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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重人格》

_6 卡梅伦·韦斯特(美)
  
  瑞琪笑了笑,从盘中拿起一个上面堆满炒豆、鸡肉、青辣椒和干酪的煎饼,举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塔蒂亚娜老实不客气,拿起一块墨西哥大饼张口就咬。
  
  “唔——”她鼓起腮帮说,“好吃!”
  
  瑞琪扬起眉梢,点点头表示同意。一连好几分钟,两个人只顾咂巴咂巴吃东西,谁也没工夫说话。塔蒂亚娜向侍者打个手势,向他再要两杯玛格丽塔。侍者把酒端来,拿走空酒杯。
  
  “没有人吃得完这一大盘东西。”他抬起下巴,指着桌上那一盘吃得只剩下一半的墨西哥大饼说:“唔……只有打保龄球的人才能把它吃完。”
  
  “把它留在桌上,先别拿走!”塔蒂亚娜只顾低头吃东西,眼皮也没抬。“噢,能不能请你再给我两三张餐巾纸?”
  
  “没问题!”侍者拿来几张餐巾纸,放在塔蒂亚娜面前,转到别桌去了。瑞琪只顾低着头,伸出一根手指头不停地拨弄着杯中的冰块。
  
  “告诉我,你今天晚上怎么会有工夫出来?”塔蒂亚娜笑眯眯地问道。
  
  瑞琪只顾低着头瞪着酒杯。“凯尔睡着了……暂时,西线无战事。”
  
  “‘暂时’是什么意思?”
  
  瑞琪没回答。她转过头看着窗外。对岸湖畔一朵灯花蓦地绽放开来,紧接着,一盏又一盏电灯依次绽亮,形成一座小小的灯坞,煞是好看。
  
  “有人回家了!”瑞琪面对着空荡荡的湖面说。
  
  “什么?”塔蒂亚娜问道。
  
  “住在湖对岸的一家人现在回家了,把屋子里的电灯一盏一盏打开。”
  
  塔蒂亚娜转过脖子望了望湖对岸,然后又回过头来瞅着瑞琪。“唔,刚才你说‘今晚西线无战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瑞琪踌躇起来。她和塔蒂亚娜虽然认识好几年了,但每回见面聊天,话题总是离不开儿女经。瑞琪是那种凡事都摆在心里的女人,她不习惯向别人敞开胸怀,吐露心事。现在要这么做可真有点困难。她端起酒杯,不停地旋转着。好一会儿她愣愣地盯着杯中的冰块。
  
  “告诉我,好吗?”塔蒂亚娜追问。
  
  瑞琪放下酒杯。“好吧,我告诉你!这件事跟卡姆有关。他碰到一些问题——很严重的问题。”塔蒂亚娜把她那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等瑞琪说下去。瑞琪扭动着身子,调整坐姿。
  
  “卡姆的问题是心理上的。”她终于告诉塔蒂亚娜。
  
  塔蒂亚娜一听,眉毛登时扬了起来。
  
  “这几个月来,卡姆一直在看心理医生,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
  
  塔蒂亚娜睁大眼睛呆呆地瞅着瑞琪:‘怪事?”
  
  “塔蒂亚娜,我告诉你吧!”瑞琪说。“医生诊断的结果,证实卡姆患了‘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简称DID。这种病以前叫做‘多重人格障碍’。”
  
  “什么?哦,我的天!”塔蒂亚娜伸出一只手来捂住心窝。“你不是开玩笑吧?”她睁着眼睛,仔细瞧了瞧瑞琪那双眼睛。“不,你不是开玩笑。”
  
  瑞琪缓缓地摇了摇头。
  
  塔蒂亚娜伸出脖子望望周围,看看餐馆里有没有客人在偷听她们的谈话,然后倾身向前,压低嗓门急切地问道:“你是说,卡姆的病就像西比尔那样?”
  
  “对。”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塔蒂亚娜伸出手来拂了拂她的头发。“我的天!卡姆会得这种病?”
  
  “没错,我的丈夫卡姆。”瑞琪只顾怔怔地眺望窗外。“我跟他认识15年了,我们结婚也已经13年啦。”她回过头来瞅着塔蒂亚娜。“这些年来,他的精神看起来一直是那么的稳定……那么的正常。”
  
  塔蒂亚娜点点头。
  
  “结婚这么多年,卡姆从来不曾抬高嗓门对我大呼小叫,也从来不曾以粗鲁的态度对待我。连一次都没有!”瑞琪竖起一根手指头。“我们俩从没吵过架。他对我总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体贴……对凯尔来说,他是最好的父亲;在我的心目中,他是最好的朋友。”诉说到这里,瑞琪茫茫然眺望着窗外的湖面。“但我也晓得,他的个性中也有古怪的一面;每次碰到不顺心的事情,这一面就会立刻显露出来。刹那间,他会变成一个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人,仿佛着了魔似的。他变得很……”瑞琪思索了一会才找到一个贴切的形容词,“凶猛。他哥哥以前常常叫他‘杀手’。”
  
