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没脑的两句话,苏一却一看就懂。一刹那,她的心也如玫瑰般盈盈绽放,笑靥芬芳更胜花。
阶梯教室里,苏一的同学们,都看着手捧玫瑰花一脸羞赧又甜蜜的她微笑。就连刚刚走进教室准备上课的教授,也笑睐睐地说:“我闻到了爱情的香气,是从苏一同学那里传来的。”
同学们善意地爆出齐刷刷的笑声,苏一的脸顿时红得像她手里的玫瑰花。
下课后,她迫不及待地去给钟国打电话:“我收到你送的玫瑰花了。”
“喜欢吗?”
“太喜欢了。”
“你喜欢就好。”
“那张卡片是你提前写好寄给花店的?”
“那当然,那张卡片我在卡片行里挑了很久,很别致很漂亮吧?”
“卡片是很别致漂亮,可惜,你写的字不够漂亮。”苏一鸡蛋里面挑骨头。
钟国叹着气笑:“我的字还不够漂亮?拜托,不要用你书法家的专业眼光来看好不好。”
“那好吧,你的字算是马马虎虎,不过,你那没头没脑的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苏一明知故问,钟国在电话那端马上嚷嚷起来:“不是吧,这还要我解释。那我们还算什么心有灵犀?”
苏一满脸笑意,口气却故意凶巴巴的:“钟国,这可是你说的啊!我是你的第一,也是你的唯一。你以后只准有我这个一,不准再有什么二三四五了。否则我就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苏一,你这个匪女娃子太凶了啊!我可是千里传书对你诉衷情,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对我说上几句绵绵情话吗?”钟国看似抱怨,语气中却是浓浓的笑意。
苏一扑噗一声笑了,用呢喃软语跟他聊了起来。钟国告诉她,他上学期的奖学金就快发下来了,他准备用这笔钱去买手机。
2002年底,手机市场价格不断调整,曾经要几千块钱一个手机价格一降再降,手机已不再是奢侈品。大学校园中,学生们也开始用起了手机互相联络。尤其是情侣间,许素杰就和她的朱大哥一起买了手机。两个人天天白天见面,晚上还要躺在床上没完没了地发短信。
钟国告诉苏一,他已经看中了一款经济实用型的西门子手机,价格只要八百多。
“我的奖学金可以买两个,你一个我一个,以后联系就很方便了。”
“还给我也买一个?”苏一很惊喜。
“当然要给你也买一个了,否则光我一个人有,有什么意思呢?我有你也有,以后就可以互相发短信啊。”
“八百多的手机好便宜呀,会不会质量不太好?钟国,我的奖学金也发下来了,要不我这八百块寄给你,你去买两个更好一点的手机。”
“不用,如果我想买好的贵的,早就直接问我爸要钱了。西门子这款手机质量没问题,只是功能没那么全面,只具备基本通话功能。不过对我们来说,手机是为了便于联系的工具。有能接能打能收发短信的基本功能就足够了。何必多花钱去追求什么最炫的外形,最酷的功能。你说是吧?”
钟国毫不浮夸的一番话,让苏一心服口服:“你想得真周到,听你的,你说买什么样的就买什么样的。”
“对了,下周就是圣诞节,你们学校有什么活动安排吗?”钟国话题一转。
“圣诞节不 是在周末,学校没有任何安排。我们系里倒还安排了考试,真是气死人。我们宿舍的四个姐妹打算一起出去吃顿火锅过平安夜。你们呢?”
“我们学校安排了一个大型的圣诞舞会。”
“舞会!你去吗?”
“我又没有舞伴,怎么去呀?”
这个答案让苏一很满意:“那就别去了,乖,上自习课室去用功。为成为世界一流的建筑师发愤图强。”
钟国笑道:“是,遵命。”
苏一抱着玫瑰花回到宿舍,一进门就嚷:“肚子好饿,许姐姐你给我打的饭呢?”
下课后她马上去给钟国打电话,拜托许素杰帮她打饭回宿舍。
“你还要吃饭啊?我以为你和你的钟国聊天都能聊饱呢。一个电话足足打了有一个小时吧?怪不得你隔三差五就要去买电话卡。唐诗韵为中国邮政做贡献,你为中国电信做贡献。我要是这两处地方的头头,我一定要给你们俩颁奖章。”
“许姐姐,别光说我们,你和朱大哥也为中国移动贡献了不少。”
苏一正和许素杰打着嘴仗,周虹突然在一旁轻轻一叹。她们马上噤声不语了。
那次周虹从医院回来了,绝口再不提程实的名字。苏一她们也很有默契地不在她面前谈到程实。她如常去教室上课,去食堂吃饭。生活似乎恢复到了从前,但是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爱说爱笑了。她时时沉默,时时叹气,尤其是在室友们享受爱情的甜蜜时。
程实深深地伤害了周虹。在满校园都传开她为他自杀的消息后,他也没有来看过她一眼。背着周虹,苏一在许素杰和唐诗韵面前大骂他真不是个东西。许素杰亦点头:“我现在对他的印象分又降回零分了。”
“我已经给他打上负一百分了。”
唐诗韵则若有所思:“程实这种性格,真不知道是怎么养成的?”
苏一没好气:“怎么养成的?家大业大,惯出了他目中无人的骄横脾气呗。”
唐诗韵脸上的表情似是不太认同,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 ***
12月24日,圣诞节平安夜。傍晚时分苏一给钟国的宿舍打电话,竟是一个女生接的。她以为自己打错了,说声对不起,挂掉重新打。却还是同一个甜甜的女孩声音在接听:“喂……”
苏一奇怪了:“请问,这是405宿舍吗?”
“对,你找哪位?”
“我找钟国。”
“钟国,”电话那端的女生一顿,“你是苏一吧?”
苏一突然明白:“你是叶珂?你怎么在这?”
“是,我来男生宿舍玩。钟国洗澡去了,我一会让他给你打过去吧。”
挂了电话,苏一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叶珂怎么在钟国的宿舍?还“钟国洗澡去了,我一会让他给你打过去吧”,听得她别提多别扭。
大概一刻钟后,钟国打电话过来了,苏一劈头就问:“怎么叶珂经常来你的宿舍玩吗?”
