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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十字架之谜

_3 埃勒里·奎恩(美)
「其他地方也都调查过了吗?」埃勒里问。
「嗯,都查过了,但也没有发现什么。」
埃勒里一直注意那张圆桌。当他看见桌上的烟具,忽然想起信封袋里的烟草。他立刻打开烟草盒盖,抓了些出来核对,结果发现两者完全一样,都是那种奇怪的切法。因此,他苦笑着说:「看来,从这脏兮兮的烟草中,是找不出什么的。你们瞧,这两种不都一样吗?气死我了,没想到我精心挖出来的线索,竟也落了个空。」埃勒里试着拉开桌子的抽屉,发现里面有许多不同类型、质地的烟斗——有海泡石制的、白石南根制的、合成树脂制的,还有英国式的陶器烟斗。
「看来布拉特先生在下西洋棋时,喜欢叼着烟斗静静思考。抽烟、下棋是相得益彰的嗜好,如果能再加上一只懒洋洋的狗趴在地上,那可真是一幅温馨的画面啦!」
波恩警官拿出在凉亭捡到雕着海神的烟斗问埃勒里:「有没有跟这个一模一样的?」
埃勒里摇摇头说:「没有。我想不会有人需要两支一模一样的烟斗吧!也没有发现盒子。可是你看烟斗上面的咬痕,可见这家伙一定常常叼在嘴上。说不定这是某人送给他的礼物。」
埃勒里关好抽屉,走向左侧的长椅。西洋棋盘就放在长椅对面的小圆桌上。他很细心地看着摆在他眼前的东西。一切都很考究,桌椅还是可以伸缩的,看来布拉特对棋弈十分沉迷,不然不会那么重视棋具。
「没人动过这个。」埃夏姆解释。
当时棋盘是打开的,上面摆着一场未下完的棋赛。六十四个格子,用一颗颗真珠母装饰着,显得十分抢眼。而在靠近写字桌的附近,则放置着九个红色的西洋棋子。
埃勒里凝视着棋盘:「棋盒呢?」
「在那里。」埃夏姆指着写字桌上的空纸盒。
埃勒里一面看着墙壁,一面说:「原本红棋子该有十二个,但这里只有十一个,遗失的那一颗,大概就是在石子路上捡到的那个。」
「没错!」埃夏姆叹息,「这屋子里我们都查遍了,没看到其他西洋棋,所以我们发现的那个红色棋子,一定是来自这里。」
「嗯!真有趣。」埃勒里看着并排的棋子说道。
埃夏姆嘟起嘴,一脸不屑地说:「你真的这么认为?哼!我看你待会儿就不这么想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事实并非如此,现在我去叫布拉特的管家来,你等一下。」他定到门口对警员说,「再去叫史多林斯来。」
埃勒里无言地走到书桌,茫然地拿起桌上的厚纸盒。棋盒的质料很粗糙。
埃勒里又看看那盘棋盘,喃喃地说:「我一走进这个房间,就觉得奇怪,布拉特先生肯花那么多钱买这么高级的棋盘,为什么又会用那种低劣的廉价品?」
埃夏姆回答:「这个你待会儿就知道了,只希望你不要太惊讶就好。」刑警打开门时,一个瘦高的老人走了进来。
埃夏姆彼此介绍后说:「史多林斯,请你把今早告诉我的事,再重复一遍好吗?」
「很乐意。」史多林斯说。他是一个很和善的人。
「好。请你先告诉我们,为什么布拉特先生会用这么廉价的棋子?」
「这我以前就说过了,这是十分简单的事。」
史多林斯吊起眼睛看着天花板,叹口气说:「我家主人,他只用最高级的东西,无论是桌子、椅子,甚至连一个小茶垫,都得精挑细选。至于西洋棋子,几年来,他一直用一副十分昂贵的象牙棋,但是最近,因为隔壁的邓保罗医师很喜欢我家主人的这副棋子,所以,主人正准备把它送给博士。不过,主人又不舍得把旧的这副给他,便叫我把它送到雕刻师那儿,重雕一套一模一样的三十四个棋子。因为棋子还没拿回来,所以,才拿这种便宜货充数。」检察官点点头。
「嗯!接着,请告诉我们昨晚发生的事情。」
「好的。」史多林斯又说,「昨晚,主人叫我出去走走。」
「等一下,」埃勒里叫了出来,「你是说昨天晚上他命令你们出去?」
「是的,昨天晚上,布拉特先生一下班,就吩咐我、司机福克斯和巴库斯达太太出去。」史多林斯说到此,不由得一阵哽咽,大概是想起了主人,「那时候太太,小姐和林肯先生都出去了,好像是去看什么表演。主人面有倦容地拿出十美元递给我们,说他今晚想一个人在家静一静,所以,放我们一天假;不但如此,先生还特别允许我们开那辆车子出去。」
「嗯,我知道了。」埃勒里说。
「然后,再说明西洋棋的事。」埃夏姆在旁边提醒。
史多林斯回答:「我正准备离开时,福克斯和巴库斯达太太已经在车上等我。临上车,我因为想请示一下是否有事要我顺路去办,因此,我又进了书房。那时候,我家主人正在书房里独自下棋。」
「下棋?一个人?」
「是的,他分别把红色、黑色的棋子摆妥,独自静静地挪动着那些小东西——他平常就喜欢那样。」
「你确定没有别人在场?」
「是的。不过,不知道是我太敏感还是怎样,我总觉得昨晚主人很焦虑。」
埃勒里笑了一下:「没错,你的观察很敏锐。」
埃夏姆焦急地说:「快接下去。」
埃勒里投以询问的眼光:「你还记不记得他是坐在哪边的椅子?」
「那边。」史多林斯指着一个方向,「那个靠近墙壁的椅子。但下了红色棋子后,他就换到了对面的座位,注视着棋盘,一直沉思。」大家屏气凝神地听着管家的叙述。
「我家主人棋艺精湛,尽管是一个人下棋,也是相当专注。这并不是什么罕事。」
埃夏姆扬了扬眉:「我不是说过了吗?从西洋棋这件事,根本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他接着叹了口气。
「后来,你们又上哪儿去?」
「我们坐福克斯的车子去市区,巴库斯达太太和我在洛克茜剧院下车,准备去看电影。福克斯说等散场了再来接我们。至于他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波恩警官紧接着问道:「那福克斯回来接你们了吗?」
「没有,我们整整等了三十分钟,就是不见他的踪影,我们以为他大概有事无法前来,所以我们便赶搭火车,再转乘计程车回家。」
「计程车?」警长有些高兴的表情,「这么说,昨天晚上在火车站的计程车,生意真不错。好吧!你说说看,你们几点到家?」
「好像是十二点左右——大概过了十二点吧,我不太清楚。」
「那时候福克斯在家吗?」
「对不起,这点我不是很清楚。因为,他是住在靠近海湾的小木屋,即使有灯光,也会被那丛树林挡住。」
埃勒里问埃夏姆检察官:「你问过福克斯了吗?」
「还没有机会问他。」
埃勒里又问史多林斯:「布拉特先生是否曾提过有客人要来?」
「没有。他只说,他要一个人静一静。」
「像这样的情形,以前有过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
「还有,」埃勒里走到桌子旁,敲敲上面的烟盒,「这是谁的?」
「当然是我家主人的。」
「布拉特只有这一盒烟草?」