  塔蒂亚娜若有所思,点点头。“你知道吗?我亲眼看见过卡姆这副德性……那时我路过他的公司,顺便进去跟他打个招呼。他那个样子把我吓坏了。”
  
  “我没被他吓着。”瑞琪继续说。“不过,看到他那个样子,心里难免觉得怪怪的。说也奇怪,每次一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不管那是什么事情,盖房子也好,搬东西也好,签订买卖合同也好——摇身一变,卡姆又变回原来那个样子!”瑞琪伸出两根手指头,叭的一声弹了一下。“他又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卡姆:笑脸迎人、讨人喜欢的卡姆。一切又恢复正常。”
  
  瑞琪端起酒杯,吸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下来。“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觉得怪怪的。好几次卡姆告诉我,如果人们真正了解他,他们肯定会把他关起来。‘我游走在悬崖边缘。’他总是这么说。‘我是个疯子。’每次听到他说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我就觉得满头雾水,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他说,那只是他心里的一种感觉。”
  
  塔蒂亚娜倾身向前,把手肘放在桌面上,伸出双手支撑住下巴。“瑞琪,听你的口气,就像他已经离开你似的。”
  
  “哦,天哪!”瑞琪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感觉上,卡姆真的已经离我而去,再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了,取代他的是他的一群分身。”
  
  “这些人长得跟卡姆不一样吗?穿着和打扮不相同吗?”
  
  “不,他们的穿着和打扮跟卡姆完全相同。当然,外表看起来也挺相似,但并不完全一样。这些分身各有各的谈吐和举止。他们的年龄差别很大,有成年人,有小孩,其中还有几个是女孩子呢!”
  
  “女孩子?哇!你讲清楚一点好不好?别忘了,我念大学时只选修过一个学期的心理学入门课哦。”塔蒂亚娜把身子探过桌面,伸出一只拳头,撑住下巴。“告诉我,‘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究竟是什么玩意?”
  
  瑞琪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塔蒂亚娜。当她讲到跟我母亲有关的那桩事情时,塔蒂亚娜忽然啐了一口,“他的母亲哦!”她的脸庞整个的扭曲起来,仿佛不小心吞下一枚古旧的一分钱铜币似的。“呃!这个女人让人觉得恶心。”她拱起肩膀缩起脖子,打了个寒噤。
  
  “你说的没错。”
  
  接着,两个人都陷人了沉思,好一会儿没吭声。
  
  “卡姆的这群分身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塔蒂亚娜问道。“尤其是那些女孩子。”
  
  “这些分身,是在不同的虐待事件中创造出来的。”瑞琪沉吟半晌。“就像就像——”她从桌面上拿起一张干净的餐巾纸,举到塔蒂亚娜面前。“小时候,卡姆遭受虐待,他的心灵无法接受,不敢承认这个事实。他实在不能理解,平日照顾他的人怎么会对他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呢?”
  
  “这种事情谁都不能理解啊!”塔蒂亚娜感叹道。
  
  “瞧,就像这样。”瑞琪手里拿着餐巾纸,从左上角撕下一小片。“他的心灵就这么样开始分裂了。分离出去的那一小片,带走了有关这桩虐待事件的记忆和感受。如此一来,卡姆就不必记住那天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他依旧可以快快乐乐,过他的童年生活。这就像是一层保护膜,把他跟恐怖的虐待事件隔绝开来。”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刻意这样做的?”塔蒂亚娜质问。
  
  瑞琪摇摇头。“不。这是一种无意识的策略——一种防卫机制。仔细一想,你会发觉,这种自我防卫的方法还挺有创意的。”
  
  塔蒂亚娜睁大眼睛。“是啊,挺有创意的。”
  
  瑞琪继续说:“下回,虐待事件再度发生时,他会让先前那个分身出面应付。”说着,瑞琪拿起刚才撕下的一小片纸,在塔蒂亚娜面前挥了挥。“否则,他就得创造一个新的分身。”她又从餐巾纸上撕下一小片来。“然后第三次、第四次。”她撕下第三片和第四片,分离的一片片纸悬挂在瑞琪手掌上,看起来宛如一条条彩带。“据我所知,一些分身常常被召唤出来,结果就会渐渐发展出自我意识,跟本身彻底分离,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
  