“她不是来我的宿舍玩,我们宿舍里住六个人呢。徐文亮跟我一起住,他现在在追求叶珂,所以经常带她到宿舍来坐。”
“这样啊!刚刚你们宿舍里怎么都没一个男生接电话,倒让她一个来玩的女生接。”
“我不知道,可能是看到徐文亮带了叶珂来,大家都知趣地避出去了吧。我反正正好要去洗澡,徐文亮应该是去了厕所。所以你打电话来只有她听。”
“这样啊!”苏一声音轻松很多。
钟国带笑问:“苏一,你不是不放心我吧?”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反正我一早就告诫过你,要给我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否则……”
苏一的恐吓之辞,被钟国笑着打断:“否则你就要收拾我,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安份守已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挂了电话,苏一心里却还是有点小疙瘩。有个喜欢钟国的叶珂可以天天跑到他宿舍去,无论如何不会是件让她舒服的事。不过对于钟国,她还是很放心的。她信任他如同信任自己。
6、
苏一每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看离放寒假还有多少天。数来又数去,时间终于在她纤细的手指中走到了学期末。
学期末往往是学校学习氛围最浓的时候。因为考试在即,学生们都不得不收心用功。大学是修学分的,每门课程都有其固定的学分,必须要达到一定的学分才能毕业。如果哪门课程不及格,就拿不到相应的学分。那就要补考甚至重修,否则就没有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拿了。
因为考试直接和毕业证学位证挂钩,所以学生们平时再如何对学习不用功不上心,临近期末考试,还是会出现一派热火朝天的复习场面。考试前的图书馆和自习课室,因此也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去晚了常常就没有座位了。
苏一她们宿舍的几个女生,却不用为占座位的事情发愁。因为许素杰有个朱大哥,这个“劳工”是真正的劳工。每天早上八点不到就去图书馆等开门,为给她们占座位。她们就可以在热被窝里舒舒服服地多睡一会再起来。
这天早上,朱大哥又发了短信到许素杰的手机上,告诉她在图书馆几楼几课室占到座位了。
苏一笑嘻嘻:“许姐姐,你找到这位朱大哥做男朋友真是太好了。有了他一个,造福我们这一窝。”
“好了,快走吧。小朱虽然能占好几个位子,但咱们要是去得太晚。只怕有人会不管不顾地坐了再说。”
“我已经好了,唐诗韵,周虹,你们俩动作快点。”
朱大哥帮她们在图书馆三楼西侧的一间自习室占到了一排座位。正好够她们四个人坐,他则坐在她们前面那排,苏一她们非常有默契地对笑一下,让许素杰坐在朱大哥后面那个座位,这样他就可以转过身来,和她面对面地温习功课。
朱大哥那排座位的另三张椅子,被人用一条长长的漂亮红围巾占了,一看就知道是女生占的位。人却迟迟没来,有进来找不到座的学生忍不住敲着桌子问:“这里有没有人来呀?没人来我可坐了。”
他话音刚落,教室门口就有人答:“抱歉,那是我们占好的座位。请你到别处另找吧。”
苏一还认定那是女生占的位,接话的人却是男生。声音很熟悉,苏一下意识抬头望去,看见边说话边走进来的王烨。他身后跟着程实,穿一件非常拉风的深棕色美式羊绒皮茄克,配一条黑色皮裤和一双锃 亮的皮靴。这身打扮挺酷,跟他那张表情淡漠的脸搭配得很协调。
那个超级倒霉的一天后,苏一还是头一回看到程实。毕竟不同院系,如果双方都不愿意再次谋面的话,偌大的校园是很容易避免发生狭路相逢的场面。可是在学期末学生高度集中的图书馆和自习课室,这种概率就要高多了。
苏一一怔之后,忍不住扭头去看一旁的周虹。那件事发生后,她应该也是头一回遇上程实吧?
周虹低着头继续复习她的功课,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苏一看到她拿书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周虹低着头继续复习她的功课,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苏一看到她拿书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王烨和程实一起走到座位旁时,才发现他们身后那排就坐着苏一和周虹。他们双双一怔,王烨下意识地看了程实一眼,他怔立片刻后,面无表情地坐下。
苏一暗叹一声倒霉,居然坐在这个人的后面。如果不是临近期末考试,图书馆中一座难求,她一定马上起来走人,有多远走多远。现在——就当没看到他好了。
程实和王烨坐下没多久,一个剪着时尚短发,打扮得很新潮的漂亮女生拎着一袋东西跑进教室。她态度亲昵地在王烨身旁坐下,看来是他女朋友。打开袋子,里面装着香喷喷的面包和三盒牛奶。
“我买到了刚出炉的菠萝包,香极了。我怕凉了不好吃,一路跑过来的,你们快趁热吃吧。”
苏一听得暗中翻白眼。这个女生也太奴婢了吧?一大早跑来为他们占好座位,再巴巴地为他们跑来跑去买早点。
王烨拿了一块菠萝包和一盒牛奶给程实:“趁热吃吧。”
“谢谢。你吃吧,我不饿。”
那个女生一脸娇笑地侧头看着程实:“睡了一夜起来,怎么会不饿呢?该不是程实你不吃女生买的东西吧。听说以前有个女生给你送早点就被你扔出去……”
“谢晓菲。”王烨一脸不悦地喝住他饶舌的女友。
而周虹已经脸色苍白地站起来,胡乱抱起她摊开桌面上的书本就要走。匆忙慌张中没抱稳,怀中的书本纸笔哗一声掉了一地。
课室里的人纷纷循声望过来,包括坐在前排的王烨和程实。周虹脸色更苍白了,顾不上满地东西,她慌乱地一扭头,咬着唇白着脸,脚步零乱地跑了出去。
“哎,周虹……”
苏一唤不住她,坐在长桌另一端的许素杰反应敏捷地马上追出去,唐诗韵也紧随其后跟上。她俩跟着周虹去了,苏一便叹口气蹲下来,收拾起课桌下那一地流离失所的书本纸笔。
谢晓菲恍然大悟:“王烨,原来刚才坐我后面的女生就是那个周虹。难怪你不让我说话。”
她有完没完啊!苏一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抬起头正想骂她几句时,程实却已经重重一推桌子站起来,冷漠如冰地看了谢晓菲一眼:“你很多嘴。”
然后他一把推开长桌走出去,谢晓菲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上这一句,尴尬得不行:“王烨,他怎么这样说我?我又不知道那个周虹就坐在……”
“好了好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请你闭嘴行不行?”王烨非常不耐烦的口气,让谢晓菲的尴尬升了级。她陡然红了眼圈,哇一声哭着跑出去了。
苏一冷眼旁观,觉得谢晓菲是纯属活该。这么冷的天巴巴地为王烨他们占座位买早点,结果呢?费力不讨好。程实那个一惯的臭脾气就不必说了,王烨看来也对她毫不尊重。
一个女孩如果太过迁就她喜欢的男孩。换来的往往不会是对方的感激,更可能是他的轻慢与漠视。女子如果不懂得自爱,男子也每每不会真正用心去爱她。
苏一希望这个谢晓菲可以快点醒悟,不要再和王烨交往了。这哪里是做女朋友?简直就是为奴为婢。
两天后,学校爆出一件重大新闻。程实和王烨在晚自习后回宿舍的小路上,被一帮人拦住围攻了。
这个消息是许素杰带回来的,苏一乍听之下,忍不住要幸灾乐祸:“那个混蛋被人打了?太好了,他这种人就是欠揍。谁打的?打得好!”
“是体育系一个叫邓铭的男生,他叫了五六个要好的同学去对付他们两个,还带了家伙。”
“啊,这么多人打他们两个还要带家伙,也太狠了一点吧。”
苏一再怎么看不顺眼程实,也觉得这样仗着人多势众的行为有些过份。唐诗韵更是皱眉:“他们想弄出人命来吗?”
“据说邓铭想趁着人多势众,在黑夜里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当时他率人挥着木棒从路边蹿出来,几棒就打得王烨趴下去了。没想到程实却很厉害,虽然也猝不及防挨了两棒,却赤手空拳地跟他们五六个人周旋了一阵,最后还夺过他们手中的木棍击晕了一个。”
苏一听得难以置信:“他一个人赤手空拳跟五六个人打,还被他打倒了一个。不是吧?他这么厉害?”
“程实后来跟校警说,他跟一个退伍军人练过几年拳脚功夫。”
练过功夫?苏一倒吸一口冷气。想起自己几次三番跟程实起的冲突,包括最激烈的水房那次,能够全身而退,看来他已经是很忍让她了。
“邓铭为什么要带人来打他们,他跟程实王烨有仇吗?”
许素杰公布答案:“听说邓铭和谢晓菲是老乡,他喜欢她已经很久了。”
原来如此,苏一马上明白了,敢情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邓铭是替谢晓菲出气来了。
“邓铭他们本来是想趁黑一顿乱棍,打程实王烨一个晕头转向就跑。谁知程实这么厉害,倒打晕了他们一个人。校警闻讯赶来时,他们赶紧跑了,晕倒的那个跑不了。带到校保卫处一审他就全交代了,学生在学校打架伤人问题很严重,他当然不会替邓铭扛这个后果了。”
唐诗韵面色凝重:“那邓铭搞不好会被学校开除。”
“学校开不开除他先暂且不说。现在的问题是,王烨被打破了头,程实也有肌肉挫伤和关节挫伤。他们的父亲都很震怒,要请律师以故意伤害罪起诉邓铭。那样的话,他不仅仅是大学读不成了,可能还要坐牢。”
苏一愣了:“这么严重?”