「是的。我家主人对烟草的选择相当谨慎。这是他自己选的上好烟草,特地从英国寄来的。」埃勒里不由得联想到了安都鲁·庞和鱼子酱、布拉特和进口香烟。
「还有一件事,警官,麻烦你把那支雕有海神头的烟斗拿给史多林斯看看,好吗?」波恩再次把烟斗递给了史多林斯,而史多林斯看了一下便点点头:「是的,我常看到它。」三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埃夏姆又重复问了一次:「是布拉特先生的吗?」
「没错。不过,我家主人并非都拿这一支,他说烟斗也跟人一样,需要休息;所以,在他抽屉里,有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烟斗,不过,我还记得这支烟斗,前一阵子我还常常看见,只是这阵子我就很少看见它了……」
埃夏姆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可以走啦!」
于是史多林斯生硬地向众人鞠个躬,就离开了书房。
「有关西洋棋的事就这样子了。」波恩警官冷冷地说,「还有烟斗、烟草……唉!我们可真是浪费时间,不过还有福克斯这件事,这家伙!嗯,有意思,如果还要到岛上去调查那一群疯子,今天可就有得忙喽!」
埃勒里苦笑道:「今天?你觉得只用今天的时间够吗?」
敲门声响起,一个警员站在那儿。波恩警官走过去跟他交头接耳了两、三分钟后,波恩只是点头,最后,警官关上门走回来。
「发生了什么事?」埃夏姆关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来告诉我,他们在地上什么也没找到。」
「找什么?」埃勒里好奇地问着。
「头啊!」
一阵沉默,三人又陷入苦思。房间里,悲戚的冷风悄悄地从窗缝中吹进来。午后的阳光洒满整个室内,在那么豪华高贵温馨的房间里,实在无法想像拥有这一切的主人,竟然已经变成一具冰冷僵硬的无头尸了。
波恩首先打破沉寂:「我的手下刚刚告诉我,尸体已经送入停尸间。火车站的车行也调查过了,他们想查出昨晚有谁来过这附近;因为,我觉得布拉特昨晚好像在等什么人,要不然,他不会这么急着要把大家都赶出家中,而且他以前也没有过这种情形。」
埃夏姆附议:「嗯!这一点相当明显。」
埃勒里也表赞同:「对!我也是这么推测。」
「只是,至今还没有人提供我们任何消息或线索,火车站长又无法提出可疑旅客的名单,那么,这个人会不会是住在附近的人?」警官耸耸肩,「奇怪,有谁能够不留痕迹地来去自如呢?」
埃夏姆回答:「事实上,也有可能是这个事先有预谋的人,在距此前一两站下车,然后再走过来。」
「也有可能是搭计程车来的。」埃勒里说。
波恩猛摇头说:「不,绝对不可能,今天一早我就查过了,附近的路面并没有脚印或轮胎痕迹。」
埃勒里静静地沉思:「还有一个可能,警官,海路呀!」
波恩看看窗外说:「这我可就没想到了,也亏你想得出来,从纽约或康乃狄格的海岸搭乘汽艇或什么的……好,我派人去查。」
「逃走的人要追到底。」埃勒里喃喃地自言自语。
「什么?」埃夏姆站了起来,「好啦!让我们离开这里,还有别的线索要查。」
第七章 福克斯和英国夫妇
案情至此,宛如深陷迷雾般的扑朔迷离。谁也不晓得事情的真相,也没人敢预料到底有谁能提供有力的线索。当然,他们并不期望能从巴库斯达太太那里得到什么重要的线索,但是为了能彻底了解,他们还是需要去问一问,于是三人回到大厅,重新整理思绪。
巴库斯达太太站在这三个表情严肃的男士面前,显得有些紧张。
波恩警官先发言:「关于昨晚的事,虽然我们已经知道了一些,但还是希望你能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们。」
「昨天晚上……」巴库斯达太太回忆说,「吃晚餐的时候,我家主人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也没有神经紧张的模样,只是有点满怀心事的样子。我和管家料理好晚餐后,就搭福克斯的车子到洛克茜剧院看电影,散场后,因为等不到福克斯的车,只好改坐火车而后转搭计程车回来。大概十二点左右到家。」
「太太他们呢?」
「我不太清楚,大概还没回来。」
「当时,屋里的灯是否亮着?」
「没有,屋里暗暗的。」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
「好,」波恩警官笑了笑,「巴库斯达太太,你可以回去了,谢谢你的帮忙。」
女管家如释重负的走开了。留在大厅里的,依然是团迷雾。埃勒里仍是一脸困惑,默默盯着自己的手指。安都鲁·庞的名字,更像是条小鱼,不停的在他的脑海里游来游去。
现在,唯一存疑的就是福克斯了。
「去找福克斯谈谈。」埃夏姆检察官这样提议到。
于是,他们离开了大厅,大步朝海边走去。
路上,他们穿过绿油油的草坪和玫瑰花盛开的初夏庭园。这是通往海湾的小路,庭园的尽头就是森林。走在林荫道上,他们三人默默不语,清风似乎也拂不去他们满心的疑惑。
穿过森林,小木屋就坐落在空地上。一个警察正在屋外徘徊。
埃夏姆首先上前去敲门,里面传出一个很沙哑的声音:「请进!」门打开后,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站在那里。
埃夏姆问:「福克斯吗?」
「是的。」
埃夏姆发现福克斯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对埃勒里等人的来访感到惧怕,因此,埃夏姆的脸色与语气都极为和善。
「今天早上,因为时间的关系,没机会跟你详谈。」
「嗯!」
埃勒里这时注意到福克斯身上有许多经久晒后自然产生的铅色斑点。
「我听说是你最先发现尸体的?」埃夏姆一边说,一边坐上小屋内唯一的椅子上。
「是的。」福克斯小声地说着。
「昨晚你为何没跟巴库斯达太太他们一起去看电影?你到底去了哪里,几点回来的?」
福克斯沉着的回答:「我只是想一个人在市区里兜风,十二点之前回到这里的。」
波恩警官这时故意向前走一步,把一只手放在福克斯富有弹性的手臂上。
「喂!我们不想陷人入罪,希望你明白,只要你老老实实把事情告诉我们,我们绝对不会为难你。」
「我确实是老老实实地说啦!」福克斯说。从这个人的言行举止看来,埃勒里认为他是个很有教养的人。
「好,那就好。」波恩接着说,「那么,你都上哪儿呢?」
「我在第五大道绕了一圈,通过公园在滨河公路兜了很久。那里的空气真是新鲜。」
警官回头看了看埃夏姆,并说:「是啊,呼吸到新鲜空气了,可是你为什么没去接他们?」
福克斯耸耸肩:「我为什么要去?他们又没交待我去接他们。」检察官与警官交换了一个眼色。
埃勒里这时吃了一惊,因为他看见那男人眼中泛着泪光。
最后埃夏姆才说:「好吧!如果你坚持那样说的话,就别让我们知道实情并非如此……你何时到这儿工作?」
