯泉便是丢了性命也不可能盖住许家的光芒。可以想见，若是按照许家兄弟的心思，他薛伯泉到最后还是个任人宰割的小人物。
而支持李一官就不同了！薛伯泉虽人微言轻，但是他所听到的这些个消息，便对李一官大有用场。不论李一官面对李飞虹有多大的优势，但他现在毕竟是落难的！现在帮李一官一把，那是雪中送炭，更能博得李一官的好感与信任。而一旦李一官继承家主，他薛伯泉便有望进入李家的上层，届时，或许李一官还会让他薛伯泉来倒许家，给他一个大大的富贵！
经过这一番利害权衡，薛伯泉当下决定将自己的前程都押在李一官的身上。所谓账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反正现在他已负债累累，眼看着就要家破人亡了，有这么个翻身的机会，薛伯泉岂能不牢牢抓住？所以，他知道李忠和张弘今天要来，便隐藏在这里通风报信。
薛伯泉将有关平户方面的消息给李忠说了一遍，不但告诉他李旦收了李飞虹做义子的事情，还告诉李忠知道，许素心说李飞虹已经带船来这里接货，就在这几天船到。
先前李忠便一直揣测平户那边有事，却也想不到事情竟是这样出人意表！李旦认了个义子，更是将李一官的未婚妻许给了李飞虹，这样的消息听在李忠耳朵里，如何让他保持平静，扑通一声他就坐在了地上。
李忠相信薛伯泉所言非虚，尽管他还想不通此人为何会在这里给他报信，他却明白此事的内在关联以及李旦的动机。只是，这样的结果，对李一官来说实无疑是糟糕透顶。
眼下如何是好？回去报信，还是进去看看许素心在耍什么把戏？李忠和张弘相互望着，却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好，薛伯泉！”末了，李忠强自定了定心神，向薛伯泉说，“事情我知道了，你这便回去，随后我会再来寻你。记住，今日之事，你只当从未发生，你也不曾见过我们，知否！”
“唉！全凭小李爷吩咐。”薛伯泉顺从应了一声，又补道，“小李爷且管放心，我薛伯泉虽不是甚么人物，但是对少东家的忠心绝不是假的！告辞！”
薛伯泉说完便摸黑去了，李忠和张弘却仍是大眼瞪小眼。现在回去，便等于告诉许家兄弟他们的奸计已经败露，倘若去见许家兄弟，又怕李一官不能及时得到消息，而且他们也要冒生命的危险。一人进去一人回去，也免不得叫许家兄弟疑心。李忠权衡利弊，终于道：“子大，你立刻回去，务必要阿兄知晓此事。我去会会许素心，哼，我倒要看看这老匹夫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不成，太险了！许家兄弟找死，咱们再不必顾忌什么。咱们这便回去，给阿兄说了，然后带人过来，摸黑将这些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一遭剁了！只要下手快，还怕他个甚么！”
“子大！平户的船应该还没有到，依我看，许家兄弟暂时不会动我。你回去和阿兄说，让他有所准备，若是明日天黑之前我不回来，那便是出事了，你让阿兄或者立刻回平户，或者明夜灭了许家，速去！”
张弘还要说些什么，但是李忠严厉眼神阻止了他，张弘于是双手搭在李忠肩膀，用力握了一握，丢下一句“保重”，便也摸黑去了。
张弘离去后，李忠却又跟在他的身后走了一段，确定没有人坠着，这才返回许记的后门，轻轻叩动了院门。
“笃！笃！笃！”
三声轻微的叩门声后，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漏出许兰心的半个脑袋。“李忠，快，快进来！”
李忠此时已经平复了心情，装作无事般闪进了院子。见只有他一人前来，许兰心忍不住问道：“怎么，子大没来？”
“他有事！”
李忠回答的简短而肯定，但许兰心却如何信了！许兰心知道李忠今天要来，为了不引起误会便没有在附近放暗桩，免得叫李忠起疑。但是这里毕竟是许家的地头，外面不放暗桩，不代表没人趴在墙头向外观察。据伙计报告，许兰心得知之前分明来了两人，不过中途好像有什么变故，又走了一人。许兰心是不知道是薛伯泉在这里面挑事，但是李忠这般回答却也叫他更加小心起来。
李忠也不指望许兰心随便信了自己，他时他也懒得多作解释，免得越描越黑。他简短地回答了一句，便悄悄地留心许兰心的反应，见他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便反问道，“令兄可在！”
许兰心外面掩饰得好，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听李忠问道许素心，他忙道：“在，在！知道你要来，家兄特地在书房等候，来，随我来，这边走！”