*** ***
一周后,学校的公告栏上贴出了邓铭留校察看一年的处分公告。这个处罚相当宽容,因为校规中有致人轻伤就能给予勒令退学或开除学籍处分的规定。他没有被开除,实在是非常幸运。
据说是因为谢晓菲去求了王烨;据说谢晓菲在王烨家门口哭了大半天才让她进去;据说谢晓菲还给王烨跪下了……很多很多的据说流传于众人之口,也不知孰真孰假?但无论如何,那个鲁莽冲动的邓铭总算是免去了牢狱之灾,还保住了学籍。
这件事情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它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苏一却从中吸取了深刻教训。她曾经孩子气十足地让钟国放假回来替她揍程实一顿出口气,现在这个念头忙不迭地打消了。
程实打不得呀!别说他学过拳脚功夫,钟国未必打得过他。就算是打得过,他家请律师来打官司告个故意伤害罪,也得折进监狱里去。在国内,普通百姓家庭根本不会为了孩子们打架的事情就诉之公堂,没有那个闲心闲钱闲功夫。可是有钱的人家喜欢玩这套,跟他们玩不起。
苏一决定以后跟那个程实,还有那个王烨,保持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惹不起总躲得起。
第七章 2003羊年之春(1)
1、
期末考试结束了,寒假终于来了。
钟国乘坐的火车这天下午会抵达成都。苏一背上简单的行李去火车站等着接他,然后再和他一起转车回南充。
在站台上度日如年地等了半小时,苏一终于等到了遥遥传来的汽笛鸣声,从北京开往成都的T7次列车快要进站了。她翘首朝着无限延伸的铁轨那端远眺,已经可以看到飞奔而来的车头。
那列长长的铁皮车厢,跋千山,涉万水,终于把钟国从北京带回成都。她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火车乍进站时,钟国就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急切的目光一找到站台上等候的苏一,马上朝她拼命地招手:“苏一,苏一。”
那一瞬,苏一也看到了他,欢喜地跳起来:“钟国。”
钟国坐在靠前面的车厢,进站后还不停向前滑行。苏一雀跃地跟着缓缓减速的车厢跑,自始至终跟在钟国的车窗外看着他笑,他也回报以她粲然的笑容。一声长长的鸣笛结束,火车终于停稳了。隔着窗,他紧紧握一下她的手:“我马上就下车。”
钟国的座位在车厢中段,走到车门处要经过好几个车窗。他在走过每一个车窗时,转头朝着车窗外亦步亦趋的苏一热烈地微笑,让她一颗心柔软甘甜如饴糖。
钟国终于从车上下来了,他大步上前双臂微张似是想抱她。但看看站台上密如蚁集的人群,又把手缩回去了。刚过十九岁生日的大男孩,没办法像成年人那样,坦然无忌地在众目睽睽的公共场合拥抱或亲吻。他只是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笑,她也一样对他笑。
两个人就这样傻傻地对视而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但心中的欢欣快乐,用尽任何词藻也无法形容出一二。
满怀欣喜间,苏一突然想起唐诗韵曾对她说过的话:“千山万水人海中,你总会遇上属于自己的真爱。”
心中蓦地一动。她更加专注地看定钟国热烈温柔的眼睛,他的眸子清晰地映出她的笑靥。他的眸中,她是唯一。
苏一的笑容更加甜蜜——千山万水人海中,原来你我、早已相遇。
*** ***
整个寒假,苏一和钟国像秤不离砣。
他们白天天天呆在一起,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要猫在被窝里一条接一条地发短信。钟国果然带回了两个同样款式西门子的手机,只是机身的彩壳颜色不同,给她那个是柠檬黄,他自己的是海洋蓝。两个漂亮精致的手机摆在一起,不是情侣机,胜似情侣机。
天气好的时候,他总是叫上她到楼下打羽毛球。她一开始很不会打,他用左手跟她过招都能轻易地杀得她溃不成军。因为不懂得控制发球的方向和力度,她经常动不动就把球打到路旁的大树上,还得他捡来小石头把球砸下来。
有一次,一个球连砸了七八块石头都砸不下来,牢牢卡在枝叶间了,钟国干脆骑车带她去买回一筒十个新球。
“苏一,这下你慢慢折腾它们吧。把这十个球打完,你打球的技术就不会那么臭了。”
那一筒球被苏一打得其中五只都残破不堪后,钟国再跟她过招就开始夸奖她:“有进步,现在跟你过招不能再用左手了。”
上个暑假钟国教会了苏一游泳,这个寒假他又提高了她打羽毛球的技术。跟钟国在一起,苏一不再是以前那个对体育活动完全不感兴趣的女生了。她开始会时不时地看看体育频道了,还陪着钟国看了几场足球联赛的电视转播。在他详细生动地讲解下,明白了何谓英超,何谓意甲,何谓豪门球队,何谓德比大战……
苏一觉得听钟国的讲解比看电视要有趣得多,支着下颔看着他,听得津津有味。他却说着说着不说了,蓦地贴身过来,在她颊上印下一记暖暖的吻。
窗外是深冬将雨的灰,窗内年轻男孩女孩彼此凝视的眼眸,却流动着春天的颜色。
有时候,钟国也陪苏一一起看偶像剧。看到《薰衣草》中得了绝症的女主角和男主角演绎一场悲情生死恋时,苏一突发奇想:“钟国,如果我也得了绝症……”
钟国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忙不迭地打断她:“呸呸呸,大过年的你说点吉利话行吗?”
“我说如果嘛。”
“没有如果,你呀,不配得绝症。”
钟国的话听得苏一眼睛都瞪圆了:“什么?得绝症还有配不配的?”
钟国一本正经:“那当然,因为你是祸害呀!祸害要遗千年的,想当逃兵没那么容易。”
“好哇,居然说我是祸害。”
苏一扑过去用力掐他的脖子,钟国整个身子马上缩成一团:“别碰这里,好痒。”
“你怕痒?你居然怕痒。好,这下看我怎么收拾你。”
没想到钟国会怕痒,苏一双手小老鼠般在他身上颈、腋,腰等一处处怕痒的地方到处钻,他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不……不行了……不行了……饶命……”
苏一却不肯轻易罢休,不依不饶地追着他左躲右躲的身子一个劲地挠,两个人在沙发上滚成一团。
正闹得开心,忽然听到房门开锁的响声。苏一马上弹起来,钟国也一个翻身坐直身子。很快苏一的妈妈开门走进来,她下班回家了。虽然苏一和钟国并没有背着她做什么出格的事,但两张年轻的脸颊,在她充满审视的目光下,还是不由自主地浮起红晕。
钟国跟苏妈妈礼貌地打个招呼后就回对门自己家去了,他离开前深深地看了苏一一眼,眼睛中是满满的恋恋不舍。
钟国一走,苏妈妈劈头就问女儿:“刚才你们在屋里干吗?”
“没干吗,我们闹着玩。”
“苏一,你和钟国谈恋爱,我和你爸没意见。钟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挺不错的一孩子。将来如果你们真要谈婚论嫁,我们也很放心把你交给他。不过,你们现在都还小,还在上学读书,学业前途更重要。所以要好归要好,有些事情的分寸不能乱。虽说如今未婚同居、未婚先孕不算什么稀奇事了,但我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这样,明白吗?”
对于钟国和苏一的恋爱关系,两家父母都没有反对的意思。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都知道孩子是好孩子。他们若能走到一起,是双方父母都乐于接受的事。唯一的顾虑就是到底还是学生,还是要先以学业为重。
当然,对于女方家长,苏妈妈的顾虑更深一层。两个孩子寒假整天厮守在一起,她很怕他们年轻冲动,不管不顾地偷食禁果。性行为对男孩子不会造成什么损失,但对于女孩子来说,轻率付出贞操绝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一旦怀孕的话,人工流产术会给少女的身体带来很大的伤害。所以苏妈妈几次三番想提醒女儿注意,今天终于说出口了。
“妈,你说的什么话呀!”苏一听得脸都红了。
“妈跟你说的大实话。女孩子跟男孩子不同,没结婚之前不要随便乱来。”
“妈妈——”苏一堵着耳朵跑回房里去了。
无独有偶,回到家的钟国,也在家里被钟爸爸婉转提醒了。
“钟国,你天天跑到苏一家去,在她家里干嘛呢?”