「今年才开始。」
「有身份证明吗?」
「有。」
福克斯沉默的转身背向他们,走向一个木柜,拿出保存在信封里的证明。
埃夏姆检察官打开看看的文件,再交给波恩警官,波恩看了看,就往桌上一丢,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然后大步离开了木屋。
「我看这样就可以了。」埃夏姆一面从椅子上起来,一面对福克斯说,「福克斯,这里雇用的人,是不是只有史多林斯、巴库斯达太太和你而已?」
「嗯!」福克斯一边点头,一边拾起桌上的文件装入信封。
「对不起,福克斯先生,」埃勒里终于开口了,「昨晚你回来时,没发现什么不寻常的现象吗?」
「是的。」
「好,很好。谢谢你的合作,不过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我希望你不要离开这儿。」埃夏姆说完,便走出小屋,而在屋外的波恩走回来和埃夏姆站在一起,刚好挡住了想走出去的埃勒里,而福克斯则仍站在原地不动。
「这个家伙根本就是在撒谎。」波恩的声音相当大,福克斯没有理由听不见,「我马上去调查一下就知道了。」
埃勒里很不耐烦的瞪了警官一眼,他觉得波恩实在太不慈悲。他没忘记福克斯眼中的泪水。
一行人向西走向海湾,漫步在森林中。这儿离凯加姆海滩不太远,所以,可以丛树缝间看到粼粼的海波。
离开福克斯的小屋没多久,埃勒里不小心踢到树根,因为这是一条很狭窄的小路。
「这里也是布拉特的地。」埃夏姆解释说,「那个人好像很讨厌建篱笆。林先生他们租的房子,好像过了这条路就到了。」
穿过小路,还是一片翠绿的森林。不到五分钟,波恩警官就从茂盛的草丛中看见通往西邻的蹊径。虽然路的两旁杂草丛生,却并不感觉荒凉,反而洋溢着乡村的情趣。尤其在其中刻意种植的花草,此时正疯狂的怒放,万紫千红,别有风味。当小路渐宽,他们看见了一座低矮的石造房子,立在丛树围绕的空地上。一对夫妇正坐在屋前的长椅上。
当他们看见埃勒里一行人来到面前,立即站了起来。
「你们就是林先生、林太太吧?」埃夏姆很有礼貌的问。
「是啊,我叫帕西·林。这边这位是我太太。你们刚从布拉特家来吗?」
林先生是个高个子、黑头发、有着锐利眼神的英国人;林太太则是金发的胖女人,她的脸上堆满了笑,不过看起来相当生硬,埃夏姆朝她点点头。
林先生很客气的说:「进来坐,好吗?」
「不!」波恩连忙说,「不用麻烦了,我们想打扰一分钟。」
「你们听到消息了吧?」埃夏姆问。
林先生静静的点点头,他太太的微笑则丝毫不变。
「嗯!发生这种惨事,实在令人难过。今天早上,在路那边的一位警员告诉我们的。」
「从那时起,我们便不想再到那边去了。」林太太补充说道。
「真的是不想再去了。」丈夫也附和着。
谈话暂告停止。此时,埃夏姆和波恩交换了眼色,而林姓夫妇则一动也不动。高个子的丈夫手中拿着烟斗,缓缓升起的烟也没有使他动一下子。然后他又开口:「各位,我很了解你们不好启齿的原因。你们是警方的人吧!」
「嗯!」埃夏姆不假思索的回答。
埃勒里一直注视着林太太脸上的笑容。没多久,他苦笑了一下。原来,埃勒里发现林太太的笑容之所以如此僵硬,是因为林太太装着不合适的假牙。
林先生说:「你们是不是想看我们的护照?你们是不是要调查我们?」他将护照递给埃夏姆一行人,护照上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林先生一面取回护照一面说:「你们是不是想知道我们夫妇为什么来这里,又为什么住在这里?」
埃夏姆摆了摆手:「这些,我们已经从布拉特小姐那儿听说了。」
警官往前挪了一步:「昨天晚上,你们在家吗?」
「噢!昨天晚上,我跟太太一起进城去了。」林先生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去纽约吗?」
林先生点点头:「是的。我们到纽约吃饭、看戏剧表演。」
「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没回来。」林太太出人意料的回答,「因为太晚了,所以,临时决定住在市区饭店里。」
「哪家饭店?」
「罗斯福。」
「大约是什么时候?」埃夏姆诡异的笑了笑。
「好像是十二点多。」丈夫回答,「看完戏局后我们又去吃宵夜——」
埃夏姆揉揉眼,换了个话题:「你们跟附近的人很熟嘛?」
「不,我们喜欢安静的过日子,除了布拉特家、邓保罗医师以及那个很风趣的亚多教授,我们不认识任何人。」夫妇俩一起摇头。
埃勒里笑笑说:「你们曾去过欧伊斯塔岛吗?」
「而且,」林太太接着说,「我和可怜的布拉特先生一样,主张要把他们赶走。」
「原来如此。」埃夏姆说。
「关于这次悲剧,你们有什么看法?」
「我们也是如坠五里雾中。」林先生露出愤怒的眼神,「这种行为实在太野蛮了,如果让欧洲人知道这件事,你们可真要名誉扫地。」
「是呀!」埃夏姆尴尬的说,「好!谢谢,我们走了。」
第八章 欧伊斯塔岛
隔着一片湛蓝的海水,距离长岛外一哩处就是欧伊斯塔岛。它好像一座小丘,横在海湾中央,把海湾切成两半。弧形的海湾中央,有个木造的小码头,几艘小艇和一艘汽船就停在那儿。
埃勒里和两个同伴回到原来的路上,朝海边走去。不久,欧伊斯塔岛便在眼前出现。
从外观看来,那座岛好像是从本上拧出来以地,略呈长方形。
埃勒里虽然看不到整座岛的全貌,但从可见的轮廓来看,不难知道它为何被命名为欧伊斯塔岛——即牡蛎岛之意。它就像一颗翠绿的宝石,在阳光和碧蓝海水的交映下,置于其中。岛上有茂盛的原始森林,高大的棕榈树正在那儿搔首弄姿。
岸边似乎净是树木及野生的灌木丛。有一座小型的船坞。仔细一看,还能看出它灰色的轮廊。除此之外,就没有人工的建筑物了。
埃夏姆踏上码头,像站在指挥台上大吼:「喂!」没多久,一艘原本在海上巡逻的警艇加速驶来。
波恩警官做着手势:「请上去吧!也许到那里真的可以查到些真相。」他们上去之后,警艇发动了,一个大回旋,朝着岛中央直驶而去。
随着警艇前进,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本土与小岛。原来,在埃勒里登船处的西岸,也有一个小港口,不用说,那一定是林先生家的,系杆上还有一艘小艇系在那里。而在东边,也有一个跟林家一模一样的码头,埃勒里心想那大概是邓保罗家的。只是东边并没有船。
汽艇划过海面,涌起波涛,在蔚蓝的天空下,煞是好看。埃勒里真希望他们是去度假,而不是去侦查案子。
当他们愈接近小岛,愈能看清这座岛,而岛也好像愈来愈大。
忽然,波恩警官跳起来,脸色大变地大叫:「你们看发生什么事了!」大家朝着波恩指的方向注视。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正抱着一个挣扎着发出微弱叫声的女人,从丛林中跑出来,跳上一艘原本停在码头的小船。那个男人一上船,就很粗暴地把女人抛到船的一边发动主机;那名女子动也不动地倘在那里,当那名男子往岛的方向看时,埃勒里等人终于看到他皮肤黑黑的脸。