后院起火了☉第二十三回（三）
人常道做贼心虚，却是一点也不做假的。许兰心确实心中有鬼，所以，尽管他掩饰的极好，但他被李忠反问的时候，还是有瞬间的异样。李忠年纪轻轻，比许兰心少了足足二十余岁，但是，许兰心片刻的破绽还是叫他抓住了。或是李忠先入为主，对许家兄弟有了成见，或者许兰心确实有纰漏之处，但不论如何，落在李忠眼里的都是一个结果。
李忠心道，许家兄弟果然有鬼！
李忠不露声色，跟着许兰心来到书房，便见到许素心端坐屋内，等着他到来。李忠方才进门，许素心便起身相迎，他热情地说：“啊呀！果然是你，怎么样，少东家一切安好罢！”
许素心上来拉着李忠，领着他坐下，那一股关切的神色，完全就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若非李忠早知此贼居心叵测，倒真要被他瞒过去了。
“有劳许叔惦记。”
许素心拉着李忠左看右看，似是看很么珍宝一般。他或是要叙些关怀之情，可惜叫李忠心里发毛。李忠一则知道许素心这些都是作假，虚情假意叫他恶心，一则，李忠想起来这老货是男女通吃，一双脏手不知道摸过什么，也是叫他做呕。只是现在他还想摸摸这老鬼的底细，所以李忠也不好翻脸。
李忠克制着内心的郁闷，道：“许叔，闻说您这里囤了不少货出不去，我和许二叔商量着是否从这里直接发船。上次您不在，不知您有何计较？”
“嗯！”
许素心缓缓收起那一套热络，只是拉着李忠一只手，道：“此事，兰心回来和我说了。我看可以！平户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再等下去，货可要烂完了。这几日，我已在准备了。”
许素心这话说得甚是诚恳，李忠听了心下却是冷笑连连。李忠心中想曰，果然叫薛伯泉说中了，这老货当真是图谋不轨！分明是李飞虹要来了，他却说是自己在这边备船，李忠用脚趾头都想得明白这老货究竟安的甚么心思。
“如此甚好！阿兄让我给您老带个话。”
“少东家怎么说？”
“这批船出海，阿兄有心随船回去，有劳许叔安排了！”
“嗯，好！你回去告诉少东家，就说一切有我。十日后，你再来这里，咱们再做安排。少东家，是不能再耽搁了……
……是啊！这老货是巴不得我赶紧上西天了！”
李一官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亏得他小心，也亏得有薛伯泉通风报信，否则，自己若真信了许家这两个畜牲，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李一官心中冷笑连连，暗道，将自己骗上李飞虹的船，然后帮着李飞虹搬掉最后的绊脚石！端的是好算计啊！
夜里，张弘带回了消息，天光之前，李忠也平安回来，并且确认许家兄弟居心叵测，李一官真是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如此局面。实话说，他宁愿李家落在叔叔李华宇的手里，也好过便宜了外人。再怎么说，李华宇也是李旦的亲弟弟、他李一官的亲叔叔，而那郑飞虹是个甚么货色？他有何脸面拿走李家的产业？尽管李一官能够猜到李旦的动机，但是他仍然不得不说，老头子办事当真是天马行空，敢想敢做！不但认了一个外人做义子，居然还把自己的女人许给了他。这些事情，李一官只要想想便觉着怒不可遏。
这算甚么？李家的家业，他李一官的女人，就这样给了外人？李一官在心中咆哮道，即便是他李一官的老子，李旦也不能将属于他的东西送给别人！
李一官闭着眼睛，尽量回想着有关郑飞虹的事情。对于这郑飞虹的干练，李一官还是有印象的。从前，他对此人的印象亦是不错，但是，他却绝会不承认这个便宜弟弟。李一官心中反复念道，郑飞虹决不能姓李，更休想染指李家。
只是，问题在于他老子已经出了个难题，却也不是发发牢骚就能解决的。若现在回平户，他李一官之前的所有努力便要付诸东流，但是若不回去，则给了郑飞虹巩固地位的机会。此时，李一官尚不知他的叔叔李华宇已经病重，所以他还在纳闷，他那个叔叔向来野心勃勃，这番岂会由着他老子认下这么个义子？
其实，就李一官目下的情况来说，他若要离开中左返回平户是毫无困难的。但是，他实在不想就走！这段日子以来，他始终在考虑自己和李家的前途，思来想去，觉着只有同朝廷和解才是出路。所以，他真切地希望能够利用目下这个良机，设法让李家得以重归故土。