钟国敏感地看了他爸爸一眼:“没干嘛,就是看电视聊天。”
钟爸爸看出了儿子眼中的防备,想了想,从果盆里挑出两只桔子问他:“来,吃桔子吧。你说这两只桔子哪只好吃?”
钟国只看一眼就下结论:“当然是桔皮金黄的那只,这只桔皮还有些青,还不够熟,再放几天吃会更好。”
钟爸爸意味深长地看着钟国说:“是呀,有些果子还不够熟。多放一阵等熟透了吃更好,你说是吧?”
钟国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蓦地红了脸:“爸,你们大人怎么七想八想想那么多呀!我和苏一在一起……我们根本不像你们想的那样。”
钟国说完,气呼呼地冲进他的房门摔上了门。钟爸爸尴尬地留在客厅里:“这小子……”
2、
因为不约而同地被父母敲过警钟,第二天再见面时,苏一和钟国都有些没来由地难为情。
“昨天……你妈说你什么了吗?”
“嗯,教育了我一顿。”
“我也被我爸教育了。真受不了他们大人,老觉得我们在一起就会……怎么样似的。”
钟国那个含糊不明的“怎么样似的”,苏一很明白是什么意思。陡然红了脸,低下头,声音细细:“我妈也是这样担心。”
“你担心吗?”
钟国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一句,苏一听得一愣:“担心什么?”
“担心我……”钟国脸一红不说了,“没什么。”
苏一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声音更细了,几乎细不可闻:“我不担心,我知道……你不会乱来的。”
虽然低着头,苏一却能鲜明地感觉到,钟国的目光在定定地凝视着她。那目光如一场丝丝细雨,温柔淋漓地披她一身。轻轻地,他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下一个吻。那是一个非常纯洁的吻,是成年人无法想像的纯洁。
一如既往的,苏一和钟国朝夕相处。天气好时,他们一起打羽毛球,或是逛逛街看看电影。天气不好就呆在家里,不是她陪他看球赛,就是他陪她看偶像剧。
有一次钟国在苏一家的书房无意中看到她学书法的文房四宝,顿时来了兴致,要她教他写毛笔字:“你不是说我的字写得不够漂亮吗?那就麻烦你教教我如何写得漂亮一点吧。”
于是他们每天在一起的内容又多了一项,她教他练习书法。
雪白的纸,乌黑的墨,细长的笔,端方的砚,这套文房四宝,在苏一上大学后本已尘封多时,此刻在两双年轻的手中重焕光彩。
一开始,学书法不过是钟国的一时心血来潮。拿着毛笔在白纸上好玩地挥来挥去。苏一在他身后笑着嚷嚷:“你这是练字吗?你这是鬼画桃符,简直糟蹋我的纸笔。”
然后她翻出一本基本笔划的练习帖,要他严格按照上面的要求练。她在一旁监工似的盯着。他写不好时,她会握着他执笔的手,细致地教他如何运笔。
他的手掌宽大,她的手掌纤小,握在同一支笔上,却分外的协调好看。
看着两只叠在一起的手,钟国突然就真心喜欢上了书法。一个寒假下来,他跟着苏一学了一笔似模似样的楷书。她很是夸奖了他一番:“我还以为你坚持不了三天,谁知道你还学得很不错。看来你学书法还是有点天份的。”
钟国会把学习书法坚持下来,完全是爱屋及乌,爱情才是他最大的天份所在。
*** ***
中国年的规矩,过年少不了吃饭,亲戚朋友家里轮流聚餐。大年初五那天,杨钢叫钟国和苏一一起去吃火锅。
席间多是高中时的老同学,面熟的不面熟的都看着他们笑:“真没想到,你们俩居然会好上了,当年在学校时可是出了名的冤家对头。”
杨钢大声笑道:“你们知道什么,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豺狼就该配虎豹。”
钟国扬手就照他头上拍一巴掌,苏一则眼睛一瞪笑骂道:“臭杨钢,你胡说什么?”
“说错了说错了,我是说郎才就该配女貌。”
满桌人都笑得前俯后仰。
“兄弟,为了庆祝你终于赢得苏一的芳心。今天无论如何要喝一杯。”杨钢一杯满满的啤酒端到钟国面前。
钟国对酒精过敏,哪怕是喝上一杯啤酒也会起一身又红又肿的疹子,痒得要命,所以他不喝酒。他也不抽烟,和大多数男生不同,他不喜欢香烟的味道,对此敬而远之。苏一特别喜欢他的烟酒不沾,呼吸间无尘无垢,身上的气息永远是干干净净的清新味道。
“不行,钟国不能喝酒,杨钢你别想灌他。”
苏一站起来母鸡护雏般挡在钟国面前,把杨钢递过来的酒杯推回去。“要喝你自己喝。”
杨钢只得作罢:“得,钟国你现在有靠山了。”
钟国在桌下暗暗握住苏一的一只手,看着她眨眼一笑。
尽兴后各自散去,钟国牵着苏一的手慢慢走回家。经过嘉陵江大桥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在桥中央停下来,偎在一起眺望夜色中的嘉陵江。
嘉陵江的夜景如画。两岸七彩的灯光映在江面上,一带江流如虹如霓。对面是鹤鸣山,白塔在黛青山麓高高耸立。天上有眉月三分,月影投在江心,波光粼粼中荡漾着一钩鹅黄。在桥上临江看景,真得很美。就是江风太大又太冷,尤其在这寒冷的冬天,风冷利如剔骨刀,直钻到人骨子里去。
“苏一,你冷吗?”
“还好了。”苏一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看着钟国笑,她的脸颊已经被寒风吹红了。
夜已深,加上天气寒冷,桥上夜行的人寥寥。偶尔一辆车经过,流星般一晃便不知其踪。钟国大胆地伸出手,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这样,就不会冷了。”
真得不冷了,苏一突然想起一首久远的歌:两个人的微温,靠在一起就不寒冷。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不由躲在他怀里偷偷地微笑。
夜愈深,风愈大、愈冷。钟国拉开他身上夹克衫的拉链,把苏一裹进自己的怀里。伏在他暖暖的胸膛上,嗅着他身体散发的暖暖气息,她有沉醉的感觉。如果可以,她愿意永远这样伏在他怀里……
钟国双手紧紧环着苏一的腰,那样轻软的腰肢,让他一颗心扑通扑通地急跳。忍不住低头朝着怀中的人吻下去,第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第二个吻落在她的脸颊,第三个吻落在她的唇。
四唇相印,久久地摩娑着。迟疑半响,钟国终于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青涩地游移在那两片柔嫩的唇瓣间……苏一的双颊,瞬间绯红得如桃花开在春风里。
江水在桥下轻轻拍岸,一波波无限缱绻缠绵。桥上人儿一双,温柔的拥吻,却比水波更加缱绻缠绵。
当天夜里钟国就病了。他们在桥上呆得太久,冬夜的风那么冷,他还拉开了夹克衫。寒风毫不客气地侵袭了他,他躺在被窝里发起烧来,一晚上都在不停地咳嗽。钟爸爸爬起来去儿子房里看了看,找出几片退烧药喂他吃下。后半夜他略睡得安宁些,可是天亮后钟爸爸再去摸他的额头时,仍是触手滚烫。钟妈妈忙找出体温表来一试,高烧到三十九度。
钟爸爸赶紧换了衣服下楼,拍开附近一家诊所的门,把那位相熟的余医生叫来给钟国看病。余医生一听说是发烧,马上想起一件事来。
“发烧呀!那可要注意啊!现在广东那边有一种很厉害的传染病,一开始的症状就是发烧咳嗽。”
那时是2003年的2月,而在2002年的年底,一种病理原因不明的急性传染病就已经开始在粤港两地渐渐蔓延开了。那种急性传染病后来被国内命名为“非典性肺炎”,英文名SARS。
当时的疫情主要在广东一带,并没有波及到内陆城市。钟爸爸不以为然:“广东离我们这远着呢,传不过来。我儿子是昨晚出去受了风寒才病的。”
“我先给他打一针退烧针,再拿点药去吃。如果打了针吃了药烧还没退下了,你赶紧带他去医院比较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钟爸爸对余医生的话仍是不以为然,钟妈妈却听得心有些发悬。苏一听说钟国病了,跑过来看他时,她便交给她一支体温表:“苏一,你在家里替我看着钟国。每一小时量一次他的体温,看有没有渐渐在退烧。如果没有,就打电话叫我回来送他上医院。”
苏一脸都惊白了:“小汪阿姨,会这么严重吗?”