  “卡姆难道都不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直到最近,他完全不认识。他根本就不记得小时候曾经遭受过虐待。然后,骤然间,这群分身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从他的内心深处冒出来了。就在我面前,他们重演当年遭受的虐待——就像电影或小说里的‘倒叙’。”瑞琪越说越激动。她抓起撕裂的一小片纸,“这是卡姆的外婆造成的。”她抓起另一片纸,“这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造成的。”她抓起第三片纸,“这是卡姆的母亲造成的!想想多么可怕。”瑞琪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伸出一只手,用手背抹掉额头上的一颗颗汗珠。
  
  塔蒂亚娜瞅着瑞琪,一脸惊愕。“那些女孩子……”
  
  “卡姆被男人强迫从事性行为后,他的心灵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他就创造出这些女孩,当作他的分身。因为他认为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女孩子身上。”
  
  “对!”塔蒂亚娜点点头。“这些分身长成什么样子?他们有名字吗?他们知道你是谁吗?他们知道凯尔是谁吗?凯尔知道这些事情吗?”
  
  瑞琪正要向她解释,偏巧这个时候侍者走过来,问她们要不要再来一杯酒。瑞琪向塔蒂亚娜摇摇头。
  
  塔蒂亚娜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个披着一头金发的侍者,说道:“不,谢谢。你可以把这一盘墨西哥煎饼拿走了。”她回头望了望瑞琪,征求她的同意,瑞琪点点头。侍者端走盘子。
  
  “你们两位不是打保龄球的吧?’’他问道。
  
  “不是打保龄球的!”塔蒂亚娜不耐烦地回答。侍者走后,她往前一坐。“继续说下去吧。”
  
  瑞琪向塔蒂亚娜说明我的每一位分身的背景、个性和经历。她告诉塔蒂亚娜,这群分身彼此之间如何互相沟通、如何跟她打交道。她也向塔蒂亚娜透露,这些日子来,我们夫妻俩想尽各种办法,不让凯尔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们担心,凯尔已经感觉到家里气氛怪怪的,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很不对劲。
  
  “这种局面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塔蒂亚娜问道。“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这些家伙赖在你们家里不走,你和卡姆就得告诉凯尔,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我知道凯尔还是个小孩子,但小孩子也不笨哦!你们夫妻两个早晚都得面对这个问题。”
  
  “我知道!”瑞琪忽然扯起嗓门吼起来。“对不起!只是……我们怎么忍心让凯尔面对这种事情呢?他年纪还小,对人生充满美丽的憧憬。他以为,只要你把他举得够高,他伸出手来肯定能够碰触到月亮。他会怎样看待这种事情呢?我们只好一点一点的告诉他。”
  
  “看他能够承受多少就告诉他多少。”
  
  “对!”
  
  “卡姆的母亲呢?”
  
  “她?”瑞琪打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我不准她再来我们家。我不会让她再跟凯尔见面。绝不!”
  
  “你不让凯尔的奶奶来看他,凯尔会怎么想呢?”
  
  “凯尔不会在乎的!也许,他会怀念奶奶带给他的礼物。每次来我们家,她总是带着一大堆好玩的东西,讨取凯尔欢心。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卡姆的父亲呢?哦,对,他已经过世了。当年这些事情发生时,他躲到哪里去了?”
  
  “卡姆说,他爸爸是那种把事情都摆在心里的人,一天到晚闷声不响。卡姆的心理医生说,在经常发生虐待事件的家庭里,往往都会存在着一种三角关系:施虐者和受害人,加上一个明明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情,却矢口否认它存在的家人。卡姆的父亲就是这个第三者。我猜,事情发生时,他肯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完,瑞琪一屁股坐进座位里,把身子往后一靠,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会儿,整杯玛格丽塔早已经融化成一杯冰水了。她伸出手来捂住心窝。好久,她只觉得自己那颗心噗噗跳个不停。她那紧紧绷着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一些。
  
  “卡姆的母亲知道这件事吗?”塔蒂亚娜问道。“我的意思是说,她当然知道这件事,不过——哦,乱七八糟的,我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瑞琪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脸庞渐渐涨红起来。
  
  塔蒂亚娜还不肯放手,紧接着追问下去,“凯尔怎么办呢?如果卡姆的母亲真的曾经以那种方式虐待过卡姆,那么,她会不会对她的孙子凯尔——”
  
  瑞琪登时咆哮起来。“拜托,塔蒂亚娜,你给我闭嘴好不好?我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对凯尔怎么样?”
  