王五峰之后，海上再无一统海上的静海王，李家也远远没有当年王直那般雄厚的实力，可是如今的朝廷亦非嘉靖朝的朝廷！这次朝廷与红毛的交锋，尤其是厦门城外那场海战，已让李一官看得分明，天启朝的大明早已不复当年的锐气。辽东，牵扯了朝廷绝大部分精力，而腐朽的水师也不可能重振俞龙戚虎的威风。李一官坚信，只要他举措得力，便可以让朝廷照着自己的路子走下去！甚至于借助朝廷大义而一统东洋，也决非天方夜谭。
可是，李旦在平户扶起来一个郑飞虹，却叫他李一官如何自处？与李家一刀两断另起炉灶，还是不顾一切地回去夺权？
另起炉灶并非不能。断绝与李家的联络，也确实有助于李国助在军中立足。然而，李一官却是知道李家家底的。郑飞虹是个干练的人，李旦能扶他，便更说明他的能力。有李家的家业打底，只怕用不了几年，郑飞虹便能闯出一片天地来。反观自己，他虽有了朝廷的大义名分，但他如今在军中的地位毕竟不高，手头的实力单薄。更要命的是他上头无人，而朝廷又是暮气沉沉。此消彼长之下，李一官实在没有把握能比郑飞虹走得更远。
“回去吧！”
李一官权衡利弊，最终还是放不下李家的家业。如何取得朝廷的赦免，绝难一蹴而就，而李家的家业，他却一次也不能冒险！
“回去！”
后院起火了☉第二十三回（四）
“阿兄！”
李一官如此决定，倒是人之常情。毕竟，在水师的风险大，而成败尚未可知，而李家的产业却是现成的，李一官的身份也十分有利。但是，李忠却道：“阿兄这般说，自然是不错的，只是弟有一事，还要阿兄早作打算。”
“说！”
“阿兄，咱们回去倒是容易，只是回去之后又当如何？阿兄不可不早作定夺。”李忠道，“一，东家认了郑飞虹，翁家也认了他，阿兄回去之后，如何处置此人还要慎重。一，此番乱局缘于红毛，不找回这个场子，定然是不成的，阿兄若要回去，红毛一事也要有所计较才是。一……
李忠略作停顿，瞧了瞧李一官的神色，才又说道：“一，阿兄与翁家的婚姻，已经无存，此一层阿兄也要有所计较。一，二东家那里不可不慎，这番没有听到二东家的声音，也不知他是个什么心思，此一点不可不虑。”
李忠总是在这种时候，给李一官泼上一盆冷水，让他好不容易定下来的心思再次动摇。不错，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李一官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不论李一官承认与否，郑飞虹都是个难缠的事情。若不容他，会被人说是没有肚量，容下他，却是给自己埋了一个隐患。至于红毛，李一官心里明白，仅凭李家的实力，若要同红毛单独抗衡，他没有胜算。可是，不找回这个场子，李家的招牌也就此砸了。这回没有听到叔叔的声音，他如果回去之后，若是同郑飞虹斗起来，会不会叫别人渔翁得利？还有那个女人……
李一官紧锁着眉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些。
“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一官最终把这个难题丢回给了李忠，李忠却瞟了张弘一眼。张弘见状，跳起来叫道：“哪里这般罗嗦！许家那两个畜牲不是心怀鬼胎么，干脆，合着那个不晓事的郑什么来着，一遭剁了喂龙王，一了百了！咱们手快点，神不知鬼不觉，大半夜的，谁知道砍的是谁！”
“我看子大说的不错！阿兄，咱们现在的局面得来不易，轻易放弃，未必是福。放任郑飞虹自然也是不成。他既要来，不如一起做了干净。那个叫做薛伯泉的，看样子倒是有几分忠心，事后，让他接手这边的生意。阿兄不必出面，给家里捎信报个平安，再散出消息说咱们这便要回去了，稳住那边的局面再说。
咱们原想在水师做些事情，现在看来，水师亦非另人放心。商周祚的任期将满，新来的老爷尚不知是个什么脾性，咱们还是留条后路的好。若是这边风声不对，咱们也好跑路。想来，这里若是有变，便在这几个月里。弟以为，家里只要能稳住一小段时日也就是了。”
李忠这些个说法，多少有些一厢情愿，也有些想当然，但是，这些话却合了李一官此刻的心情。李一官既不想放弃这次尝试，又不想放弃李家的产业，而且，相比而言，他内心更看重的，还是在水师的这次尝试。毕竟，李一官不想生生世世被人骂做是“匪”！所以，李一官听了李忠的话，尽管知道这里有许多的漏洞，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你们看呢？”
李一官的意思已经明了。其实，李忠的说法虽有些想当然，但是，若能做掉郑飞虹，再捎个信回去，让家里稳定几个月，还是完全可能的。只要郑飞虹死了，或早或晚几个月回去，也没那么打紧。再说，林福和张弘的心里，也多少有些憧憬。他们也是发自肺腑地希望能脱了头上的匪号，所以，他们自不会此时同李一官唱反调。