“钟国一向身体好,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不过余医生说现在有一种什么很厉害的病,先期症状就是高烧不退。所以我想还是小心一点,以防万一。你说是吧”
苏一捏紧那支体温表拼命点头:“小汪阿姨,你放心,我会看好钟国的。”
钟妈妈去上班了,苏一就拧了湿毛巾来铺在钟国的额头帮他退烧。懊恼不已:“早知道这样,昨晚不该在大桥站了那么久。更不该让你解开衣服来裹住我。”
他看着她疲弱又温柔地笑:“不要那么紧张,发个烧而已,我没事的。”
“在你的烧还没有退下去之前,我绝对不会掉以轻心。”
事实证明是虚惊一场,钟国吃过药睡一觉后,烧很快就退下去了。苏一打电话给钟妈妈报喜,她在电话那头长长吁口气:“我就说不会有什么事,让余医生白白吓了一场。”
苏一也如释重负:“小汪阿姨,没事了,我们可以放心了。”
那时候,苏一和钟妈妈都不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月,她们还要为钟国担更多的心。
第七章 2003羊年之春(2)
3、
2003年的春天,在苏一的记忆中,没有任何柳媚花妍的春光美。虽然校园里照样是柳正绿桃正红,但空气中处处飘荡着消毒水的味道。因为原本只发生在粤港两地的那种传染病,在3月份后,疫情开始向全国扩散。
SARS——传染性非典型肺炎,在羊年的早春骤然而至。爆发之大,危害之深,前所未有,惨烈如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成都作为中国西部的特大中心城市,人口多、密度大、流动频繁……疫病输入的危险性非常大!成都要是一“失守”,整个四川都将危矣。市政府高度重视疫情防控,从4月中旬开始,在机场、铁路、公路等重要关口布下哨卡,给过往车辆消毒,对进出成都人员进行体检,尽可能切断非典的传播和蔓延渠道。
政府这样严格紧密的防控措施,让市民们也纷纷不敢掉以轻心。大街上越来越多的人戴起了口罩,口罩很快脱销。传说中有消毒杀菌作用的醋和板蓝根也很快成为市面上的紧俏商品。众口相传,说市里已经发现了好几例非典患者,官方消息马上纠正说只是疑似患者。是或不是没人弄得清楚,一时间人人自危。
苏一所在的大学,开始严格管束人员出入。没有系里批准的外出条,校内学生一律不准离校,而校外人员是一概不许进入。每天早晚量一次体温,寝室天天消毒,84消毒水的味道蔓延在学校每一个角落。
成都草木皆兵之际,北京已经成为SARS病魔横肆的重灾区。
钟国在北京呀!苏一担心死了。天天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他要带口罩勤洗手多运动,不去或尽量少去人多的场合。
“苏一,你说的这些话我每天都要听两遍。老爸老妈天天打电话来说一遍,然后你再给我说一遍。”
“谁让你人在北京啊!现在疫情最严重的地方就是北京了。”
“你们别那么紧张,我会处处小心的。你在成都也要小心啊!我看网上说成都也有疑似病例了。”
那几天,成都的医院收治了几个疑似非典病症的患者。高烧、干咳、胸闷、肺部有阴影,种种症状都那么愈合,医院如临大敌。消息通过正式的或非正式的渠道四面八方传播,连苏一在南充的父母都听说了,急惶惶地打电话叫她千万要小心再小心,注意再注意,没事别出校园到处乱跑。
“我们这里只是疑似病例,你们北京却已经有好多确诊病例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才是真的。”
电话一个个打下来,苏一都觉得自己像架录放机,每次都要把说过无数次的话再重复一遍。可是钟国却听不烦,他从不打断她,虽然总是在听完后取笑她像他妈妈一样罗嗦,最后却不忘加上一句:“虽然是罗嗦了一点,但是我喜欢。”
苏一便含笑带嗔地骂他一句:“小样儿。”
这是一句北京话,她跟钟国学来的。她喜欢用这句话来说他,看似叱骂,口吻却再温柔不过。恰恰应合着那句俗透了的话——打是亲骂是爱。
整个春天,SARS病魔在神州大地肆虐横行。它如一团乌云般四处飘荡,谁也不知道它会在哪个地方酝酿出新的暴风雨。因此非典防控工作成为全国各地的重中之重。
苏一就是想不明白,肺炎本是很普通的病症,怎么非典性肺炎却会变异得如此恐怖?不但传染性极强,而且被感染的病患者还有7-15%的死亡率。太可怕了!这个莫名奇妙就爆发的病症到底是怎么来的?
唐诗韵说:“因为SARS最初是从广东一带开始出现病例的,所以网上有一种说法,说这个病可能跟当地人滥食野生动物有关。”
许素杰也点头附和:“是呀,我也看到了,说是野生动物的身体里有这种病毒。人吃了后就感染上了。广东人本来号称什么都敢吃,现在他们那边再不敢乱吃野生动物了。”
“是吗?如果是真的,那就是被吃掉的野生动物冥冥之中回来报仇来了。让哪些饕餮之徒再不敢逮着什么吃什么,否则就吃死他们。”
苏一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那个程实以前还吃过白天鹅,老天有眼的话,也该让他得一次SARS。好好折腾折腾他。”
许素杰突然朝苏一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她扭头一看,周虹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了,她们赶紧转移话题。
*** ***
那段时间,学校给每个人都发了体温计,早晚两次的测量体温是每天必不可少的事情。体温数据由各个班的班干统计上报到系里,一旦发现有体温超过38度者,就得马上送去医院观察或隔离。
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学校生物系有一个女生发高烧了,一声接一声地干咳,以疑似病症被紧急送往医院。据说她生病当天跟系里请过一个小时的假离校外出,也就是说,她在外面被传染上的可能性相当大。
出了一个疑似病症,学校立刻采取封校措施。学生不准再请假离校,甚至不准乱串宿舍,以免造成交叉感染。那个女生宿舍的人全部被隔离了,几个女生害怕得大哭。当令人恐惧的病症不再只是存在于传闻中,而似是已经降临到了自己身边时,她们怎么能不恐惧能不哭泣?一时间人心惶惶。
很多成都本地的学生都吓跑了,以各种理由各种借口跑回了家。唐诗韵也回去了,她爸爸戴了口罩借了单位的车,亲自来学校接走她。那个女生的宿舍就在苏一她们宿舍楼上,这当然不是一个安全的距离,她家里人怎么可能会放心让她留在学校?
苏一、许素杰和周虹三个家在外地的没办法,只能留守宿舍。她们三个紧张行动起来,用消毒水把宿舍里里外外洒了一遍又一遍。
幸好,那个女生送到医院的第二天傍晚就退了烧,被确诊只是普通的感冒症状。却让整幢宿舍楼乃至全校的学生,都近距离地感受了一下非典潜在的威胁,不可避免地成了惊弓之鸟。校方对于朝夕的体温测量工作抓得更紧了,因为这是非典病症早发现早治疗的重要途径。
苏一也是班干之一,轮到她值日那天,她要负责统计全班同学的体温数据往系里报。
系办公室在学校综合楼的六楼,她刚刚走上五楼时,从五楼走道那里,不知谁朝摆在楼道间细长圆筒形的垃圾筒扔来一只可乐罐。扔的准头不够好,可乐罐没扔进垃圾筒,却砸在了筒沿上,又反弹着飞起来。罐里还有没喝完的可乐也随之飞溅而出,褐色液体恰恰溅了苏一一身。
苏一身上正穿着钟国送她的那件白色T恤衫,自从钟国告诉她这其实是他为她准备的情人节礼物时,她就非常爱惜这件衣服。现在被人弄脏了,气得她直嚷嚷:“谁扔的可乐罐?”