不到十秒钟,又有跟刚才一样高大的怪物从林中冲了出来,经由和刚刚的逃亡者一样的小路到达水边。那是个魁梧的裸身男子,高大的身材,褐色的皮肤,由于跑得太快,黑亮的头发都飞了起来。
埃勒里看得目瞪口呆:「那是泰山吗?」埃勒里甚至还等着那只时常跟着泰山出现的大象,只是那个男子少了件兽皮的丁字裤。
那个男人看着逃远的小船,口里不晓得喃喃说了些什么。他好像没察觉自己是裸体地站在那儿,一直看着小船,当然,更不可能注意到附近的埃勒里一行人。
突然,那个男人冷不防地像刺鲸的鱼叉般跳进海里,快速地游向那艘逃走的船。
波恩警官冷冷一笑。「傻瓜,他以为他赶得上吗?」
埃勒里提醒他说:「喂,小船停了。」
埃夏姆惊讶地看着小船,而船在离岸几码处不动了。只见船上那个男人死命地拉着马达。
「快到那里去!」波恩警官对着驾船的人大叫。
「快呀!把警艇开过去,那个男人好像要杀人啦!」于是,警艇鸣了汽笛,飞奔似地乘风而去。在岛后也有笛声应和着。这时,船上以及在游泳的男人,第一次察觉到四周有人,紧张地找寻发出警笛的地方。
那名裸体男子立刻甩了甩头上的水,然后又倏地跳回水中,好像后面有恶魔似地,拚命游回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坐在船头的女人,惊魂未定地看着船尾;船尾的男人也像历经战事,无力地走向甲板中央,软弱地向警艇这边招手。
没多久,警艇与小船接近了。此时,裸体男子也已跃上岸,跑进丛林中毫不回头,终于消失了身影。那两个男女接着上了警艇。
奇怪的是,当警艇拉近小船时,光着上身刚踏上甲板的船上男子,就像看完闹剧般地咧嘴大笑。大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开怀,个个都呆了。埃勒里这时候也跟其他警员一样,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看,他发觉这个男的身体很结实,褐色的头发,黝亮的皮肤,略带淡灰色的眼睛和发达的肌肉。埃勒里忘我地看着这位捧着肚子坐在甲板上大笑的男子,并且判断他一定是个难缠的家伙。
埃勒里发现这个彼掳来的女人长得很像约那·林肯。
「她一定就是海丝·林肯。」埃勒里十分肯定地对自己说,一面也上下打量。这个女人面庞并不是十分姣好。她上身只穿了一件男人的背心——而埃勒里也注意到那名大笑的男子并没有穿着上衣——,下半身则是用一块很脏的帆布掩饰。
或许是大家的围观,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她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两手不知不觉地想去遮蔽膝盖以上的部分。
「喂!你在笑什么?」波恩警官没好气地问裸体男人,「你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诱拐这名妇人?」
「跟你说也没用。」男人擦去眼中的笑泪说,「真是可笑。」波恩警官听了立刻眼红了脸。
「好啦!对不起!」男子终于强收起笑意,站了超来,「我叫邓保罗,这位是海丝·林肯。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快起来!」波恩以严峻的口吻说。埃夏姆及埃勒里帮着那名沉默的女子移到警艇上。
「喂!等一下,」邓保罗好像拒绝似地,脸上没有一丝幽默,只有一脸猜忌的表情,「你们到底又是谁?」
「我们是谁?」埃夏姆觉得好笑地指着自己,「是警察呀!老兄,快起来吧。」
「警察?」邓保罗眯起眼睛,把视线从波恩身上转到埃夏姆,打量了一番后,又转向埃勒里。而另一名女子则又跌坐在甲板上。
「嗯,真是奇怪,有什么事吗?」男子说。
埃夏姆检察官只得将事情说明一遍,于是男子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海丝的眼神则充满恐惧。
邓保罗喃喃自语:「汤马斯被杀了?不可能,我昨天还见过他,唉!」
「我哥哥还好吗?」女人着急地问。但是没有人回答她。
这时候,邓保罗咬着下嘴唇,然后用无可奈何的眼神问说:「你们跟林先生他们见面了?」邓保罗的口气有些奇怪。
「你问这干嘛?」
邓保罗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不,没什么。我跟他是朋友,只是顺便问问罢了。」邓保罗突然坐下来注视着码头,喃喃地说,「汤马斯真可怜!」
「我们回去吧!」波恩警官下达命令。警艇在水面泛起阵阵水波,往渡船头开回去。
码头上,埃勒里看见亚多力教授站在那里。埃勒里向他挥挥手,亚多力教授也带着微笑和他们招手。
波恩警官先开口了:「邓保罗,把你刚才的行为说给我们听吧!」
「还有紧追你的那个疯子,你也说清楚些。」埃夏姆补充说道。
邓保罗这会儿完全没有刚才狂笑时的模样,他一脸正经八百地说:「唉!那真是不幸,我想我必须告诉你实情。海丝,」邓保罗转身朝向那个女人,「请原谅我。」海丝并没有回答,也许是因为知道了汤马斯的死讯。
「这叫我怎么说呢?」邓保罗皱皱眉毛,左手撑着下巴,「海丝是个年轻又单纯的女孩,你晓得,像她这个年纪,常会做出越轨的事。她需要有人观护,可是约那·林肯,」邓保罗说到这,皱了下眉头说,「在我看来,他并没有尽到他应尽的责任。」
「哼!那也没你的事。」海丝生气地说。
「海丝,」邓保罗的口吻爱得相当温柔,「可是,过了一个星期,你仍然没有离开那座怪岛。我要你恢复常态,就像你以前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那些天体营的疯子只会伤害你的,海丝。」邓保罗含情脉脉地看着林肯小姐,但她仍旧瞪大了眼睛:「邓保罗,你这话未免说得太过分了吧!」
波恩警官觉得这场问话若是再不终止,就快成为他们的辩论会了,于是他打断争议:「就算我爱管闲事好了,我想林肯小姐愿意一丝不挂地到处乱跑,也是她的自由,跟你有什么关系?照我看来,这位小姐已经算是大人了。」
「关系?」邓保罗又咬着牙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那我就告诉你,我当然有干涉的资格。在感情上,海丝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很容易就会被甜言蜜语和壮硕的身材所吸引。」
「你是说洛敏?」埃勒里干笑着。