李一官假模假式地问了一句，看大家都不反对，他便就勉为其难地认可了李忠的说法。“阿忠，那便这么办吧！” 李一官道，“对了，那个薛伯泉是个什么来头，他为何要给咱们通风报信？此人可信么？”
“前岁，咱们从这里办货去南洋，便是这厮帮着咱们办的，阿兄可有印象？”
李一官歪头想了片刻，道：“哦，想起来了。许素心介绍来的，记得了，咱们有一船货皆是他所张罗，和咱们是有一面之缘。不对啊……他是许素心的人，那两个畜牲猪油蒙了心，这厮怎么来和咱们通风报信……只怕有诈！”
想到薛伯泉的出身，李一官的疑心就此来了。李忠听了李一官的话，想了一想，说道：“阿兄，弟倒以为，事情未必如此。阿兄可记得，去岁七八月间，薛伯泉曾去过一趟澎湖。”
李一官略作回忆，便道：“有这么回事。”
“据说薛伯泉本不想去的，他曾找了许素心去同张嘉策说项，结果，许素心却没有帮他……
“你是说……薛伯泉因此忌恨许素心，所以这回反水了？”
李忠肯定地说：“想来是这样了！弟与此人虽无深交，不过，以弟看来，此人极尽功利，应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许素心那般做，他难免怀恨在心。不过，这番他肯向咱们通风报信，想来还是为自己的好处打算！”
经李忠这样一说，李一官胸中的疑虑渐去。李一官心道，想必如此！许家那两个畜牲想捧姓郑的大腿，这厮却想在他这里捞好处。嗯，应该是不错了。也罢，只要他好好做，给他一个富贵有何不可？将来，便是将许家的这一摊给他打理，亦非不可。
消除了最后的一丝忧虑，李一官将整件事情又盘算了两遍，道：“好，就按阿忠说的办！那老匹夫说十日后再见，想来姓郑的船到，也就是那几天了。咱们还要做些准备才是。老畜牲奸猾，这几日定会时时留心，咱们也要小心才是。
要动手，还是咱们兄弟四个去做。水师的人和船都不能动，否则便会暴露身份。那两个畜牲要同姓郑的勾结，肯定有所防范，事情不好做……来来来！咱们还要详细谋划一番……
后院起火了☉第二十四回（一）
明天启三年二月初二壬戌，基督一六二三年三月初二。
龙抬头。
红毛依旧在海上为非作歹，但是李一官的生活却仍旧平静。数月休整之后，浯屿水寨开始奉命巡海，虽然李一官虽然有心借巡海之机，让手下的弟兄们开荤见血，奈何张嘉策和刘英爱惜羽毛，不愿他们的家底前去冒险。毕竟，尽管张嘉策这段日子花费精力扩充实力，但他手下三百料以上的大船仍然只有六条，不论同红毛相比，还是和王梦熊比，这都显得单薄了许多。
张嘉策如此这般，叫李一官打心眼里看不起。但是，不可否认，张嘉策此种做法给李一官带来了许多方便。因他们不必出海，故，李忠得以如期去见了许素心。根据李忠带回来的消息，许家兄弟的船已备好，说是四日后子时出海，让李一官他们及时登船。
这些天来，李一官虽然不用巡海，但队伍的操练他却没有撂下。拳头大才是硬道理！李一官心知，在军中出头也好，回去李家夺权也罢，手头无人都是不成的。不过，因为是在军中，李一官不能随心所欲，所以在操练一途上只能照着军中的规矩，多在校场操练，偶尔才能率船出海，在附近海面转悠一圈，以便让船上的人都熟悉风浪与大海①。
这日要出海，李一官大早就带船出去了。其实，在他的带动下，刘英手下的队伍操练起来也勤快了许多，李一官之外，尤其以李耀最是积极。他和李一官都是从浯屿水寨过来的，在张嘉策这里没有根基。他所能依凭的，一则刘英的信任，一则是自己的实力，而刘英的信任和自己的实力其实又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所以，李耀看到李一官练兵甚勤，便也不甘人后。这些日里，每日都是同暗暗比着李一官较劲。
本来，出海一次不易，一般来说，李一官总要充分利用的，但这回他却只率船出去大略转了一圈就打算返航，李耀看到李一官的旗号，便将船靠了近来与李一官同行。
“喂！时辰还早，这就回去了？”
李一官听到李耀的声音，也扯着嗓子喊：“弟兄们练了多日，答应今晚放他们出去快活快活。弟兄们等不及了，闹着要回去啦！”
“哦！”
两条船距离近，李一官嗓门也大，他的这些话，两条船上的士卒都听得真真切切，同时起哄起来。李耀见自己的弟兄们都没了心思操练，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当下宣布操练结束，晚上一同出去寻乐！