随着她的叫声,走道那端走过来一个人。她定睛一看,看到一张表情淡漠的面孔——是程实。他看见她微微一怔,目光随即在她溅满可乐的T恤衫上一扫,却什么都没有说,抿唇,沉默。
苏一知道不要指望他会道歉,而她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冲动地跟他针锋相对,或吵或骂。那统统都是白费力气。真把他惹恼了,无论打得过还是打不过,她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把满腹气恼都压下去,没好声地嘟哝一句:“我忍,算我怕了你。”
说完她扭头跑上楼,没跑几步,却听到楼下传来轻轻一声:“对不起。”
苏一怀疑自己在幻听,顿住脚步回头一看。看见程实已经低着头举步下楼,背影如一堵冰冷执拗的墙。
是幻听吗?一定是幻听。
4、
北京非典疫情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了。
这天下午,苏一在网上浏览钟国他们学校的BBS时,看到有帖子说该校某系的一位女生已经确诊了非典。她的心一下就揪起来了,马上给钟国打电话。
“钟国,我看到你们校论坛上说学校有学生确诊得了非典?”
钟国叹口气:“真不该告诉你我们学校论坛的网址。是,不只我们学校,其他几所大学也有确诊病例出来了。”
老天,苏一简直如同看到了危险在荷枪实弹地向钟国逼近。SARS据说传染起来非常快,病症发作起来又很凶猛。她紧张极了:“钟国,那你最近就躲在宿舍里,也别上课了,哪都别去,小心被传染上。”
“我们学校已经全面停课了,校方给学生们每人发了一个口罩和一盒板蓝根,要求我们以宿舍为单位活动,每天要进行3次室内消毒,早晚各量一次体温,尽可能减少外出。”
苏一犹不放心:“钟国,反正学校停了课,要不你干脆也回家吧。”
“学校有规定,非北京学生一律不准离校回家,否则后果自负。不过回家的路上确实更不安全,火车站飞机场的人那么多,被传染的危险更大。而且我爸给我打电话说,像我这样从疫情严重地区回家的人,回去也进不了家门,会被街道处先隔离半个月以上。一动不如一静,他叮嘱我就在宿舍呆着,没事别到处乱走。”
确实如此,人口高度密集的火车站飞机场,很可能其中就有非典患者,隐患无穷,还是躲在一天消毒三次的宿舍里更安全些。
“钟国,可是你们学校已经有了一例非典患者,我总觉得你离危险好近啊。”
“苏一,你别太担心,北京一千多万人,目前确诊的非典病人不过一百多。哪怕再翻上十倍,也才一万多人。万分之一的概率,比买彩票还要难中,哪里就轮得上我了。退一万步来说,即使轮上了我,这个病的死亡率也不算高哇。像我这样年轻健康,康复起来也会很快的。”
钟国真是天生的乐观派,他非常乐观的一番话,听得苏一总算略宽了宽心。
天天给钟国打电话发短信,苏一的手机没几天就欠费停机了。而如今要到校外去交手机费,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学校根本不肯放人出去。这也可以理解,传染病不是闹着玩的,一个染上回来,就可能造成一群人交叉感染。
虽然还可以借许素杰的手机时不时给钟国发发短信,可是用别人的手机到底没有自己的那么方便。而且没几天许素杰的手机也宣告欠费停机了,习惯了和钟国保持热线联系的苏一只能急得团团转。
许素杰出主意:“打个电话到唐诗韵家去,让她先帮你垫交一下话费。”
对呀!苏一眼睛一亮,找出唐诗韵家的电话号码,借了一个同学的手机拔过去,却怎么打都没人接。晚上总算有人接了,唐诗韵的妈妈客客气气地告诉苏一,她爸爸开车把她和她爷爷奶奶送到郊区的叔祖父家住去了。乡下空气好,比城里要安全得多,问她有什么事需要她代为转告?
苏一当然不好意思劳烦唐诗韵的妈妈替她垫交话费,只有礼貌地挂断了电话。那时她不知道,唐诗韵的人生会因为这次郊区之行发生重大变化。很多时候,一个人命运的逆转往往都始于微不足道的小事。如同风起青萍之末。
唯一的一条路都不通,苏一决定铤而走险。
学校虽然封了校禁止学生出入,但总有一些胆大包天不怕死的男生偷偷翻墙出去。苏一决定也效仿一下,这天下午上完课后,她一个人溜到校园某处的一排栏杆墙边,准备从这里翻过去。
这绝对是件冒险的事,如果被校方发现学生擅自出入,非常时期非常处理,一律处分记过。
苏一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左看看右看看,没有看到校警巡逻的身影。她马上双手抓住栏杆往上爬,敏捷地翻过一条腿,再把另一条腿也利落地翻过来时,突然听到哧啦的一声——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苏一一僵,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条细麻面料的长裤,左腿裤管的大腿根处撕裂了一个三角状的大口子,雪白的肌肤俨然在目。她一下就懵了,出师未捷身先死,人还没出校园裤子就先破了,这样子她怎么去交手机费呀?
懵了片刻后,苏一一个翻身跳跃,又跳回了校园里。她不但不可能这样去交手机费,这条破裤子简直令她一步都不敢多走。只能赶紧在墙附近的草地上屈膝坐下,把撕裂的部位藏起来。等天黑了再乘着夜幕的掩护回宿舍吧,否则这付样子走在校园里,她不知会被多少人行注目礼。
苏一抱膝坐在草地上,盯着天边的那轮橙黄夕阳,暗暗恳求它快点下山。可是时间这个东西,往往是你希望它慢的时候它就快,你希望它快的时候它却慢。她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好久了,夕阳却依然无限好地在余晖万丈着。
苏一正看着夕阳,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人越墙而入的声音。动作非常敏捷,只听到双腿蹬在栏杆上的两下轻响,然后就是轻巧的跳跃落地声。她回头一看,正好看到刚从墙头跳下来的一个男生。
咦,居然是程实。看来他今天一天不在学校。奇怪,如果不想呆在学校,他干吗不干脆请假离校呢?
程实要请假离校苏一觉得才符合逻辑,有钱人当然最惜命了!从校园那例疑似病症一出来,他就应该要远离这个风尖浪口才对。虽然他不是成都本地人,但是听说他家在成都给他租了一套设备齐全的小公寓,他每周末都回小公寓住。这个非常时期,他完全有地方可去,怎么倒守在学校不走?却又不老实守着,还偷偷溜出去。真是个怪人!
程实翻墙跳进来,一眼瞥见墙边草地上孤零零坐着的苏一,怔了一下。只一瞥,他就扭过头去,什么话也不说抬足就走。苏一当然也不会跟他说话,翻个白眼继续看她的夕阳。
没一会,却听到草地上有悦耳的铃声叮咚响起。她循声一看,看到青草丛中有闪亮的一点金属光芒。是一只手机在响,在程实刚刚翻墙落地的那一处地方。难道是他的手机掉在这了?