「对!就是那个卑鄙的男人。他是疯狂太阳教的活商标,凭他恶心的外表,到处招摇撞骗,海丝就是这样被他拐走的。
「我很担心海丝,所以,今天一早就到小岛上去探察,结果和他发生争执,说来可笑,他的模样就像古代的原始人,所以我刚才才会大笑。不过,老实说,刚才要不是你们赶来,我想,这会儿自己恐怕早就被他揍死。不过……」邓保罗很得意地说,「我终究是把海丝救回来了。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海丝没说什么,只是身体仍在发抖。她的眼里好像有泪水,不住地抿着嘴。
埃夏姆提出疑问:「可是,邓保罗先生,我还是不懂你有什么权利?……」
邓保罗站了起来,眼神激动地说:「你算什么!这件事除了我和海丝之外,别人无权过问。只是我一直很想娶海丝为妻,这就是我的『权利』。其实她也是爱着我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所以我来提醒她。」他看着海丝,而海丝却只是狠狠地瞪着他。
「这才是爱的执着啊!」埃勒里对着埃夏姆说。
「是啊!」埃夏姆也回答。
此时,一位警官拉着码头的粗绳。
亚多力教授走过去对埃勒里说:「我不知道事情进展得如何了,才又走过来看看……喂,邓保罗,你在这干嘛?」
邓保罗点点头:「他们说我诱拐海丝,要给我判刑。」
亚多力笑笑:「哦!那可不得了……」
埃勒里听见教授的玩笑话,不由得也牵动了嘴角:「教授,请你待会儿跟我们一起走一趟欧伊斯塔岛,好吗?如果有你随行,我们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哦!对了,邓保罗医生,」波恩在旁提醒,「我刚才听你说,你昨天早上见过布拉特先生?」
「是的,不过只是一瞥,就是在去纽约的路上,也就是星期二早上,他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所以我还是搞不懂。抓到嫌疑犯了吗?」
「这就是我们想问你的。」波恩说,「昨夜,你在作什么?」
邓保罗苦笑着说:「我该不会是第一个被问的吧?昨天晚上我独自在家,至于作饭及清扫,则有一位妇人每天来帮忙。」
「邓保罗先生,你不介意我们多了解你一点吧?」埃夏姆问。
邓保罗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说:「你问吧!」
埃夏姆感谢地笑了笑:「你是何时搬到此地的?」
「一九二一年。如你所知,我是个退休的军医。大战时我在意大利,由于我年轻时意气用事,参加了战地医务工作,那时我还只是个刚毕业的小伙子。我曾经两次负伤,而升到了少尉,也参加过巴尔干半岛的攻击行动,结果被俘掳了。那可真是段不愉快的回忆,」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又说,「我的青春也随着东奔西走消耗殆尽。战争结束后,我被奥地刊军队送到喀拉蚩……」
「然后来到了美国?」
「不,我并不是马上来到这儿。我有四年的时间是在各地流浪。战争时,我得到一些可变换的财产,变卖一些后,玩了不少地方,也走过不少国家,最后才来到这儿。」邓保罗喘口气,「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很多——参加战役、流浪,没有妻子,连亲友也失去了联络……」
「于是你就一直住在这儿,当一个乡绅?」
「嗯!」
「好,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事。」埃夏姆十分友善地说,然后再转向海丝,「林肯小姐,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那座岛上可能会有些麻烦。」
海丝低下头看着地上:「不!我不要回家。我要到岛上去。」大家对她肯定的回答都表惊讶。
邓保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什么?」他愤怒地叫着,「你要回去?你疯啦,发生那种事你还要回去?」
海丝倏地抬起头,她的眼里充满了火药味:「邓保罗,我是我,一个完整的自由人,我不必接受你或任何人的指挥。我偏要回岛上去,你管不着。」
波恩看着埃夏姆,只见埃夏姆口中喃喃地发着牢骚。
埃勒里于是缓缓地说:「好啦!我们先到岛上去吧!大家都不要生气。」于是,大家又坐上着艇,直驶向欧伊斯塔岛。这次并没有再发生其他事故。
当汽艇到达小岛,大家便一起踏上码头,此时出现了一位穿着奇特的老人。他的发须蓬松,小眼睛炯炯有神,身着一件纯白的长袍,脚上则拖着一双奇怪的木制凉鞋。他右手拄着一支离有蛇头的拐杖,从草丛里冒了出来。
大家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老头吓了一跳。
老头很高傲地瞪着埃勒里一行人,而在老头后面,就是刚才跳下水穷追邓保罗的裸体男子,只是他现在穿着白色长裤及衬衫。
这两组人在一瞬间互瞄了对方几眼,但很快地,埃勒里就凑上前去,亲热地说:「暧!你就是哈拉克特吗?没错,就是你。」
亚多力教授因为埃勒里这种好像见到老朋友似的声音,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名幽灵般的老头有些吃惊地看着埃勒里:「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尖锐地说,「你是我神殿的信徒吗?」
波恩开玩笑地说:「花生米爷爷,我来做你的门徒好了。」然后一个箭步走上去抓着老头的手腕,「你就是始作俑者吧!你的小屋在哪里,我们有话要问你。」
哈拉克特像被吓坏的孩子似地,回头看着那个壮硕的男人:「保罗、保罗,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他叫保罗?哈……」波恩警官说,「你们听,这个疯子还自以为是耶稣呢!」
保罗·洛敏并没有因为这些嘲弄的话而移动视线。他一直瞪着邓保罗医生,而邓保罗也瞪着他。
埃勒里发觉海丝这时候早已消失踪迹了。
老头慢吞吞地说:「你们是谁?为何而来?我们可是和平的使者。」
埃夏姆和波恩又不由自主地被这个疯老头的话逗笑了。
波恩警官一边笑,一边用租哑的嗓子大吼:「喂!老头,你真以为你是摩西吗?告诉你,我们是警察,你懂吗?我们是来抓杀人犯的。」
矮老头像泄了气的皮球,嘴唇直发抖:「唉!又来了,又是凶杀案!」
这时候,保罗推开老人,挺身而出。他的头差点撞上波恩的鼻子,粗鲁地说:「我不管你们是谁,反正我们不知道杀人那回事。你们要找犯人,尽管到别的地方去找,那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埃勒里看着这个浑身充满男性魅力的男子,难怪那名被压抑的少女会为他着迷。