  餐馆里的客人纷纷转过头来,打量着这两个女人。
  
  塔蒂亚娜吓了一大跳,整个人愣住了。“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不,该道歉的是我。”瑞琪感到很难为情,她没想到她会在大庭广众对她的好朋友发脾气。她咬紧牙关,暂时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她告诉塔蒂亚娜。“凯尔跟他奶奶共度过好几个周末。卡姆的心理医生艾莉说,如果凯尔显露出任何不寻常的征象,或表现出任何不寻常的、诡异的行为,立刻带他去看医生……千万不要刻意挖掘根本不存在的事,但……哦,我的天,我刚才不应该向你吼叫。”
  
  塔蒂亚娜举起手来。“别再向我道歉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她低下头来,看了看瑞琪手里捏着的那一张撕成一片片的餐巾纸。她从瑞琪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餐巾纸,伸出另一只手来,好一会儿只是抚摸着那一片片支离破碎的纸张。
  
  “可怜的卡姆!”她径自摇着头。“你觉得他会好起来吗?”她抬起头来瞄了瑞琪一眼,看见她眼眶中早已经蓄满了泪水。
  
  宛如决堤的河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瑞琪狠狠咬住她的下唇。“我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好起来。”她举起双手,把自己那张脸庞埋藏进掌心里,哀哀啜泣起来。她的肩膀抽搐不停,眼泪汇集在她的手掌心,沿着她的手腕子流淌下来,把她身上那件灰色运动衫的袖口浸染成黑色。
  
  “那我该怎么办呢?”瑞琪终于哭了。“我和凯尔母子两个该怎么办呢?”
  
  隔壁座位里好几个客人纷纷转过脖子,好奇地打量她们两个。塔蒂亚娜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这伙人吓得立刻缩回脖子。侍者正在跟酒保讲话。酒保伸出手来指了指瑞琪。侍者迈出脚步朝瑞琪走过来。塔蒂亚娜立刻伸出胳臂,挥了挥,制止他。
  
  塔蒂亚娜站起身来,走到瑞琪身旁,一头钻进她身边的座位里,伸出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肩膀。瑞琪把她那张脸庞埋藏进朋友的肩窝里,心中一酸,索性放声大哭,让积压在心中的痛苦、恐俱和愤懑,一下子全都宣泄出来。塔蒂亚娜把瑞琪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瑞琪紧紧抓住塔蒂亚娜的手,好久好久,只是抽搐着肩膀哀哀哭泣。塔蒂亚娜默默坐在朋友身边,眺望着湖对岸那一片灿烂的灯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几分钟,瑞琪终于停止哭泣,心口不再起伏震荡,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她从塔蒂亚娜肩膀上抬起头来,不停抽着鼻子。她的头发乱蓬蓬纠结成一团,一绺一绺,紧紧贴在她那张泪痕斑斑的脸庞上。
  
  “对不起,我把你的夹克弄湿啦。”瑞琪伸出手来,拂了拂塔蒂亚娜身上那件外套的翻领。它早就被瑞琪的泪水沾湿了。瑞琪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瑞琪?’’塔蒂亚娜笑了笑,呼唤一声。
  
  瑞琪抽着鼻子。“什么事?”
  
  “我能不能把我的手收回来?”
  
  瑞琪赶紧松开塔蒂亚娜的手,心里感到有点难为情。塔蒂亚娜举起她的手,开玩笑地说:“瞧,好凶猛的一只爪子!”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登时变得轻松起来。
  
  塔蒂亚娜站起身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瑞琪抓起皮包。“我去洗个脸。”她向洗手间走过去。
  
  塔蒂亚娜叫侍者拿来两杯开水和一些餐巾纸。几分钟后,瑞琪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回到座位来。虽然搽上了一些脂粉,她那张脸庞依旧残留着泪痕,眼皮显得有点浮肿。她悄悄溜进座位,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开水。
  
  接下来,她们俩就陷人沉默中,好一会儿都没吭声,静静地想着各自的心事。两个好朋友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刻意避开对方的眼神——那种感觉,就像你已经把车子驶出安全的车道,不再能够任意把你的手从方向盘上拿开。
  
  然后,她们的视线接触了。塔蒂亚娜先开腔。
  
  “瑞琪,卡姆是个好男人。不管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不管
  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你都不要离弃他,好吗?”
  