苏一挪过去捡起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有新的短信。她当然不会去查看短信,只是拿着这只手机左看右看。非常漂亮的一款手机,做工精细,外形时尚,银光闪闪的金属机身质感和手感都相当好,一看就是高档货。如果说之前她还有疑惑,现在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是程实的手机掉在这里。大概是他跳下墙时从口袋里落下来的,草丛轻软,没有留意到手机掉落的声音。
苏一拿着这只手机,心里一动。这个暴发户的儿子,他的手机里应该存了不少话费吧?如果让她慢慢用,一定可以用上很久。不如,先暂且据为已有?一则,程实这个家伙太可恶,扣下他的手机让他先着急着急;二则,她现在迫切需要一只手机来和钟国保持热线联系。等她的手机缴上话费了,再还给他好了。
苏一决定就这么办。正想马上就给钟国打个电话时,突然有所警觉地一抬头,看到程实正朝着这边跑过来,看来他已经发现自己的手机丢了。不由麻利地把他的手机塞进口袋,顺便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装模作样地佯装在给人发短信。一付对他正眼都不瞅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在悄悄地观察着他。
程实在草地上的搜索自然是一无所获,他沿着墙根来回细细看了三四遍,最后脚步迟疑地走到苏一面前,沉默片刻才缓缓发问:“请问,你刚才有在这里捡到一只手机吗?”
非常的客气,非常的礼貌,可是一想到他以前种种可恶之处,苏一眼皮都不抬一下,并效仿他一惯的那种淡漠口吻:“没有。”
说这话时,苏一心里很痛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程实你也有犯到我手里的时候,这下看我怎么拿捏你。
程实的双脚在她面前定定地站了半响,才转身离开。他走出大概十余米时,苏一身上那只手机突然又响起了悦耳的短信铃音。他似乎听到了,脚步马上一顿。
苏一一下子吓坏了。刚刚才对他说了“没有”,如果被他发现他的手机其实就藏在她身上,那……那她就算再怎么说只是想暂留两天就还给他,只怕他也不会相信,搞不好还会把她当贼抓。虽说手机是她捡的,可是失主都找来了还硬说没捡过,那个性质恐怕就完全不同了吧。他会不会又找个律师来告她?
苏一脑子里塞满各种恐慌念头时,手里仍机械地按着自己手机上的按键。眼睛一垂,看见自己正好按到选择铃声那项,马上如获救星般按下键。悠扬动听的音乐铃声马上在草地上响起来,掩住了那两下短信提示铃音。
程实顿住脚步后,在原地纹丝不动地立了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似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对。苏一一颗悬着心总算放回原处,她没有看到,背对着她的程实脸色瞬间冰寒,薄薄的双唇抿成一线,唇角噙着一丝冰冷轻蔑的笑……
第七章 2003羊年之春(3)
5、
天黑后,苏一趁着夜幕躲着人走溜回了宿舍。
周虹躺在床上看书,许素杰不在,她最近和她的朱大哥几乎天天腻在一起,须臾不愿分离。病魔肆虐的非典时期,在太平盛世中生活已久的人如临乱世。疾病与死亡的威胁,像一把看不见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世人头顶。谁都不知道这把剑几时会落在自己头。人们突然明白生命原来是那么的脆弱,脆弱得随时会消失。于是趁着还可以把握,尽可能地与亲人爱人相亲相爱。尤其是恋人们,尤其是年轻的恋人们。
周虹看见苏一的样子很吃惊:“你这是怎么了?裤子怎么撕这么大一口子。”
苏一只对她提及翻墙不遂,接下来与程实相关的一段省略不提。然后她换了一条长裤,拿着程实的手机跑到楼下去给钟国打电话。
钟国接电话前先看了来电号码:“苏一,这是借哪个同学的手机打的?借人家的手机打长途不太好吧?”
“没事,这是那个暴发户儿子的手机。”苏一把捡手机的经过详细告诉钟国,“我先借来用一用,等我的手机充上话费后我再还给他。”
钟国听完马上不容置疑地说:“苏一,你现在就立刻去把手机还给他。我估计他已经知道是你拿了他的手机,如果让他先采取了什么措施,你就非常被动了。”
“可是……”
“不要可是了,赶紧去,把手机还给他,然后向他道歉。”
苏一叫起来:“什么?还要向他道歉,他从来没有给我道过歉。”
“苏一你听话,快点去。你还记得上次你对我说过的那个邓铭的事吗?他当时只想着要揍程实一顿帮他喜欢的女生出口气,可是他的鲁莽行为却触犯了法律。有时候你不以为然当成小事的事,是可以演变成大事的。而且这件事情是你不对,听我的,马上去把手机还给他并且向他道歉。”
提到邓铭那件事,苏一再没什么话好说了,乖乖地答应马上就去找程实还手机。钟国再交代她不准私自翻墙外出,手机停机就停机,由他跟她保持单向联系就好了。
“以后我每天晚上打个电话到你宿舍,向你汇报我的情况。我的手机已经让回家的徐文亮一次性代交了两百块话费,不会停机。你千万不私自出校门啊,你要是出去了……那我也出去。”
作为非典疫情的重灾区,北京街头可就比成都街头要危险得多了。苏一只有缴械投降:“我不去了,我哪里都不去了。”
“好,现在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马上去把手机还给程实。”
校园很大,住宿区也分好几个地方。从苏一所在的女宿舍楼,走到程实所在的男宿舍楼,要走上七八分钟。几乎从她结束了与钟国的通话起,程实的手机就一直响个不停,来电显示上只有一个简单却温暖的字眼——家。
是他家里给他打来的。一直没人接听,想必他的父母非常担心,毕竟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所以电话铃持续不停地响了又响,直响了一路。苏一叹口气,就算钟国刚才没交代她来还手机,这会就冲着这份担忧的父母心,她也要把手机拿来还给程实。
学校的每幢宿舍楼都被校方严格管制,所有住宿人员一律凭证进出,非本楼住宿学生不得入内。苏一请一位进楼的男生带话让程实下来一趟。
程实从楼里走出来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看向苏一的眼睛,眸深处带一丝讶异与琢磨。
苏一二话不说,开门见山。把手机托在掌心中递给他:“喏,你的手机还你。下午我在栏杆墙那里捡到的。”
程实淡淡地瞥一眼她手中托着的手机:“你不是说没捡到吗?怎么又会拿来还给我?”
“受不了了。你家里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这一会功夫就有十几个未接来电。你看,又响了,还是你家。也许有什么急事要找你,快接吧。”
程实接过手机:“妈……刚刚、在洗澡没听到……没接电话而已,别太大惊小怪……那个疑似病症已经被证明不是非典……我没事,你们放心吧。”
三言两语讲完电话,程实头一抬,看到苏一还站在他面前没走。她的表情似是有点不情愿,却还是对他说:“下午没告诉你捡了你的手机,对不起。”
程实一愣,脸上的表情是完全的出乎意料。愣了片刻,他突然问:“那时候为什么对我说没有捡?”
苏一直言不讳:“一是看你不顺眼,想治治你。”
这个答案程实显然有所预料,眉目间波澜不惊:“二呢?是因为这只手机很值钱吧。”
苏一马上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毫不客气:“呸,你以为我想昧下你的手机据为已有吗?我不过想留下来借用几天再还你,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要你的手机。”
程实扬起双眉:“借用?”
“是啊!借用,我的手机欠费停机了,又没办法出校去缴费。你知道我今天下午为什么会在栏杆墙那里吗?因为我也想偷着翻墙出去缴手机话费。可是没有成功,刚好捡到你掉的手机,我就想借用一下了。刚才我用你的手机打了一个北京长途,通话了6分48秒,给你十块钱算交电话费。别当我想占你的便宜。”
程实看着苏一递来的十块钱,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不必了,你捡了手机肯还给我,让你打个长途也就很应该。”
苏一也不坚持:“不要就算了,反正你有钱。”
她说完转身就走,任务完成了,她没必要再呆下去。没走多远就被程实叫住:“哎——你没办法去交手机费是吧?如果需要,我让人代你交。”
苏一蓦地一转身:“真的?”
她飞快跑回程实面前,一时什么嫌隙过节都全部抛开了,全然忘记了这个暴发户的儿子曾是那么让她讨厌的人。一脸的既惊且喜:“真的吗?”
程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你的手机号多少?”