埃夏姆静静地说:「昨天晚上,你跟这个疯子在哪儿?」
「在岛上。是谁被杀了?」
「你们都不知道?」埃夏姆问。
「不知道,是谁?」
「是汤马斯·布拉特。」
洛敏一脸漠不关心:「布拉特?活该!这家伙早就该死了。我们这里是洁净的天地,任何事都与我们无关,你不必在这儿白费力气了。」
波恩警官轻轻地拉开埃夏姆,毫不畏惧地看着洛敏,两人几乎是一般高:「喂!你这个狂妄的家伙,说话小心点!」说着就用力抓住洛敏的手腕,「这位是检察官,他可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告诉你,他问什么,你就乖乖地答什么。」
洛敏瞪了波恩一眼,极力想挣开波恩的手,但是波恩的手却像铁钳般紧紧地抓住他。
「我知道了。」洛敏喃喃地说,「你们硬要把我们扯上,我也没办法,反正也没有人会放过我们,你们到底要问什么?」
「好,那你告诉我,你何时跟你后面那个笨蛋老头离开小岛?」
哈拉克特睁大了眼,尖叫说:「回来!他们在亵渎神明。」
保罗扭回身,摆摆手:「别吵!让我来说。」他抿抿嘴,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老先生自从来到这儿,就没再离开,而我则在一星期前到村里去买过食物。」
「好吧!现在,我们要看看你们的总坛。带路吧!」波恩警官强硬地说。
他们一群人在哈拉克特的前导下,浩浩荡荡地从海岸往岛中央的森林里走。密林间,有一条几乎被草丛湮没的小径。岛上出奇地静,虽有小鸟和昆虫,却感觉不封有人在的气息。
老头和洛敏快步地在前面走着,仿佛已遗忘了埃勒里一群人的存在。邓保罗还是目不转睛地瞪着洛敏,洛敏似乎也有所警戒。
当他们走到树丛间的空地,竟发现所谓的神殿,不过是用木板搭成的小陋屋。哈拉克特的门徒男男女女大概有二十人左右,全部穿上衣服等在那里。
洛敏向那些人叽哩咕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见那些人点点头,便作鸟兽散了。
原本脾气暴躁的波恩,这时候一言不发。他对各种异教风俗的取缔一向都漠不关心。
哈拉克特专注地举起手中的蛇笏,高高地顶在头上。他口里叽哩咕噜地说着怪异的语言,然后一步步走上小屋的阶梯。
小房子里,真是出乎意料的装饰——墙上挂着古代的天体图,以鸟为头型的埃及神赫拉斯石像,和一些稀奇古怪得连名字也叫不出来的乐器。小屋没有屋顶,黄昏的阳光在墙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这些「装饰」足足让这批「异教徒」瞠目结舌了好一阵子。
哈拉克待头也不回地走上祭坛。他的脸色安然自若,仿佛只要他在神殿里,就必会有神的呵护似地。老人仰头向天,双手高举,又念了一阵咒语。
埃勒里本想问问亚多力教授,但见教授在不远处专注地听着。
「真是不可思识!」教授喃喃自语,「都二十世纪了,竟然还有人会说这么流利的古埃及语。」
埃勒里不懂教授此言之意:「老师,你是说这疯子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嗯!」教授停了一下,似乎在整理他的思绪,「本来,我就想告诉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和你单独相处。其实我在两、三个星期前就来过这里,当我第一眼瞧见这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就知道是史特莱卡——世界上研究埃及的学者中最伟大的一位。但是几年前,他为了考古,前去埃及『皇家之谷』探勘,没想到却因为挖掘时罹患了严重的中暑,便发疯了。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没好过。」
「可是——关于他说古代埃及语这件事……」埃勒里还是不懂。埃勒里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哈拉克特。
「你听!」亚多力教授拍拍埃勒里的肩膀,「他正在背诵对赫拉斯的祭文——那可是用古老的象形文写的哪!只是他发疯后记忆力就不行了。例如,在埃及学上就没有这样的房子,而这牛角是祭祀用的,蛇笏则是神格的象徵,此外,赫拉斯的人像和他念的经文,都不过是池脑中残存的片断记忆加上自己的想像拼凑而成的罢了。」哈拉克特这时已念完咒语,他从容地从祭坛上的香炉抓出一点灰,朝自己的眼睑抹了抹。然后,带着微笑走了下来。
埃勒里以另一个角度重新来观察哈拉克特。不论他是不是疯子,如果他不是个骗子,问题就会完全改观。而这史特莱卡的名字,以前好像听过,对了,几年前在高中时不是有个埃及学者名叫史特莱卡吗?据说他已经死了好久,那这名老人……
埃勒里才一转头,便发现海丝·林肯穿着毛衣和短裙,站在神殿的另一面。她的脸色虽然苍白,却也表示了她的决心。她连看都不看邓保罗,而迳自走向洛敏。令人惊讶地,洛敏却脸红地往旁边闪躲。邓保罗见了不禁微笑。
波恩警官是不会为了这些芝麻小事而忘记此行的目的的,于是他走到站在人群中的史特莱卡身旁,说:「我可以问你几件事吗?」
「什么问题?」哈拉克特的脑袋似乎正常些。
「你是在什么时候离开西维吉尼亚?」
「五个月前。在库非节后。」
「什么?」波恩有些急躁。
亚多力教授清清喉咙说:「还是让我来说明吧!所谓『库非节』是一种古代埃及僧侣在太阳下山时所举行的仪式,内容十分复杂。库非大约是由十六种原料做成的糖果,有蜂蜜、树脂和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水果;放进青铜炉里搅和,再一面念着经文搅拌而成的东西。他们就是拿着这种东西,在太阳下山时,举行祭祖的仪式。也就是说,他在五个月前太阳下山后所举行的祭祖——算来该是一月的时候来的。」波恩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库非节的意思。史特莱卡也重重地向教授点点头。
突然,埃勒里像发现什么似地大叫:「克洛沙克!」这时史特莱卡脸上突然失去笑容,然后退到祭坛去,表情十分呆滞。洛敏则没有动静,从他的表情看来,大概只是吓了一跳而已。
埃勒里也察觉出来,因此,很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我常作这种冒冒失失的事。警官,请继续问话。」
波恩笑了笑,又转过身面对哈拉克特:「看来,你还不是普通的呆。说,克洛沙克在哪儿?」