  瑞琪心一酸,觉得眼泪又要夺眶而出,但她咬紧牙关,把泪水吞回肚子里。她捡起撕裂的餐巾纸,小合翼翼,把那一片片支离破碎的纸张拼凑在一起,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塔蒂亚娜,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会离弃他。”
  
  瑞琪向侍者打了个手势,他立刻把账单拿过来,递给瑞琪,但塔蒂亚娜却伸出手来把它抢下。她掏出几张钞票递给他,叫他不要找了。两人穿上大衣,走出餐馆,在停车场上驻足片刻,互相拥抱、道别。
  
  “谢了!”瑞琪悄声说。
  
  塔蒂亚娜瞅着瑞琪,脸庞上绽露出灿烂的笑容。“不客气!”她转过身子,朝她的汽车走去。
  
  瑞琪钻进她那辆沃尔沃轿车,转动钥匙,然后呆呆坐在车里,让引擎空转一会儿。她伸出手来抓住变速杆,准备开动车子,但不知怎的却又踌躇起来,把她那只戴着手套的手放回方向盘上。这样的举动,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好久好久,她就呆呆地坐在车中,眺望着湖对岸那一栋栋暗沉沉、早已关掉电灯的房屋。她心里想象着那一对对夫妻躺在床上,脚碰脚,肩并肩,暂时把白天的争吵抛诸脑后。瑞琪幽幽叹出一口气来,把车子上档,缓缓开上马路,朝家门驶去。
  
  “祸福与共,长相厮守,无怨无悔……”一路上她只是这样喃喃自语着。
  
  
  第十六章
  
  石砌的壁炉里烈火熊熊,噼噼啪啪声响个不停。燃烧着的橡木发出的气味,混合着从炉灶上一个锅子飘送出的甜香——热腾腾的苹果汁和桂皮——弥漫整间屋子。瑞琪刚把一盘用玉米做的小甜饼放进烤箱。再过一会儿,我们家整个楼下闻起来就会像美国诗人惠蒂埃写的一首诗。
  
  瑞琪拿起火钳,伸进壁炉里,拨了拨那一堆熊熊燃烧的木头,然后从橡木桌子上拿起一支笔和一个褐色皮面文件夹,在长椅上坐下来。她伸出双脚,搁在脚凳上,打开一本信笺,开始草拟一封给我母亲的信。信中,她会向我母亲报告最近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包括我的记忆——我对小时候曾经遭受性虐待(这牵涉到我母亲和外婆)的印象和感受。这是一封措辞十分谨慎的信函,每一个带刺的字眼,都经过细心挑选,以确保它们的精准度和分量。
  
  瑞琪写信时所表现出的急切和专注,连她自己都感到心悸,但她晓得,写这封信给我母亲、准备面对随后可能发生的对立和冲突,是她必须承担起的责任。再过几天,我母亲就会来我们家探望她的孙子,而瑞琪觉得,我们必须尽全力阻止她。瑞琪看过克莱重演他小时候经历的事情,听过我舅舅丹尼斯在电话中的影射,她怎么放心让凯尔跟我母亲独处呢?何况,最近她又听到斯威奇——我的分身之一——对我母亲的控诉。
  
  在诊所面对艾莉的盘问时,斯威奇透露,他最早的记忆是:有一天他待在我母亲的卧室里,回头望着那个怯生生、抖簌簌站在门外走廊上的小孩——卡姆。我母亲躺在床上,露出一脸淫邪的表情。卡姆不应该看到这一幕。卡姆不应该做这件事。唉,让我代替他做吧!走吧,小男孩。把房门关上。向你妈和我挥挥手说声再见,然后把房门关上。我遵照斯威奇的指示挥挥手,然后把我妈卧室的门关上。那天,斯威奇代替了我,遭受了虐待。我妈说:“卡姆,你是个乖孩子。”恨她的人是斯威奇,而不是我卡姆。他悄悄对自己冷笑一声说:这个女人连他的名字都搞错了。唔,没错,他是个乖孩子。斯威奇一直就很乖的。
  
  这会儿,瑞琪坐在客厅里埋头写信,振笔疾书。一个字接一个字从她内心汹涌出来,宛如惊涛骇浪一般,灌注到眼前那张信笺上。厨房里,烤箱的计时器突然尖叫起来,打断了瑞琪的思路。她放下钢笔,甩甩手——她那么专注、那么用力写信,手都酸了。
  
  瑞琪站起身来,把烤箱关掉,拿出那盘已经烤好的小甜饼,放在操作台上铺着的毛巾上。一股甜香飘漫开来,穿透瑞琪的心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满厨房的香味渗人她身体里头。
  
  就在这当口,凯尔和他的朋友亚当身披着斗篷,脸上戴着面具,手里挥舞着一把塑料剑,追逐着、呼啸着从客厅中奔窜出来,在厨房门口煞住脚步。
  
   “妈,好香哦!”凯尔说。“那是蛋糕吗?”
  
  “玉米饼。要不要拿一个尝尝看?”
  
  “搔痒,你想不想拿一个尝尝?”凯尔问亚当——他给亚当取个绰号叫“搔痒大王”,那原本是一个橡皮玩偶的名字。
  
  “想啊!”搔痒大王扯起嗓门叫嚷起来。
  
  凯尔也跟着尖叫,“好啊!”
  