前不久刚刚发了饷银，大家兜里都有些底子。只是，这些天操练得紧，一直没机会出去风流。现在李耀放了话，下面这些大老爷们还不乐翻了天去。两条船当下排成一列返航回去。
李耀与李一官两班人马，都是浯屿水寨出来的，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到了张嘉策这边之后却不曾一起乐呵过。李耀和李一官脸上不说，但是心里都一直将此事记着，只是难得机会开解。今天有了这个由头，李耀和李一官都不愿放过，毕竟，揭过从前的那些过节，是李耀和李一官二人共同的心愿。
于是，停船靠岸之后，李耀和李一官便约定了时间。他们分别去找刘英告了假，便各自回去招呼弟兄们出营。
李耀和李一官领的都是三百料大船，船上各有五十多号弟兄。除去留下看家的，两帮人手凑在一起好歹也有八十来号，浩浩荡荡走在街上，也算是一道风景。
“哈哈！咱们这么多人出去，只怕一般人家容不下吧！”李耀爽朗地笑道。
李一官道：“这有何难？咱们几个一路，孩儿们想怎么耍，由他们自去。没有咱们在旁，他们还要玩得开心些。”
“正是此理！”
李耀回身将手下放了羊，便叫上自己的三个心腹，和李国助、林福、陈勋、陈国猷凑成一堆，挑了一家上些档次的楼子，包了间雅间坐下。李耀这才注意到，李一官的身旁少了两员大将，便道：“唉，我才发现，你身边那两个，李进忠还有张耀祖怎么没来？”
“他们留下看船了，来！”
这番本是出来寻欢作乐的，结果李耀一句话出口，便给自己找了个不痛快。他和李一官控制队伍的手法都是一个路数，可是今天出来吃酒，李一官竟然还要留两个心腹看家，而他李耀却忽略了。并非他有何旁的想法，只是如此一个细处，李耀就不得不承认李一官确实比自己高明。
李一官倒不曾注意李耀心里的这些想法。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家多堵墙。对于李耀从前的种种，李一官其实并是不放在心上。现在，他既打算在水师混，当然也希望有人与自己呼应。所以，今日能够与李耀坐下来吃花酒，李一官心里着实是十分高兴。
酒菜都已上齐，老鸨子带来的姑娘们也都坐在了各人的怀里。一时间，满屋子的香风脂雨，莺莺燕燕，叫人好不陶醉！李一官与李耀碰了一杯，边上的陈国猷，便紧忙给他补了一杯酒。
现在，陈勋和陈国猷两人已是一条腿迈进了李一官的圈子，给李一官夹菜倒酒的活计，也被陈国猷接过了手。看着李一官酒杯空了，陈国猷下意识地给他满上。若是换个时候，他如此举动倒也无妨，只是眼下这个局面，他的举动立刻引来的众人的声讨。
倒在陈国猷怀里的一个姑娘，搂着陈国猷的脖子，拿芊芊玉指戳了陈国猷的额头一下，娇滴滴地说道：“陈爷，您这是做什么，要抢我们红姑娘的饭碗么？呵呵呵呵！”
陈国猷先是不解，听了这话算是明白过来，忙道：“罪过罪过！”
陈国猷告罪，那小娘子却不依了，抬手端起一杯酒，先在陈国猷的面前晃了晃，然后脱下自己的绣花小鞋，将那酒放了进去，继而笑道：“陈爷的罪过可是不小，却不能这样放过了。罚酒三杯！”说着，那娘子便就将绣花鞋捧着，在陈国猷脸前现了现。
陈国猷出身不低，自幼身边便有贴身丫环伺候，倒不是童子鸡了。只是，这青楼妓馆，他还是跟了李一官后才来了几趟，着实是不曾见过多少世面。眼前这般阵仗，陈国猷倒是头一回遇上，不免有些脸红。于是，他便拿眼睛去向李一官讨饶……
①水师营陆操规矩，乃戚继光大力提倡，并于《纪效新书》中有详细叙述。
后院起火了☉第二十四回（二） 却听李一官道：“吃！这三杯酒得罚！哈哈哈哈！”
“吃了！吃了！”
岂料李一官不但没有给他解围，反倒带头起哄。这调子一定，满屋的人都跟着吆喝，陈国猷眼见逃不过此劫，只得把牙一咬，便将那酒吃了个干净。接着，那小娘子和陈国猷再吃了一杯交杯酒，又拿香唇度了一杯给他吃了，陈国猷才算是过了这一关。
三杯酒吃下，陈国猷被骚得满脸通红，再不敢多做多说，只将脸儿埋在那小娘子的胸间不敢见人了，反倒又引来大家一场哄笑。
经过陈国猷这么一闹，李耀也忘了方才的那些计较，心情也爽快起来。李一官一手搂着怀中的佳人，一手端着酒杯向李耀说：“李兄弟，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我同在军中打混，还要互相扶助才是！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若是李兄弟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便吃了这杯酒，如何？”