苏一赶紧报上自己的手机号码,程实用他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把号码报过去:“这个手机号码,请马上替我预交五百块话费。”
五百?!苏一双手猛摇:“太多了,不用交这么多。”
程实像是完全没听见:“对,五百……十分钟之内可以存完话费……好,谢谢你。”
挂了电话他对苏一说:“你的手机十分钟之内可以恢复使用了。”
苏一又是感激又是抱歉:“谢谢你,可是你一下子叫人存进五百块话费,我一时哪有那么多钱给你。我现在又不能到校外用银行卡取钱。”
“这笔话费我送给你,算是报答你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拾金不昧者是可以得到物质奖励的。”
“那不行,十块钱的长途话费你不要也就算了。五百块钱的话费,我可不能要你的。这样吧,等非典过去学校解封了,我就取了钱来还你。今天晚上你帮了我的大忙,真是谢谢你了。”
苏一没想到找程实还手机,居然会有这样峰回路转的局面。他为了表示感谢让人代她预存了话费,现在她的手机又可以用了。真是太高兴了!忍不住摸出手机来看,一会她就又可以给钟国发短消息了。
程实瞄了一眼她的那个西门子手机,他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货,可是苏一看它的眼光却像在看全世界最名贵的珍宝。这手机,对她一定有特殊意义。她这么冒着危险溜出校外去交手机费,一定是有要与其保持密切联系的人。刚刚她给北京打的那个长途电话,接听的人可能就是她想为之冒险的人吧?
程实的脑子里一时晃过很多想法。苏一浑然不觉,再一次向他表示感谢后,就告辞离去了。因为心情愉悦,她的脚步欢快如舞。长长的马尾辫随之左一甩右一甩,甩得沉沉夜色都生动起来。
6、
2003年春天,在非典闹得人心惶惶的时候,北京奥组委面向全球公开征集的国家体育场规划设计方案,却有了最终结果。由瑞士赫尔佐格和德梅隆设计事务所、奥雅纳工程顾问公司,以及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共同合作设计的‘鸟巢’方案,以压倒性优势胜出。被选定为国家体育场的最终实施方案。随着方案效果图和模型照在网络和媒体的亮相,‘鸟巢’这一名字不胫而走。
非典和鸟巢,是2003年春天最引人关注的两个新名词。
只是当时苏一对前者的关注远远超过后者。因为钟国,她密切留意每天公布的非典新增病例。这个‘鸟巢’方案的确定,还是在网上和钟国聊天时他告诉她的,他还给她一个网址让她看效果图。
“怎么样?漂亮吧。这个设计太棒了,它可以成为建筑史上里程碑式的代表杰作。”
“有这么好?我觉得很一般啊!乱七八糟的像个鸟笼子。有种太封闭的感觉,这象征什么体育精神呀?”
“这不是一个鸟笼子,它是一个巢。鸟巢,孕育生命和希望的地方,这个寓意多好啊!”
钟国这么一说,苏一倒觉得这个鸟巢还真是挺有意义的:“可就是看起有点怪怪的。”
“因为这个建筑太特别了,所以一时让人无法接受。其实,像巴黎埃菲尔铁塔,还有卢浮宫改建工程,最初诞生的时候都曾被激烈的争论或批评过。但是它们却成为后人公认的里程碑式建筑杰作,鸟巢也会如此的,我以未来建筑师的眼光看好它。”
钟国以内行人的身份发表观点,苏一这个外行只有支持:“你看好的话,那我也看好。”
“这算不算夫唱妇随?”钟国打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表情。
苏一回他一句:“小样儿的。”
接下去就是老三篇了,苏一问他非典的防护措施做得怎么样?钟国让她不必再这样紧张了,从现在公布的疫情数字来看,北京市的非典已经初步显示被控制住的迹象。他很乐观地说:“情况应该会渐渐好起来了。”
“是吗?最好快点好起来。天天关在学校里,真的很不方便。你知道我今天在电脑房占个位置多不容易吗?封校让电脑房天天爆满,我一早就在这里排队才总算抢了一个位子。”
“我们学校的电脑房也是一样,人满为患。每天都是重点消毒场所。”
“彼此彼此。真盼望早日解封的那一天。”
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女生宿舍楼即将关门。苏一看到楼下一对对学生恋人在依依不舍地告别,牵在一起的手半天都不愿松开。直到宿舍管理员,那个山东阿姨的大嗓门开始嚷嚷:“快一点进楼啊,我马上就关楼门了。”
这才一对对松开手,挥手告别,甚至是吻别,女学生们几乎个个都是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楼。
苏一陡然有些恍惚,想起开学前钟国把她送到学校后,和她一起吃过晚饭,在街上逛到不得不回宿舍时,他们也是一样在楼下难分难舍。相聚总是短短的一两个月假期,分离却是长长的几个月学期。每次刚刚分开的那几天,她总是难以适应,夜里常常想他想得整夜无法入眠。爱情,让苏一真正明白了何谓“别离滋味浓于酒,着人瘦。”
本来钟国还说会趁着五一长假回来看她,可是非典一闹,七天长假取消了,又只能等放暑假才能见面了。
走进宿舍,苏一看到周虹已经睡下了,许素杰的床上却还空空如也。她还没有回来?又和朱大哥躲在校园哪个角落卿卿我我呀!就快要关楼门了。学校最近天天晚上查寝,万一查到她不在宿舍就糟糕了。
苏一马上打许素杰的手机,电话刚拔通,就听到熟悉的铃声在门外响起了。随着许素杰推门进屋,苏一松了一口气:“你怎么才回来?”
许素杰转头看着她一笑,灯光下,她的脸颊绯红,眼波盈盈,唇角的笑容带几分甜蜜的沉醉。平日素淡的眉目此时显得格外妩媚动人,让苏一忍不住问:“许姐姐,你好像有什么很开心的事情哦?”
许素杰什么都不肯说,只是笑而不语地去卫生间刷牙洗脸。苏一暗自猜想大概是朱大哥跟她说了什么情话哄得她那么开心。
从这天晚上开始,许素杰几乎每天都要到宿舍楼快关门了才回来。当然是跟她的朱大哥卿卿我我了,在这个非常时期,苏一真是很羡慕她能有恋人朝夕相伴,共同渡过这段恐慌不安的时光。
*** ***
这天中午,苏一和许素杰一起在食堂吃饭时,看到不远处的一张餐桌坐着程实。她朝他点头微笑了一下,他帮了她的忙,她欠着他的人情和钱,怎么样也该要笑脸迎人的。
他回了她一个微笑,那真是名符其实的“微”笑,微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他笑过,幸亏苏一的眼睛视力够好。
许素杰看到了苏一和程实之间不出声地打招呼,不由开玩笑:“以前那么讨厌他,现在倒跟他‘眉目传情’起来了。苏一,周虹当初喜欢上他是因为那架八千块的相机,你那时还批评她为了八千块就送上一颗少女芳心。如今更好,你为了五百块就跟他前嫌尽释了。”
“那五百块对我意义重大嘛。再说了,前嫌尽释有什么不好?少个敌人少堵墙,多个朋友多条路。”
“这倒是,跟程实做朋友的话,你不只是多一条路,而会是多很多条路。不如,甩了你的钟国努力向他靠拢算了。”许素杰边吃边说边嘻嘻直笑。
苏一一本正经地摇头:“不行,我要坚持‘一个钟国’的基本原则不变。”
许素杰笑得喷饭。动静太大,附近几张桌子的人都朝她看过来,程实也不由瞥了她一眼。目光起初是漫不经心的,一瞥之后,却突然变成专注。
饭一吃完,许素杰就先走了。她还要去给朱大哥送饭。碗筷都留给苏一洗。
在食堂门外的水槽中洗碗时,苏一看到程实也吃完饭走出来洗碗。一时没办法把他跟洗碗这样油腻腻的活联系在一起,忍不住笑道:“咦,你竟然还亲自洗碗啊?怎么没请上一个小工替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