疯老头努着嘴:「克洛沙克……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一个背叛我神而逃走的叛徒。」哈拉克特的回答与在阿洛约时并无两样。
接着,埃夏姆指着洛敏问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加入你的组织的?」
洛敏满脸不高兴地回答:「克洛沙克到底是谁?至于我则是在二月时遇到这位老先生的。」
「在哪里?」
「匹兹堡。」洛敏回头看了哈拉克特一眼,转回头继续说,「他说他是『太阳神』,具有神奇的力量。当然,这话是有些迷信,只能骗一骗那些乡巴佬;但是,要人脱去满身汗臭的衣服,沐浴在大自然的阳光下,却是一个相当迷人的论点。看看我吧!」洛敏大大地吸了一口气,鼓起了胸膛,「瞧!我这身强壮的体魄,可全是得自太阳的恩赐呢!」
「喂!不要说了。我看你跟路边卖膏药所说的广告词没两样。」波恩不屑地说,「我还在摇篮时就已经穿着衣服了,像你们这样,充其量只不过是下等人。对了,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个岛上?」
「哼!」洛敏挺起胸膛,「警官算什么,没什么了不起,我——」
哈拉克特不安地叫了起来:「这是规定。」
「规定?谁规定的呀?」埃夏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问。
史特莱卡只是重复着:「这是规定。」
洛敏解释说:「别听他的,他一生气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和他在一起时,他就说着同样的话,什么规定之类……」
埃勒里和颜悦色地问:「你在成为他的徒弟前,他就是这副德性吗?」
「嗯!」
看来,想要从这位因中暑而发疯的埃及学者身上打听一些稍有条理的线索,是不太可能的。而洛敏对六个月前发生的事一点也不知情。
最后他们只知道,岛上一共有二十三个裸体主义者,他们大部分是从纽约来的。埃勒里想,他们大概也是被那些巧妙的广告词和洛敏强壮的躯体吸引来的。
他们搭乘铁路到附近的车站,再改乘计程车到公共码头,然后这座岛的主人凯加姆再用船运送他们来这座岛上。据说凯加姆和他的太太就住在岛的东边。
波恩把那些崇拜太阳神与天体主义的信徒统统找了出来。他们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地怕得不得了,有的人发抖,有的人缩在一起,怕事的几个甚至拿出皮箱,准备要走。但是波恩却告诉他们未经许可,不得擅自离开。然后再问清楚了每一个人的姓名、地址,记录下来,并不时露出讽刺的笑容。
埃夏姆也站在一旁协办:「昨天有没有人离开?」大家立刻摇摇头。看来,这几天并没有人回到本土。
海丝·林肯这时候还是站在洛敏的身旁,一动也不动。
邓保罗慢慢走了过去,很有耐心地说:「海丝,我们走吧!」海丝看也不看地摇着头。
邓保罗走得更近:「好啦!别再闹了。我知道你只是爱要脾气而已。不过,你经历了这么多事,应该能够分辨孰是孰非了。你实在不该跟这些疯子、骗子在一起。」
洛敏听见这些话,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喂,你刚才说什么?」
邓保罗瞪着他说:「疯子!」
愤恨和嫉妒已经冲昏了善良医生的头。他刚说完,就举起右臂,一拳打在洛敏的下巴上,发出咚的一声。
海丝被这突来的一拳吓呆了。她像个木头似地钉在那儿,而后哭着跑进森林。此时波恩警官跳了出来,洛敏刚开始虽然有些茫然,但他马上耸耸肩笑了起来。他瞪起铜铃似的大眼睛,「邓保罗,你给我记住,这一次我饶了你,下一次再给我碰上,我一定将你的骨头一片片拆下来。赶快滚回去!」
看着这一场纷乱的闹剧,埃勒里不禁摇头长叹。
第九章 订金一百元
笼罩在谜面上的雾,真是愈来愈浓。但是总算把「重要的」访问结束了。
事实究竟如何?
阿洛约村的庞校长和相隔数百哩的百万富翁布拉特同样惨遭杀害,他们之间是否有关联?这绝对不是巧合。此外,大家也注意到,那名自称哈拉克特的老人似乎也与这案件有着某种关系。
谜,真是愈来愈难解。大家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小岛。
船再次行驶在海上。那个疯子和男人已经渐渐被抛在背后消失了。
这回,他们要到岛的东端,一访凯加姆。
「喂!」波恩手指着前方吼道,「就是那个码头,快靠过去。」
原来,在岛的东端也有一个港口,只不过比西端那个更简陋、更荒凉。海湾里似乎没有任何人造设施。四面望去,净是一片荒芜。由岛的这端向北望,可以看见纽约的海岸线。这儿的风浪很大,小艇泊在海上摇摆不定。
平静下来的邓保罗和亚多力教授不想跟他们年轻人走一遭,所以决定留在艇上。埃勒里和埃夏姆、波恩三人踩着破旧的小木板上岸。在一个几乎被野草覆盖的弯曲小径上前进。小径的两旁丛林密布,他们亦步亦趋的前进,好像在原始森林里探险。
大约走了一百五十码后,终于发现了人类文明——一间破楼的小屋。一个褐发老人正坐在小屋的台阶上,逍遥自在的叼着烟斗,当他看见警长一行人到来,立刻站了起来。他的个子不高,小小的眼睛透着锐利的光芒。他充满敌意的说:「你们来这儿干什么?」老人皱了皱黑白参半的眉毛,「你们难道不晓得这是私人土地吗?」
「我们是警察!」波恩简洁的说,「你就是凯加姆先生吗?」
老人点点头:「警察?喔——是为了那些裸体主义者而来的吗?其实我和我太太也没什么恶意,我们只是拥有这片土地,至于租地的主人做些什么,我们实在是……」
埃夏姆打断了他的话说:「你知不知道本土发生了凶杀案,布拉特先生……」
「嘎?」凯加姆吓得连嘴里的烟斗都掉了。
凯加姆愣了一下,然后转身向小屋里大声嚷着:「老太婆啊!你听到了没有?布拉特杀人了!」
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从小屋探出头来。
褐发老人指着波恩说:「血案啊……嗯,但是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没什么关系那就好。」埃夏姆说,「汤马斯·布拉特是被杀死的。」
「布拉特先生,他……」小屋中的老太婆叫了起来,「真是可怕!我不是早就说过——」
「老太婆,闭上你的嘴巴。」老凯加姆说。他的眼睛闪着冷冷的光,老太婆马上又躲回屋子里,「其实,我听到这些话一点也不惊讶。」
「这可有趣了。」波恩说,「为什么呢?」
老凯加姆眨眨眼睛:「因为布拉特先生和那名不太正常的家伙,就是今年夏天向我租岛的那些人,一直有争吵。你们也知道,这个岛本来就是我的,我们四代以来就住在这里了,那时大概还是印第安人的时候吧——」
「嗯,这个我们知道。」埃勒里插嘴说,「凯加姆先生,是谁向你租这个岛的?」