这是李一官第二次说这般话。上回，李耀虽不再找李一官的麻烦，但是李耀自持身份，丢了脸，便不是真个放开过往的恩怨。现在，李一官与李耀已经是平级论交，两人又需要相互呼应，过去的那些事，便算不得什么了。于是，李耀也是真诚地举起酒杯，和李一官碰了一下，道：“好，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我李耀是败在你手下，也不瞒你，我原是不服的。不过，现在我服了，你是条汉子，你这个朋友，我李耀交了！”
“来！”
“来！”
两人再度碰杯，干了杯中酒后，相视而笑。李耀笑呵呵地说：“我虚长你几岁，口称一声‘兄’，不为过吧！”
“不为过！”
“好！那愚兄倚老卖老，还要说你几句了。”李耀借着几分酒意，指着李国助怀里的女人，一本正经地说，“咱们今天是来找乐子的不是？”
“是啊！”
“那你看看，其他弟兄怀中佳人，皆是那般开怀，怎地这位姑娘，却愁眉不展？你定是亏待她了！”
李一官以为李耀要说什么，原来是调笑的话。李一官笑呵呵地向李耀打了个哈哈，眼睛却不自觉看了看怀中的人儿。别说，这姑娘还真是气色不对。李一官放下酒杯，仔细端详了片刻，却没发现自己哪里不对。李一官正自纳闷，便听身边的一个声音娇笑道：“爷，您是贵人多忘事，上回您来的时候，便是红儿侍寝。爷，您可真是威猛，您走后，红儿足足躺了三天才下了床……
李一官这才想起来，上回也是在这家店里快活的。他细细打量一番怀中的人儿，果然有些面熟。旋即哈哈大笑，一把抄起这叫做红儿的女子，威风凛凛地离了酒席，朝他早已定下的房间去了，丢下一伙男男女女在背后哄笑。
灯下观美人更美！将女人丢在床上，李一官锁上房门回到床头，就着跳跃不定的烛光看着眼前的女子，果然是别有一番情趣。李一官忍不住伸手去搂她，却发现这女子身子微微向后一缩，倒叫李一官颇为意外。李一官想起陈国猷怀里那个女子的话，又想起来上次一则因为心情好，再则也是多日不近女色了，故而一夜折腾了四五回，只怕真的将这娇嫩的女子弄怕了。
想到这里，李一官收了手坐回椅子上，与红儿保持了一些距离，笑道：“怎么？怕了？”
“嗯！不！”红儿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紧忙又出言补救，却是唯唯诺诺地说，“爷……尽兴就好。”
这算是什么话！不过听她和风细雨的说话，李一官便不自觉地将他在南洋过手的西洋女子作个比较，发现还是汉家女好，怎么瞧怎么顺眼！那些番鬼们，除了放荡些，真真是一无是处。李一官又想到了平户，想到了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女人，却是心头一痛。
“来，陪爷吃杯酒。” 李一官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女人过来。
红儿略作犹豫，最终却没有违拗李一官的心意，小心谨慎地坐在李一官的腿上，由着这个男人圈住自己。她身子先是僵了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将后背靠在李一官结实的胸膛垂下了头去。
李一官抬起红儿的下巴仔细瞧了瞧，却叹了口气。红儿抬眼看到了李一官眸子里的落寞，竟忘记了那些不快，禁不住主动开口，道：“爷，您这是怎么了？您想做什么，红儿由着爷，您可不要再叹气了。”
她这话说得驴唇不对马嘴，李一官听了一笑，道：“如何我便叹不得气了？”
“没……没什么！”红儿还想闪躲，但是看到李一官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只得实话实说，“爷，要是您不开心，奴家可是没法活了。”
“怎么，咱们屋里的事情，旁人还能知道了不成？” 李一官忽然想起件事情来，他将红儿放下在屋里转了一圈，终于是在床头附近找到了一个隐蔽的铜管子口。李一官又转了两圈，确定屋子里只有这么一处作恶的物件后，便抓起床上的一块单子揉了，将那口子堵了个结实。
“好了，你嬷嬷这下可是不知道了。”