  “好啊,那就赶快去洗洗手吧!”瑞琪说。“再过一分钟,玉米饼凉了就可以吃了。你们想喝橘子汁还是苹果汁?”
  
  搔痒大王说:“我能不能喝橘子汁?”凯尔看了他一眼说:“好啊。”两个小男孩伸出手来互相击掌,然后一溜烟跑进浴室去了。
  
  过了约摸半个钟头,我从艾莉的诊所回来了。瑞琪依旧坐在长椅上写那封信。听见我从前门走进客厅,她抬起头来望着我,笑了笑。
  
  “嗨!你回来啦。”
  
  我伸出鼻子嗅了嗅。“唔,整间屋子香喷喷的。”
  
  “玉米饼和热苹果汁。”
  
  “好极了!”我把日记本放在桌子上,然后脱下夹克,挂进衣橱里。把脚擦干净后,我走到瑞琪身旁亲了她一下,然后走进厨房,倒了一杯苹果汁,拿起一块玉米饼放在盘子里,端到壁炉旁边那张巨大的橡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来。
  
  “今天在艾莉的诊所情况怎样?”瑞琪问道。
  
  “好香喔!”我只是低着头,瞅着手上那杯热腾腾的苹果汁,噘起嘴唇往杯中吹了几口气,然后凑上嘴巴吸了一小口。“唔,真好喝!”我抬起头来望了瑞琪一眼。她依旧坐在长椅上静静瞅着我,等待我的回答。“今天情况不错啊。”我终于回答她的问题。“瞧,我活得好好的,还没死!”
  
  瑞琪皱起眉头。
  
  我拿起玉米饼咬了一口,然后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咂巴咂巴吃起来,回家的感觉真好。瑞琪低头继续写信。
  
  “你在干什么?”我问。
  
  “写信给你妈。”
  
  骤然间,浑身猛一哆嗦,倏地我消失掉了。取代我坐在瑞琪面前的是巴特。
  
  “嗨!瑞琪。”他大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来。
  
  “你是谁?”瑞琪抬起头来,发现我的一个分身露面了。从他那副嬉皮笑脸、邪里邪气的模样,瑞琪认出这个分身就是她上回见过的巴特。“哦,嗨,巴特。刚才卡姆听到我提起他母亲,差点跟我翻脸。你知道吗?”
  
  “天!他太敏感了。”巴特低下头来,望了望我脚上穿着的那双运动鞋,自言自语地说:“我应该穿上一双披头士演唱时穿的那种靴子。”
  
  “你说什么?”
  
  “没什么。唔,你在写信?”
  
  “写给卡姆的母亲,告诉她最近我们家发生的事。我想让她知道,在她的亲人的记忆中,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觉得这样写好吗?”
  
  “她收到这封信肯定会昏倒。”巴特把那块被他咬得只剩下一小片的玉米饼,一古脑儿塞进嘴里,一面咀嚼一面说:“搞不好她会气死掉。”说着,他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苹果汁,把嘴里的玉米饼全都冲刷进肚子里,瑞琪坐在一旁,瞅着他。
  
  “我们不能让她来我们家探望凯尔。”瑞琪告诉巴特,“这件事情,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唔,你说得对。”巴特漫不经心地说。
  
  “我也知道,这样做会让卡姆感到很难过。”瑞琪叹口气。“如果现在他正在听我们说话,我想告诉他,事情很快就会解决,一切又会恢复正常。”
  
  巴特忽然打了个哆嗦。“呃,我想我该走了!你做的玉米饼真好吃。”他又打了个哆嗦,接着我们两个就转换位置:巴特走了,我回来了。我使劲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哇!”
  
  “你听到我们的谈话吗?”瑞琪问。
  
  只用了一秒钟,巴特就把讯息传递给我。“你们刚才在谈我母亲和凯尔见面的事。”我回答瑞琪。“她不应该跟凯尔见面。”
  
  “对!”瑞琪说。“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不能让她跟凯尔独处。我们必须告诉她原因。”
  
  “我晓得。”我嗫嗫嚅嚅地说。“只是……万一……这些事情根本就不曾发生过,全都是我想象出来的,那么我应该怎办……”我听见瑞琪不高兴地叱责我一声,赶紧闭上嘴巴。我的头开始抽痛起来。突然,我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坠落进一个巨大的、黑魆魆的坑洞中。那儿有一群凶暴的美洲野马旋风似地四处奔窜、跳跃,朝我龇牙咧嘴,眼睛中喷射出一簇簇火焰来……就在这时,我听见内心深处传出呢喃声——死人,死人,死人——声音越来越响亮——死人,你是……一个……死……人!!!
  