「是一个名叫克洛沙克的人!他好像是一个外国人。」
「克洛沙克!」三个人同时惊呼。
埃勒里露出兴奋的神色:「哈!终于找到线索了!」他急急地接着问,「他跛脚吗?」
「我没看过他,所以……」老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等一等,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你们可能会有兴趣。」说完,他走进黑暗的屋里。
埃夏姆想了一下说:「埃勒里,你的推测好像对了。庞是亚美尼亚人,而布拉特是罗马尼亚人——嗯,也许事实并非如此。克洛沙克在阿洛约事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回可有希望了。波恩,你说是吗?」
「嗯!大概是吧!」警官小声地说着,「我们恐怕要快点采取行动了。嗳,他出来了。」
凯加姆从屋子走出来,他满脸通红的喘着气,想必刚才一定费了不少力气。他得意洋洋的挥着一个信封:「瞧!这是克洛沙克给我的。」
波恩拿了过来,埃夏姆和埃勒里靠过去看。这封信是用打字的,上面的日期是去年的十月三十日。大意是说,看到报纸上的广告,想租用欧伊斯塔岛,随信并附有一百元汇票,是预付的定金,并且说明要到次年三月一日才正式搬进来。「克洛沙克」这几个字,也是打字机打上的。
「汇票不是也一起附上了吗?」波恩问。
「就是这张。」
「好!我派人去查查这是从哪个邮局寄来的,这样就不难得到他的笔迹!」
埃勒里不太相信地摇着头说:「这可不一定。以前我们追捕四处逃亡的克洛沙克,总是陷于困境。而那张汇票申购单,说不定是他朋友代笔的呢!何况,我在搜查庞的命案时,也没有看过克洛沙克的笔迹。」
埃夏姆不肯放弃希望,又急急的问凯加姆:「那你在三月一日有没有再次见到克洛沙克?」
老头摇摇头:「没有,一次也没有。三月一日当天是那个名叫哈拉克特的老疯子和另一个名叫洛敏的小子来缴钱的,从那天起他们就住下来了。」
大家一阵沉默,没有人在提到克洛沙克。因为,他们知道即使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警官把信放进口袋中,再问起有关布拉特和哈拉克特争吵的事。
据凯加姆说,自从哈拉克特搬来岛上组织疯狂的太阳教,并实行裸体主义时,就一直受到汤马斯·布拉特的强烈反对。布拉特曾不止一次到岛上交涉,希望哈拉克特这群人搬走,甚至他还愿意提供一笔十分可观的补偿费。但是布伦布拉特如何软硬兼施,洛敏一帮人还是坚持到底。
「哈拉克特和你签有契约吗?」检察官问。
「是的。」
「是谁签的字?」
「那个疯老头。」凯加姆把手插进裤袋,继续他刚才没说完的话,「哈拉克特拒绝布拉特的请求后,布拉特便以妨害风化的罪名控告他们,但是,洛敏却恼羞成怒,以他们并未造成任何妨害,以及这个岛在他们租用期间都归他们所有来反驳。后来布拉特还曾经跟我那老太婆说,如果我能赶走那群疯子,他要给我一千美金,一千耶,老天爷!他可真阔,用这来引诱我,可是我跟我那口子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出尔反尔、背信忘义的事。所以我们便以不喜欢上法院的理由来拒绝了。」老头子吸了口气继续说,「最后一次吵架,大概在三天前,嗯……就是星期天吧!布拉特好像要进攻特洛伊城似的,开着他那艘大游艇渡海而来。他跟那个老疯子在树林边大吵大闹,哈拉克特更是暴跳如雷,当时我就站在大老远的地方瞧。」老人很平静的诉说着。
「后来,那名强壮的男人洛敏便站了出来。我从森林中看过去,只见他伸出强壮的手臂,揪着布拉特的领子说:『喂!老小子,快给我滚,否则我让你面目全非。』布拉特当然也不甘示弱:『哼!等着瞧,我一定有办法把你们这群疯子赶走。』」
埃夏姆搓了搓手说:「凯加姆先生,你真是个好人,这个社会如果能多一点像你这样的好人就好了。现在,我再请教你一件事——之后还有人过来和哈拉克特或洛敏争吵吗?」
「有。」凯加姆高兴的说,「就是那个叫约那·林肯的男子。他上个星期到这儿还和洛敏打起来呢!」
「真的,然后呢?」
凯加姆眼中闪着光亮,兴致高昂的谈论着:「他妹妹的身材真是不错,她就一丝不挂的站在那两名男子面前,结果做哥哥的当然很生气,后来那个女子又说他从小就遭哥哥限制自由,现在长大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唉,你们没瞧见,我从树林中看过去……那个女孩竟然当场把衣服脱个精光,那个女孩真是漂亮。要怪只能怪她哥哥管得太严了。你知道,像他那个年纪的女孩,是管不住的!」
凯加姆太太从屋子里以高八度的嗓音喊着:「说够了没?你这个老不羞,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这种事还说的出口,真是羞死人了。」
凯加姆不理会这个突来的咒骂。「总之,他们两个人为了海丝·林肯打了一架。林肯被打的鼻青脸肿,一塌糊涂,差点没被洛敏丢到海里喂鱼呢!哇,洛敏可真是强壮啊!」老人说完这一串话后便停住了。
于是埃勒里一行人沿着原来的小径回到小艇上。亚多力教授正坐在船上,悠闲的抽着雪茄,欣赏六月夏季的美丽风光;而邓保罗医生则不停的在甲板上踱着方步,他好像心情不好,一脸忧郁。
「怎么样,有线索了吗?」亚多力教授关心的问。
「嗯,有一点。」
主机的声音响起,向着本土驶去。一行人只是静静的思考着。
第十章 邓保罗的探险
当天空染上晚霞,埃勒里等人已经上了岸,朝布拉特家走去。
欧伊斯塔岛在暮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美丽宁静。
在布拉特的家里,开始挤进了许多人,有的是访客,有的是记者,熙来攘往的在大厅里忙进忙出。
大厅里,除了仆人外,没有任何布拉特家族的人——布拉特太太说她有点不舒服,正躺在卧房里;黑林则在一旁照顾;约那·林肯在庭院里踱着步;警官和便衣刑警则纷纷打着呵欠。
不久,暮色渐浓时,镁光灯开始此起彼落的亮了起来。
埃勒里虽然忙了一天,却无一丝倦容。他神采奕奕得跟着亚多力教授走过碎石路,钻过竹篱墙,两人都陷入沉思,很少交谈。这时的天空已渐渐暗了。天上没有星光闪烁,随着日落,欧伊斯塔岛也消失在海湾中。
亚多力教授和埃勒里已有默契,并未谈论这件奇怪的命案。他们在亚多力家的客厅里,愉快地谈着大学时代的日子,以及两人分手后的际遇。
直到十一点钟,埃勒里才向亚多力教授道晚安后回到卧室,教授则一人静静的抽着烟,又过了约一小时才回房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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