在大明朝，佳人才子的故事，才是人们心中最美丽的图画。即便是身份低贱的妓女，她们在心里，也是憧憬着与书生才子的浪漫爱情。红儿显然也是此辈中人。在大明朝还有一句话，叫做“娼优皂卒”，说的是天下最贱的四类人，娼妓还是落在士卒前面的。所以，红儿其实并不将李一官这五大三粗的军汉瞧在眼里，只是她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罢了。本来，红儿就瞧不上这莽夫，上次被李一官折腾得三天下不得床，更是叫她记恨在心。谁知道今天阴差阳错，她又坐到了这军汉的怀里，红儿不敢反抗老鸨子，却是把李一官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被李一官抱进房里，红儿满心的委屈和愤恨，但她又能怎样？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罢了。红儿本来已经准备破罐子破摔，却发现李一官没有猴急地对她动手，反倒堵了老鸨子的耳朵。这些细处的点点滴滴，稍稍消减了红儿心头的成见，此时再看李国助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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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起火了☉第二十四回（三） 红儿看李一官忙了一圈，又将自己圈进了怀里，便知今儿这一番折腾，是逃不过了。她年方二八，却已在勾栏混了两年光景，也算得上阅人无数了。不过，每次想到那羞人的事儿，红儿还是不禁有些脸红。
看着怀中人儿的娇羞模样，李一官不禁有些心旌摇曳。他一手抚着红儿的娇臀，一手伸进她的衣襟，在那胸前的滑腻揉搓，下身的火苗也是越烧越旺。眼看着就要把持不住，李一官灵台上最后的一点清明，总算是让他想起来，今夜还有正事要办。李一官强压了心中的邪火，端起桌上的酒杯递在红儿眼前，自己又拿了一杯，道：“来，陪爷吃这一杯！”
红儿感受着李一官下身的欲望，早已羞红着脸，慌乱地掩面吃了一杯，便整个人软了一般，瘫在李一官的怀里，竟主动去叼了李一官的耳朵呵气。李一官刚刚压下去一点的欲望，被红儿在耳边几口热气一吹，又蠢蠢欲动起来，好在这种煎熬没有持续太久。
感觉怀里的人儿呼吸渐渐均匀，李一官轻轻地将她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将她里里外外剥了了精光，然后才用缎面的被子盖上。
晚上有大事，李一官可不敢浪费体力在这种事情。他将红儿给床里推了推，然后自己斜在外面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一官总算等到窗子上传来两声轻响。李一官伸手探了探红儿的鼻息，见她睡得深沉，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开了窗子向外望了望。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不过外面的大街上却已经是寂静一片，便是楼里的喧嚣也比早些时候小了许多。借着些许星光，李一官看到不远处墙根的一片阴影里有人正在向自己招手。李一官的这间屋子，跳出窗外就是大街，李一官不敢耽搁，紧忙从二楼跳下没入了黑暗之中。
李忠和林福已经在下面等着了，李一官接过李忠地来的匕首、绳索，轻声问道：“怎样，子大在盯着呢？”
一路走，李忠一路小声回答：“看到姓郑的了！五条船，老畜牲安排咱们进第二条船，姓郑的在第四条船上，子大在那边盯着。”
李忠简要介绍了情况，三人便再不多话，默默地来到张弘埋伏的地点。按照许素心的说法，今夜就是登船走人的时候，李一官便决定今夜动手。因此前面逛青楼，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其实，这几天来，张弘和李忠轮一直流盯着许家兄弟的动静，早将许家兄弟的情况摸明白了。
根据张弘的说法，许家的两个老畜牲刚才来转了一圈就走了，现在只有郑飞虹在船上。今夜是月初，夜黑风高正是杀人夜，李一官再不耽搁，领着李忠等人就摸下了水去。他们潜下水去，一人口里叼着一支麦秆通在水面呼吸，然后悄无声息地向着郑飞虹所在的那条船游了过去。
停在李一官面前的五条大船，两条八百料，一条六百料①，两条四百料，清一色的大船，竟有三条比福建水师的大船还要巨大。
这却也是寻常，朝廷自洪武年间厉行海禁，虽然在永乐朝曾有郑和下西洋的一番壮举，但是随后便弃大海如敝履，置海洋于不顾。然而朝廷海禁，禁得了水师的手脚，却禁不住洋番，也禁不住视海为家的百姓。李家吃的就是海上这口饭，海船自然是愈结实愈安全愈好。
五条大船前后一列在海面上停泊，在倒数第二条的那只四百料船的尾舱里，李飞虹有些焦急地在舱内走来走去。
这次出来，是他被李旦认作义子后第一次率队出海，他心里明白，在李家有大把的人不服他，等着看他的笑话，在长崎躺在病榻上的二东家李华宇也时时刻刻从旁盯着。李飞虹太需要一次功劳来堵上所有人的嘴巴了。