  我从椅子上跳起身来,扯起嗓门尖叫:“不要说了!!”我伸出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试图阻挡住内心中传出的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叫唤。瑞琪从长椅上跳下来,把纸笔扔在地上一个箭步冲到我身边。
  
  “卡姆!卡姆!”她伸出手来一把攫住我的肩膀,使劲摇了好几下。
  
  凯尔跑进客厅,吓得哭起来,“妈妈,爸爸怎么了?”他伸出两只小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呼唤道:“爸爸!爸爸!”骤然间,内心中那一阵阵叫唤声全都消失了。我如梦初醒,张开眼睛看见凯尔睁着他那两只大眼睛,站在我面前,抬起头来哀怜地望着他爸爸。
  
  “哦,我的天!”我自己也吓坏了。“凯尔,对不起!”我伸出双手把凯尔揽进怀中。瑞琪伸出两只胳臂,把我们父子两个紧紧搂在一起。
  
  “对不起,我把你吓着了!”我对凯尔说。
  
  “爸爸,你刚才怎么了?”
  
  瑞琪弯下一只膝盖,在凯尔面前跪下来,安慰他说:“没事了,宝贝。爸爸刚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心里感到很难过,就忍不住叫嚷起来。”
  
  “我还以为他在向你吼叫呢。”
  
  “凯尔,我绝不会向你妈妈吼叫的。”
  
  瑞琪对凯尔说:“凯尔,我们三个人得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我现在先到楼上去,在你的房间放一卷电影录像带,给你的朋友‘搔痒大王’看,让他在楼上等你。我马上就回来哦!”瑞琪走出客厅去了。
  
  我们父子俩坐在客厅地板上,等瑞琪回来。不到一分钟,瑞琪就走下楼来。她盘起双腿坐在我和凯尔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凯尔,你有没有注意到,爸爸最近的行为有点怪怪的?比方说,一个人坐在你房间的柜子里发呆,你叫他好几声,他都没回答你。凯尔.你注意到这些事情吗?”
  
  “注意到了。”
  
  “唔,那是因为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心里感到非常难过。这些事情是他妈妈对他做的。”
  
  “奶奶?”凯尔感到很惊讶。“她对爸爸做了什么事情?”
  
  “记不记得,在学校,老师教过你们,不要随便让别人碰触你的身体?”
  
  “你不应该让别人碰触你这个地方。”凯尔伸出手来,指了指他的裤档。“也不要随便让别人推你。”
  
  “对!唔,奶奶并没有推爸爸,不过,她曾经用手摸过爸爸的裤档。”
  
  “羞羞羞!”凯尔说。我只觉得自己的脸皮火辣辣燥热上来,脑子里轰隆轰隆充满回音,“羞羞羞!”
  
  瑞琪接着又告诉凯尔一些事情,回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了。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飘出了客厅,晃晃悠悠,不知飘到了何方,耳边偶尔听到瑞琪的话语声,就像一颗颗弹珠,乒乒乓乓弹在我心灵的墙壁上。“她不应该这样做……奶奶说,不要告诉别人哦,否则她就会被人臭骂……这件事伤透了爸爸的心……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他躲得远远的……有时就像一个小孩……他不能不这样做……奶奶有没有那样碰过你……如果她那样碰你,你一定要告诉妈咪哦,好不好……是的……我们不会再跟奶奶见面了。”
  
  “好!”凯尔说。从他嘴里吐出的这个字,铿锵有力,就像一扇砰然关上的门,当场把我给震醒了。霎时间,我又回到现实世界来。
  
  凯尔伸出他那两只小手,捧住我的脸庞。“爸爸,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好。”
  
  “别再对妈咪大呼小叫,好不好?”
  
  “好。”
  
  看见我点头答应,凯尔登时眉开眼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霍地站起身来,望着我们两个说:“我现在要去跟‘搔痒大王’玩啦!”说完,一溜烟跑上楼去了。
  
  我和瑞琪坐在楼下客厅,整整一分钟谁都没吭声。壁炉里,噼啪一声,一根木头着了火熊熊燃烧起来。瑞琪回头望了望壁炉。“唔,凯尔现在知道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她说。“知道一点点。”
  
  瑞琪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文件夹,但一时却找不到她的笔。寻寻觅觅,她终于在茶几底下找到它。她弯下腰,把它捡起来,坐回长椅上继续写她那封信。
  