可是许素心带给他的消息却叫他不安，他万万没有想到，李旦的嫡子、李家的正牌少东居然还活着，而且他还正准备返回平户去。
对李飞虹来说这可是个塌天的消息。
要说李家的产业本来也轮不到他，但人总是拿得起而放不下。当你不曾拥有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可是真的一旦拥有哪怕还没有到手而仅仅是有了希望，当你再让他失去所有或者熄灭了希望，人们大都难以接受。李飞虹自然明白李国助仍然在世的消息意味着什么，他与李国助之间的优劣长短也是摆在明面上的。李飞虹不过十九，他只是大明天朝一万万子民中十分普通的一员，让他面对这种天上地下的落差，李飞虹的心里又如何平衡得了？
其实许素心除了告诉他李国助会搭今晚的船回平户，别的也没有说什么。可是这已经足够了！许素心已经表达了自己的心意，李飞虹也知道怎样做对自己最为有利。只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他本来在李家便没有什么根基，临来的时候又不知道李国助会出现，是以没有什么准备。李国助毕竟是李家的少东，李飞虹想下手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啊！
夜，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心里发慌。李飞虹在舱里来回踱着步子，心里面的苦恼烧得他口干舌燥，而桌子上的一支泰西的怀表“嘀嗒嘀嗒”地叫声更是叫他无比烦心。
“笃！笃笃！”
“何人？”
舱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三十许间书生模样的男子探身进来。李飞虹定了定心神，向来人拱拱手道：“人英啊，怎样，货都装完了？”
来人姓杨名天生，字人英，是泉州晋江人氏。他早年出海谋生，曾在佛郎机、红毛船上做财副②，打得一手好算盘，理财甚是精明。杨天生较李飞虹要长，但是他在李家船上做事也是时间不长，与李家高层的人物接触不多，也算是李家的外围人员，这次却是跟李飞虹一道来办货的。
杨天生进了屋子，将一本账簿摆到李飞虹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少东家，账册在此，请过目。许东家这边备的货多，还要两条六百料大船来运才能装完，所以只拣了贵重的装船，余下的只能等下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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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八百料船合公制排水量约五百余吨，六百料船合公制排水量约四百吨。
②财副，即洋船上主管财务的高级船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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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起火了☉第二十四回（四） 有了李一官这档子事，李飞虹此刻哪里有心境看账簿？他随手看了两页看了个总数，便将账簿一合，道：“好，人英办事我是放心的。天色不早了，账簿在这里，你去休息吧！”
杨天生口里应了一句却并没转身离开，他站在李飞虹的面前，偷眼瞧了瞧眼前这个年轻人，道：“少东家，是否吩咐开船？已经子时了。”
“开船？噢，对对，要开船！”李飞虹随口应了一句，旋即回过神来，又道，“呵呵，杨兄操劳了一天，去休息吧，开船的事我已作了安排。”
为了李一官的事情，李飞虹现在是纷乱异常。要说起来，李飞虹被李旦认了义子之后，这杨天生对他还是服帖的，所以，这回出海他才把他带了来。可是有关李一官的事情干系太大，杨天生也是个外人，李飞虹怎么也不可能与他商议计策。是以李飞虹巴不得杨天生赶紧离开，自己好静静地想些事情，奈何杨天生却傻了一般，竟好像完全听不出李飞虹的口气，他居然不走反而问道：“少东家，可是等什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