  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我一屁股坐回椅子里,望着茶几上的空盘子。
  
  “我把玉米饼吃完了吗?”我问瑞琪。
  
  “巴特把它吃完啦!”瑞琪没抬头,继续写她的信。
  
  我咬住下唇。“希望他没忘了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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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琪拿出一只铜制的过滤器,把刚煮过的意大利面条滤干。我站在桌子旁,拿刀子切着一条意大利面包——不是一整片一整片切下来,而是切到一半,底部依旧相连,就像在餐馆那样,你要吃面包的时候可以撕下一片或两片。“搔痒大王”已经回家了。这会儿,凯尔独自待在楼上房间里,扯起嗓门,唱着弗兰克·西纳特拉那首有名的歌曲《我把你藏在我皮肤下面》。他以为这位歌星的名字是弗兰克辛·阿特拉,因此这小家伙一直管他叫“弗兰克辛”,每次都把我和瑞琪逗得乐不可支。
  
  “感觉如何?”瑞琪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问道。
  
  我知道她指什么。我把最后两片面包切好,然后伸出双手,捏住两端,把整条面包高高举起来。
  
  “瞧,我的心灵就像这个样子!一片一片分离开来,但底部却连接在一起。信息沿着底部传递,因此,只要留心倾听,我的每一个分身或多或少都知道这会儿正在发生什么事。”我把整条面包弄弯曲,乍看就像一把张开的扇子。“我的心灵不断地摆荡,来回游移。这一分钟,我明明知道现在正发生什么事;下一分钟,我却又回到了肯尼迪当美国总统的那个时代。”我手里握着那一整条面包,向瑞琪示范,心里感到无比沮丧、愤懑,一时想不开,竟然把那条面包高高举在头顶上,恨不得把它扔进垃圾桶,但我还是忍住了,把它放回面包篮中。我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来,伸出双手捂住我的脸孔。瑞琪转过身来瞅着我,手里依旧拿着面条过滤器。
  
  “说不定,我只是个疯子!”我一个人喃喃地诉说着。“说不定,这些事情根本不曾发生过!说不定,这一切全都是我这个疯子捏造出来的——”
  
  “够了!”瑞琪扯起嗓门吼叫。砰然一声,她把过滤器摔在操作台上。我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望着她。瑞琪面对着洗碗槽。
  
  “卡姆,拜托,不要再否认了!你以为你跟你奶奶的事,全都是戴维捏造出来的?克莱?斯威奇?他们讲的事情全都是虚构的?这些分身全都是你一手制造出来的?这是不可能的!”瑞琪伸出手来,狠狠拍打她的额头。“我实在不敢相信你会说出这种话来。”她仿佛在自言自语。“你的心灵就像一条松垮垮的面包,而你竟然以为,这一切都是你捏造出来的。”
  
  瑞琪霍地转过身子,面对我。她把背靠在操作台上,瞅着我的脸庞。
  
  “我跟你的这些分身打过交道,倾听过他们的诉说,所以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能够捏造出那些事情来。就算他们有本事捏造,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瑞琪使劲摇了摇头。“卡姆,这一切都是真的。你最好相信。”
  
  
   第十七章
  
  第二天,瑞琪坐在我的办公室帮我处理公司的业务时,我母亲走了进来。
  
  “哈罗,瑞琪。”
  
  瑞琪猛然抬起头来,吓了一大跳,仿佛骤然间被人一刀捅在肚皮上似的。那封信还没寄出去,现在还放在她的皮包里。她作梦也没想到我母亲会找上门来。她使劲吞下一口口水。
  
  “埃莉诺,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她冷冷地打个招呼。
  
  埃莉诺——我的母亲——站在办公室门口,风姿绰约地展示她那一身光鲜亮丽的行头:高雅的深蓝色套装、古驰印花围巾、桃红色麂皮高跟鞋配上同款皮包、缀着一颗颗珍珠的耳环、瑞士名牌帕特克·菲利普手表。她身高5英尺7英寸,一头金黄色的发丝(染的)梳理得整整齐齐,披在肩膀上。她那张骨瘦嶙嶙的脸庞绷得紧紧的,仿佛刚拉过皮似的。鼻子又高又挺,显然是整形医生的杰作。她戴的是“火石”C罩杯乳罩。
  
  “我路过这儿,顺便进来看看汤姆。不巧,他今天到波士顿去了。卡姆在哪里?”
  
  瑞琪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埃莉诺那副搔首弄姿、趾高气扬的姿态,让她感到恶心。刚看到我母亲闯进来时,她感到一阵心悸,但这会儿她不再害怕这个女人了。
  
  “我的乖孙子凯尔好吗?好久没看见他了!我好想跟他见个面。”埃莉诺打开皮包,掏出记事本翻了一翻,漫不经心地说:“23号以后我有空。24号下午3点左右,我可以到你们家,把凯尔接出来。”她抬起头来瞄了瑞琪一眼,“可以吗?”
  
  一股怒气,倏地,从瑞琪心底涌上来。“埃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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